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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助力乡村振兴 *
——世界银行消除“学习贫困”项目及对中国的启示

2021-04-24朱永新

关键词:世界银行儿童教育

朱永新 罗 晶

(1. 苏州大学新教育研究院,江苏苏州 215123;2. 苏州大学教育学院,江苏苏州 215123;3. 淮阴师范学院院长办公室,江苏淮安 223300)

2020 年11 月,国务院扶贫办确定的全国832 个贫困县全部脱贫摘帽(新华网,2020)。在2021 年2 月召开的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庄严宣告,“我国区域性整体贫困已得到解决,消除绝对贫困的艰巨任务已经完成,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但是,“缩小城乡区域发展差距、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和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仍然任重道远”(政府网,2021)。2021 年中央一号文件把乡村建设摆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重要位置,提出全面推进乡村产业、人才、文化、生态、组织振兴,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乡村振兴道路(国家乡村振兴局,2021)。

从“脱贫摘帽”到“乡村振兴”,标志着我国进入“后扶贫时代”,教育脱贫工作也将迎来新的时代转向。教育扶贫是世界性的课题,也是包括世界银行在内的国际组织推动全球减贫的重点。2019 年10 月,世界银行推出了旨在消除“学习贫困”的教育扶贫项目,并很快引起了多国积极响应。2020 年12 月,在项目实施一年后,世界银行还特别推出了专题报告。“学习贫困”项目如火如荼的实践不仅展现了国际教育扶贫的新动向,也对我国新阶段教育脱贫工作的推进有一定的理念、政策、实践借鉴意义,有利于我们对标参照,在新的历史阶段继续探索促进教育公平的中国路径。

一、学习贫困—世界银行教育扶贫的精准切入

(一)世界银行对“学习贫困”的基本定义

世界银行提出的“学习贫困”,指的是儿童到了10 岁仍无法阅读和理解一篇简单的故事。具体而言,学习贫困包含两部分内容:一部分是默认一定比例的失学儿童处于学习贫困状态;另一部分指的是接受了在校教育但未能达到最低阅读水准的儿童。世界银行将学习贫困率的计算公式设定为:

其中,LP 表示“学习贫困”(Learning Poverty);BMP 表示“低于最低标准的在校儿童比率”(The Share of Children in School Below Minimum Proficiency);OoS 表示“失学儿童比率”(The Percentage of Out-of-School Children),在此假设失学儿童的BMP 为1。①

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统计研究所数据及其他相关统计数据的基础上,世界银行对一百多个国家的学习贫困情况进行了详尽的调查②。统计结果发现,全球“学习贫困率”之高、贫富差距之大令人震惊:发达国家学习贫困率为9%,中低收入国家为53%,贫困国家则高达89%。世界银行集团教育全球发展实践局高级局长詹米·萨维德瓦·钱都维(Jaime Saavedra Chanduvi)直言,全球学习贫困极不均衡的分布情况就像“21 世纪与19 世纪并存于同一时空”③。

(二)“学习贫困”的核心指标:阅读水平

阅读在儿童早期教育中具有基础性地位,也是基础教育监测的重要指标,而小学四年级即10 岁是具有转折性意义的监测节点。阅读是开启儿童学习之路的入门钥匙,是科学、数学、人文等认知能力发展的先决性技能,它对创新思维、计算技能甚至表达、交流能力的发展都至关重要。换言之,如果10 岁的儿童仍未能掌握一定的阅读技能,那么他在科学、数学等方面收获的教育效果也必定不佳④。世界银行之所以将阅读水平作为“学习贫困”的核心指标,以阅读能力的提升作为教育扶贫的抓手,正是基于阅读在儿童成长中里程碑式的意义。事实上,在国际上被广泛认可的关于中小学生的指标性评价体系中,阅读能力一直是最为重要的项目之一。目前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国际阅读素养进展研究”(PIRLS)、“国际学生比较评估”(PISA)、“国际成人能力评估”(PIAAC)等项目,均将阅读素养作为核心素养的重要内容加以研究和评估。因此,消除“学习贫困”项目围绕“阅读”做文章,靶向明确、方法科学,为项目的后续铺展设定了精准的目标指向。

(三)世界银行关注“学习贫困”的目的和意义

世界银行作为联合国体系中的金融合作和国际发展机构,其使命在于通过金融与财政等手段,促进发展中国家和贫困地区的发展,尤其是弱势群体的发展,从而促进和维护全球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张民选,2010)。“学习贫困”项目既延续了世界银行减贫工作的一贯传统,也体现出了新的时代特征。

1. 是人道关怀也是经济考量。当今世界,经济发展、财富积累、技术更迭似乎使得教育资源已经唾手可得,然而仍有数以百万计的儿童身陷学习贫困:1.21 亿左右儿童尚未接受小学和初中教育、2.5 亿儿童不具备读写能力。教育本应是减少贫困、改善健康、促进平等的最有力工具之一,但学习贫困严重阻碍了教育功能的实现,阻碍了儿童后续的学习发展,也使国家借助教育提升人力资本的努力面临巨大挑战。有数据显示,发达国家人力资本对经济的贡献率为70%,而贫困国家仅有40%(World Bank Group,2019)。如果再不提高人力资本水平,贫困国家在世界经济中将更加难以立足。因此不论从哪个角度而言,消除学习贫困,为所有儿童提供优质的教育,都是势在必行的“时代要求”。

2. 有紧迫性更有全局性。根据世界银行的推算,按照目前的进展速度,到2030 年学习贫困率仍将高达43%;若按最佳发展速度来推算,到2030 年则有望降至28%。为了激励各国对学习贫困现象的共同关注,世界银行行长戴维·马尔帕斯(David Malpass)提出的目标是,在2030 年之前将学习贫困率降低至少一半⑤。针对如此紧迫且高挑战性的目标,世界银行号召各国教育系统内的多主体(教师、校长、地区官员、政府部门等)协同推进,呼吁经济资助,也呼唤政策支持。世界银行同时指出,尽管消除学习贫困任重道远,但为了每个孩子都能享受阅读的快乐、拥有更好的未来,再多的付出也值得。

3. 是阶段目标也是长久工程。事实上,教育贫困以及儿童早期教育一直是世界银行关注的重要主题。在2018 年度的《世界发展报告:学习以实现教育的承诺》中,世界银行即发出了世界正处于“学习危机”之中的警告。该报告指出,学习效果比学习年限更重要,因为一个人如果上了学却没学到知识,那么教育非但无法实现消除极端贫困的目的,反而会扩大社会差距。“学习贫困”便是“学习危机”简单而直接的体现之一,同时也可作为解决“学习危机”的可行性切入点。此外,联合国在2015 年提出的《面向2030 可持续发展议程》中设定的教育目标之一,便是力争到2030 年“确保所有人享有免费、公平和优质的中初等教育”。

二、精密部署—世界银行消除“学习贫困”的实施方案

(一)以“五大支柱”为支撑的“一揽子”行动

世界银行指出,学习贫困问题不解决,其他教育目标的实现也将岌岌可危,因此要以消除饥饿与极端贫困的力度,去消除学习贫困。为此,世界银行规划出一整套模式,旨在与各国加强教育合作,推进教育改革,合力筑就消除学习贫困的“五大支柱”:第一,充分激发儿童的学习动力,引导儿童进入积极的学习状态;第二,保障各个级别的教师都能够有效且有尊严地从事工作;第三,保障每间教室配备先进的教学设备,借助技术手段开展智能化教学;第四,要保证校园的安全性与独立性;第五,教育教学系统要处于良好的运行状态(World Bank Group,2020)。

建立“五大支柱”绝非一日之功。若想如期实现世界银行设定的2030 目标,必须采取雷厉措施,高效且快速地推进,为此,世界银行提出了详细的“一揽子扫盲政策包”,以期在短期内迅速提升阅读水平并以此带动教育质量的整体提升。

第一,各国政府要清晰了解本国学习贫困的具体情况,针对不同情况设定明确的目标,通过充足的经费支持、积极的政策扶持等方式予以帮助,并在过程中实时监测、适时调整。目前,世界银行已给出了100 多个国家的《学习贫困简报》,列出了测算数据的来源、统一的测算方式、该国学习贫困的具体情况(包括总体学习贫困率、在校儿童学习贫困率、儿童失学率、失学贫困的性别分布等),并且对该国与同类、同区域其他国家的平均水平进行了比较,这对各国消除学习贫困工作的具体开展有着十分珍贵的参考价值和指导意义。

第二,教师是解决学习贫困的关键。要指导任课教师科学设计教学活动,有力提升教学效果。相较于职前培养,教师的在职培训更能立竿见影,但高效的培训必须是具体、实用且持续跟进的。如教学指南应附有详细的课程计划以供有意愿的教师使用、培训专家要对每位教师给出针对性的反馈意见,而不断发展的网络技术和智能工具则在如此高要求、大规模、持续性的培训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2019 年初,世界银行推出面向教师的全球性网络项目,该项目以“成功的教师,成功的学生”为主题,鼓励各国教师交流工作、分享经验,并且邀请专家和优秀教师提供在线指导帮扶。目前,世界银行已为13 个中低收入国家和地区提供了详细的课程计划和培训帮助,有效提升了这些地区的学习效果。

第三,为学生提供足够多可供选择的阅读材料。教师在保证每位学生至少掌握一本高质量教科书的基础上,引导学生挑选适合自身兴趣和能力的读物。此外,要保证一定的课程安排,专门用于阅读训练,而不是仅仅将阅读作为一种课余活动。

第四,将母语阅读作为培养儿童阅读兴趣的出发点。在母语阅读训练的基础上,再适时过渡到外语阅读,否则语言障碍将会对儿童的阅读兴趣造成消极的影响。世界银行在冈比亚开展的阅读项目已经证明,对儿童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母语阅读训练之后再开展外语教学,要比同时开始双语教学的效果更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研究也表明,不使用儿童熟悉的母语讲学是造成学生辍学的一项重要原因。一些国家或地区甚至需要从儿童所在的本地方言阅读开始,进而过渡到国家通用语或外语阅读。

(二)凝聚合力,构建全方位的支持体系

世界银行与各成员国在政治、经济的方方面面建立了紧密的联系,在全球政策舞台上也具有强大的政策号召力和决策影响力。就消除学习贫困项目而言,世界银行在整合人力资源、技术资源支持的同时,也对项目实施国家和政府给出了较为明确的政策与操作指导。

1. 政府支持。长期以来,世界银行在与各国政府的合作中赢得了良好的信誉,形成了成熟的运作模式,这为消除学习贫困项目提供了重要的制度保障。个人希望通过教育来改变命运,国家希望通过教育来提升国家实力。因此,消除学习贫困不仅仅是学校的任务,而是需要教育系统里里外外各方面的支持。父母要营造鼓励学习的家庭氛围,教师要运用提升学习的教学方法,校园、社区、社会决策者们要时刻考虑各自能为消除学习贫困做些什么,不同的组织机构都应将消除学习贫困作为共同的目标。特别是政府要将学习贫困纳入民生问题进行通盘考虑,例如:要不断改善医疗卫生条件,保障儿童有更好的健康和营养;要帮扶贫困弱势群体,保障每个孩子的学习机会;要提升公共服务水平,建立更为合理的制度机制,等等。

2. 数据支持。常态化地开展教育数据的监测和评估,在准确把握实际状况的基础上进行实践和创新。学习贫困率的统计离不开数据支撑,但仅仅依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供的数据是不够全面的,各国的《学习贫困简报》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不同的数据透明度和精确度。准确的数据是实施有效行动的前提,为此,世界银行已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统计研究所建立了合作伙伴关系,以保障数据的广度和信度,在此基础上设定比较的标准;同时也呼吁各国加强测量与评估,掌握本国学习贫困的实时动态,并参照其他国家进行纵向、横向比较,以便更加有效地开展工作。

3. 技术支持。及时跟进技术的发展,并充分发挥其在消除学习贫困中的重要作用。传统的教育扶贫模式需要耗费大量的人财物力,无法在短时间内获得广泛的成效,且极易因为不稳定性而中断,而网络的普及以及技术的进步则为全新的教育扶贫模式提供了基础性的支撑和保障。世界银行在消除学习贫困的行动中,用技术手段开辟了新的教育扶贫方式。以教师培训为例,2019 年初,经过两年的开发和试验,世界银行正式发布了名为“Teach”的课堂观察工具,为教师提供远程指导。观察员重点关注教师在课堂中与学生的互动和情感交流,捕捉教学中存在的具体问题,特别从培养儿童的认知及社交技能的角度给出可行的建议和针对性的指导。该工具还设计了应用程序,能自动收集数据并对数据进行清理和分析,生成可供交流的评估报告。“Teach”是世界银行“成功的教师,成功的学生”项目的成果之一。它对中低收入国家免费开放访问,并附有细致的技术指南,使用者可以根据各自的情况选择适合的内容。但是,技术为教师培训带来质的飞跃的同时,也在教学技能之外对教师提出了更高的技术要求,这是教育扶贫中值得关注的另一个问题。

三、宏大布局—各国对于消除“学习贫困”项目的回应

“学习贫困”的概念提出后,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和参与,尤其是在中东、非洲等学习贫困率较高的国家。一方面,这缘于世界银行长期以来的教育扶贫工作为新项目的实施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该项目本身具有明确的目标和较强的可操作性。此外,在项目推出之前,世界银行已经选择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地区进行了前期试验并取得了较好的反馈。2020 年2 月,世界银行针对学习贫困问题在埃及首都开罗组织召开了高级别会议,呼吁中东和非洲国家积极合作,共同提升国民学习水平。埃及教育与技术部部长塔雷克·斯霍基(Tarek Shawki)在会议上介绍了埃及的“教育2.0 改革计划”,表示要“将学习带回课堂,为其他国家提供样板”。近20 个来自中东和非洲的与会国围绕学习贫困问题展开讨论,并表示要在相互借鉴中制定各自的改革计划,英国驻埃及大使也参加了会议并表示英国将为埃及消除学习贫困提供援助。2019 年11 月,即在世界银行消除“学习贫困”计划发布一个月以后,俄罗斯即与世界银行合作推出READ 计划,旨在提升学生的学习效果。该计划还设立了READ 信托基金,以帮助世界各国设计和实施有效的质量评估和学习测评系统,目前已有超过2 万名政策制定者、评估人员和教师接受了该培训(惠佳菁,2020)。

世界银行在华项目中的响应。中国在1980 年恢复了在世界银行的合法席位后,第一个申请的贷款项目就是教育项目。此后,世界银行与中国的各级各类教育机构均展开了深入的合作。随着济发展和国力提升,中国于2010 年成为世界银行的第三大股东,在吸收世界银行技术和经验的同时,也向世界其他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提供帮助(闫温乐,2013)。据世界银行官网显示,世界银行在华基础教育项目共9 项,其中8 项已完成,目前仍在进行中的是“广东义务教育项目”。“广东义务教育项目”总投资逾2.79亿美元,其中世界银行贷款1.2 亿美元,实施期为2018 年至2023 年,实施地区为广东省经济欠发达地区的16 个县。项目内容包括安装和使用ICT 教学设备、课堂建设、加强教师培训和评估体系等,旨在促进义务教育的均衡优质发展,特别关注留守儿童和残疾儿童。预计受益学生约554800 人,占项目县学生总数的41%;培训教师22800 人,占项目县义务教育师资总数的15%(世界银行,2017)。消除学习贫困计划实施后也很快在“广东义务教育项目”中得以体现,例如在2019 年7 月,广东省教育厅便举办了世界银行贷款项目“Teach”课堂观察员培训班,培训一批能熟练运用Teach 课堂观察工具的专家,为世界银行教师培训项目和培训效果监测服务,进一步完善全省教师培训的质量保障机制(广东省教育厅,2019)。

新冠疫情对学习贫困项目的影响。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使得极端贫困人口数量骤增,进一步加剧了全球不平等现象,其中教育的不平等首当其冲。一方面,疫情加重了学习危机,世界银行消除学习贫困项目也因此面临重大挫折。世界银行行长戴维·马尔帕斯指出,疫情可能已导致1 亿人重新陷入极端贫困⑥,并将导致7200 万儿童陷于学习贫困状态⑦。世界银行报告显示,截至2020 年4 月,全球约16 亿学生处于停课状态;而对于贫困儿童来说,停课基本上等于停学,其中有近700 万中小学生可能辍学。对极度贫困儿童特别是女童、残疾儿童而言,不上学还有可能使他们错过一天中最有营养的一餐。世界银行人类发展副行长安妮特·迪克森(Annette Dixon)警告说,如果不采取及时有力的补救行动,疫情导致的危机将无可挽回地夺取数以百万计儿童的学习机会,甚至会对他们产生终其一生的不利影响⑧。另一方面,疫情加速了技术平台和家庭教育的介入,也为消除“学习贫困”项目提供了新契机。疫情期间,各国政府采取积极措施以保证停课不停学,约有130 个国家大力投资远程学习平台建设。为支持各国的努力,世界银行联合经济合作组织、哈佛全球教育创新计划、全球教育创新数据库(HundrED)等机构,为各国提供教育信息资源,促进学习公平,也使得大规模的教师培训成为可能⑨。此外,家庭成为学生学习的主要场所,父母对孩子学习的参与度和支撑度明显提升,也使得教育进入“父母—老师—技术”合力推进的新常态,而这也是世界银行消除学习贫困项目的题中之义。

四、“学习贫困”视阈下后扶贫时代的中国教育转向

21 世纪以来,党中央把脱贫攻坚放在治国理政的突出位置。在党和政府的直接领导与推动下,我国教育扶贫攻坚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为国际教育扶贫创造了中国样本。随着现行标准下农村贫困人口的全部脱贫,我国消除绝对贫困的艰巨任务已经完成。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成为新的时代使命,教育扶贫也迎来新的形势与任务。具体而言,教育从服务“脱贫”到助力“振兴”,必须向更高质量转向、向深耕式精准扶贫转向、向多主体协同扶贫转向。

(一)高质量的教育扶贫

截至2019 年底,我国小学学龄人口入学率为99.94%,义务教育普及状况已稳居世界中上收入国家水平,实现了国家脱贫攻坚计划中农村贫困人口义务教育有保障的目标。“十三五”期间,我国基础教育阶段“有学上”的问题得到了历史性的解决,办学条件也呈现了新面貌(教育部,2020)。世界银行发布的《中国学习贫困简报》显示,中国儿童的学习贫困率为18%,且均为在学儿童的学习贫困比率;中国的学习贫困率低于东亚和太平洋地区平均水平3 个百分点,但与中上等收入国家相比,高出平均水平10.8个百分点。这些数据从一个侧面印证了我国坚持多年的教育扶贫工作成效显著,但也在后扶贫时代对我国教育扶贫工作提出了更新更高的要求。“有学上”不是教育扶贫之路的终点,而是迈向新征程的转折点。在后扶贫时代,“上好学”成为人民群众对教育的新愿景,它赋予了教育公平新的价值内涵,促使教育扶贫的重心由解决硬件问题转向提升柔性实力,由关注入学机会转向深入教育的各个环节和内在肌理,由追求数字指标转向切实提升教育扶贫效果,以便更好地满足人民群众对更高质量的教育公平的需求。

(二)深耕式的教育扶贫

事实上,以阅读作为基础教育脱贫的抓手并非世界银行的首创。阅读水平是世界通行的基础教育监测的主要指标,也是我国基础教育质量监测的重要内容。《国家义务教育质量监测—语文学习质量监测》报告显示,我国小学四年级学生语文学业表现达到中等及以上水平的比例为81.7%、每天课外阅读时间在15 分钟以上的比例为71.7%、课外阅读书籍种类在3 种及以上的比例为64.8%。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随迁子女与城市本地儿童语文学业表现基本相当,而在全国家庭处境不利的学生中,四年级有27.8%的学生属于“抗逆学生”,即虽然家庭处境不利,却在语文学业表现上实现“逆袭”,取得较好成绩(教育部基础教育质量监测中心,2019)。我们发现,国内外的教育实践都印证了“阅读公平”是缩小教育差距、推进教育公平的有效路径,是深度做好基础教育扶贫工作的有力抓手。而世界银行消除学习贫困项目更具启发性的意义在于,它将扶贫对象精准定位到10 岁前的儿童,将扶贫措施精准设置为儿童阅读水平的提升。该项目向我们展示了如何从一个小的视角切入,扎实地做到教育精准扶贫,即从大而全的撒网式扶贫转向小而精的深耕式帮扶,为我们提供了教育精准扶贫的典型案例。“精准扶贫”是我国脱贫攻坚的基本方略,而在教育扶贫方面,“精准”显得更为必要。一方面,教育是一个发展性、多样性的概念,所在地区环境的不同、学生成长阶段的不同,都可能会形成迥然各异的脱贫需求;另一方面,教育是培养人的活动,教育扶贫的效果最终要作用在人即一个个家庭、一个个学生身上,这些都要求教育扶贫不能浮于表面,更不能雁过无痕,而要切切实实地落到课堂里、深入学生心灵中。

(三)多主体的教育扶贫

我国目前没有与世界银行消除“学习贫困”类似的国家教育扶贫项目,但是世界银行的这个项目与笔者发起并已坚持20 年的新教育实验有异曲同工之处。20 年来,新教育实验从一所学校发展到有160 多个实验区、5600 多所实验学校、600 多万师生参与的民间教育改革实验。在这么多新教育实验学校中,有一半左右的学校在乡村。阅读一直是新教育实验极力倡导并着力践行的核心主题,大批新教育实验的乡村学校将阅读作为撬动教育教学改革的重要基础和行动源头,以阅读立校,有效提升了教育水平。世界银行项目将教师视作提升儿童阅读水平的关键,我们在新教育实验中也发现,教师如果不热爱阅读,就很难点燃学生的阅读热情;如果没有教师与学生的共同阅读,就很难形成师生共同的精神家园(朱永新,2009)。因此,新教育实验大力倡导将阅读素养的提升作为教师教育培训的重要内容,特别关注乡村教师阅读资源的获取以及阅读教学方法的改进。此外,计算机网络和软件是世界银行向全球展开学习贫困项目的技术支撑,大大延伸了教育帮扶的服务半径,基本实现了“面对面”的交流。而早在2009 年,新教育实验便正式成立“网络师范学院”,汇聚了一线教师、基础教育研究者以及师范院校学生,共同构筑基于网络的学习共同体,充分发挥网络技术在教育帮扶中的助手作用。教育扶贫是综合性的社会问题,政府是责无旁贷的主导力量。就我国而言,虽然社会财力和智力资源是教育扶贫的宝库,但仅靠政府事无巨细地全面包揽是不够的,也是低效的。政府应统筹协调各类社会资源,形成教育扶贫的共同体,拓展教育帮扶的广度和深度。因此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新教育实验不仅在为我国基础教育改革探路,也在践行着教育扶贫的本土试验与探索。

(四)推进乡村中小学阅读的政策建议

美国著名学者赫希(2017,第2 页)指出:“阅读的差距,恰恰是社会不公平的重要原因所在,阅读能力是民主教育事业的核心,是‘新民权前沿’”。与经济繁荣和社会公平相比,解决阅读问题才是当下最为紧要的事情。赫希发起的核心知识运动,就是努力让所有学生能够和那些最伟大的经典对话,用阅读填平社会的沟壑(朱永新,2020a)。

结合国内外的研究,借鉴世界银行关于“消除学习贫困”的经验,我们建议:在十四五期间,结合“十四五教育发展规划”,在继续做好乡村中小学免费营养午餐工程的同时,推出乡村中小学“精神正餐”工程,大力推进农村学校书香校园建设,加强乡村中小学图书馆建设,为学生运送阅读包。通过为乡村中小学配备最好的图书,培训乡村阅读推广人,滋养农村孩子的精神世界(朱永新,2020b)。具体而言:

一是推出乡村中小学图书馆标准化建设工程。邀请专家参考已有的成熟书目,如新阅读研究所研制的《中国幼儿基础阅读书目》和《中国小学生基础阅读书目》等,研制确定中小学图书馆的基本书目,同时规范乡村中小学图书馆的图书配备,确保好书进入乡村学校,把好乡村学校图书的“进口关”。此外,建立乡村学校的藏书透明制度,让公众了解每所学校的藏书情况,有针对性地进行补充和捐赠图书。

二是制定图书质量标准,定期检查并剔除劣质书籍。确保老师和学生在图书馆里接触到的书籍都是高质量的、能促进自身成长的优秀图书。

三是设置专职图书管理员岗位,吸纳阅读能力强、阅读体验丰富的人员兼任图书管理员。加强对图书管理人员的情报科学训练,使他们能够起到引导学生阅读的作用。可以聘请学校中优秀的学科教师组成管理委员会,也可以邀请社会贤达担任图书馆理事会的负责人,帮助学校的图书馆建设。

四是充分发挥社会公益组织以及民间团队对乡村中小学生阅读的支持作用,争取他们在捐赠图书、推广阅读、开展阅读活动等方面的帮助(朱永新,2021)。

当然,教育扶贫工作不仅需要教育系统内部的持续推进,更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努力。十九届五中全会旗帜鲜明地确定了我国“十四五”期间“高质量发展”的时代主题,这必将为教育扶贫的转向提供全面而有力的支持力量。在决胜脱贫攻坚之后,我们将迎来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新阶段,教育扶贫必须与乡村振兴有机衔接,政府尤其要在政治、经济、社会等领域提供制度支持与政策配套。一是建立教育贫困监测系统,掌握教育贫困的动态情况,并定期向社会发布,为适切的政策出台提供参照,也为社会资源的合理流入提供依据。二是脱贫不脱政策,健全教育扶贫长效机制,保证教育扶贫政策在一定时期内的延续性,巩固教育扶贫的既有成果。三是鼓励教育脱贫成效较好的地区先行探索深度精准的教育扶贫模式,在此基础上,鼓励一地一策、因地制宜,探索灵活多样的教育扶贫路径。四是加强信息技术的作用效果,从设备进入课堂提升到知识融入课堂,尤其要发挥信息技术在教师职业技能培训中的持续性和融入度,由一次性、大课堂培训向长期性、个性化指导转变。五是加强交流互通,主动借鉴世界教育扶贫好的做法,同时积极打造我国包括“新教育实验”在内的本土教育扶贫品牌项目,进而形成解决教育贫困的中国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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