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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与科学合流:1958年的科普工作

2021-04-24王江山

科学文化评论 2021年4期
关键词:科学普及大跃进科学技术

摘 要 :1958年,中华全国科学技术普及协会大幅度增加会员、分会、科普活动数量等目标,这些变化加速了科学在农村地区的传播,提升了基层群众对科学的兴趣和主观能动性,但也降低了科学家在科学传播中的话语权,削弱了科普工作的专业性。回顾了这场运动的发生、发展过程,深入了解这一时期党对科学和科普的态度,分析当时的官方认识在科普工作中贯彻的方式,重点研究了这一运动的特征和影响,认为该运动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中国科协的建立。

关键词:科普 中华全国科学技术普及协会 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协会

中图分类号 N092

文献标识码 A

作者简介:王江山,1992年生,黑龙江哈尔滨人,中国科学院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近现代科技史。Email:wangjiangshan18@mails.ucas.ac.cn。

一 引言

1957年9月20日—10月9日,中国共产党第八届三中全会在北京举行,这次会议通过了《1956—1967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修正草案)》。9月27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建设社会主义农村的伟大纲领》:“有关农业和农村的各方面的工作在十二年内都按照必要和可能,实现一个巨大的跃进。”[1]在科技界也开展了“科技工作大跃进”。1958年3月12日,聂荣臻在科学规划委员会第五次会议作总结发言时提出:当前生产大跃进,迫切要求科学大跃进,科学必须为生产大跃进服务[2]。在“大跃进”、“科技工作大跃进”的影响下,科普工作也加入了这股洪流。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中央就十分重视科学普及工作。政府部门设立了科学普及局等科普机构,还建立了中华全国科学技术普及协会(以下简称“全国科普”)这样的群众团体。这一时期的科普工作呈现出如下特征:⑴科普为政治中心任务服务。如为配合爱国主义教育,进行中国古代科技文明的宣传,破除封建迷信宣传;为配合朝鲜战争,进行军事知识宣传等等。⑵科普的主要宣传对象为工农兵,干部,工人等,多集中在大、中城市[3]。⑶科普内容服务于社会主义建设,尤其是宣传一些有利于生产实践的知识,强调实用性和功利性。⑷科普形式主要为科普讲演,科普讲座,科普广播节目等,其中,科普讲演是最主要的形式。在“大跃进”运动期间,这些特征中有一些发生了改变,有一些得到了更大的发扬,有一些则被扭曲。

1958年1月,全國科普召开全国科学技术普及工作五年规划起草会议。会上,全国科普的成员们认为要破除“科普工作要缓进”的右倾保守思想,投入到大跃进运动中来([4],页706)。全国科普提出了“科普工作也能大跃进”的口号,并且认为科普协会应当“巩固与发展组织,提高宣传质量,大力开展农村工作,继续加强职工与干部工作,为农业生产的大跃进,工业生产的新高涨而服务”[5]。“科普工作大跃进”运动也由此拉开序幕。然而,在实际执行中,这场浪潮却产生了两个面向:一方面,随着运动不断展开,科学和科普得到了官方和民众的极大重视,呈现出全民学科学,全民搞科普的局面,科学家与群众互动频繁,知识分子与工农互相教育,科普工作得以深入基层;另一方面,许多科普活动都只顾数量,不顾质量;很多尚未具备科学素养的群众被发展为科普人员,甚至反过来对专家“科普”所谓的“研究成果”;很多没有科学设施的农村开展了“科学研究”,造成了资源的浪费,损害了科学精神,这种“科学普及”已经偏离其本质。

那么,与其它领域相比,科普领域的“大跃进”有哪些特征和影响?考察这些问题,发现:1958年的科普工作还起到了一个重要作用,即促成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协会”(以下简称“中国科协”)的建立。

二 1958年科普工作的目标与计划

1958年初,全国总工会、共青团中央发布联合通知,要求工会和团的各级组织把科学普及工作列入日程之内,当成经常工作来做。全国科普也制定了《中华全国科学技术普及协会1958—1962年工作发展纲要草案》,其中就职工、农村、干部、部队、民族地区、学生和青少年、城镇居民、妇女和儿童、文字宣传资料、形象宣传资料、科学技术宣传馆、组织建设等方面分别拟定了工作发展规划。

在1958年1月的全国科普规划起草会议上,全国科普主席梁希认为,全国科普肩负着帮助国家培养工人阶级的政治任务,要让工人阶级能掌握科学技术这个武器[6]。与会人员认为“科普工作大跃进”是有充分条件的:在思想政治层面,中国共产党的各级组织对科普工作实现了强力的领导,科普成员们在经过整风和反右派斗争后“端正了政治方向”;在客观条件层面,全国科普的会员已经达到32万人以上,全国科普和上海科普协会成立了科学普及出版社,能够供应足够的科普资料。在这些基础上,全国科普提出了“结合生产、结合实际、力求广泛”的方针,初步划定了“科普工作大跃进”的目标:在基层组织方面,全国科普要求在五年内在全国大多数地方做到“乡乡建立组织,社社开展工作”[5],要在厂矿、军队、机关设置科普小组[6];在科普内容方面,要按照农业发展纲要的要求普及农业、耕作技术、除四害等农业科学知识;在科普活动方面,要举办农业技术教育,推广农民的技术经验;在科普对象方面,要求把五亿农民、工人、军人、机关干部列为宣传对象。中共中央农村工作部副部长陈正人也在会上指出,全国科普要遵循理论与实际相结合的方针,在做计划时要考虑到农民的实际需要,不仅要教育农民,向农民通俗地解释科学技术原理,还要向农民学习,帮他们总结生产经验,帮助农民们提高[7]。规划起草会议的小结中提道:“分支会的同志汇报了许多新情况,许多分支会已经在当地党委领导下制定了五年、十年规划,相当普遍的表现了跃进的趋势。我们都受到了很大的启发,对克服保守思想有很大帮助。……我们共同明确了协会工作必须大跃进。”([4],页703)

“科普工作大跃进”活动的缘起,是为了追赶当时各行各业都在大跃进的潮流,而“科普工作大跃进”的目标,完全是为了配合当时的农业、工业生产发展,其中又以农业发展为主。然而,和其它领域的运动一样,“科普工作大跃进”虽然定下了宏伟的目标,但在实际执行中产生了诸多问题。57BA3E12-9874-42DC-8917-AA60F86E9236

三 1958年科普工作的开展

1. 不断升级的科普工作规划与竞赛活动

全国科普在各地都开展了对科普工作计划的制定工作,但这些规划的重点主要集中在发展科普协会会员人数与增加科普活动频率上,没有提及如何去改善科普质量。一些地方的科普工作组还发起了“友谊竞赛”,各地定下了发展新会员,增加科学讲演次数,增加试验小组数量等目标,在这种氛围的影响下,江苏如东、常州、浙江杭县、天津等地的科普组织制定的目标一个比一个更大,形成了一种互相攀比、不顾实际的风气。不过,如何保证会员的素质,保障这些科学讲演的效果,规划中都没有体现。

1958年3月5—12日,在北京举行的国务院科学规划委员会第五次会议上,党中央向全国科学技术界提出了一个战斗任务:科学必须为生产大跃进服务。作为呼应,科普竞赛活动也在3、4月份达到了顶峰。全国科普的会刊《科学普及工作》在1958年第3期发表的编辑部评论《用竞赛评比的办法,促进全面跃进》中,也肯定了这种你追我赶的竞赛形式:“随着工农业生产的大跃进,各地科学普及工作也正在形成大跃进。这是很好的一件事,我们必须让这一跃进的风,全面地刮起来……科普组织掀起挑战应战,促进科普工作大跃进的倡议书,这种方法有助于推进科普工作全面跃进……很多会员和工作组纷纷表示态度,制定或修订自己的计划,打破保守思想,力争上游。”还特别强调:“挑战的单位力求把挑战的指标,提到跃进的水平,只有这样才能带动大家跃进。如果挑战的指标保守的话,怎样去激励人家跃进呢?”[8]并且认为这种竞赛评比的办法,是推进科普工作全面跃进的好方法。

各种竞赛、评比活动如火如荼,但各地提出的保障科普计划成功的措施则是增加工作组会议、制定计划、向上级单位汇报的频率,以及加强成员的思想工作,让他们克服官僚主义、右倾、保守思想。这里的“官僚主义”,主要指脱离群众,即不及时发现和推广基层所创造的“先进经验”;而这里的“右倾”“保守”主要指那些认为应该重视科普宣传的质量的观点,如协会会员潘祖明在自我检查中写道:“我过去有哪些右倾主义思想呢?……对于协会宣传工作‘质与量的问题,不是全面的理解,而是片面地单纯强调质量,认为保证质量,才可发展数量。”[9]对质量的忽视和对数量的追求让科普工作规划的制定层层加码,在不断升级的科普宣传竞赛中,为了赢得挑战的胜利,为了完成上级的政治任务,各地一再定下不合实际的目标。

2. 推广群众的生产经验和“发明创造”

在科普工作开展的过程中,总结和推广了很多来自群众的发明创造和经验,这是当时科学普及工作的主要内容。蒋一苇在《技术革命和科普工作》中写道:“提高的工作和普及的工作充分结合起来,是一切经济与文化事业的原则,也是开展技术革命和文化革命的一个根本原则。”“科学普及工作不首先抓生产中具体的技术经验和创造,就会完全脱离群众,脱离实际……全民性的技术革命运动,要求科普协会成为一个学习与创造相结合的向科学技术进军的群众性组织,协会的任务不仅是普及已有的科学技术经验,而且还要把帮助群众开展科学技术研究活动和总结,推广先进经验等巨大工作担当起来。”[10]

一方面,这些经验中有一些是群众在生产生活中总结的实用知识,对发展生产有一定促进作用。如江苏省常州市戚墅堰机车车辆修理工厂就通过科普工作委员会开展科普工作,从而促进技术革新,让工人不仅能学到有用的技能,也能将自己在工作上的创新推广出去([11],页310)。另一方面,也有一些未经验证的“发明创造”被当作典型推广。如被当作“民间发明家”典型报道的曹文韬发明了可以刨薯絲、切薯片、磨薯粉、铡猪草、打稻、打麦、打高粱、摘花生的“八用机”、升水机、水田撒石灰机、吸压式抽水机、两用肥、竹筒喷雾器、畜力揉茶机和水稻联合插秧机等农用机器[12],但这种机器并没有在实际生产中发挥太多作用。除此之外,一些技术上还不成熟、科学上还有争议,或者条件还不具备的所谓新技术、新成果、新经验,也被广为宣传。

3. 建立群众性的科学技术学校、研究机构和“科普试验田”

1958年6月18日,《人民日报》发表了《地方也能办科学事业》的社论:“只有掀起一个全民学科学、全国办科学的运动,做到中央和地方办科学同时并举,大型科学机构同小型科学机构同时并举,并且在重点学科和最新技术的指导下大力普及,在普及的基础上逐步提高,科学工作才能得到迅速发展。”6月24日,《人民日报》又发表《搞技术革命一定要发动群众》的社论,社论指出:“认真贯彻执行党的群众路线,放手发动群众,一切经过试验,是我们领导技术革命的正确方法。”在此影响下,全国科普兴办了数量众多的群众性科技学习组织,如浙江省科普协会与有关方面共同办的红专学校达2万余所,吉林省的群众科学技术研究室多到近万个([11],页267)。一些基层的科普协会还建立了群众性的科学技术学校、研究机构、“科普试验田”等各种组织。这些学校和组织在某种程度上起到过帮助工人、农民了解科学文化知识的作用,增加了他们学习科学的积极性,不过也有一些组织不顾实际,盲目建设,浪费了财力和精力。

除此之外,全国科普还在各地建立了群众性的科学技术研究试验机构,开办群众性的科学技术研究,还学习生产部门搞试验田的做法,设置了“科普试验田”,其具体做法是“重点联系一个农业社开展科普活动,并结合着进行科学技术的研究实验”[13]。这些试验田对开展科普工作有一定带头和示范作用,也是科普工作的一种新鲜尝试。

四 1958年科普工作的特点及影响

1.科普工作数量激增,质量下降

在1958年的科普工作中,最明显的特征是各项指标的激增。这里以科普工作小组、科普会员人数,科普讲演的次数为例,这些指标都在1958年产生了极为明显的增长。

1958年,为了回应“乡乡建立组织,社社开展工作”的工作目标,县级及县级以下单位新成立了很多基层的科普工作小组。科普工作小组的级别小于科普协会分会,这种模式从1955年才开始建立,但逐年增多,在1958年更是迎来了井喷式增长(图1)。57BA3E12-9874-42DC-8917-AA60F86E9236

而为了加强科普宣传的力度,各地科普协会和科普小组开始大规模发展会员和宣传员,加入科普组织的门槛被降得很低,以此换来人数的攀升(图2)。1958年会员和宣传员人数达到了102.7万,是上一年的三倍左右。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由于条件所限,最主要的科普形式就是科学讲演,因为它不太受场地和时间限制,只需有人宣讲科普材料即可,因此各个科普组织都很看重科学讲演,将其作为评价科普工作的重要标准。科学讲演成了各地搞科普竞赛的关键内容,其开展频次急剧攀升。但这种情况并不是在1958年才初露端倪,1956和1957年科学讲演的次数已有剧烈的增长(图3)。

1958年根据全国各地的科普分会、科普小组申报的数字计算([11],页53),这一年科学讲演的总量达到了7111万全国科普八年间(1952—1958)演讲的总数为7200万,减去1952—1957年统计的总讲演次数,得到的数字是7111万。。数量虽多,但许多科学讲演的质量不高,如有位科普会员声称自己在4个月内进行了8000次科普讲演,是因为她将平时和人闲聊的内容也当成一次“科学讲演”[14]。

2. 科普工作的性质发生较大变化

1958年的科普工作是为了配合《全国农业发展纲要》的需求,因此农业知识成为科普的核心内容,农村科普工作成为跃进运动的重心。全国科普为了把协会由知识分子的团体变为劳动人民和知识分子相结合的团体,在各地不断吸收农民生产骨干和“土专家”为会员,农村科普队伍人数因此超过百万。但其中有许多人并不符合入会会员条件,既造成科普工作人员的队伍良莠不齐,也使科普协会难以坚持原来确定的团体性质。

在完成科普工作目标的压力下,安徽省新河乡开始了“全党动手办科学”。他们建立了技术夜校,讲演站。很多人表示,白天和晚上都是生产和鸣放,根本没有时间听科学讲演。新河乡的解决办法是,利用一切会议之前的时间来讲演,在工地、田地休息的时间讲演,在学校、俱乐部学习时间加入科普课。为了增加科普宣传员的人数,他们在全乡进行摸底,排除了一些老幼体弱者后,选出五百多人作为科普宣传员,给这些人开会,讲解科学的重要性,科普工作的基本方法,还号召他们进行比赛:比思想、比干劲、比行动快、比收获大、比贯彻程度、比多种多样的挑应战的高潮。为了给这些新加入者鼓励,新河乡还给他们颁发了科普宣传员的聘书、臂章、胸章。因为缺乏科普资料,又提出了“自编为主,上发为辅”的方针,办法一是要求由乡科普工作委员会编发;二是各社成立“讲研组”,自己找丰产经验编发;三是科普宣传员自己用“试验田”的经验进行宣传[15]。

在1958年的科普工作中,科普人员的组成、科普的内容、科普的工作方法和路线都发生了较大变化,这改变了科普工作的性质,让科学传播变成了一种科学宣传,科普工作的政治性变强而科学性变弱。不过,动员群众自己做科普增强了他们学习科学的信心和兴趣,密集、大量的科学宣传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群众,尤其是农村地区群众的科学素养。

3. 消解了科学的权威性

1958年5月20日,《人民日报》发表题为《科学并不神秘》的社论;《光明日报》发表题为《打破科学神秘的观念—从防治白蚁“土专家”说起”》的社论;同日,《中国青年报》也发表了题为《破除迷信,振奋大无畏的创造精神》的社论。打破对科学的迷信,亦是在消解科学的权威性。

1958年8月5日,《科学普及工作》第9期中有三篇关于“破除迷信”的文章,分别是闽侯县委宣传部发表的《破除迷信,攀登科学高峰,闽侯县成立科学研究所》《破除迷信依靠群众面向生产,蒲城科学事业发展趋向高峰》《只有打破迷信才能搞好科学宣传资料工作》,这里的“迷信”并不是指此前提到的“封建迷信”,也和如今提到的“迷信”含义不同,指的是“迷信科学家”“迷信外国”“认为科学高不可攀、只是少数人的事业”“把科学神秘化”。《只有打破迷信才能搞好科学宣传资料工作》一文的作者访问青年“土专家”周南兴,他虽然只读到初中一年级,但自己总结经验,写了一本题为《钢铁现场火花检查法》的书,还成了科普协会的会员。周南兴称自己曾向外国人学习,但对方故弄玄虚不肯告诉他,如今他靠着自己摸清了规律,可以扬眉吐气。该文作者认为:“在党领导下的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是无穷无尽的,依靠他们,才能产生解决生产实际问题的科学宣传资料。”[16]申昌淳在《科学研究和科学普及必须结合起来》中写道:“有些同志除没有认识研究和普及的对立统一关系外,他们在思想上存在着一种迷信观点,认为科学研究是高不可攀的东西,科普协会这样的群众团体不能搞科学研究,而只能普及现成的知识。研究和普及本来在生产实践中是拧在一起的,在工农业生产中工农群众不断的革新技术,发明创造,总结先进经验加以推广,这就是研究和普及拧在一起的具体表现。”[17]

在科学并不是高不可攀的观念的影响下,基层也搞起了“科学研究”。如山东省掖县先锋农业社改变了小麦种植方式,进行玉米选种工作,建立了各种试验田。山东省委对此高度重視,组织省内的专家学者去先锋社参观学习农民们的经验[18]。在总结其经验时,特别提到了要重视老农民的经验和作用,请老农传授技术和生产经验,做技术顾问,在技术改革中遇到问题要吸收老农民参加讨论,征求他们的意见([18],页30)不过,在此期间,很多零星生产经验被过分拔高,而系统的科学技术却被过分贬低。主流观念认为,只需要大胆质疑科学,挑战现有的知识体系,农民就能成为“土专家”,甚至成为科普的发出者,反过来向科学家进行“科普”。

对于这种身份的置换,范长江在《进一步贯彻技术革命的群众路线》中认为:“八大二会议提出‘技术革命的号召后……群众性的创造发明和各种技术改革正如雨后春笋一样蓬蓬勃勃地生长出来。特别是广大的工农群众和青年科学技术人员更是以史无前例的勇敢和智慧创造出按常规办事者难以想象的惊人成就。……我国的科学技术事业正在走出以资产阶级科学家为个人名利服务的死气沉沉的慢慢吞吞的小圈子,科学的迷信开始打破,所谓‘高不可攀的科学宝座,普通的工人、农民、战士及广大的青年人都敢于去坐一坐了。”“技术革命正在来潮,群众路线是实现技术革命的基本方法,我们必须经常为贯彻技术革命的群众路线而努力。”[19]这种观点反映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人民强烈的主观主义,认为只要有雄心壮志,就能成就任何事业。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科学被“拉下神坛”。57BA3E12-9874-42DC-8917-AA60F86E9236

全国科联副主席侯德榜在《关于科联会务的报告》中提及,全国科联经常组织科学工作者访问农村,向劳动人民学习生产经验([4],页507)。本该进行科研和创新的科研工作者忙于进行劳动生产经验的学习和宣传,难以专注本职工作,造成了智力资源的浪费。“科学权威的作用,还体现在维持科学共同体的自主功能上。科学家的社会化、科学家角色作用的实现和科学体制的建立,其实质就是强调科学的自主发展和科学共同体的自主性……在科学自主功能遭到破坏的地方,科学的权威原则也就遭到践踏。破坏了科学自主性就践踏了权威,也就毁灭了科学本身。”[20]科学精神讲究大胆质疑,反对迷信,这种质疑和反对是在掌握适当的科学知识的前提下进行的。然而,尽管多次强调的“破除对科学的迷信”,却过分贬低和排斥现有的科学体系。虽然当时的中国的确将科学视作寻求现代化的重要手段,但当对政治纯洁性的要求超过对真理正确性的要求,科学的权威性就被一步步消解。

五 科普、科学的合流与中国科协的建立

1958年8月17—3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在北戴河召开。会议确定一批工农业生产的高指标。会后,全国很快掀起大炼钢铁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的高潮,“左”倾错误严重泛滥开来。值得注意的是,在这次会议之后,全国科普与全国科联也召开了全国代表大会,并在这次会议上合并成为一个新的组织:中国科协。1958年9月,中国科协召开了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这也意味着研究与推广、提高与普及走到一起,科普工作被大搞技术革命和群众运动所取代([11],页311),至此,由全国科普发起的“科普工作大跃进”与其他跃进活动合流,不再被官方反复提及。但这次运动依然留下了重要的遗产:为中国科协的建立提供了条件。

1.打破了科学与科普的边界

“科普工作大跃进”让科普工作呈现出新的特征:科普与科学的边界被模糊、混淆。科学家与群众一起做科学、科普,甚至科研工作也成了科普工作的内容。“在‘能者为师的口号下,吸收了大量具有生产经验的工人、农民,和工农群众中的技术专家、发明家加入协会,把协会由知识分子的团体变成了劳动人民和知识分子相结合的团体。同时开展了群众性的科学技术研究试验活动,大力推广和交流群众发明创造和先进生产经验的工作。”([21],页20)

那么,科学与科普的边界是如何被模糊的呢?第一,这与针对知识分子的各种思想改造运动有关。反右运动之后,政治意识形态对科学界的影响变得更大,科学家被要求反思、自我检讨,并向群众学习。全国科联副主席侯德榜在《关于科联会务的报告》中认为,社会主义的科学技术工作者的组织必须对科学技术工作者的政治思想工作担负起应有的责任;要教育知识分子在体力劳动生产实践中向工人农民学习,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加速自我思想改造([21],页17)。全国科普丁西林副主席在《关于科普会务的报告》中也提出:“整风运动和反右派斗争的胜利,给协会工作的大跃进打下了政治上、思想上和组织上的基础。”([21],页20)这些运动加速了科学工作者与群众的合流,科学与科普也在这一过程中越来越被混合起來。

第二,这与科普工作的广泛开展有关。许多科学技术工作者都在基层对群众进行科学技术宣传工作,一边普及科学技术知识,一边接受来自群众的“教育”和“改造”([4],页740)。如果说一次次思想改造运动为科学与科普的混淆打下了思想和政治基础,那么“科普工作大跃进”就提供了具体、可操作的现实路径。如聂荣臻在中国科协成立大会上所说,要总结经验:“特别是最近半年来的经验,我们认为科学工作应该实行中央和地方并举,‘土‘洋并举,专业的科学技术研究机关和技术革命的群众运动相结合,普及与提高相结合,生产、教学和科学研究三者相结合的方针。”([21],页10)科学与科普混淆的本质,其实是“知识分子劳动化,劳动人民知识化”。混淆两者的目的,是要逐渐消灭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差别,让科学技术工作者变得“又红又专”。

2. 全国科联与全国科普的合并

全国科普作为“科普工作大跃进”的发出者和主要组织者,在这一过程中扩展了自己的权力和职能范围。因为科普宣传工作增加,各级科普单位决定层层建组织,在乡成立科普工作委员会(之前为工作组,委员会比工作组高一级),在生产队成立学习小组,在合作社成立科普技术学校。另外,科普工作强调要加强党的领导,“各支会在党委统一领导下召开‘一竿子到底的会议,由支会制定会议方案,报请同级党委批准后,召开常委扩大会议,工作组长会议或会员代表大会,并争取基层党委和合作部门派员参加”[22]。在这一过程中,科普成了官方的日常活动,其重要性大大提升。“党委将科普工作看成是完成生产大跃进的重要环节。”([4],页713)1958年的科普工作,无论是科普工作组的数量还是会员和宣传员的人数都得到了迅猛增长,全国科普也扩张成了一个庞大的组织,由于地方科普组织开展了很多所谓的科研工作,介入了全国科联的日常工作,使其权力一度超过平级组织全国科联。这种急速扩张,亦是全国科普与全国科联最终合并为中国科协的重要诱因之一。

“科普工作大跃进”让科学与科普的界限逐渐模糊,科学家成为群众的一部分,群众也可以办科学,因此全国科普与全国科联的工作分界也越来越不清晰。1958年8月5日,全国科联党组、全国科普党组共同提交了《关于建议科联、科普合并的报告》,这份报告明确指出,在“大跃进”的影响下,全国科普与全国科联已经走向汇合。“在我们总结过去工作、研究今后方针任务的过程中,感到在当前大跃进的形势下,科联已向工农群众开门并进行普及工作,科普已在大搞群众性的科学研究,两者的工作已经走向汇合。”([4],页725)因此,两者决心合并为一个新组织:中国科协。在《关于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协会”的决议》中明确了中国科协的性质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的、全国性的科学技术群众团体,是党动员广大科学技术工作者和广大人民群众进行技术革命和文化革命、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一个有力的工具和助手”([4],页743)。这不仅是全国科联与全国科普性质的简单叠加,也是国家对科学与科普的任务及属性的高度概括和期许。57BA3E12-9874-42DC-8917-AA60F86E9236

六 小结

“科普工作大跃进”运动从1958年1月到9月,以规划起草会议喊出跃进口号为开始,以全国科普和全国科联合并为结束。在这一运动中,科学被重新定义,科普工作的性质也随之被改变,呈现出新的特征:全国科普致力于普及的“科学”变成了单纯的生产经验或常识;科普工作的形式从之前的科学家向群众普及科学知识,变为科学家与群众共同学习、或科学家向群众学习生产经验,这些变化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资源的浪费,让科普工作脱离了本质,留下了许多历史教训。

不过,1958年的科普工作在开展过程中采取的许多举措在促进科学界与群众交流,推动科技与生产结合,提高群众的科技知识和生产技能等方面也起到了一些积极作用。通过“科普工作大跃进”这一进程,科普工作完成了一种“科学代表了先进,群众能代表科学,所以群众能代表先进”的叙事,提升了群众在科学事业中的参与感,也让中国科协成立之初,就能明确自己的定位和任务,即“贯彻普及与提高相结合,工农群众与知识分子相结合,生产、学习、研究工作相结合的方针”([4],页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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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As the Great Leap Forward sweeping across the country in 1958, the 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Science and Technology Popularization also proposed “The Great Leap Forward in Science Popularization”, setting the goal of increasing the number of members, branches and science popularization activities. These changes have accelerated the spread of science in rural areas, promoted grassroots peoples interest and initiative in science. But it also weakens scientists voice in science communication and makes a dent in the professionalism of science popularization. This paper reviews the emergence and development of this movement, aiming to getting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the partys attitude towards science and popular science in this period, and analyzing the way that the official opinions were executed in popular science. It also focuses on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influence of this movement, and argues that the movement may have contributed to the establishment of China Association for Science and Technology to a certain extent.

Keywords:science popularization, the 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Science and Technology Popularization, China Association for Science and Technology57BA3E12-9874-42DC-8917-AA60F86E9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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