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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以制中”摭谈

2021-04-26于涛

西部学刊 2021年6期

摘要:《鄘风·相鼠》是一首先秦时期的涉礼诗,它有着特定的表现主体和情感诉求。《相鼠》与《诗经》中的其他涉礼诗有所不同的是,《相鼠》明确体现着“制中”意涵,这可从诗之“仪”“止”“礼”三个核心字眼来分论。《相鼠》的“礼以制中”围绕着三个方面来体现(一)“有皮与无仪”;(二)“有齿与无止”;(三)“有体与身死”。

关键词:《鄘风·相鼠》;尚礼;制中

中图分类号:I2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6916(2021)06-0122-03

《鄘风·相鼠》体现了礼的绝对权威。《相鼠》对礼做了不同视角的诗之界定。结合“礼以制中”可以发现,《相鼠》中“仪”“止”“礼”不仅含有丰富的“制中”内涵。《相鼠》之“有皮与无仪”“有齿与无止”以及“有体与身死”的开展还充分体现了“礼以制中”的思想。

一、《相鼠》之“礼”

前人对《相鼠》的诗旨大致有二说:《毛诗序》以为是讽刺在位者无礼仪,郑笺从之;《鲁诗》则认为是妻谏夫,班固《白虎通义·谏诤篇》承此说。

《相鼠》之礼具体指什么?其一,《相鼠》之礼是贵族统治阶层的礼。《相鼠》从贵族阶级的视角来阐述维护礼法的重要性。从《毛诗序》释《相鼠》为“刺无礼也。卫文公能正其群臣,而刺在位,承先王之化,无礼仪也。”[1]103再结合《左传·襄公二十七年》所引“齐庆封来聘,其车美。孟孙谓叔孙曰:‘庆季之车,不亦美乎?叔孙曰:‘豹闻之:‘服美不称,必以恶终。美车何为?叔孙与庆封食,不敬。为赋《相鼠》,亦不知也”[2]1403的论述可知,孟孙引诗辱庆封不知礼,而庆封正属社会上层人物。再根据《左传·昭公四年》所引《楚茨》之“礼仪卒度,笑语卒获”[1]501来进一步发挥“礼义不愆,何恤与人言”[2]1403可知,《相鼠》的作者正是贵族阶级。以上这些内容都与《相鼠》以贵族阶级的视角来倡“礼”的理念完全吻合。由此断定“礼”正是贵族上层阶级用于定名定序的手段,《相鼠》重在强调贵族阶级知礼守礼的意义。其二,《相鼠》之礼是倡导“不欺民”的务实礼。程俊英在《诗经注析》这样谈及《相鼠》:周代统治者制定了一套礼,用来欺骗劳动人民以巩固自己的权威,他们嘴里常说礼可实际行为确实无礼的,由于看透了这种欺骗性,于是大胆地诅咒他们[3]111。“不欺民”是《相鼠》崇礼所要表达的重要内涵。《相鼠》之礼与“不欺民”关系密切:礼无民则虚,民无礼则乱。那么,如何解决礼无民则虚?《左传·隐公十一年》给出了一种尝试,即“序人民,利后嗣者。”[2]89礼要与民相联系,礼要用之于民,“序人民”的前提就是要把礼落在实处,如教化于民、不违民时、爱民如子等。统治者爱民如子这首要表现应立政惟民,为政在民。孔子曾言:“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4]执政者、为政者的德行也是“序人民”的重要内容之一。《左传·僖公十一年》有云:“礼,国之干也。”[2]381以礼治国,不忘对民进行道德怀柔,这样才可望民心归附,政治清明,天下太平。可见,民是礼得以顺利实行的载体,民既是礼的奉行者又是礼制国家的主要建设者,统治者要让民众得到切实的好处,民心才可安,民心安则国势顺、国势顺则社稷稳。对民无礼则乱又该如何解决?《礼记·曲礼上》也试着给出了一种解决方案,即“定亲疏,决嫌疑,别异同,明是非。”[5]2“民乱”是因为民不明白己“位”,让“力”与“位”发生错位,产生了“力”不配“位”的情况。因此,民不得无礼,礼的首要作用就是定名正序,统治者要让民各安其份,各行其是,各得其所。但需要注意的是,《相鼠》“不欺民”之礼是流动的礼,它不仅只静止在民之一方,对统治者一层同样起作用,亦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道理。

二、《相鼠》之“制中”

《诗经》中与《相鼠》一样言“礼”的诗有很多,如《小雅·楚茨》《小雅·宾之初筵》等,但《相鼠》与这些诗的不同之处在于:《相鼠》明晰地表达了“制中”意涵,这是《诗经》其他诗歌没有过多涉及或清晰阐述的地方。

第一,从“仪”谈“制中”。《毛传》和《诗序》都认为“仪”作“礼仪”讲,郑《笺》认为“人以有威仪为贵”,释“仪”为威儀。对《相鼠》“仪”之“制中”的研究,需要结合郑释的“威仪”解作进一步探索。《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北宫文子曾这样释义过“威仪”,他认为有威望且使人敬畏才能称得上是“威”,有仪表并能让人效仿才是“仪”,一个国君有威仪,臣民才会敬畏效仿,臣子有威仪,下属才会敬畏拥护。对“有威而可畏”之“威”的大部分理解多倾向于畏惧,恐惧,害怕,可怕之意,但很明显如果采用这些含义就与“可畏”重复,但结合对“有威而可畏谓之威”中的第二个“威”有敬服之意的理解(它是通过既有外在之“威”,又有内在之“畏”来综合实现的),可把“威”引申为一种“制中”品德,这是一种让人无可反驳的良德。这与“既有淫威,将福孔夷”[1]767之意不谋而合,君王用大德来招待宾客,会得到上天更多的福祉,这里的“淫威”完全没有滥用权威的意涵,而是一种礼的体现,礼本就体现“制中”。以《诗经》之“仪”(威仪、礼节、射仪等)的诸多含义为背景,结合“有仪而可象”的含义,可知让人感到有威仪的同时又可以加以效仿的就是良好的仪容,即“制中”的仪容。统筹来看,《相鼠》之“人而无仪”实在反衬“人应有仪”,人如何有威、仪,“有威而可畏”“有仪而可象”已经给出了答案,“威仪制中”。

第二,从“止”谈“制中”。《相鼠》有云:“相鼠有齿”。从“止”谈“制中”涉及长幼当有序,欲望需有度,容止应得当三个方面的内容。具体来说,《礼记·曲礼上》曾有“齿路马,有诛”[5]34的记载,结合“古者谓年龄,齿亦龄也”[5]243可知,路马(为周天子驾车的马)是不允许被弄清其具体年岁的。这里的“齿”可以引申为老鼠年岁的长幼可以间接反映一个人理性思考能力的深浅。老鼠尚且还分尊卑,人不能不讲,倘若人不讲尊卑就会出现长幼无序的情况,也就没有伦理角色所赋予的道德义务和道德责任,因此必须要以“制中”来恢复长幼尊卑,要定序定理。结合“节止,控制嗜欲”[3]112可知,对人的欲望节制是《相鼠》“止”之“制中”的重要内容。《相鼠》之“欲”就在于(卫国)统治者只想苟且偷安,但又不得不承认“欲”是不可能完全被去除的,只能对其“制中”之治。《魏风·硕鼠》之“三岁贯女,莫我肯德”[1]219-220,《鄘风·鹑之奔奔》之“人之无良,我以为君”[1]98中的言论又从另一个方面体现“止”的含义,即无耻就是容止不当,孔子也曾认为一个巧言令色的人,会让人觉得无内在之德,“人之无良”“莫我肯德”就是这样的情状。可以进一步设想,即一个人装的不露声色,由于他巧言令色的本质暴露无遗,人们同样会觉得他没有人仁心。

第三,从“礼”谈“制中”。《相鼠》意在规劝贵族阶级不可不守礼。礼维持着社会秩序,维系着人伦关系,礼是社会上层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在《相鼠》时代,礼的重要性越加凸显。“制中”是礼的精髓,礼是“制中”的载体。《相鼠》处在礼崩乐坏的时代,贵族阶层已不再重礼,识礼,守礼。《相鼠》的作者极力想唤醒贵族阶层重拾礼仪,前文中的“止”“仪”中,已充分表现了“礼”的“制中”意涵。从“礼”谈“制中”是进一步深入阐发。具体来说,《相鼠》礼的“制中”之义是通过“令德令仪”来实现的。《相鼠》在说明礼是整体与部分的和谐统一。礼的“制中”过程就如同鼠体的协调运动,“制中”的过程就是鼠体和机能的和谐统一,也是礼在社会中的具体运作协调过程,即“令中”,达“中”的点是“制中”的精要。《相鼠》之“礼”本来就是一种“德”,“德”中包含着一个人习礼之后的文质统一,这种习礼的观念落实在《相鼠》中就是贵族阶层要做到“德位相配”,这是对文质统一的进一步细化。此外,贵族阶层还需要“居安思危”,因为“德”“安”“位”“危”常在流变,它们会随着人的德行高尚与否做相应的变化,“德”“安”“位”“危”达衡的过程就是“制中”。

三、《相鼠》之“礼以制中”

《相鼠》“礼以制中”是通过“有皮与无仪”“有齿与无止”以及“有体与身死”的开展来体现。

第一,有皮——无仪。《相鼠》首章云:“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1]103《毛传》《说文解字》释“相”为“视”。《相鼠》之“相”有省视、细看之意,而《诗经·魏风》中还有不劳而获的“硕鼠”,《行露》中有的欺压百姓强抢民女的“奸鼠”等,以鼠有礼来映衬人之无礼易与人产生感官共鸣。鼠虽然与人一样有着外表,但鼠自身并不能适度约束自己的行为,而人却可在礼的社会中找到生存的平衡点,“人而无仪”说明贵族统治阶层丢掉了对礼的信仰而非不知礼。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人遵礼,经礼德修性情去除不符合礼的行为以达合“度”之境。“仪”在《说文解字》中有“法度”之意,《毛传》认其为善,宜,匹,“制中”之义明显。人之有仪需要通过外在的道德规范和内在的道德觉醒共同作用于心,任何一个环节的缺失或不到位,都不会有良好的结果,加之每个人的资质天赋又不同,“制中”之果必然存有差别。需要注意的是,《相鼠》让人有仪,但有仪之人不一定就能践好礼。《淮南子·氾论训》有云:“尾生与妇人期而死之。直而证父,信而溺死,……信反为过。”[6]这里的“信反为过”指出尾生虽守礼但不会“制中”(因时变通),最终不能生存顺畅。《相鼠》有皮—无仪揭示“礼”与“制中”间的流动关系。

第二,有齿——无止。《相鼠》二章有云:“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为俟?”[1]104“相鼠有齿”表现的是知“耻”观念。“齿”被人们普遍认为是道德廉耻的象征,《相鼠》旨在于批判贵族阶层“无礼”。《相鼠》以“齿”暗示“耻”并且将“人”与“鼠”相比较,说明了“知耻”是人性的根基。耻对于礼的价值在于:其一,耻是礼的内在根据。耻能激发人守礼的冲动。耻是一种感情,是情感本真的流露。其二,礼是耻的外在表现。知道了耻才可以约束显耻的行为,让其遵礼。但耻与礼两者都要寻求适度调和。《相鼠》有“知耻而后勇”的表达,知道无礼而守礼并不是耻于人的事情。一方面,就“知耻”和“后勇”来说,知耻只是一个“后勇”的端倪,如果只有“知耻”的前提没有“后勇”的结果,那么就不能构成一个连续性的道德实践尝试。另一方面,就“知耻而后勇”来说,这一连贯动作,如果没有“制中”做导,“知耻而后勇”可能会导致非“知耻”或者过于“后勇”,这就达不到有齿就有止,就能“以止为足”的目的。程俊英把“以止为足”还引申为“凡有所自处自禁者皆谓之止。”这里“止”即“节止”。王先谦也称“止”为:“节。无礼节也。”[7]“节止”就是控制嗜欲,使人的行为合乎礼,“止”的行为必然是人对自身嗜欲的自觉控制,“止”与“耻”对应。“耻”是“礼”的一种内在情感,“止”把“耻”与“礼”相连,从“知止”——“得止”体现“制中”。朱熹进一步释义道:“静,谓心不妄动。安,谓所处而安。虑,谓处事精详。得,谓得其所止。”[8]静、安、虑、得是达到“止”的必要过程,“得止”是一种守礼的状态。《相鼠》之“止”既有内在的“知”(规定性),又有外在的“行”(实践性),能让人由内及外恰当的表达礼数。《相鼠》“知止”——“得止”的最后的落脚点应体现为人对“制中”之礼的遵守。《相鼠》让人由无止到有止,践行好礼不能没有“制中”的指导。

第三,有体——身死。《相鼠》三章云:“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1]104“有体”是鼠的整个身体特征,“相鼠有体”暗指“礼”是一个整体,人们守礼也必须遵守完整的礼。《天官·冢宰》有云:“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9]郑《注》对“体”的解释为犹分。《礼记·礼运》有云:“体其豕牛羊,实其簠簋笾豆铏羹。”[5]263郑《注》曰:“体其豕牛羊谓分别骨肉之贵贱以为众俎。”[10]据此知“有体”就是“有分别”。鼠的“支体”既和“本体”相共又与“本体”有别,受其支配并为之服务。二者之间的这种关系与当时社会中的王臣、君臣关系极为相似,《大雅·文王》有云:“文王孙子,本支百世。”[1]577周王、诸侯和他们的嫡长子相继为王,为诸侯成为政体的“本”,而他们的众兄弟就成了政体的“支”。这些内容体现出对身份之礼“度”的把握,就是对“制中”的恰当运用,“礼以制中”就是让人各得其所、各安其位、各尽所能。相鼠“有体”暗指“尊卑异”。《相鼠》之“人而无礼”,恰恰是明知礼而不做,忽视礼与人的发展之间的整体关联,人生活在礼的社会,不守礼等于人之形体之全面而内在心灵之空虚,低估了礼“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5]260所蕴含的人生要义,即礼关乎人之情性、生死走向等大事,这也就不难理解《礼记·礼运》为何对《相鼠》三章有“故圣人以礼示之,故天下国家可得而正”[5]260之结论,礼是人“身之干”,礼不仅对《相鼠》中的贵族统治阶层而言是不能忽视的,寻常百姓也不容忽视,因为学礼可“以庇身”。《相鼠》“人而无礼”,反复强调对礼以及守礼之法的重视,知(礼)而不论(“制中”)者不如鼠(禽兽),既知(礼)又有(“制中”)者方为人,《相鼠》深刻的指出了有名无实的区分,人有伦常且有度才是人异与禽兽的重要区别之一,即“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11]“人而无礼”强调了人要知“礼”为何。“人而无礼”与“胡不遄死”将人之德与人之行以及人之生密切联结,学会“制中”可以让人循礼以制中,避免祸乱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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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孟子译注[M].杨伯峻,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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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于涛(1989—),男,汉族,河南通許人,博士,江苏海洋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传统伦理德育思想。

(责任编辑:易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