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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读者到小国民:《大公报》《益世报》与儿童国民意识启蒙*

2021-04-27李文健

关键词:大公报副刊国民

李文健

(天津外国语大学 国际传媒学院,天津 300204)

1919年美国实用主义教育家杜威把儿童本位主义的教育思想介绍到中国。伴随着新文化运动中诸多健将的鼓吹和呼吁,以儿童为中心的儿童教育理念得到广泛传播,并形成了尊重儿童天性、关注儿童个性、保障儿童自由成长的社会思潮。1924年,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明确确认了儿童本位主义的教育理念,这也成为国民党取得全国政权后儿童教育领域的重要指针。与之相呼应,这一时期的儿童出版物已基本摆脱了清末蒙学类报刊内容陈旧、纯粹说教的窠臼,基本确立了贴近儿童、反映儿童、服务儿童的编辑方针。同时,随着民族国家概念的深入人心,“国民”日益成为整合国家与个体关系的基本标准。作为未来现代国家的创造者,儿童的“小国民”身份想象和公民责任启蒙自然成为儿童出版物的核心宗旨。

20世纪20年代后,一些有实力的大报秉持“欲兴国必先兴民”“欲健全国家必先健全儿童”的办刊思想,创办了一系列儿童副刊。这些副刊面向儿童读者,以儿童为刊物的服务对象,内容也以儿童来稿为主,语言生动、口语化,完全是儿童自己的天地。较为出色的儿童副刊“既能尊重儿童的天性,平等地与孩子对话,更善用巧妙的编辑理路引导孩子观察社会、评论政治、参与公共事务”,实则是“现代儿童媒体中培养孩子具有理性思维、社会责任心、平和心态和开放视野等公民素质的范本”。[1]

作为北方舆论界的翘楚,《大公报》和《益世报》也积极参与儿童教育和塑造健全现代儿童的事业,并先后在1927年11月和1929年7月创办了《儿童》及《小朋友》副刊。《大公报·儿童》在发刊词中即明确表示,“现在的小孩子,都是国家未来的主人。儿童教育,是怎样要紧的事。东西洋各国对于这个事,是怎样的注意。提起我们中国,真是叫人短气!叹息!”,为改变这种 “令人感到悲哀的状况”,《大公报》的 “几个大孩子”“创办这个儿童特刊,提供些课外读物给儿童,第一目的,先引起小孩子看报的兴趣,由看报多认识几个字,多增长点知识,以至学好,成人;这便是我们的宗旨”。[2]

儿童副刊的多数作者,年龄都较小。《大公报》甚至要求投稿者年龄需在15岁以下。这表明两份副刊非常重视服务儿童读者,尤其注重以儿童的视角观察问题,充满儿童旨趣;同时两份副刊誓言努力成为“小著作家公开发表作品的刊物”[3],以儿童自身主体体验引导小朋友强健体魄、参与社会、健全人格,做符合现代精神的“小国民”。

一、身体健全而充满童趣的“小国民”

“孩童时期是一生的基础,孩提时养成健康的体格,便是预示着一生的幸福”[4],因此儿童的健康问题在“儿童本位主义”教育体系中的重要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很多儿童教育家和报刊宣传家,都视其为儿童教育的第一要义。教育心理学家吴增芥曾发文专门阐述了儿童健康教育的重要性:“新教育所最注重的,就是儿童的健康。健全的精神寓于健全的身体中,这是千百年来公认的。”吴氏并引用杜威的言论进一步指出,“假如我们是尊重儿童的话,我们第一种要特别遵守的规条,就是确实使儿童有一种健康身体的发展”[5]。

然而,根据当时的一些调查,儿童的身体健康状况不容乐观。南京市卫生局1933年在举办卫生宣传周活动中,曾对各实验小学进行了一次学生卫生情况摸底。该调查结果显示,仅42.64%的小学生身体状况良好,其他半数以上均患有各种卫生疾病。同时,和英美两国相比,中国小学生各种疾病的患病比例均高出英美两国数倍。[6]天津本埠儿童健康情况尚缺少准确的历史数据,但根据当时两地社会发展水平推测,应不会优于作为首善之区的民国首都南京。由此看来,作为未来国家的主人翁,儿童健康问题确实已经成为一个亟待解决的社会课题。

随着认识的深入,20世纪二三十年代后“童权运动之高潮,亦渐渐冲破了中国之藩篱”“一般人士及父母,对于儿童渐见注意,儿童的前途现了曙光”,特别是当儿童问题和国家前途相联系时,“在国难未消的中国,注意儿童的健康”,的确是“一件很要紧的事”。[7]在《大公报》和《益世报》儿童副刊看来,“身体好”是成为“好儿童”的标准之一[8],因而卫生健康问题是一个出现频率非常高的话题,足见报纸本身对这一问题的重视。不过,《大公报》《益世报》儿童副刊的主持者却以儿童作者之笔将严肃的健康教育化为充满童真的卫生话题,更加突出了两份副刊服务儿童读者的编辑原则。

(一)灌输卫生知识

对于卫生知识的宣导,两份副刊均非常重视从儿童本身的成长体验着手:一方面尽量根据儿童认知水平编排稿件,艰深、晦涩的卫生科学理论少而直接、易懂的现代卫生常识多;另一方面稿件作者即主要的倡导者也是儿童自身,文字表达活泼、生动,童趣满满,非常符合小朋友的阅读习惯。

从内容上看,以常识性质卫生知识的灌输居多,如一些季节性卫生习惯和疾病防治等。夏季往往是各种传染病的高发期,因而夏季的卫生话题往往会受到特别关注。年龄稍长一些的孩子因卫生知识较多,其稿件会表现出较高的卫生知识水平,卫生意识也更具系统性。一些学生作者在谈到夏季的清洁问题时,就分别从“衣、食、住”三个方面给出了建议:“夏日宜穿白色”,因白色“有反光的能力”,“可以抵抗剧烈日光”;“不可食不熟的食物,不可饮不开的水”,因细菌皆需“被煮死”,否则“要传各种疾病”;“住室宜常常洒扫,使各种的微生物不能存在”。[9]而年幼一些的小作者对“清洁”的认识则更加直接有趣,“我常到同学们家中去,一家好讲清洁,一家不好讲清洁,我一看,好讲清洁的人身体非常的强健,不好讲清洁的人身体非常的软弱”,因此“看起来还是讲清洁的好,劝大家全要讲清洁,实在是却疾病的好方法呀!”[10]霍乱、冻疮等和季节相关的疾病防治也是儿童副刊时常刊载的内容,常见的发病症状以及注射疫苗、捕鼠灭蝇、手足保暖等预防方法的宣导或警示经常见诸报端。[11]

就天津市而言,20世纪20年代之后卫生知识的传授已经被纳入正规学校教育之中,并根据高低年级学生的接受能力传授相应或难或易的卫生知识。[12]《大公报》和《益世报》儿童副刊中,对于卫生知识的宣导,实际是学校教育之外的又一种社会教育方式,并且通过孩童之笔将所学知识向同龄人推而广之,在形成示范效应的同时,也和学校教育构成了良好的互动关系,其社会意义不容小觑。

(二)倡导良好的生活习惯

科学卫生知识的获取和良好生活习惯的养成是相辅相成的,针对“现代小国民”的科学生活习惯的倡导,自然是副刊主持者的必然选择。在小作者们的眼中,一些常见的不良生活习惯包括“不爱洗澡”“吃街上的食物”“喝凉水”“贪睡晚起”等都是必须戒除的,这不仅因为这些坏习惯常会使人“渐渐的生病”[13],有时也“和学问有重大关系”[14]。

在不良生活习惯中,“吸烟”的害处是小作者们认识较为深刻的方面。一些作者指出“烟能刺激脑筋,倘若吸了他,就要伤害脑筋,所念的书就记不住了”。[15]更为紧要的是,“烟素”不仅可以使人“呼吸不畅”“面色无光”“精神恍惚”,甚者“靡耗国资”“遗我种族以剧创”,这对“日日以改进社会自负的”少年国民而言是万不可接受的。[16]

一些小朋友还以亲身经历为例,向儿童读者介绍日常生活中好的生活习惯:“肉类蔬菜等必须混食”;“每天至少刷牙一次”;“每日必作户外运动”;“每天在睡觉时可把窗开一扇,让新鲜空气进来”;“至少每日要睡八小时”。[17]体育运动也是儿童副刊希冀小读者培养的健康生活习惯,不但副刊中有各种适于儿童的游戏和体育运动的详细介绍,而且对那些善于运动的“小体育家”从来不吝版面给予正面宣传(参见图1)。一方面,这些英姿飒爽的运动小将宣传照片是要唤起儿童读者对体育和健康的关注,另一方面也恰恰代表了副刊主持者对新时代儿童形象的想象和塑造。

图1 小体育家《大公报·儿童周刊》(1929年4月28日)

(三)培养公共卫生品德

天津特别市政府成立之后,制订了雄心勃勃的市政改造计划,公共卫生事业是其中的重要内容。然而在现实层面,当时天津居民随地便溺、乱倒秽水污物已成顽疾,垃圾箱形同虚设。特别是老城地区臭气熏蒸、秽物狼藉等不合公共卫生之处,不一而足。[18]究其原因,除了市政管理混乱之外,市民公共卫生道德意识的缺乏也是重要因素。公共卫生品德的培养需从小抓起,这也是儿童副刊的一致认识。在副刊编者看来,对于作为现代小国民的少年儿童,公共卫生品德的培养不仅仅只是一些“卫生上有益的工作”和“在智识方面”的进步,而是“关于修养身心的问题”,有助于儿童未来成为“学问高品行好”的国家主人翁。[19]

因此除了一些大朋友的谆谆教诲,很多小朋友也从自己的观察出发,给副刊寄送了很多批评不讲卫生公德的稿件。对此,副刊主持者往往会照登,并且会依例赠糖或笔纸作为奖励,以示鼓励。[20]

二、道德健全而行为良善的“小国民”

修身立德是中国传统教育中的重中之重,尽管随着西方儿童教育思想的引介,特别是1922年壬戌学制确立后民国中小学教育实践中的修身科课程被公民科全面取代,儿童道德教育开始从注重个人修养向培养公民精神转变,但从道德上“确立品性习惯”以及“养成向上欲望”[21]并“把个人修养纳作是人生适应社会的条件”[22]始终被视为儿童教育的重要内容。

(一)同情弱者

同情弱小既是深植血脉的中国传统文化基因,也是健全社会的一般文明要素,因此不仅和基于朴素情感的个人修养有关,也和爱人爱群的现代社会精神相连。儿童副刊的小作者们根据自己的观察和生活体验,往往对底层劳动者表达了深深的同情之心。如,一些小作者认识到“农人和工人是人类中很苦的人”,农民“锄禾当午汗流如雨,也是不肯休息的;可是饿死的冻死的不知有多少呀”;而工人“天天作工,手胝足不能休息,然而他所得的工钱,还够(不)上自己得饱哩!”[23]而那些乞丐、流民或仆役,不仅温饱无着,甚至动辄遭受打骂,小作者们对此更是“唏嘘不止”[24],不仅会尽己力“给他一毛钱,并大声安慰几句话”[25],而且公开呼吁“各大慈善家,各大慈善团体赶快救济流离失所的贫人吧!”[26]

儿童副刊中对贫苦民众的描绘很多,特别是每年冬赈前后,相关内容的登载明显增多。然而,两报的儿童副刊并未仅将焦点停留在呼吁关注贫苦、同情弱小的层面,而是借由一些小作者之笔,进一步引导小读者思考导致这些惨状产生的社会原因:“许多贫苦的人民,无依无靠,……都因国内实业不发达,政府苛捐杂税,又加上连年兵灾水患,造成了贫苦的现象”[27],将来“如果能够在社会上独立谋生,我一定要联合起同志来,一起尽力去救这些可怜的苦同胞们”[28]。甚至一些小作者还看到了不同阶级间的不平等和社会的不公,“要打算免除这种阶级的弊病”,就要“能为社会谋福利,多设立许多工厂和学校”。[29]这其实反映了副刊主持者借此引导甚至警醒小读者们同情弱者、关注社会问题进而改善社会的教育目的。

(二)惜时笃学

对国弱民贫时代中的小国民而言,参与社会革命和国家建设是历史赋予他们的责任和重托。对此儿童副刊往往不吝篇幅进行鼓与呼:“列强的政治经济压迫比人口压迫还要厉害。这些压迫若不解脱,百年以后便有亡国的危险”,参与革命应当成为青少年的自觉“志愿”。而“要革命就得有学识”,因此“读书”是成为合格的革命者并“有益社会”的先决条件。[30]

读书始终是一件艰苦的事情,“小的时候天分不错,只是不爱用功”,所以“百事无成,差不多是一般学生的通病”,可见“聪明误人”,求学“不要光靠着天分好,只要用功就能进步了”。[31]“用功”意味着要珍惜光阴,“求学的时候,知道爱惜光阴,学问不难进步。做事的时候,知道爱惜光阴,事情容易成功”。[32]不过,一些小作者也认识到惜时笃学也并不意味着“自早至晚只是伏案读书”,而是“要有一定念书的时候,和一定游玩的时候,总使过一分光阴,得一分光阴的益处”,对于知识的累积和身体的强健是更为适当的。[33]可以这样说,珍惜少年时光、用功学习知识、为国家未来蓄力,这才是成为“未来的好主人翁”的“唯一的方法”。[34]

(三)自爱尊亲

善待他人、服务社会、热爱国家须首先更新自我,必须打破“我们中国人民大多数都是不知自爱”,“整体睡在梦里,过他们那种糊涂生活”的现状,即便“没有人督促”“没有人管束”,也会“循规蹈矩”的实行“新的生活”,成为“一个健全的公民”。[35]不得不说,抛弃“臣民”观、建设“公民”观,进而塑造知自爱、懂自治的未来公民,这其实是在儿童教育领域西方先进思想的又一成果。然而,在近代中国的艰难转型中,传统与现代、中国与西方的冲突,特别是面对西方中国传统的步步退却始终是困扰先进中国人的难言之痛,因此如何保守中国文化的基因也是很多政治家、思想家和教育家们一直苦苦思索的问题。从这个意义而言,作为未来中国的主人,儿童自然应当成为现代意识丰良而又民族性格鲜明的“小国民”:“倘不把文化和一切社会遗产好好的传给他们的国民和小国民,真是作了一个大大的孽!”[36]

由此来看,自爱才能爱人,孝亲然后报国,这是道德健全、品格高雅的现代国民的应有之义,当然也是新时代小国民们行为良善的必要标准。要实行这个标准,爱护自己的同胞,须从孝顺父母和爱护家人做起。这一方面是由于“年幼的时候,一事不知,寒与之衣,饥与之食”,“生活上全凭父母,自小调养”;另一方面父母“供给上学,有了知识时”才能“在社会上服务”,可说是培养健全国民的前提。[37]两报儿童副刊对于孝亲尊亲、爱护家人的看重,除了要使小朋友们认识到“入学校读书,一切费用,均由父兄血汗得来的钱,供给我使用”,因此“在校里读书”要“很知用功的”[38],恐怕也隐含了对“一般人拿从前中国古礼弃如敝履,人家的好处又没有学到”[39]之儿童教育局面的矫正以及兼及中西的期待。在儿童副刊主持者的眼中,或许塑造弥合中西、联通古今的小国民才能最终谋福利于国家和社会。

三、健全责任而面向未来的“小国民”

摈弃视儿童为父母和家族私有物的育儿观念,而体认儿童为国家未来、民族希望,也是先进的育儿观之重要内容。特别是对近代以来饱经民族危难的中国而言,儿童的成长与国家的强健几乎是并行的课题,正所谓“健全的儿童是伟大国家的基础”[40]。为保障儿童身心健康,谋求儿童福利,完善儿童精神和社会能力,1935年民国政府行政院通过了举办儿童年的决议。在8月1日的开幕典礼上,时任行政院副院长、财政部长的孔祥熙发表演说,明确指出:“要健全我们的民族,必先要在儿童的身上注意,因为一个国家的基础在于人民,而人民的强大健全,是要从儿童培养出来的。”[41]这也意味着,无论是教育界或是政府层面,儿童是强国强种的基础、儿童的未来就是国家的未来,已经成为一种共识。作为逻辑的必然,对于这些民族生命的幼苗,灌溉社会责任才是使其茁壮成长进而在未来长成栋梁的点金之术:

现在的中国,科学是落伍了;即旧有的文化,亦被列强侵略得破烂不堪。朋友们:都在年幼,今后大家,要努力用心去研究各种科学,和恢复我们固有的文化,向前迈进,不要忽略,狂喜,灰心,要专心去干!方不愧为一个有志青年。

自从欧风东渐,于是我国道德日渐消磨,至今更趋破产不可收拾。因之罪恶普及全国彼此造成了恐怖的世界。朋友们:我们都有负改造社会的责任,将来要怎样传播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的道德种子!大家在现在不可不有个计画,并不可不加相当的培养啊![42]

为此,《大公报》和《益世报》的儿童副刊,不遗余力地呼吁小读者们在以一己之力尽责于社会的同时,亦需不忘国耻并立高远之志以待将来报效国家。

(一)贡献社会

因小读者们多半都在求学,日常生活尚需父母家庭供养,一些作者据此提出在学期间学好服务社会的本领乃是贡献国家的第一步:“吾辈青年,正当求学之际,所应训练者即服务”[43],简言之,即“在校读书,要把品行立好,学问求好”,如果“当学生的,把服务社会必须的技能,都在学校预备好了,预备周密了,入了社会不但自己不发生困难,并且还能替社会造些幸福”。[44]特别是面对外敌入侵,因国力孱弱而造成山河破碎的悲惨局面,“我们小学,中学的学生,全应该起来,把我们中国所有文化和艺术,放在一块,也在一起好好的研究,用实力来提倡中国的文化”[45],或者“我们储蓄几个钱,我们每天多练几个字,再锻炼我们的身体”[46]。可以说,诸如此类着眼于将来的为国蓄力其实已经成为很多学生作者的普遍认识。

除了要强化对责任的认识,实际上在副刊看来,小朋友们也可以投入一些力所能及的社会服务之中去。如更新生活上的旧俗,尽所能及之力助捐助赈。在行政力量的倡导和介入下,代表了腐朽时代的旧历春节在1928年后被废除。鉴于旧历年中可以“穿新衣”“放花炮”,一些小朋友似乎乐此不疲,副刊特别提醒“小朋友们可以不过这旧历年,把家长给的钱捐些给贫苦的人,或是买些有益的书来读,那不是比玩乐消费有益处吗?”[47]助捐的确是建立国民意识和社会责任的有效渠道。在同龄人的号召下,一些小读者甚至会发动全家参与社会救济活动,“移缓就急,聊表寸心,使我困苦同胞,得而生活”[48]。

(二)知耻爱国

面对国势的艰难,两报副刊不断鼓励小读者应肩负起为国效力的责任,“我们长大了替我们国家复仇,要打倒帝国主义,还要取消不平等的条约,为我们人民谋幸福”[49]。“九一八”事变爆发后,日本武力侵占东北诸省,华北地区岌岌可危,天津市面的危机感和弱国国民的耻辱感亦达至顶峰。

事变发生后,《大公报》和《益世报》的儿童副刊均发起了专门讨论,号召“大家起来唤醒全国的人民,一致对外共救国难”[50]。1931年9月27日,《益世报》儿童副刊发行了《小朋友反日专刊》,在刊头语中,副刊主持人满怀悲愤地谈到:“九月十八日晚十时,沈阳城外的日本兵开炮,等到十九日,日本兵便完全强占。许多的同胞被他们惨杀了,兵工厂的枪炮飞机,被他抢劫了,银行的金钱有的也被他们没收了,沈阳简直成了他们的属地。……中国简直要亡了”!作为四万万同胞中的一份子和肩负未来强国责任的小国民,儿童当然不能自外于这场挽救民族危亡的斗争:“爱国的小朋友们你们现在还是要努力求学,造成有用的人才,努力运动养成强健的体格,作将来继续对日作战的□预备队。……等到你们到成人的时候,便是中国雪耻的那一天!”[51]专刊以法国作家都德的《最后一课》,向读者形象展示了当一个民族沦为奴隶时,失去自己语言的彻骨之痛,并借此试图唤起小读者们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和对祖国的恋恋深情。

除了呼吁小国民们牢记国耻、努力学习以图将来之外,专刊还给小读者们指出了一条现实的反日路径:抵制日货。在强敌压境而面临长期抗战的情况下,对日经济绝交被普遍看作釜底抽薪之策,当然也是表达爱国情感的最易举动。以小作者们的朴素设想,“我们总不买日货,他的国家就穷了。他就不能够造军器了,我们要是买日货,他们越来越富足,更想侵占我们的地方,我们的国家就要亡了,把我们的兄弟姐妹给分散了,所以不要买日货”[52]。

抵制帝国主义产品、提倡购买使用国货,几乎贯穿于20世纪上半叶所有中国城市普通市民的对外抗争运动。同样“九一八”事变后儿童副刊号召小读者开展抵制日货的行动,驱除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的表现——日本商品,强化产品中“不可分割”的民族属性,在传播忠于国货产品观念的基础上,切实激发了小读者们参与爱国运动的热情。而这其中更重要的意义在于,通过舆论力量形成消费行为和民族身份的必然连接,帮助小读者们从消费这种日常行为上确立了一种民族认同标准和身份标签,由此完成了从小朋友到小国民的整体性转换。

四、结语

“五四”前后随着新的儿童教育理念的引介,新型儿童报刊得到了较大发展,并在20世纪30年代进入繁荣期。《大公报》和《益世报》的儿童副刊在教育思想方面,亦深受实用主义和儿童本位主义的影响,体现出鲜明的以儿童为本的办刊理念。无论是增益日常生活常识时以童真童趣化深为浅,还是培育国民精神时用童言童语寓教于乐,两份副刊都极力强调以儿童的视角和认知结构观察社会、体验责任,而不是强行灌输,因此更加符合儿童心理和接受模式。

同时,儿童教育的重要目的是自身的成长,在一系列不断发现的越来越复杂的社会关系中,理解世界并增长与其互动的能力。[53]儿童副刊的文章作者多是一些初具思考能力的青少年,而不是成人世界中的“智者”。这些儿童参与者以个体的视角和情感观察身边的问题,并且经由一种“恰当”的处理方式——小作者和小读者间的密切互动,实际形成了一个以儿童副刊为平台完全属于“小伙伴”间的对话场域。这个言论场域时而充满童趣,时而又正色直言,充满了编者、作者、读者间的互信。也正是在欢笑与严肃、童心与重任的碰撞和交接中,家国情怀和强国理想得以在小读者们的心中生根发芽,并促成有待实现新社会的第一阶段,即民族认同意识的统一。从编者、作者、读者(包括家长)间的信任和儿童副刊的繁荣看,这样的“作文”教育法是成功的。

还应看到,因儿童副刊的购买者往往是成人,那么儿童副刊的繁荣即可大抵反映其既受到儿童读者的喜爱,也应深受家长的信任。对副刊主持者而言,除了需要符合儿童认知,也需满足家长要求。也就是说,这个以儿童为主角的对话场域除了要切合副刊主持者的办刊理念,还要充分考虑作为第二把关人家长的要求,忽视家长就不可能达成购买行为。同时,如果过于突出成人而漠视儿童需求就将最终失去读者。因此,儿童副刊必须同时满足儿童和儿童家长的期待,从这个角度看,20世纪30年代以《大公报》和《益世报》儿童副刊为代表的儿童出版物,就是儿童、家长和副刊主持者关于社会认知、家国意识等价值观、审美观互相碰撞、调适的结果。这对今天的儿童出版物和儿童教育者仍然具有极大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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