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赵树理《三里湾》的新与旧
2021-04-28农诗慧
摘 要:赵树理的《三里湾》是一部描绘中国农村社会主义发展进程的长篇小说。在这一社会变革之中,家庭成为了新旧力量对峙的主要阵地。文章以家庭作为切入点重读《三里湾》,探寻在新旧观念碰撞之下新型家庭和未来美好图景得以产生的背景。
关键词:赵树理;三里湾;家庭;新;旧
作者简介:农诗慧(1996-),女,壮族,广西南宁人,广西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6-0-03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提及:“中国乡土社区的单位是村落”,“无论在什么性质的社会里,除了军队、学校这些特殊的团体外,家庭总是最基本的抚育社群。”[1]22这意味着在中国乡村,家庭是最小的集体,因而也最有可能成为社会变革的基本突破口。与传统的“回归”母题意义上的“家”不同,在《三里湾》中,“家”是推动农村发展进程的重要组成部分。文章以“家”为切入口,通过分析家庭成员新旧观念碰撞后所造成的家庭拆分离合,来展现农村建设的新面貌。
一、新旧冲突的表现:家庭成员变动
过渡时期农业生产是艰难的,山西省长治地委会根据实际试办农业生产合作社并初见成效,这让参与其中的赵树理受到极大鼓舞,他在《<三里湾>写作前后》写到:“我从前没有写过农业生产,自他们这次试验取得肯定成绩后,我便想写农业生产了。”[2]31赵树理至此在心中埋下了种子,他想要为农民谱写一曲时代的凯歌来展现农村生产生活的新风貌。经过多方考察和参观,赵树理于1955年春天写成小说《三里湾》,他将社会的变革、新旧思想的交替落实到小说创作中,并企图告诉人们通过合作化运动道路是有可能走向“桃花源”,而分开重组含有落后力量的家庭便是其中一个方式。
在小说中,模范家庭王家的大儿子王金生是党支部书记,全心全意为人民着想,其妻也夫唱妇随。父亲“万宝全”是全能巧手,弟弟玉生是科技达人,妹妹也是积极上进的团员,这一家老小都在响应号召,积极投入互助合作工作。然而,在这个看似追求进步充满活力的大家庭中,玉生的妻子袁小俊却不思进取、好吃懒做,她与王家格格不入,和玉生夫妻间的矛盾也日益激化,两人最终离了婚。至此,王家就有了一个空缺,家中唯一的不良元素被剔除。后来,村长范登高的女儿范灵芝与玉生恋爱结婚,作为进步力量的灵芝就补全了小俊位置的空缺,成为王家的一份子。王家就此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
如果说王家是舍旧入新式的家庭重组,那么马家就是断裂式的分割再重组。父亲马多寿,外号虽叫“糊涂涂”,但是在發家致富问题上却比谁都精明。母亲“常有理”,大儿子“铁算盘”和大儿媳“惹不起”都是自私自利之人。但三儿媳陈菊英尽心配合村里秋收、开渠工作;四儿子马有翼在扫盲工作中担任教员,为社会建设尽一份力。在这个多重力量并存的家庭里必然会爆发矛盾。菊英因吃饭问题激化了长期已久的婆媳矛盾毅然选择“出走”搬离马家。原本懦弱的马有翼在母亲包办婚姻的压迫和心上人灵芝要结婚的刺激下也发起反抗,选择自主婚姻,和上进的玉梅结合组成新的家。马多寿夫妇也在权衡后选择同有翼生活。原本顽固腐朽的马家拆分重组为三个小家庭,分别是大哥铁算盘一家,菊英自己一家,有翼和父母一家。在小说结尾三家都带着田地入了社,和原先的“劝不动”形成鲜明对比。
王家和马家在时代的变革中不约而同进行了分割重组,那些旧的东西在家庭重组的过程中逐渐消解,与此同时,新元素的介入也让沉闷落后的家庭变得积极正面。这一改变不单纯是因为代表新旧势力的家庭成员简单替换,更是思想交锋对家庭造成冲击,从而迫使家庭改头换面,弃旧图新。
二、新旧的碰撞:造出新的家庭
通常情况下处于社会变革阶段的人们,要么是紧跟时代步伐的积极分子;要么是腐朽的落后力量;要么是处于两者之间摇摆不定,一方面接受先进文化教育另一方面又保有落后思想残余的中间人物。多元思想聚集在同一家庭必然会发生分歧。赵树理便是透过家庭成员新旧元素的对峙来书写农村发展进程中农民群众思想的碰撞和成长。
1.模范家庭王家的重组
在母亲“能不够”错误观念挑唆下,袁小俊打着不让夫妻二人脱离大家庭单干就离婚的口号闹得王家鸡犬不宁。大哥金生觉得为离家而离婚的影响更恶劣,这才把他们夫妻分了出去。在当时,婚姻不是个体行为而是社会行为,不仅影响个人也影响两个家庭,即便是先进人物,固有的传统观念也难以在短时间改变。实际上,王家的默许是一种妥协,也可以说是没有违背底线的包容。
王玉生和袁小俊仅凭借着媒妁之言和模棱两可的好印象便在乡村传统风俗指引下同意结婚。忽视了婚姻最基本的相知相熟,更别说再进一步的相爱了,这为他们婚姻的走向埋下了伏笔。两人离婚的原因表面上是无止境的争吵,实际上是双方思想未在同一起点。玉生热心公家事,遇到传统的生产技术不如自己想象中好就会尽所能改良劳作工具为民提供农业便利。而小俊只关心今天吃什么穿什么,脑子里全是如何依照母亲指示给玉生立规矩。小俊不能理解玉生的行为处事,玉生也早已对小俊蛮横无理、不能理解自己的行径失望透顶。他们一个是一心为村民着想的科技新人,一个是只为自己考虑的自私者,价值观的差异注定了两人的矛盾是不可磨合的。而离婚就是赵树理处理这对矛盾采取的方式。
当然,袁小俊从玉生家“出走”后,赵树理又安排了上进的范灵芝“合”进来,就此构成一个积极向上的家庭。说到灵芝,作为受过教育的青年,她充满朝气,是新生力量的代表。但她起初在择偶方面是把“有文化”作为自己婚姻伴侣的唯一标准,这过于片面。后来转念想到“一个有文化的人应该比没文化的人做出更多的事来,可是玉生创造了好多别人做不出来的成绩,有翼这个有文化的又做了点什么呢?”[3]137带着这样的逻辑,她也进行了自我反思,发现自己同样没把文化应用到正事上。这么一想,她才丢掉了过去那点虚娇之气,考虑起玉生来。范灵芝思想觉悟还是较高的,她是通过自我反省从而实现个人的成长。她和玉生的结合可谓天作之合,玉生制作新型农具时灵芝会在一旁画图辅助,灵芝在计算村里账务时玉生也会帮忙。他们不仅能相互取长补短一同进步,还都有着一颗为社会做贡献的真心。如果说王家的割裂是小俊个人利己主义思想和王家集体主义思想的冲突,那么玉生和灵芝进一步的家庭重组则体现了先进力量的同质相吸。
2.腐朽家庭马家的瓦解
不同于《山乡巨变》《创业史》致力于塑造农村新人形象表现社会变革,《三里湾》更多是体现赵树理对未来的思考。“它发挥了作者善于从家庭人伦关系变化这一角度表现农村变革这一特长。‘马家大院的瓦解堪称这方面的精彩体现。”[4]170
在这个散发着异于时代气息的大家庭里,向往前进的力量总被顽固势力压制。身为共青团员的陈菊英,团里给她的任务就是动员家庭成员加入合作社。马有翼和范灵芝也开展“治病比赛”,各自动员自己的父亲入社并清除他们身上的个人利己主义思想病根。但是在这个只有大家长才有发言权的家庭中,菊英和有翼的意见和劝说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家中掌权的人还是依照祖辈相传的老古规办事,不仅自己不入社,也不允许子女们进步,他们先是反对三儿子有喜参加志愿军,后又阻碍四儿子有翼念完初中。
但是,深受压制的新势力最终还是冲出了藩篱。菊英率先从马家“出走”。她的“出走”不仅改变了自己在家庭关系和伦理中处处受限的处境,还为开渠工作的进一步发展提供新的解决出路。有翼一直是在父母羽翼下长大,时刻服从父母指示。面对和袁小俊的指婚他虽不情愿但也只用沉默怄气的方式逃避。直到听到青梅竹马灵芝因自己的懦弱而与玉生结合,他才幡然醒悟开始“革命”,转身投向玉梅。可自幼接受除旧革新式教育的王玉梅自然不愿嫁入马家接受老一辈管制,更别说倒退做个“大”户了。最终有翼在玉梅的鼓动下摒弃了身上父母之言唯命是從的观念,勇敢冲出围墙。对于马有翼来说,“出走”意味着逃离总是紧锁大门且不愿接受新鲜事物的马家,更意味着觉醒和追求进步。
随着菊英的逃离,有翼的觉醒,他们带着各自的田地入社,马家便分散了。马多寿夫妇两人经过一番思量,主动要求和马有翼一同生活,这不仅仅说明保守力量正在逐步消解并向先进势力靠拢,也体现了在家庭中无论彼此有多大的争执吵闹,亲情是永远都割舍不掉的情感,这或许是赵树理想在繁琐的日常生活和严肃的政治话语中体现一丝温情。马家的瓦解是新旧势力碰撞的结果,年轻一代背弃了传统的腐朽的家庭转而纷纷投入新的美好生活,同时又迫使家庭当中的落后力量跟随子女向前迈进。
三、新战胜旧:画出未来美好图景
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在充斥着集体主义的空间里,腐朽的小农自私自利思想已经没有容身之处。袁小俊在一系列事情下遭受了村民们的冷嘲热讽:“小俊的眼圈子大,灵芝都看得起玉生,小俊看不起……”,“一头抹了,一头脱了——玉生也另有对象了,有翼也不要她了……”[5]149。深受打击后的小俊也开始反思自己,革新自己。马多寿夫妇选择丢弃过去紧跟有翼步伐一同生活,这并不是说他们在思想上有了质的飞跃,而是因为家庭成员相继入社,自己单干已经没有利益可图,只能跟随时代往前走。但无论以何种形式接受新的思想,结局总归是好的,至少每一个落后势力都朝着正确的方向改变自身,这个改变是良好的开端,更是社会的进步。也正因为在积极向上力量的推动下,那个年代的人们在相继接受进步观念的同时也在努力进步。
新与旧的博弈是剔除落后势力继而融入先进力量。都说家是最小的国,国是千万家,只有家庭好了,社会才会变得更加美好。随着“建立在私有制基础上的单干小家庭和旧式大家庭被瓦解,农业生产合作社在个人、家(或户)、社之间形成了新的组合形式”[6]39,三里湾村最终以无数新的家庭组合成了新的美好图景。赵树理在小说中透过“现在的三里湾”、“明年的三里湾”、“社会主义时期的三里湾”三幅图表达了自己对未来的期待:山水依旧,还多了新房新车,农业发展在技术的支持下实现质的飞跃。人们过上舒适安心的生活,不用担心干旱,也不必烦恼粮食紧缺。这是赵树理所向往的“桃花源”。尽管现在的三里湾村仍存在着个人与集体利益的冲突,家庭内部的矛盾纠葛,但是这些都影响不了三里湾朝着和谐、富裕图景迈进,未来也必定有一番美好,因为新事物终将取代旧事物,新家庭终将瓦解旧家庭。
四、结语
随着家庭中新旧力量的博弈以及开渠等大事的推动,三里湾村最终以先进力量的胜利构成了新的未来想象。如果说袁小俊与王家人的矛盾,背后暗含的是个人利己主义和集体主义思想的冲突,那么,马家就是闭塞思想和进步开放观念的交锋。《三里湾》中家庭的拆分或重组体现的不仅仅是家庭成员变动对原有家庭结构的改变,更是农村发展进程中,新的进步力量对旧的落后势力构成的巨大冲击,以至于旧家庭瓦解,新家庭组建。赵树理是想通过新家庭写新未来,因为有了好的家才有强的国,和谐美好的社会终究会在正确方向的指引和人们的积极配合下建成。
注释:
[1]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22.
[2]赵树理.<三里湾>写作前后[M].见:高彬.长篇小说创作经验谈[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31.
[3]赵树理.三里湾[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37.
[4]温儒敏,赵祖馍.中国现当代文学专题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170.
[5]赵树理.三里湾[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49.
[6]贺桂梅. 村庄里的中国:赵树理与<三里湾>[J].文学评论,2016(1):39.
参考文献:
[1]赵树理.三里湾[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贺桂梅. 村庄里的中国:赵树理与<三里湾>[J].文学评论,2016(1):36-48.
[3]惠雁冰. 从<三里湾>看赵树理的“新变”与“固守”[J].文学评论,2018(1):182-1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