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上的红色金融——黎城小寨冀南银行纪念馆及总行旧址回眸

○ 本刊记者 阎文水

等了一会儿，有人来打开冀南银行纪念馆大门。穿过小径，进入一幢简易二层小楼。楼内陈设有冀币等冀南银行一些旧物，有其发展史上一些重要事件及人物图片文字介绍。参观出来，向右拐上一道斜坡，镌有“冀南银行总行旧址”红字的大石伫立道旁，中国人民银行长治市中心支行2020 年竖。继续前行，踏进一个院子，问主人要了钥匙，打开坐北面南的大门，是座北方风格的四合院，二层青砖小楼映入眼帘，上悬邓小平1939 年题写的“冀南银行”金字牌匾。东西两边是带廊的一层砖房。院子主人延其昌，当初为总行入驻，主动搬到旁边两孔土窑洞内。

抗战爆发后，八路军一二九师挺进太行山，1938 年春，粉碎日寇对晋东南根据地九路围攻后，向山下东南一带平原发展，创建了以河北省南宫市为中心的冀南根据地。根据毛泽东10 月在中共六中全会报告中作出的“有计划的与敌人发行伪币及破坏法币的政策做斗争，允许被隔断区域设立地方银行，发行地方货币”指示，次年中共中央北方局和八路军总部共同作出成立冀南银行决定。

奉朱德、彭德怀之令，左权与一二九师供给部部长徐林，为八路军这一金融及兵工两大基地同时选址。冀南地处平原，易于日军机械化部队行动，不利我方机关驻扎，他们将目光放在了山峦如聚的抗日根据地黎城县。经过辛苦勘察，最终决定将兵工厂建在黄崖洞里，冀南银行印钞厂设在宽嶂山内。宽嶂山与黄崖洞仅隔一道山梁两条山沟，直线距离3 公里。两处基地形势险峻，易藏能守。负责保卫两座工厂的部队为总部特务团，举世闻名的黄崖洞保卫战就是他们打的。

1939 年10 月15 日，冀南银行在西井村宣告成立。三个印刷队设在宽嶂山中几个小村子里，加上西井印钞所，共有四个印钞点。总行设在小寨村，下设营业、总务、发行三个部门。后来发行部转移到南陌村。为了保密，银行内部对地名、人名以代号相称。如冀南银行-伦敦、印钞厂-伦敦工厂、发行部-长江、南陌村-西庄、行长高捷成-7 号……这些代号是前些年才被发现并破解出的，还有一些仍待解开。

冀南财经学校首批学员先期到达西井，又入一二九师财经学校经过几个月培训，10 月毕业分配，大部分进入冀南银行印刷厂工作。还从抗日军政大学及其他地方调入一批做过银号和经济工作的同志。来自南宫市的张裕民，可称冀南银行的制版大师，在几乎长达十年之久的时间里，经他手培养出了无数技术人才。一二九师师部唯一一架石印机调来了，又从我方几处报社调来了一架架印刷机。机器都是夜间运进山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安装也是秘密进行的。印刷材料如油墨、磅纸，从敌占区用金条和银圆买来。从人员到机器、材料，在很短时间内从无到有。因为材料不易，工人们提出了“节约一张纸、节省一钱墨、少使一块炭”的口号。

经过反复摸索，第一版冀币试印成功。开始面值有壹角、贰角、伍角、壹元、贰元、伍元、拾元，随着根据地扩大和货币需求量增加，也为携带方便，又印刷出大额票子，有壹佰元、伍佰元甚至壹仟元。面值低的票子纸质较次，前后一色，壹元以上的用磅纸，正面两色套印。

防盗、防火是对银行金库的基本要求，而在战争年代里，对冀南银行来说，它的金库还有移动的要求。负责出纳的工作人员，开始用马驮运冀币，但不安全，一方面所配备的马没有经过严格训练，听到枪炮声就受惊吓，难以掌控；另一方面目标大，容易伤亡。于是金库从马背上转移到人背上，冬天时一人发一个特制棉背心，前后八个大口袋，每个口袋里可装二三百张冀币，外面穿上军装。夏天时把冀币捆绑好，打成背包的样子背在身上。随着敌人封锁加重，金库又从人背上转移到地下，专门联系一些可靠人家，将冀币打包后，夜深人静时分运到其家中埋藏好。当敌人施行“坚壁清野”政策后，又从家中转移到野外。野外埋藏有种种不便，土地潮湿，若是赶上下雨，尤其是连阴，冀币容易发霉变质，于是经常得藏了挖、挖了藏。

两大基地引起日寇仇视，在进攻黄崖洞兵工厂的同时，另一路伸向冀南银行宽嶂山印钞厂。多次强攻唯一入口处失败后，他们从一个叫寺峪峧的地方攀上绝壁，攻陷我方防御工事后，大批日军进入山中。一支日军在汉奸带领下，日夜尾随我军一个连。100 多名战士在突围时全部牺牲了，长眠于板山下。直到2010 年，黎城县政府在为宽嶂山村民修路时，隐蔽在深处的宽嶂山印钞厂才被发现。散落各处的烈士遗骸被一具具搜寻出来，建了一座无名烈士墓。虽然偷袭成功，但敌人还是没有找到印钞厂，最后闯进不远的南陌村，残害了55 名群众，烧毁了房屋千余间。为了保护冀币和印刷厂工人，村妇救会主任申春娥被敌人先奸淫后残杀，献出了年仅23 岁的生命。

站在纪念馆门外，仰望逼面而立宛若堡垒的宽嶂山，听年近八旬的当地抗战史研究者赵晚芹老人讲：1943 年5 月一天，日军闯进小寨，将来不及逃亡的17 个村民，押到街心两棵大杨树下，问他们高捷成在哪里，八路军银行在哪里，要他们交出冀币。人群静悄悄的。汉奸拖出拥军模范霍星斗——他的长孙一年半前在黄崖洞保卫战中牺牲了，次孙是村武委会主任兼青救会主席。看到汉奸卖国者的丑态，霍星斗一个巴掌抡了过去。恼羞成怒的敌人对他一阵毒打，在场的亲人全部拥上去。当着被捆绑在树上的霍星斗的面，惨无人道的敌人将八口亲人烧死、刺死，最后老人也被射杀。

同一个月，高捷成牺牲在了冀西。高捷成生于福建漳州龙溪一个殷实家庭，厦门大学没毕业就回到漳州，在其宗叔开设的银庄从事出纳。他暗中挪用银元，以供中共闽南地区的游击队和农民协会之需。到达陕北后，他给宗叔写信：“我所欠百川银庄2 万多元的债，时刻纪念在心，本利至今，当在3 万余。国家得救，民族得存，清债还利当不短分文。”他没能看到革命事业成功，也没能偿还亲人“债务”。这封家书影印件，陈列在总行旧址主房一层东屋北墙上镜框里。

冀币开始只在冀南、太行两个区流通，1940 年扩充至太岳区，1941 年再至鲁西区，成为整个晋冀鲁豫边区的法定本位币。1942 年，根据边区政府统一部署，冀南银行建立了太行、太岳、冀南三个区行，各区行下设分行。1945 年8 月抗战胜利，鲁西银行并入冀南区行。到1947 年，冀南银行共辖4 个区行、26 个分行、473 个县支行，拥有干部职工近2000 人，形成比较完整的金融组织体系。1948 年4 月冀南银行与晋察冀边区银行合并成立华北银行，12 月1 日华北银行与西北农民银行、北海银行合并成立中国人民银行。第一版中国人民银行币发行，冀币停止流通。前后9 年时间，冀南银行发行本币47 种，本票9 种，累计发行冀钞2000 余亿元。

正如邓小平所言，“冀南钞票……强化了对敌经济斗争的阵容，给了根据地经济建设有力的保障。”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冀南银行拿起货币这一武器，促进了边区经济建设，保障了军队供给。一批批干部职工克服困难，艰苦奋斗，与边区人民生死与共，与国内外敌人浴血奋战，包括高捷成与后任行长赖懃在内的80 多名干部职工，将热血洒在了太行山。

“我们是一群经济拓荒者……在广大的抗日民主根据地，开遍了繁荣的金融花朵。”当年，唱着自信豪迈的行歌，一大批冀南银行干部职工走出巍巍太行山，投入到新中国经济建设的大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