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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智库对中美科技竞争的观点解读及对策建议

2021-04-29侯冠华

情报杂志 2021年4期
关键词:科技领域智库竞争

侯冠华

(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 上海 200433)

特朗普政府在2017年上台后全方位地调整了美国对华战略,其核心表现之一是在科技领域对中国采取竞争性乃至对抗政策,重点打击以华为为代表的中国高科技公司并寻求与中国进行高技术“脱钩”,以确保美国在科技领域保持绝对领先的位置。2021年1月20日,约瑟夫·拜登(Joseph Biden, Jr.)入主白宫,正式成为美国第46任总统。拜登新政府的对华政策虽然尚未明朗,但极有可能在科技领域继续对中国实行竞争性政策[1]。2020年3月,作为总统候选人的拜登在《外交事务》杂志上发文阐述自己的外交政策构想时曾指出,美国对华要采取强硬措施,不能够让中国主导未来的科技和产业发展[2]。在此背景下,中美科技竞争已成为美国学界战略界关注的焦点,主要围绕中国科技实力的发展对美国产生的影响与美国如何同中国展开科技竞争这两个议题展开激烈争论,这在推动美国关于对华科技竞争所谓“新共识”的形成。鉴于美国智库在美国政治、社会精英群体与政府外交决策中所发挥的重要影响力,美国智库对中美科技竞争的基本观点,是分析美国对中国进行科技竞争的舆论走向、战略认知与政策取向的重要依据。因此,本文以美国主要智库的代表性研究报告为基础,辅之以研讨会、新闻简报和著作等智库相关成果,重点梳理美国智库对中美科技竞争这一议题所形成的基本观点,归纳并分析智库观点的主要特点、形成动因与主要影响,据此对中国需要采取的应对策略进行前瞻性思考。

1 智库样本选择及代表性研究成果概况

智库泛指储备知识和提供思想的“仓库”,主要的职责是为政府决策提供咨询和分析建议。智库活跃于美国政治的各个舞台,被称为继立法、行政、司法和媒体之后的“第五种权力”,对美国政府外交政策的制定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3]。本文选取了8家美国智库作为分析样本,分别是: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全美亚洲研究所(National Bureau of Asian Research)、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美国企业研究所(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外交关系委员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新美国安全中心(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以及亚洲社会政策研究所(Asia Society Policy Institute)。选取这8家智库作为样本智库是综合考虑智库影响力、政治思想倾向与研究成果数量三方面的结果,以确保样本选择的广泛性与代表性。第一,8家智库均为美国乃至世界的顶尖智库。依据由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智库研究项目”(TTCSP)发布的《2019年全球智库报告》(2019 Global Go To Think Tank Index Report),8家智库均位列全美智库排行榜的前列,对美国外交决策具有重要的影响力[4]。第二,8家智库在党派属性与政治立场上呈现出较大程度的分化,例如美国企业研究所和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是传统保守型智库,外交关系委员会持较为中立的态度,被称为“开明的思想库”的布鲁金斯学会和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则以持自由派观点著称。第三,8家智库均围绕中美科技竞争议题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研究,出台了较多具有较大影响力的研究成果,为梳理美国智库对中美科技竞争的基本观点提供了丰富的材料。

笔者在上述8家智库的官方网站上以“U.S.-China Technological Competition” 为关键词进行检索,并为减少漏检率,进一步对官方网站中的“中国栏目”和“科技栏目”下的报告进行全面筛选,最终共得到11份与中美科技竞争议题直接相关的代表性研究报告,其中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全美亚洲研究所和亚洲社会政策研究所各有2份代表性研究报告,新美国安全中心、美国企业研究所、卡内基和平基金委员会、外交关系委员会以及布鲁金斯学会各有1份代表性研究报告(见表1)。

表1 8家智库的代表性研究报告与作者情况

续表1 8家智库的代表性研究报告与作者情况

研究报告的作者在两方面拥有一定的共性:一方面,所有的作者均为科技领域或中国问题研究领域的顶尖专家,这使其研究报告具有较大的学术可靠性与观点稳定性。例如,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的高级副总裁兼技术与公共政策计划主任詹姆斯·路易斯(James Lewis),是中美高技术贸易问题的知名专家,担任外交关系委员会数字和网络空间政策计划主任的亚当·西格尔(Adam Segal),是国际知名的网络安全和新兴科技政策专家。另一方面,大部分作者有在美国行政部门或美国国会担任职务的经历,从而使得其研究报告更加具有政策导向性且更贴近政府的实际需要。同时由于美国“旋转门”机制的存在,一些作者有机会从智库进入到政界,这使其关于中美科技竞争的观点有可能在未来直接影响到美国的对华科技政策,研究报告因而会对美国政府与社会舆论产生较大的影响力。例如,全美亚洲研究所的特聘顾问查理斯·博斯塔尼(Charles Boustany)曾担任前美国国会议员,美国企业研究所的史剑道(Derek Scissors)曾担任美国国防部国际经济和能源局高级官员。

11份代表性研究报告之外,8家智库围绕中美科技竞争议题举行的研讨会、发布的新闻简报、智库研究员发表的评论性文章以及出席国会听证会所做的发言也被纳入为文本分析的基本材料,从而有助于本文对美国智库关于中美科技竞争的观点进行更加全面与系统的把握。

2 美国智库对于中美科技竞争所形成的主要观点

在美国政府全方位调整对华科技政策的背景下,美国智库学者开始重点关注中美科技竞争议题,主要围绕中国科技实力的发展对美国产生的影响与美国如何同中国展开科技竞争这两个问题进行了全面与深入的探讨。总体而言,美国主要智库已就中国科技实力对美国形成重要挑战这一点达成一定的共识,但在美国同中国展开科技竞争应实行的具体政策上存在一定的分歧。

2.1美国智库就中国科技实力发展及其对美国产生的影响所形成的观点评估中国科技实力的发展及其对美国所产生的影响是美国智库集中探讨的问题之一。如表2所示,就样本文献来看,美国智库普遍认为中国正在科技领域逐渐同美国缩小差距,并在安全、经济与价值观三个方面对美国形成挑战。

表2 美国智库关于中国科技实力发展及其

中美科技实力差距正在逐步缩小已成为美国智库学者的共识。亚洲社会政策研究所与美国圣地亚哥大学21世纪中国研究中心联合发布的报告《应对中国的挑战:科技竞争的美国新战略》全面地评估了中国科技实力的发展,认为中国在研发投入、技术专利申请、科技研究人员数量等关键技术评价指标上已位居世界前列,并在5G、人工智能、生物工程、航空航天等高科技领域同美国呈现出竞争态势[5]。外交关系委员会的亚当·西格尔认为,近年来中国在全球价值链的地位已迅速上升,中国制造业在5G、人工智能、生物科技与量子计算机等众多领域已处于与美国比肩的世界领先水平[6]。布鲁金斯学会特聘高级研究员彼得·佩特里(Peter Petri)特别强调中国在电子支付、人脸识别、物联网、太阳能电池等高科技领域拥有强大的技术运用能力,可以迅速地将科技成果转化为实际生产力,在相关产业领域上对美国形成冲击。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的高级顾问甘思德(Scott Kennedy)指出,虽然中国在商用飞机、芯片制造等技术领域仍然同美国存在较大的差距,但是中国在信息与通讯技术、能源汽车、光伏以及制药产业等高科技领域已获得了逐渐同美国相匹配的技术实力[7]。

美国智库学者普遍认为正在科技领域加速对美国形成追赶的中国已从安全、经济与价值观三方面对美国形成强有力的挑战,威胁到了美国在世界体系中的领导者地位。

从安全层面来看,美国国防部发布的2019年度《国家情报战略报告》(National Intelligence Strategy)指出,中国正在越来越多地利用技术进步对美国构成新的威胁,特别是在新兴的颠覆性技术领域[8]。美国智库基本延续了这一判断,认为中国日益增强的军事技术实力对美国的国家安全利益构成威胁。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的资深研究员萨姆·布莱宁(Samuel J. Brannen)表示,中国正在利用新兴技术来发展军事实力、增进国家利益,美国的国家安全利益则相应地受到损害[9]。 新美国安全中心的马丁·拉兹(Martijn Rasser)、瑞贝卡·阿卡萨蒂(Rebecca Arcesati)等学者指出,在网络通信、人工智能、新材料等新兴军民两用领域,率先取得关键技术突破的国家有可能掌握非对称军事优势,而中国已在量子技术、人工智能等领域取得较为显著的技术突破,并在诸多技术领域推动军民融合发展,大幅度地提升了中国军事实力的发展,由此会逐渐改变中美在印太地区军事力量的对比,使美国处于相对不利的地位[10]。美国外交政策委员会副总裁理查德·哈里森(Richard M. Harrison)则警告称,在除了核武器以外最强大的武器都受控于网络的时代,美国却在与中国的5G竞争中落后,这将会使美国在可能的新一轮军备竞赛中处于不利位置,中国潜在的5G优势对美国来说代表着严重“危险”[11]。

从经济层面来看,美国智库认为中国科技实力的发展对美国的经济利益造成巨大损害。一方面,大部分智库学者认为中国运用所谓的“非法”与“不公平”的手段实现了科技实力的提升,这些手段包括使美国公司利益受损的所谓“强制性技术转移”政策、网络“盗窃”技术行为、侵犯知识产权行为以及对高科技产业进行大规模政府补贴等。另一方面,美国智库认为技术水平获得大幅度提升的中国高科技公司将挤压美国高科技公司的国际市场空间,而保持国际市场持续稳定的占有率是美国高科技公司的利益所在。萨姆·布莱宁指出,随着中国高科技公司技术水平的提升与产品竞争力的提高,中国企业开始在全球市场同美国展开竞争,对美国企业形成一定的压力。特别是中国出台的《中国制造2025》旨在通过重点发展人工智能、信息技术、生物技术和航空航天等高科技产业,打造具有国际竞争力的制造业,使中国在2025年的核心技术自给率达到70%,并在2049年使中国成为世界工业强国,这会进一步挤压美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空间,不利于美国长远的商业利益[7]。

从价值观层面来看,美国智库认为中国日益增长的科技实力对美国的民主、自由价值观形成威胁。新美国安全中心跨大西洋安全计划高级研究员安德烈·米勒(Andrea Kendall-Taylor)和埃里卡·弗朗茨(Erica Frantz)表示,数字技术既可以提高政府效能,又能强化对信息的管控,而中国正在利用数字技术对内进行所谓“非民主”的控制,同时也在对外输出所谓的“威权主义”,美国需要对此保持警惕[12]。马丁·拉兹和瑞贝卡·阿卡萨蒂等持相同的观点,认为中国高科技公司为政府提供高效的监控和追踪技术来对社会进行控制,同时对少数民族进行了所谓的“迫害”,而这些公司将同样的设备与技术出口到发展中国家,使这些国家的人权状况受损[8]。

2.2美国智库就如何同中国进行科技竞争所形成的观点在如何同中国进行科技竞争这个议题上,美国智库普遍认为美国首先需要加强自身的科技创新能力。例如,卡内基和平研究所的詹姆斯·肖夫(James Schoff)和伊藤亚圣(Asei Ito)认为,提升美国自身的科技创新能力是美国在中美科技竞争中获胜的关键,美国应该加强科技的研发投入,与盟国共同探索科技战略合作路径,共同开展技术投资研发合作,推动制定多边技术标准的进程,制定共享保护知识产权的法规[13]。全美亚洲研究局的查理斯·博斯塔尼(Charles W. Boustany)与美国国家亚洲研究局荣休主席理查德·埃林斯(Richard J. Ellings)共同呼吁,美国为了巩固其长期科技进步的前景,需要出台激励国内科技创新的综合性战略、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建立合理且可预期的税收制度以及加大政府对科技部门的资金投入与人才培养力度[14]。

然而,如表3所示,在如何通过限制中国科技实力的发展来维持美国科技竞争力的问题上美国智库存在一定的分歧,主要可以被划分为自由派与保守派两个阵营。

表3 美国智库关于如何同中国进行科技竞争的观点

自由派的观点是美国应该在科技领域有选择性地同中国进行脱钩,即对中国的科技发展采取外科手术式的部分限制而不是进行整体性打压,寻求接触政策与遏制政策的平衡,从而最大限度地保持美国的科技竞争优势。

在接触政策方面,自由派认为需要在一些非关键性科技领域继续同中国保持合作,对中国进行全面限制是不可能也没有必要的。布鲁金斯学会的亚洲问题研究专家何瑞恩(Ryan Hass)表示,中美两国的科技实力均位居世界前列,两国不应该在科技领域进行恶性竞争,有必要通过有效的沟通与制度设计来管控竞争,协商制定双方都能接受的竞争行为准则,如对新能源汽车等新兴科技领域开放合作空间,共同设立市场标准来提升市场效率,促进新技术的革新[15]。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的詹姆斯·路易斯认为,虽然美国在科技领域的领导力相对下降,但是中美之间依然存在相互依赖的关系,而且中国对美国的出口市场和先进技术的依赖更大,美国在美中相互依赖的关系中处于优势,美国完全没有必要过度夸大中国的科技实力,双方可以通过基于互信互惠的伙伴关系合作来解决争端,同中国在科技领域的过度竞争会不利于美国吸纳包括来自中国的高科技人才以及使美国高科技公司的海外市场利益受损[16]。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所长亚当·珀森(Adam Posen)同样指出,对中国科技实力的过度反应会使美国陷入一种非理性的“红色技术恐慌”(red tech scare),由此会使美国寻求在科技领域对中国进行全面管制,但此举在相互依赖的互联网时代是行不通的,可能会适得其反损害美国自身的创新生态和产业竞争力,美国因此需要考虑同中国进行类似美苏20世纪60年代缓和关系那样的经济和解[17]。新美国安全中心的劳伦德·拉斯基(Lorand C. Laskai)认为,虽然美国对中国的科技打压会给中国科技产业带来短期“痛苦”,但是这可能会成为中国加快自主创新步伐的催化剂,美国需要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18]。

在遏制政策方面,自由派学者建议美国采取所谓的“小院高墙”策略,即对尖端技术进行严格保护,在特定科技领域对中国进行有针对性的威慑,同时采取多种措施促使中国纠正其网络盗窃、强制性技术转移以及产业补贴等所谓的“不公平”行为。全美亚洲研究局的查理斯·博斯塔尼和阿伦·弗里德伯格(Aaron L. Friedberg)在《部分脱钩:应对中国经济竞争的美国新战略》报告中向美国政府提出了具体的部分脱钩建议措施,包括:要求中国在产业政策上做出让步;加强对来自中国的网络攻击与渗透的应对以防止中国进行技术“窃取”;推行更加严格的技术出口管制;加强对来自中国投资的审查力度[19]。甘思德指出,美国应该加强对国家安全至关重要的科技领域的管控,如5G、人工智能、超高音速导弹等尖端技术领域,通过立法对这部分关键技术进行严格保护,防止这些高技术被中国获得。新美国安全中心的马丁·拉兹和瑞贝卡·阿卡萨蒂(Rebecca Arcesati)等人建议,美国在单方面加强对华技术管制之外,应该联合同美国共享相同价值观的盟友与伙伴,共同在关键技术领域对中国进行限制。例如在半导体制造产业,90%的半导体制造设备来自美国、日本与荷兰,这三个国家如果组成技术联盟便能够有效地阻碍中国半导体产业进行升级[8]。 亚洲社会政策研究所的奥维尔·斯科勒等学者提出要采取有针对性的风险管控策略,即在充分评估中国科技发展对美国带来的威胁的基础上,采取相应的针对性预防措施来最大限度地消弭潜在的风险,确保美国的国家利益不会受到损害[3]。

与自由派相对乐观的态度不同,保守派认为中国正在动用国家、学术和企业力量来提升科技实力以对美国形成赶超,因此当前的中美科技竞争可被类比为冷战时期的美苏争霸,中国对美国构成的威胁甚至已经超过了前苏联。保守派将美国在5G与人工智能等高技术领域同中国展开的竞争,称为继美苏人造卫星竞争之后的第二个“斯普尼克时刻”(Sputnik Moment),认为美国如果在这次竞争中落后结果将会是“毁灭性的”,美国正在面临严峻的“生存威胁”[20]。因此,保守派呼吁美国政府尽快在高科技领域同中国全面地切断联系,停止美国在官方、企业、学校以及民间等多层面同中国展开的科技合作,以最大限度地防止中国获得美国等发达国家的高科技,确保美国继续成为全球头号技术强国,引导新兴技术革命,主导未来的核心科技领域。美国企业研究所的史剑道(Derek Scissors)认为,同中国脱钩意味着美国已不再寻求通过接触政策来使中国发生改变,而是要无限期地限制与压缩同中国的经济联系,特别是在科技领域对中国采取更加全面、系统与严厉的脱钩战略,即使美国高科技公司的利益在脱钩进程中可能会受到一定的损害[21]。哈德逊研究所(Hudson Institute)高级研究员约翰·李(John Lee)指出,美国的首要目标是防止中国在高科技领域超越美国,为此,美国需要实行全方位的遏制性举措来阻止中国从外界获得先进技术,具体包括:阻断中国高科技公司在全球范围内获得融资的渠道;阻止中国高科技公司进入美国及其他国家的市场以实现生产的规模效应;阻止中美之间在科技领域的学术交流和人员往来以防止中国获得先进的技术知识;加大对华技术出口管制力度,防止高技术产品通过贸易的形式被中国获得等[22]。

3 对美国智库观点的解读

在明确美国智库对中美科技竞争议题基本观点的基础上,有必要进一步总结智库观点的主要特点,分析观点产生的主要动因以及判断其可能产生的影响。

3.1美国智库观点的主要特点美国智库总体上对中美科技竞争持消极观点,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几乎所有的智库学者都指责中国在获取先进技术的过程中采取了不利于中美进行公平竞争的所谓“非法”与“不合理”行为,即使是一些可被归属为对华温和派的学者也认为,中国凭借国家主导的资本主义模式和军民融合等独特优势,通过大规模的国家补贴和支持、强制性技术转让政策与知识产权窃取实现了科技实力的飞速进步,同时中国在政府主导下实施《中国制造2025》计划以推进制造强国战略,其最终目的是试图取代美国成为全球头号技术强国,这使美国的利益受损,在同中国的科技竞争中处于不利位置。

第二,几乎所有的智库学者都认为中国科技实力的崛起对美国形成了竞争乃至全方位的威胁,包括在安全上对美国的军事优势形成挑战,在经济上削弱了美国高技术制造业的相对竞争力,在意识形态上通过通讯与监控技术,向外输出所谓的“威权主义”威胁美国乃至整个西方世界的自由民主价值观,在战略层面上对美国的全球霸主地位形成了强有力挑战。因此大部分智库学者在强调美国需要提升自身创新能力的同时,认为美国需要迅速采取针对性措施应对中国科技实力的提升。

第三,在具体的应对措施方面,持续在科技领域同中国保持全面接触的学者已经被边缘化,大部分智库学者主要争论的是如何对中国科技实力的进一步发展进行有效遏制。部分自由派学者的主要观点是不能在对中国进行技术控制的同时使美国的利益受损,如美国高科技公司失去中国市场以及美国无法再吸引来自中国的高科技人才等,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美国需要在接触和遏制之间达到平衡。而保守派学者则声称为了美国国家战略安全的长远利益,短期经济利益的损失不可避免,美国需要全方位地遏制中国科技实力的发展,防止中国在技术实力上超过美国。

智库观点的另一个特点是,智库学者在对华科技竞争所持的观点虽然仍然在一定程度上同其所在智库的传统政治立场趋同,但这种一致性正在出现淡化。美国企业研究所与哈德逊研究所等保守派智库一贯以来主张强硬的外交政策,强调美国在后冷战时期的首要战略目标是防止再次出现能够挑战美国的超级大国,因此在对待崛起的中国方面持鹰派立场。来自美国企业研究所的史剑道等沿袭了其所在智库的保守立场,提出了同中国进行完全技术脱钩的强硬政策。布鲁金斯学会等自由派智库则与民主党关系密切,在对华政策上持较为务实的立场,主张与中国进行接触而非强硬的对抗。来自布鲁金斯学会等自由派智库的学者虽然同保守派智库学者相比在中美科技竞争议题上的立场较为缓和,但大部分学者越来越认为与中国的科技竞争将长期成为美国外交政策的挑战,接触政策已无法使美国在竞争中获胜,必须同时采取一些有针对性的控制手段来遏制中国科技实力的发展,尽管中美在科技领域仍然存在一定的合作空间。

3.2美国智库负面观点的主要动因美国智库在中美科技竞争议题上形成消极观点的主要动因是美国战略界对中国的战略认知出现了明显的变化。美国战略界的一个普遍看法是,过去近三十年来,美国对中国实施的接触战略已被事实证明是失败或是部分失败的。所谓接触战略,是美国希望通过与中国在经济、政治、文化、安全等领域的全方位交往,将中国纳入由美国等西方国家主导的国际秩序中,用国际制度来约束中国在实力增强后可能会采取的所谓“修正主义”行为,同时通过大力发展同中国的经贸关系,促使中国在政治、经济和社会方面向美国所希望的方向转变。然而近年来美国战略界对接触战略的成效越来越“悲观”,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美国的接触政策未能使中国成为一个更加开放并以市场为主体的经济体;二是接触政策未能阻止中国对由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采取所谓的“修正主义“行为;三是接触政策未能使得中国的政治体制向美国所希望的自由民主化发展[23]。因此,美国战略界认为需要放弃对接触战略的幻想,对中国采取更加强有力的政策。在这种新共识逐渐形成的背景下,传统的对华遏制派在观点上更加保守,主张同中国在经贸领域完全脱钩并利用同盟伙伴关系对中国进行全方位的遏制,而传统的对华接触派对中国的批评和指责也在逐渐增加,在对华态度上逐渐趋于强硬,特别是在科技领域对中国进行限制,尽管在接触派的言论中仍然存在一些对中美关系的理性思考[24]。

美国政府对中国愈趋强硬的态度也成为智库负面观点的催化剂。智库最主要的目标是为政府决策和政策制定提供建议,其影响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美国政府对其政策主张的接受程度和支持力度,因此智库在为政府提供决策建议时在一定程度上会“迎合”政府的理念主张。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白宫与美国国会在对华政策上均持强硬态度。例如,美国前驻联合国代表妮基·黑利(Nikki Haley)认为,中国给美国带来的挑战是情报、技术、政治、外交和军事多方面交织在一起的,因此美国必须在情报、执法、商业和教育等多个部门采取联合行动,以“举国之力”进行应对[25]。美国前任司法部长威廉·巴尔(William Barr)和美国前任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反间谍与安全中心主任威廉·伊万尼纳(William Evanina)等官员也明确表示,中国是美国最大的战略竞争对手,而中国正在试图取代美国成为全球头号技术强国,挑战美国在国际体系中的主导地位,美国必须同盟友携手共同应对来自中国的科技挑战。此外,与特朗普呈近乎“敌对”状态的美国众议院议长、民主党人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在对华科技政策上却同特朗普达成了一定的共识。如在2020年2月14日的慕尼黑安全会议上,佩洛西指责中国科技巨头华为正在对外输出“数字专制”,同时警告美国的西方盟友,如果将电信基础设施割让给中国,允许5G技术中国化,就是选择专制而不是民主。佩洛西同时还告诫西方国家,想要建立一种价值观与尊重人权及其他方面的集体意识,就不要同华为进行合作。

3.3美国智库观点所产生的影响美国智库不仅能通过“旋转门”机制和向总统及其内阁提交政策建议报告来直接影响白宫外交政策的制定,而且还能通过民众、媒体、国会议员等中间机制来对决策者产生间接的影响,这使美国智库可以在美国政府对华科技政策的制定上发挥重要影响力。

2017年共和党总统特朗普上台后,与历任共和党政府都保持紧密联系的美国企业研究所和国际战略研究中心等保守派智库受到特朗普政府的青睐,积极参与特朗普政府对华科技政策的制定,包括向白宫提交政策建议报告,为政府幕僚提供政策咨询,参加政策研讨和圆桌会议,以及智库研究员受聘为政府官员直接参与政策制定和实施过程。与此同时,智库研究员通过出席国会听证会影响国会议员在对华科技问题上的态度,推动了相关议案的形成与法案的通过。例如,美国密苏里州参议员约什·霍利(Josh Hawley)在提出《2019年国家安全和个人数据保护法案》前,主持了名为“大型科技公司如何将我们的数据泄露给犯罪分子、中国和其他不良行为体“的听证会。在该听证会上,来自新美国安全中心的卡拉·费雷德里克(Kara Frederick)认为,抖音短视频海外版(TikTok)对用户数据(包括IP地址、地理位置、元数据和其他敏感信息)的处理方式,可能会导致这些数据泄露给中国政府,进而对美国的国家安全构成威胁[26]。美国战略与研究中心(CSIS)研究员威廉·卡特(William Carter)认为,苹果公司将iCloud账户加密密钥转移到中国存储,会给美国带来潜在的数据安全风险[27]。约什·霍利在听取这些专家的意见后认为,美国的现行法律使得中国政府很容易便能获得美国公民的敏感数据,这对美国的国家安全带来严重的威胁。有鉴于此,霍利联合阿肯色州参议员汤姆·科顿(Tom Cotton)和佛罗里达州参议员马尔科·鲁比奥(Marco Rubio)提出《2019年国家安全和个人数据保护法案》,旨在阻止美国公民的个人信息被中国政府获得。

美国智库在拜登政府对华科技政策的制定上仍然将保持重要影响力,特别是同民主党理念相契合的自由派智库将发挥更重要的作用。例如,同民主党关系密切的美国布鲁金斯学会在拜登上任前夕发布了题为《美国对华政策的未来——对拜登政府的建议》的系列报告,向拜登政府提出了系统性对华政策建议。在中美科技关系方面,报告认为同中国的科技竞争是拜登政府面临的首要外交政策挑战,美国应该寻求采取新政策来保护知识产权和战略性技术,同时加强与盟友在科技领域的合作以共同应对来自中国的科技挑战[28]。这一政策建议受到拜登任命的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Antony Blinken)等高级内阁官员的青睐,很可能会被拜登政府所采用。

美国智库关于中美科技竞争的观点在影响美国政府决策与公共舆论的同时,也会对美国盟友国家的政策以及一些发展中国家的认知和判断产生影响。美国智库同世界范围内的各智库学者、世界政要以及主流媒体均具有广泛且密切的联系,同时现代传播手段使美国智库关于中美科技竞争的报告可以迅速地扩散至其他国家,影响这些国家对于中国科技发展及其影响的观点。例如,美国智库指责中国正在利用新兴科技工具推行所谓的“数字威权主义”的观点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很多国家对于是否使用中国5G产品的认知与选择,对中国同其他国家间展开的科技合作形成干扰。

4 对策建议

在中美战略竞争不断加剧的背景下,美国智库普遍认为中美在科技领域的竞争正在成为中美战略竞争的主要维度之一,同时认为美国应该采取有效措施去应对中国科技实力的进步及其对美国所形成的挑战,这种观点在拜登政府执政期间也可能无法发生根本性转变。中国应该在理性与辨证地看待美国主流智库对于中美科技竞争的观点的基础上,采取多种方法来消除美国智库负面观点带来的消极影响,管控中美间在科技领域的战略竞争,努力拓展同美国以及其他国家在科技领域的合作空间,同时继续增强自主创新能力,化解中国在科技外交上可能面临的不利局面。

第一,中国应从官方、智库以及民间等多层面加强同美国智库的交流和沟通,化解双方在观点上的分歧,增进相互间的理解,发挥智库在中美科技交往中的报警器、缓冲带和减压器作用。虽然美国智库普遍认为中美科技竞争不可避免,但是仍然有为数众多的智库学者认为中美科技竞争并非一定是零和博弈,中美在气候变化、环境保护、航空航天以及能源汽车等高科技领域仍然有合作的可能,这为中国同美国智库进行理性的交流留下了一定的空间。在此过程中,中国可以从理念与实践两个层面来争取消除美国智库对中国的负面观点。在理念层面,中国需要以“不卑不亢”的态度,对美国智库的负面观点进行有理有据的驳斥,例如“技术威权主义”、强制性技术转移政策以及网络技术窃取等。在实践层面,中国应积极开创同美国进行科技合作的双赢局面,包括:全面完善知识产权保护法律体系,加强对外国知识产权人合法权益的保护;杜绝强制性技术转让,完善商业秘密保护;深化同美国高科技企业的合作,推动更多科技领域的对外开放,并在更多领域允许外资控股或独资经营,继续吸引美企在华进行投资和设立科技研发中心,为中美科技关系的良性发展注入持续动力。

第二,中国应通过拓展第三方科技合作空间,努力消除美国智库消极言论在其他国家所造成的负面影响。一方面,中国同德国、法国和英国等欧洲国家在科技领域仍然具有较大的合作空间。由于中国同欧洲国家并不存在直接的地缘战略竞争,中国对欧洲国家不造成直接的安全威胁,与中国进行的合作不会给这些国家带来较大的安全负效应,欧洲国家更多地从绝对收益而非相对收益的角度出发来看待中欧在科技领域的合作,希望能从合作中来获得更多的经济收益。同时,中国和欧洲国家在推动全球化和自由贸易,继续坚持多边主义和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合作,着力进行全球气候治理等多方面都是重要的合作伙伴。因此,中国应该扩大同欧洲国家的共同利益,加强同欧洲国家智库的交往,继续深化科技领域的合作。另一方面,在欧美市场之外中国也有广阔的科技合作空间。以网络通讯产业为例,拉丁美洲、非洲、中亚、南亚、东南亚和中东等地区都存在广大的市场空间。这些国家普遍信息基础设施落后,对信息基础设施建设的需求大。中国网络通讯企业可以搭乘“一带一路”倡议的顺风车开拓国际市场空间。中国通过提升“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信息基础设施建设水平,提高国家间沟通往来效率,促进各国信息互联互通,从信息层面缩小全球数字鸿沟。

第三,在中美战略竞争日益加剧的背景下,美国有可能会在科技领域与中国继续“脱钩”,或在一定程度上加强对华技术遏制。对此,中国只有不断增强自主创新能力,才能够妥善应对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不利局面。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认为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把科技创新摆在国家发展全局的核心位置,通过构建市场经济条件下关键核心技术攻关的新型举国体制、加快推进实施“中国制造2025”、加强基础和应用科学研究、统筹部署创新链产业链和大力培养优秀科技人才等举措, 中国的自主创新能力得到了显著的提升[29]。未来,中国需要从三方面着手继续增强自主创新能力:其一,加快核心产业技术的研发,实现关键技术和颠覆性技术的自主研发能力;其二,积极探索公私合作形式下的自主创新模式,为自主创新注入持续动力;其三,加强科技创新人才的培养工作,为自主创新提供充足的人才储备。总而言之,只有坚持自主创新,中国才能逐渐摆脱对国外高技术和零部件产品的依赖,成为世界工业和科技强国,在国际科技竞争中占据制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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