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与马尾藻之战

冼新诚

早在2010年4月，本刊就介绍了亚洲鲤鱼“入侵”美利坚的事件。当时因其前所未有的扩张速度，使它成为世界上物种泛滥的典型案例。

2010年1月初，美国国会将一份需耗资7850万美元的计划书摆在了时任总统奥巴马的椭圆形办公桌上。计划书罗列出一系列详尽的围堵措施，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见，还以為发生了越狱事件。殊不知，被围堵的对象，竟是一群“外来的客人”——亚洲鲤鱼！虽然美国经济强大、科技发达，但在面对物种泛滥的问题上，曾也一度束手无策。直到今天，美国人还在为鲤鱼缠身而头痛不已。

不论是外来物种或是现有物种，一旦超过环境所能承载的数量，都会对生态环境造成极大破坏。纵观人类对抗物种泛滥的历史，结局大多是付出了巨大乃至惨痛的代价，或者是耗时费力、劳民伤财的“持久战”——一边寻求解决方案，一边采取临时措施来减缓扩张速度。但这一次，在墨西哥“对战”马尾藻中，人类成功地夺取了主动权，并罕见地将其转化为自己的经济优势……

超乎想象的疯狂扩张绵延8850公里长的马尾藻

2011年的一天，加勒比海东部沿岸出现了一小波棕色丝状海藻，学名为马尾藻。当它们散布在开放水域时，会成为海龟幼崽的栖息地、各种鱼类的避难所，当时，周边的人见了马尾藻还很欢迎。过了两天，又有几波马尾藻“加入”进来，渔民觉得这是丰收的好兆头。直到一周后，一波又一波的马尾藻持续被冲到岸边，最后数量多到涌上了岸，人们才意识到了不对劲——没过多久，眼前广阔的海面被马尾藻全部覆盖，黑压压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头。

几个月后，在加勒比海西北部墨西哥坎昆的一家餐厅，电视上正播放着一则新闻：“从加勒比海的多巴哥岛到安圭拉岛的海岸线，都已经被成堆的马尾藻淹没……”渔民莫纳罗听到此处，缓缓放下手中的叉子，任由盘子里的食物冷去，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她想起自己曾在捕鱼时见过马尾藻，数量不多，还算正常，“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吧？”莫纳罗忧心忡忡地想着。

为以防万一，莫纳罗此后就经常去查看发现马尾藻的地方。前几天还好，没什么异样，但到后来，马尾藻数量明显增多，莫纳罗开始慌了。他和其他渔民一起找到当地社区，希望相关部门引起重视，但结果却不太如意——社区人员面对为数不多的马尾藻，劝说莫纳罗他们放心，这只是小问题。然而，几个月后，这个“小问题”就演变成了让当地社区人员寝食难安的“大灾难”……

由于数量越来越多，在阳光与潮湿的综合作用下，从海里涌上沙滩的马尾藻开始堆积、腐烂，发出阵阵恶臭，让来此度假的游客望而却步。作为国际知名度假城市，坎昆的旅游业受到严重影响，人们的生活也被完全打乱，莫纳罗无奈地说：“马尾藻太多，缠住了所有渔船的发动机和渔网，我们再不能出海捕鱼了。”然而，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仅仅只是开始——自2011年在加勒比海东部发现马尾藻以来，它穿过加勒比海来到墨西哥南部，于2014年“完全占领”坎昆海岸沿线，登上了国际头条新闻。到2018年，它的增长速度再创新高，从西非海岸一直延伸到墨西哥湾，大西洋上的马尾藻竟绵延8850公里，是世界上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海藻盛放。研究人员通过卫星图像分析，估计其总重量超过2000万吨，比200艘满载的航空母舰还要重。

这次极其罕见的爆发性增长，直接破坏了大西洋、加勒比海和墨西哥湾的生物多样性，给周边国家的旅游业、渔业带来致命打击。2018年6月，巴巴多斯海岸线被马尾藻吞没后，政府立即宣布进入国家紧急状态。而另一边的墨西哥则主动出击，准备动用海军向马尾藻“宣战”……

环境带来的蝴蝶效应人、动物、生态面临严重挑战

曾几何时，“漂浮的金色雨林”，是人类对马尾藻的“爱称”，它不仅丰富了海洋生物的多样性，还是海洋生态系统运转的重要组成部分。“现在问题来了，当避难所越来越多，反而会成为直接杀死多样性的凶手。”南佛罗里达大学马尾藻研究团队的成员王梦秋在接受BBC采访时说。

当不计其数的马尾藻绞缠在海里时，它们会覆盖珊瑚礁使其窒息，进而阻碍海龟筑巢。而已出生的海龟幼崽，则被马尾藻缠绕，海豚和其他鱼类也未能幸免。除了对海洋动物构成威胁，马尾藻泛滥对旅游业更是带来灾难性的负面影响。2018年，墨西哥沿海城市普拉亚德尔卡门市长劳拉·纳瓦雷特告诉当地一家报纸，因马尾藻泛滥，这里的游客数量减少了多达35%——刺鼻的气味、大煞风景的马尾藻，逼走了一波又一波的游客。许多海滩度假胜地的名声为此大打折扣，给严重依赖旅游经济的地区造成极大打击。

不仅如此，马尾藻泛滥还影响到了公共卫生健康。清理沙滩上的马尾藻昂贵耗时——在墨西哥，各濒海城市每天都会派出数百名工作人员和志愿者，用铲子和手推车清理海岸，收集的马尾藻最多可达一吨。但因其繁殖速度极快，清理之后的沙滩，过段时间又会被新涌上来的马尾藻覆盖。当清理速度赶不上增长速度时，沙滩上的马尾藻便开始腐烂发酵，然后释放出有毒的硫化氢：一种闻起来像臭鸡蛋的气体。这种气体会招来能刺激人类皮肤的昆虫，长期处于这种环境之中，还会伤害到人类的神经系统、消化系统，进而引发呼吸道感染等疾病。

2019年，墨西哥总统洛佩斯在新闻发布会上说，去年大规模清除马尾藻（包括动用海军）花费了大概270万美元（约1700万人民币），但在今年，墨西哥还是有约1000公里的海岸线受到严重影响，包括坎昆、普拉亚德尔卡门和金塔纳罗奥州的图卢姆。这种事倍功半的结果引起了人们的不满，几乎所有人都想问一个问题：这些马尾藻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南佛罗里达大学的研究人员分析了2019年的卫星数据后发现，自2011年以来，马尾藻泛滥问题每年都会出现，并且规模正在扩大。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的成员伊丽莎白·约翰斯发现，2014年的马尾藻泛濫密度是2011年的10倍，这表明2011年很可能就是起始点，而未来马尾藻的泛滥只会更加严重。虽然导致马尾藻激增的主要原因还未确定，但王梦秋及其团队认为，这里面可能并不存在“主要”原因，而是许多环境因素造成的，包括全球变暖下的洋流异常。此外，亚马孙雨林被破坏也被认为是马尾藻泛滥的重要因素之一。随着大片雨林被砍伐，取而代之的是大量施肥的农田，其中的肥料流入亚马孙河，最终进入大西洋。在那里，这些农残物的营养物质注入海洋，刺激了马尾藻的生长——南佛罗里达大学调查显示，在2018年的大规模泛滥期间，受灾严重的大西洋中部地区的营养物质水平和温度，比2010年高出了许多……

退无可退的犀利反击看人类如何将入侵转化为机遇

面对来势汹汹的马尾藻，愤怒的墨西哥人并没有气馁，他们决定想尽一切办法抢回自己的沙滩。令人倍感欣慰的是，他们不仅初战告捷，还将其转换成了新的经济优势。

在墨西哥和加勒比海的部分地区，当地人开动脑筋，积极寻求创新方法，把海岸线上的环境灾难，转化为可持续的发展机会。一些人将马尾藻加工制成从纸张到建筑材料的各种商品，比如，在普拉亚德尔卡门——墨西哥最受欢迎的旅游目的地之一，一个社区组织正在将马尾藻做成肥皂，以应对它们的入侵。

生物玛雅倡议（Biomaya Initiative）——一个为处理马尾藻供过于求而成立的组织，开始雇佣当地居民收集沙滩上的马尾藻，对其进行清理后，送往附近村庄的制皂点。那里的人会将马尾藻与甘油、蜂蜜混合制成肥皂，然后卖给当地的酒店、医院和商店，每块售价两美元（约13元人民币） 。“这样做，既保护了地球和我们的沙滩，也提供了更多的经济选择。”生物玛雅倡议的创始人冈萨罗·巴尔德拉斯如是说。

而另一个沿海社区的人们，正在用马尾藻生产动物饲料，喂肥了一波又一波的山羊。“它影响了当地的旅游和休闲活动，还使鱼和海龟窒息，我觉得是时候采取行动了。”这是戴维安·莫里森在沙滩上看到高达5米的马尾藻堆时，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鉴于马尾藻内含矿物质和盐，可为动物提供营养成分，莫里森便和居民们从当地收集者那里购买马尾藻，在其还算“新鲜”时，进行烘干、清洗和撕碎，然后与农作物副产品混合，制成山羊饲料。2018年，莫里森成立了一家专门生产动物饲料的公司，开始进行试点——将544公斤的马尾藻转化为山羊饲料，再以每公斤0.26美元（约1.6元人民币）的价格出售给农民。令人惊喜的是，当地农民反响非常积极，这不仅除去了令人厌恶的马尾藻，还让莫里森和伙伴们赚得盆满钵满。

除了当地人的有效反击，各路科学家们也在纷纷研究对策。英国埃克塞特大学的海洋科学家迈克·艾伦已经开发出一种将马尾藻转化为生物燃料和可持续肥料的方法。艾伦和研究人员利用水热液化（HTL）技术，简而言之，就是利用高压和高温将马尾藻分解，转化为生物柴油和化肥。目前，虽然该项目仍处于试验阶段，但他们已成功转化了100多公斤的马尾藻，当地政府已打算与其合作来扩大规模，清理沙滩的污染地区，改善人们的生活现状……

与大西洋里海量的马尾藻相比，这些制成肥皂、动物饲料、肥料和生物燃料的解决方案看似微不足道，但它们却是恢复海岸线、重振旅游业的开始，更是废物利用、提振经济的标志——无论马尾藻被冲到哪里，人类总会把它们变成有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