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汇率风险管理难点

随着人民币汇率双向波动弹性加大，越来越多涉外企业都开始重视汇率风险管理，但能建立起完善的风险管理体系的公司依旧凤毛麟角。尽管很多公司已充分意识到汇率风险管理的重要性，但真正能掌握汇率风险本质和风险对冲逻辑的却很少。很多公司虽然想开展汇率风险管理，但缺少能针对不同风险特点采取合适管理策略的专业人员；很多公司虽然也接受了金融机构针对外汇市场和产品进行的专业培训，但如何与企业内部管理以及决策机制相联通，仍面临很大困难。上述种种，也从侧面反映了企业汇率管理的难度和复杂性。笔者结合自身实践，对企业汇率风险管理实践中的难点和注意事项进行了梳理，以飨读者。

明确“风险中性”管理目标

企业在汇率风险管理初期，面对的首要困难就是如何在内部统一“风险中性”管理目标，并建立起一套有效的管理机制，包括风险识别机制、决策机制、考核机制、操作机制等。企业做一次汇率风险套期保值的决策容易，但难在能够坚持不懈、持续进行汇率风险管理。而这就需要企业建立一套完善的管理机制来约束和持续推动汇率风险管理。

汇率风险表面上直接影响的是公司财务表现，但实际涉及公司多个部门的集体决策，其核心是“管理”，考验的是公司整体管理能力，而非单纯的财务专业能力。

在公司产生汇率风险时，财务部门往往作为管理第一责任人对外牵头。而汇率风险管理因为会涉及外汇市场、金融衍生工具、外汇资产负债和衍生品的会计核算等，由于每一项都包含较多专业名词和复杂逻辑，因而财务人员在向管理层汇报时往往会倍感压力：如阐述内容和方式不当，就很难让管理层以及其他业务部门理解并获得支持。对此，财务人员应做好以下几方面的工作：一是提升专业能力，学习外汇风险管理专业知识，防止将注意力集中在研究外汇市场走势、人为进行判断上；二是深入分析隐含的汇率风险及其影响，通过揭示外汇市场的复杂性和预判难度，帮助管理层树立“风险中性”的意识；三是在理解风险对冲原理及对冲效果的基础上，要充分阐明套保可能带来的正反两方面的影响，而非只说明收益情景；四是为保证沟通效果，财务人员应尽可能使用浅显意赅的表述来阐释汇率风险的避险原理，减少难以理解的专业术语。

在这一阶段，如果不能使公司内部树立起“风险中性”意识，甚至使管理层误以为汇率风险管理就是创造收益，那么后续的汇率管理就可能朝令夕改、半途而废。反之，如果公司内部建立起统一的“风险中性”管理目标，管理层及相关部门都能充分理解汇率风险的产生及对冲原理，公司也理顺了各部门的权责关系，确立了明确的管理制度，则可为公司今后的汇率风险管理工作打下坚实的基础。

量身定制汇率管理策略

如何制定一套合适的风险管理策略，是企业建立汇率风险管理中的第二大难题。制定风险管理策略需要外汇人员深刻理解公司的战略目标：对内，对汇率风险追根溯源；对外，需要熟悉金融市场和工具。此外，由于不同的货币对涉及多个国家和地区，需要外汇人员熟悉不同国家的外汇监管政策、外汇市场影响因素、外汇产品及其定价以及不同国家涉及的税务成本等。需要注意的是，汇率风险管理策略表面上差别不大，一般包括管理目标、管理原则、敞口预测、工具选择、套保策略等要素，这些要素需要企业根据自身经营目标和业务特点度身定制，不可照本宣科、盲目照搬。

以管理目标为例。很多公司提出以规避风险为目标，实践中则可将这一目标进一步细分为：平滑汇率对公司财务的影响、保证预算达成、提高经营的可预测性、支持产品定价、管理投资风险等。不同的管理目标对应不同的管理策略。如有的公司更加关注长期、持续的财务表现，希望公司经营业绩不会随着汇率波动大起大落，其衍生品套保策略会聚焦在如何通过提前锁定汇率风险来平滑汇率。对此类公司，“分层滚动”锁定风险的套保策略会更加适合。还有的公司实施的是强预算牵引，更关注公司在预算期间的业绩达成情况，此类公司则可采用“钉住目标汇率”并结合“未达目标汇率的应对机制”作为套保策略。因此，外汇人员还需要密切结合公司的战略导向，抽丝剥茧理出汇率管理的核心目标，制定合适的管理策略，并与公司管理层达成共识。

在管理工具方面，很多公司虽然提出了“优先自然对冲，再采用衍生品对冲”的原则，但在实践中却可能忽视自然对冲的机会，而过度依赖衍生品管理。在把握自然对冲机会方面，外汇人员要特别注意汇率波动较大、交易成本很高的新兴市场货币，要对产生风险的公司主体进行分析，必要时可调整公司的价值链设计、盘活运营资产，以调整高风险货币主体的敞口，降低敞口规模、缩短敞口期限，将高风险货币尽快转为本币或流动性强、汇率波动率低的其他外币。除了关注衍生品管理，还要综合评估海外主体的融资能力、所在国的利率水平、相关税务成本，并根据利率平价原理，比较衍生品的锁定成本与融资等其他工具的综合成本，选择成本最低的管理工具。对于同一货币，也需区分在岸和离岸外汇市场。对此，企业可比较在岸与离岸市场汇率形成机制的差异，对差异较小的，基于对交易集中度、专业化考虑，可选择在金融市场发达地区统一设置交易中心；企业还可以通过考量货币流动性、税务成本、当地银行合作关系等因素，适当选择在境外进行交易。

套保策略，一般包括套保管理比例、下单时点及套保期限。本文重点阐述下单时点、套保期限的选择。企业选择下单时点，不应根据市场时机来判断，而应根据公司自身业务特点来确定。常见的套保策略有：静态对冲、滚动对冲、分层滚动。若公司进出口业务采用订单制，订单约定了各个时间点交付的金额及报价，则可采用“静态对冲”方式，在明确订单后，使用衍生品对各个期限进行锁定；若公司销售是直接面对境外零售终端或用户，未来的销售数据难以预测，则可采用“分层滚动”方式，不同期限分配不同比例，越近端期限因预测准确性越高，可相应地增加套保比例；若公司外汇敞口是较长期限且金额较固定，如长期外币负债，就可采用“滚动对冲”方式，根据不同期限掉期产品的流动性、货币之间利率差的变化趋势，选择合适的锁定期限，不断滚动锁定。

需注意的是，公司一旦确定管理策略，应以书面形式，上报相关层级审批，以确保达成共识，推进落地，不能再根据汇率变化而随意调整，包括在衍生品出现亏损时暂停锁定，或持有汇率走势观点，追涨杀跌。此类操作，会让公司暴露在更大的风险中，效果适得其反。当然，管理策略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当业务模式调整、产品定位变化、金融环境发生趋势性变化时，管理策略也需进行调整。外汇人员需联合多个部门定期回顾汇率风险管理策略的有效性，审视管理策略给公司竞争力带来的影响。

优化跨国企业集团的汇率管理

相较一般涉外公司，跨国企业集团面对的汇率风险复杂程度相对更高。如集团公司若在多个国家设立制造基地、研发中心、销售公司或采购平台等，会涉及多国的进出口贸易和不同业务特点的经营主体，存在日常经营的汇率风险；若公司对外进行投资/并购，则存在跨境投资过程中的外汇风险，甚至可能被卷入被投资标的公司自身的汇率风险。此外，在资金管理中，跨国企业集团也会面对多货币投融资的外汇风险。而从集团内部管理看，由于跨国公司内部分工较细、业务单元较多、国别众多，汇率风险管理需进一步向精细化、信息化、专业化方向发展。具体可通过明确职责、理顺流程、建章立制等措施推进汇率风险管理的落地。

精细化管理的重要任务之一是提升对敞口的精细化管理，包括对敞口的快速识别和准确预测。即使再好的策略，也难以对冲因预测偏差带来的本不存在的敞口风险。一般而言，外汇人员一般不直接负责预测敞口数据，但应有分析敞口预测偏差并减少相应偏差的管理机制。如果提供敞口预测数据的人员不承担外汇损益责任，就没有动力提高外汇敞口预测的准确度。跨国企业敞口涉及面广，更需要明确业务与财务、成员公司与集团总部的职责分工，通过考核和激励手段提高前端人员的积极性，坚持培训一线人员提升风险识别、敞口预测的能力，使之能快速感知敞口变化，持续提高敞口预测的质量。

精细化管理仅依靠人力还不够，还需提升信息化水平。大型公司往往因业务发展较快，多个业务板块系统一时难以打通。需要集团总部制定统一标准，如会计核算标准、风险管理规则等，以确保各业务板块语言统一、数据有效、上报及时，并在此基础上开发外汇管理系统，实时收集各经营板块敞口信息；同时，还应通过系统监测敞口及损益变动、衍生品市值波动，实现对汇率风险的可视、可控、可预警。

随着外汇专业人员配置的不断优化及团队的壮大，跨国企业集团还应不断提升汇率风险管理人员的专业水平，重点是以下六个方面的能力：

一是对汇率风险管理业务的理解能力。汇率风险管理不会独立于公司业务而开展，因此外汇人员必须对业务有足够的了解，包括公司的贸易模式、资金流向、结算方式、竞争策略、定价策略、投融资策略等，才能有针对性地制定合适的管理策略。

二是对金融产品的综合运用能力。外汇人员需综合运用汇率、利率等产品，了解不同产品的相关性、定价和和走势，方能制定出更加综合的管理策略。

三是外汇交易能力。优秀的交易人员，能敏锐地感知到市场情绪的变化、机构报价的优劣，能够捕捉到短期较优的交易机会，采用更佳的交易策略，汇率避险实效也更胜一筹。不少集团公司有专门的交易团队，进行集中化交易，推进集团旗下不同主体之间的敞口轧差后再对外交易，以减少交易成本。有的企业集团有财务公司，可申请即期、衍生品资格，通过直接参与境内银行间市场，可进一步降低交易成本。在拥有专业的交易团队、完善的风控体系的前提下，集团公司代客（指成员企业）交易也可能保留一定的外汇敞口。但该敞口与企业经营项下的敞口性质不同，是由交易买卖时间差和价差产生的风险。这部分敞口更依赖专业的风控策略和市场监控。公司需参考金融机构风险管理模式，建立前、中、后台分离的风控体系，依靠风险管理系统进行风险量化，实时监控市场风险、操作风险、流动性风险。

四是风险量化能力。目前，越来越多的公司开始重视风险的量化分析，包括通过VAR模型，计算敞口的在险价值；通过回测，分析公司汇率风险管理策略的有效性；通过压力测试和情景分析，来测试极端情况的风险承受力等。这些都为汇率风险管理提供了有力的数据支撑，可帮助企业更加科学地制定管理策略。

五是宏观分析能力。外汇市场与宏观环境、利率、商品等市场走势密切相关，跨国公司虽然面临着多国汇率波动的风险，但也存在配置多国资产和负债的机会，而汇率则是考虑本/外币资产负债配置的枢纽环节。外汇人员可通过分析不同货币市场间的传导机制，支持本集团在全球范围的投融资决策；其次，企业外汇敞口有一定期限，策略也更着眼于中长期，外汇人员通过理解宏观环境变化，提升对不同货币中长期趋势变化的敏感度，有利于为企业制定更加合适的风险策略。

六是财务核算及分析能力。很多公司将“减少汇率波动对财务报表的影响”作为重要的管理目标。首先，外汇人员需要通过分析外汇业务对公司报表的实际影响与预期偏差，从异常中找到管理策略的不足，及时调整；其次，企业对汇率风险管理效果的考核也需要一套科学合理的核算规则，以区分业绩的真实情况和风险管理效果。此外，会计处理本身也可视为风险管理工具，如运用套保会计和对长期负债的资本化处理，可将汇率波动影响计入会计报表的权益类科目，从而减少对当期损益的影响。

刚刚过去的2020年，全球金融市场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下动荡加剧，而在全球经济复苏仍具有不确定性的2021年，企业“出海”面临的外部环境也依然严峻。鉴此，企业需加强汇率风险管理。建议涉外企业在汇率风险管理中，多依靠管理机制，少依靠对市场判断，以屏蔽市场干扰，聚焦主业发展，稳步提升汇率风险管理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