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化，迫使企业重组管理体系

王建宙

现在世界变化得非常快，各种各样新的现象不断出现，但我们更要关注现象背后的革命性力量。这个力量是什么？那就是数字化，一种能从底层全面改变社会价值创造以及价值实现方式的力量。

而企业作为创造和实现价值的组织，自然也面临着深刻的变化，会碰到许多战略性的选择。通常，企业家会通过看一些经典的管理书籍来获得灵感，或者请咨询公司和投行分析师来决定企业发展的战略。

但进入数字经济时代，许多经典的战略已经发生了变化。在战略选择时，企业首先要适应数字化转型变化，让战略与经济社会的发展、与企业面临的竞争环境对接起来。

21世纪有两大经济趋势，经济全球化和数字化转型。但是，经济全球化受到去全球化的挑战;而数字化转型，尤其在新冠疫情之后，却不断在加快速度，这跟大量使用线上业务有密切的关系。毫无疑问，企业数字化也已经成为世界性的潮流。

什么是数字化？从定义上来说，数字化是将各种复杂多变的信息转变为可以度量的数字、数据，再把这些数字、数据建立成相应的数字化模型，转变为二进制代码之后由处理器统一处理。数字化的精髓就在于，无论多么复杂的问题，都变成0和1组成的二进制，大大提高社会的效率。

而数字化转型，则在此基础上延伸出更多内容，我认为可以分为三部分：

第一，从以模拟技术主导的工业时代转入以数字技术为主导的知识和创新时代;第二，改变经济活动的流程和模式，使其能够更好地运用数字技术，适应数字技术带来的变化;第三，将数字技术整合到业务的所有领域，从根本上改变企业的运营方式以及向客户传递价值的方式。

可以看到，数字化转型更强调通过数字化技术改变企业的经营流程和模式，包括营销模式、研发模式、制造模式、服务模式、管理模式和决策模式等等，已经不同于信息化时代里仅仅利用技术替代人工的层面。

面对数字化转型潮流，企业应该怎么抓住机遇呢？首先是改变思维和态度。世界经济论坛的创始人兼执行主席克劳斯·施瓦布曾说：“这是一次影响我们社会的意义深远的变化，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像清零重置（reset）电脑那样来清零重置我们自己。”如何改变思维方式，我想通过三个案例来分享：

第一，从随机抽样到数据模式。大数据概念出来以后，极大改变了以往的工作和思维方式。比如，随机抽样是数理统计里很重要的一种方式，也曾被广泛应用在社会和企业的调研工作当中。但随着社会数字化发展，无论是通信部门统计手机品牌、景区统计客流量还是疫情监测等等使用场景，面对庞大的数据仅靠随机抽样难以准确得到企业需要的数据。而大数据的运用却能极大地提高企业统计的效率和准确性。

第二，从因果关系到相关关系。《纽约客》杂志曾刊登过一幅漫画，标题为“On the Internet， Nobody Knows You're a Dog.（在互联网上，没人知道你是一条狗）”。但到了大数据时代，这句话变成了“On the Internet， Everyone Knows You're a Dog.（在互联网上，每个人都知道你是一只狗）”。以前，面对消费者的需求，企业需要“知其然，知其所以然”，但现在只需要通过一些有关联的信息便可以捕捉需求。

第三，从实体操作到虚拟操作。这里便不得不提到“数字孪生”概念，它是指利用数字化技术、物理模型等数据，在虚拟空间中完成对实体装备的映射，从而反映其全生命周期过程。数字孪生可以在产品设计制造、医学分析、工程建设等众多领域中应用，目前在国内应用最多的是工程建设领域，例如挖矿、建设器材操作等等。

企业要真正实现‘以数字化转型整体驱动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治理方式变革’，需要改变管理思维，重组业务流程，重塑整个管理体系。

那么，如何带着新的思维来使用如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區块链和5G技术等等新的数字技术，并推动企业数字化转型呢？

以5G为例，截至2021年8月，我国拥有100万个5G基站、4亿多个连接5G网络的终端，网络规模和用户规模均位列全球第一。目前，5G主要用于行业应用，例如远程操作、智能控制等，可用于井下采煤、港口货柜、高空作业、救灾等等场景，以降低危险、提高效率。

而企业怎么利用庞大的5G网络呢？我主要有四点建议：

第一，应用5G要从对5G的深入理解开始。作为一种前所未有的移动通信技术，5G的创新来自新知识的创新而不是市场的需求。因此，企业只有深刻地理解该技术本身，开发出产品推向市场，才能接受市场的检验。

第二，提升企业的网络能力。一方面，企业要最大限度地利用公共基础设施;另一方面，对于部分有能力的大型企业，还可以建立5G专网，以满足企业特定的需求、提高企业处理数据的速度以及解决数据安全问题。

第三，营造5G的经营模式。以前移动通信应用都处于消费级应用，注重共性与普及性，而现在5G首先从行业级应用切入，应该更专注个性与差异化，同时又易于推广、拥有可复制性。

第四，推动虚拟现实（VR）技术从娱乐场景延伸到生产经营。无论是VR、AI技术，还是最近兴起的元宇宙概念，都是企业非常关心的课题。但要让这些先进的技术真正发挥作用的话，应该明确它们的使用价值，在娱乐场景应用之外朝着生产、经营、制造等方向发展。

带着新的思维模式和数字技术，企业要真正实现“以数字化转型整体驱动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治理方式变革”，更需要改变管理思维，重组业务流程，重塑整个管理体系。

适应新型商业模式。所谓新型商业模式，主要有三大特征：

第一，只需连接，无需拥有。以通信服务为例，电信运营商提供网络服务，而互联网公司无需自备机房、线路等等物理上的设备便可以连接使用网络，并提供文字、图片、语音、视频等通信服务。这就是OTT（Over The Top，过顶传球），即第三方服务商越过电信运营商、借助互联网直接面向用户提供服务和计费。类似的例子还有共享出行平台、短租民宿平台，它们无需拥有汽车和房子，却可以提供相应的服务。这就是只需连接、无需拥有。

第二，适应降价的主旋律。以电信运营商为例，不同于水电、燃气、汽油等产品价格的不断上升，电信服务的价格整体在不断下降。“原子经济的基调是涨价，而比特经济的主旋律就是降价。”不同于原子时代使用的都是有限的自然资源，数字经济时代依靠的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比特，加上摩尔定律的影响，降价将是主旋律。

第三，使用交叉补贴。在工业时代，交叉补贴是不被允许的，它被认为是垄断企业用盈利的业务来补贴竞争的业务，进而压制竞争对手的手段。但进入互联网时代，交叉补贴是很常见的方式，例如付费产品补贴免费产品、日后付费补贴当前免费等，并且免费的产品往往也能带来巨大的利润，但如何盈利考验的便是企业的经营模式。

调整竞争与共享逻辑。竞争是市场经济的基本特征，企业通过竞争获得更多的市场资源，提升产品的市场占有率，制造各种壁垒来阻止竞争者的进入。在工业时代，市场竞争关注的是企业自身的价值链，强调的是单个企业的竞争优势。

数字时代强调营造商业生态系统，注重与合作伙伴和竞争对手互惠互利、共生共赢。

但进入了数字经济时代，我们虽然仍有竞争，但更要注重合作共赢。整个商业的生态系统由众多合作伙伴组成，而数字技术为竞争者之间共享资源提供了条件。数字时代强调营造商业生态系统，注重与合作伙伴和竞争对手互惠互利、共生共赢，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改变。

这时，企业就需要调整竞争逻辑，在新的竞争逻辑下，也需要新的管理和经营战略。以电信行业为例，以前交换、传输、终端三部分都属于电信运营商的资产。但现在，终端设备、应用服务都与网络运营商解耦，互相没有从属关系，但又互惠互利，这就是全新的商业生态系统。

再思经营战略。所谓“再思”，是指对于过去非常流行和经典的企业战略，我们是不是需要重新思考其适用性？我想分享四个见解：

第一，聚焦还是跨界？业务聚焦还是多元化，这是每个企业决策中不可避免的问题。通常认为单一业务的企业具备较强的专业优势，许多咨询公司或者投行分析师也会对这类公司给予较高的估值。

但数字化技术的发展导致企业之间的业务风格越来越模糊，例如互联网公司从提供门户网站、搜索引擎、即时通讯等基础业务开始，向往延伸进入媒体、电子商务、移动支付、金融服务等领域。这时，技术的发展、供应链的变化也变得非常频繁，只聚焦于单一业务领域的企业将会受到冲击，跨界已不可避免。

因此，有专家提出在业务聚焦和多元化之间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扩展业务的边界，向自身业务上下游衍生，既不会只局限在很窄的范围之内，也不会盲目扩展与主业无关的领域。

第二，自营还是外包？随着数字经济技术的发展，企业可以通过外包的方式，利用外部的资源用于自身的生产和经营，以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并减少风险。然而外包也有风险，例如影响质量、疏远技术、缺乏专业人才等。因此在数字化转型过程中，是自营还是外包，企业需要考虑自身的能力和发展目标进行两者的平衡。

第三，收购还是分拆？收购，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实现业务扩展，然而过度的收购也容易造成资金和管理负担;分拆，能够体现专业优势，也能增加市场机会、提升总体估值。但什么情况下应该收购或者分拆，企业家应该根据自身情况进行分析和独立思考。

第四，从“0到1”还是从“1到N”？我认为，从“0到1”固然是突破，但从“1到N”也存在许多创新的机遇，比如补短板、提高良品率、对现有技术延伸研发等等，都是企业创新时可以抓住的途径。

优化业务流程。如前文提及，数字化转型更强调流程和模式的改变，企业需要对原有的业务流程进行调整甚至打破并重新设计，从而取得突破性的改变。

以5G基站为例，曾有媒体表示基站有时候会自动休眠，这会不会影响质量？这个问题的解答需要回到电信运营商的流程结构——以往都是根据实际的需求以及同时处理通讯数量的能力来设计通信设施，让网络设施得以全天候运行。但5G的能耗远比我们想象的多，这时候便需要改变流程来解决问题并降低能耗，就像是商场电梯根据需求自动运行或停止，而不影响用户使用体验。技术难以解决的问题，可以通过改变程序、重组业务流程来实现智能化的控制和管理。

提升执行力。要实施企业的发展战略，实现发展目标，还需要强大的执行力。企业如何提升执行力？我认为主要有三部分：建立可靠的机制和流程是执行力的基础;提升员工素质是执行力的关键;当企业的DNA无法适应时，需要重组企業的DNA。

这里我想以云计算为例。目前云服务领域里的企业，有拥有基础设施服务资源的电信运营商，有互联网公司如百度云、腾讯云、谷歌云，有设备制造商或软件开发商如华为云、微软等等，此外，还有电子商务运营商比如阿里云和亚马逊AWS。

但出乎我们意料的是，电商成为云服务最成功的提供者。2020年，在全球云服务市场中，亚马逊AWS占有40.8%的比例;而在国内市场中，阿里云也拥有40.6%的市场份额。我想区别就在于执行力的强弱。电子商务运营商本身就是云服务的最大用户，在大规模的内部实践中实现了技术储备以及性能优化的能力，能更快响应市场需求，这在服务行业是非常重要的能力。

在工业时代，优秀上市公司的标准无非三条——为股东创造价值，为用户提供满意的产品和服务，为员工发展提供机会。

但在数字时代，企业除了考虑自身的财务业绩之外，还需要承担更多的社会和自然环境责任，需要向所有利益相关者负责，包括员工、用户、股东、供应商、合作伙伴、社区等等会被企业的决策和行动影响的个体和群体，即遵守ESG原则：

第一，实施ESG是企业和投资者的责任，曾有研究表明，在一个长周期内企业承担社会责任和企业绩效呈明显的正相关关系。第二，加强企业间的合作和配合，企业履行社会责任，必须加强合作和配合，在上下游企业内达成共识。第三，获得消费者的支持，企业履行社会责任，例如旧机回收、旧包装回收等等，需要带动消费者的参与。第四，建立适用于各行各业、指标数量少且透明度高的ESG评价体系。第五，遵守ESG的披露原则，即强制性披露、披露综合性议题等。第六，企业领导发挥带头作用，塑造新的企业文化，并共同创造数字时代新的商业文化。

* 本文根据作者在浙大EMBA“云问学”演讲内容整理，题目为本刊编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