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陈维崧及阳羡词派对清词中兴的影响

摘  要：清代，词的发展又呈现一种繁荣的趋势，清词的中兴离不开自由的题材和新的文体创作形式，而陈维崧正是促进这两个条件成立的关键因素，他开创的阳羡词派又以豪放的词风一扫清初词坛的艳丽萎靡，为词的创作主题增添了新内容。

关键词：清代;填词图;陈维崧;阳羡词派

作者简介：秦子彧（1996-），女，南宁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6-0-02

词，一般认为起源于南朝，形成于隋唐，兴盛于宋，元明转衰，在清朝时中兴。清代的词学在宋代词学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除了题材内容上的变化，词的创作形式上也进行了一定的创新。

一、清代詞人与《迦陵先生填词图》

填词图这一名词的出现，最早可追溯到清代初年著名诗画僧人大汕所画的《迦陵先生填词图》，简单来说填词图是一种以现实中的词体创作为主题的绘画作品。《迦陵先生填词图》一经问世，便引来许多文人争相填词，与题画词相较，填词图更加自由，词人可以将词写在画作上，也可以写在其他载体上。填词图这一形式也增进了清代词人之间的交往，促进了清代词学的进一步繁盛。

大汕所绘的《迦陵先生填词图》的主题是陈维崧与一佳人席地而坐，陈维崧面带微笑，手持纸笔，像是在沉思，佳人手执萧，低头欲诉。沈初在《迦陵先生填词图》的序中描绘这一情形：“设色横幅，髯敷地衣坐，手执管，伸纸欲书，若沉吟者意，象洒如旁一蕉叶，坐丽人，按箫将倚声，云鬟铢衣，神仙中人也。”[1]有野史记载，此佳人并非女子，而是京中一位名伶，唤作徐紫云。徐紫云色艺双绝，箫吹的极好，京中许多文人倾慕他的风采，为其写词。陈维崧与徐紫云的关系更是不一般，徐紫云经常随侍在陈维崧身侧，一起赏梅唱曲，陈维崧为徐紫云单独写过的词就有众多。下面来看一首陈维崧为徐紫云写的送别诗《水调歌头》[2]：

真作如此别，直是可怜虫。鸳禂麝薰正煖，别思已匆匆。昨夜金樽檀板，今夜晓风残月，踪迹大飘蓬。莫以衫痕碧，偷搵脸波红。

分手处，秋雨底，雁声中。回躯揽持，重抱宵箭怅将终。安得当归药缺，更使大刀環折，平梗共西东。絮语未及已，帆势破晴空。

这首词明显写出了陈维崧对徐紫云的眷恋，上阕通过离别前日的暧昧之举和离别当日的悲凉情景对比，表达出陈维崧的不舍离别之情。下阕更是通过“秋雨”、“大雁”等意象烘托离别的氛围，最后一句“帆势破晴空”又表现出作者对与徐紫云还会再相见的信心与决心。

此外，陈维崧还为徐紫云创作了多首词作，无不表达他对徐紫云的留恋、赞美和爱慕之情。陈维崧和徐紫云的关系已经脱离了肉体而上升至精神的契合，正是这样一段超脱世俗的感情使得文人们对《迦陵先生填词图》产生极大的兴趣，争先为其填词。这些词人填词的主题大致分为这几类：一是对画本身的赞赏，或者是对陈维崧和徐紫云恋情的颂扬或调侃，又或是对陈维崧才华的肯定。

从《迦陵先生填词图》流传广泛，参与创作的文人众多的角度来看，陈维崧的词作在清代词坛的地位是非常重要的。而且在清代初期，文人对龙阳之癖这种不伦之恋也是十分包容的，这首先就在舆论上为清代词的创作提供了自由的空间，为词类的繁盛创建了肥沃的土壤。

二、陈维崧在清代词坛的影响

陈维崧出生于明末清初，他出生之际，已有云间词派揭开了清词中兴的序幕，云间词派扭转了世人对词的刻板印象，使词的主题从男女情爱升华到家国情怀。叶嘉莹先生说过这样一段话：“清词的中兴，是在破国亡家的国变苦难之中，在无心之间，把过去那种用嬉戏笔墨写男女情爱的词，过去那种在晚唐五代的乱离之间所隐藏的那种潜能的美感作用，无意之中又把它找回来了。……所以为什么清朝除了词人这么多、作品这么多以外，他们也认识到词里是有一些幽微隐曲的感情，是诗所不能尽言的，而他们发现居然可以用词这种形式委婉传达。”[3]陈维崧也是经历过如云间词派的词人一样的国变之痛的，但他的词和云间词派婉约愁苦的风格不同，陈维崧的词继承了苏轼和辛弃疾豪迈壮阔的风格，多使用历代英雄的角色来抒发自己内心的苦闷之情。我们先来看一首云间词派的词人李雯的词《浪淘沙·杨花》[4]：

金缕晓风残，素雪晴翻，为谁飞上玉雕阑？可惜章台新雨后，踏入沙间！

沾惹忒无端，青鸟空衔，一春幽梦绿萍间。暗处销魂罗袖薄，与泪轻弹。

作者看似在写杨花飞落，实则是写自己的遭遇，杨花“飞上玉雕阑”是说自己在新朝做官，“踏入沙间”是说自己被世事愚弄，早已经违背了自己的初心，无端卷入了肮脏的官场，自己的一生注定要像杨花一样漂泊无依。整首词以一种哀怨的语气述说着自己亡国后的辛酸与无奈。

同样是生于明朝末年，入仕于清朝的陈维崧，在写家国情怀的时候却是另一派景象，下面选取了一首陈维崧在四十四岁进京求取官职却一无所获，离开京城四处漂泊时所作的一首词《满江红·秋日经信陵君词》[5]：

席帽聊萧，偶经过、信陵祠下。正满目、荒台败叶，东京客舍。九月惊风将落帽，办廊细雨时飘瓦。柏初红、偏向坏墙边，离披打。

今古事，堪悲诧。身世恨，从牵惹。倘君而尚在，定怜余也。我讵不如毛薛辈，君宁甘与原尝亚？叹侯赢、老泪苦无多，如铅泻。

这首词包含了三层意思，首先以景抒情“荒台败叶”等代表秋天萧索意象无不表现词人此时孤寂寥落的心情，其次“身世恨”、“如铅泻”又表现了自己的亡国之痛，最后“倘君而尚在，定怜余也”一句直抒胸臆，“君”指信陵君，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如果信陵君还活在世上，一定会垂怜赏识我吧！”表现了作者怀才不遇，无法施展自己抱负的思想感情。

通过对这两首词的对比，我们不难发现，陈维崧虽然仍有对故国的眷恋，但这种情感显然是不能同李雯的痛苦相提并论的，陈维崧也已经接受了清代政权已经稳固的事实，并且他渴望入仕来展现自己的才华。他词里的悲情更多的是来自于对自己人生郁郁不得志的情感的宣泄。陈维崧一生写下一千六百多首词作，与家国天下有关的词更是占据大半，因此陈维崧的词也被称为“词史”。从清代人的词选来看，无论是早期的《倚声初集》、清代中期的《瑶华集》，还是清代晚期的《箧中词》，陈维崧的词作都占据了很高的比例，这足以说明陈维崧在清代词坛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尤其在清代后期，陈廷焯更是在《白雨斋词话》中使用大量笔墨评论陈维崧的词，甚至直言“国初词家，断以迦陵为巨擘。”[6]

三、陈维崧及阳羡词派在清词中的接受

阳羡词派成立于清初，阳羡位于如今的江苏省，自科举取士以来，阳羡便出了不少名门望族，陈维崧的家族便是当地比较有名望的世族，这些世族之间互相通婚，紧密联系，在政治上也相互扶持，这也是阳羡词派成立的一个先决条件。阳羡多文人，在明朝灭亡之后，他们顽强抵抗清兵的统治，甚至有些忠烈之士以身殉国，阳羡地区从此由盛转衰，先祖殉国的壮烈也深深地印刻在后代的心里。清初，政府对这些先朝遗民进行严酷打压，一批文人因为在诗文中抒发自己的悲愤情绪而获罪，打入文字狱，并被残忍杀害。

阳羡词派既然成立于風云交际之间，势必要有自己的历史使命。阳羡词派丰富了词的写作题材，虽不能说完全脱离了词的娱乐功能，但在历史上看，实则是往前迈了一大步。如陈维崧的这首《虞美人·无聊》[7]：

无聊笑捻花枝说，处处鹃题血。好花须映好楼台，休傍秦关蜀栈战场开。

倚楼极目添愁绪，更对东风语。好风休簸战旗红，早送鲥鱼如雪过江东。

这首词写于清朝政府用暴力镇压南方人民“反清”运动之际，题目起名无聊，实际内容并不无聊，整首词满含陈维崧的悲愤情绪，对家国亡故的痛心，对百姓遭遇的不忍。

我们再来看同属于阳羡词派的曹贞吉的一首词《满庭芳·和人潼关》[8]：

太华垂旒，黄河喷雪，咸秦百二重城。危楼千尺，刁斗静无声。落日红旗半卷，秋马急，牧马悲鸣。闲凭吊，兴亡满眼，衰草汉诸陵。

泥丸封未得，渔阳鼙鼓，响入华清。早平安烽火，不到西京。自古王公设险，终难恃、带砺之形。何年月，铲平斥堠，如掌看春耕。

这首词作于他四十岁之后，那时他已经在清朝做官十余载，心态与明朝刚灭亡时的相比已有不同，历史兴亡，王朝衰败，作者以一种平静口气来叙述这一段历史，以这段历史来反映时事，清军将吴三桂在陕西的势力铲除，人民生活也该安定下来了，期待看到来年春耕的景象。

除此之外，阳羡词派对词的风格十分包容，他们也能写出清新淡雅之作，比如万树这首送别友人的词作《蓦山溪·送友还山阴》[9]：

西堂旧雨，歌馆玻璃照。才歇翠螺樽，又离情、春波碧草。羚羊峡外，风亚木棉红，高阁望，暝云低，江阔烟帆小。

身愁作客，妒客归期早。不等荔枝甜，怕家园、杨梅过了。滩踰十八，珍重寄生来，日铸茗，石帆菱，休忘人天杪。

这首词上阕以哀景衬哀情，写与友人的离别伤感。下阕又写自己羡慕友人可以那么早回到故乡，自己却仍在异地漂泊，希望友人回去之后也不要忘记自己。

阳羡词派对词内容的解放与发展促进清词的繁荣，而阳羡词派除了陈维崧以外，万树、蒋景祁、曹亮武等人也都是很有才华的词人，他们以陈维崧为首，共同创作，这也为阳羡词派的发展壮大提供了有力支撑，同样的，阳羡词派的豪放词风也影响了清代的一批创作者，如后世的蒋士铨、黄景仁等人，他们的词或多或少都留有阳羡词派的一些影子。

四、结语

综上所述，清词的中兴离不开自由的题材和新的文体创作形式，而陈维崧正是促进这两个条件成立的关键因素，以他为主题的《迦陵先生填词图》活跃了词人创作的积极性，增强了词人彼此之间的交流。他开创的阳羡词派又以豪放的词风一扫清初词坛的艳丽萎靡，为词的创作主题增添了新内容。或许在清代中期，陈维崧及其阳羡词派的地位比之朱彝尊与浙西词派稍显弱势，但是他和阳羡词派对清词中兴的影响是不可忽略的。

注释：

[1]陈维崧《陈检讨填词图》，清代宜兴陈氏药洲缩绘合刊本。

[2]张次溪《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续编）》，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第964页。

[3]叶嘉莹《清词丛论》，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29页。

[4]钱仲联《清词三百首》，岳麓书社1991年版，第1页。

[5]钱仲联《清词三百首》，岳麓书社1991年版，第58页。

[6]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71页。

[7]钱仲联《清词三百首》，岳麓书社1991年版，第55页。

[8]钱仲联《清词三百首》，岳麓书社1991年版，第106页。

[9]南京大学中文系《全清词》编撰研究室，《全清词·顺康卷》（第十册），第5554页。

参考文献：

[1]叶嘉莹.清词丛论[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2]严昌迪.阳羡词派研究[M].济南：齐鲁书社，1993.

[3]陈廷焯.白雨斋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

[4]夏志颖.论“填词图”及其词学史意义[J].文学遗产，2009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