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水朱家花园与苏州拙政园比照及其地学视角解析

王润强，陈 娟，唐雪琼，祝玉兰，严兴佩

（1.广州美术学院，广东 广州 510260；2.西南林业大学 地理与生态旅游学院，云南 昆明 650224）

中国古典园林具有精湛的艺术造诣与独特的美学特征，成为中华民族宝贵的文化艺术遗产。根据隶属关系，中国古典园林可分为皇家园林、私家园林与寺观园林，其中私家园林是中国古典园林的精粹所在。建水、苏州同属历史文化名城，分别位于滇南与江南地区，二者在地理、历史、文化上各有千秋，并对当地私家园林的创作产生深远影响。云南建水历史文化沉淀厚重，以朱家花园为代表的古民居，传承续接滇南私家园林的历史文脉。苏州古典园林为我国私家园林造园艺术巅峰，素有“江南园林甲天下，苏州园林甲江南”的美誉。本研究选择云南建水朱家花园与苏州拙政园为研究对象，对比分析两处私家园林空间布局与艺术特征，这对厘清私家园林景观艺术特色、造园方法、历史文脉以及精湛的园林建筑艺术等具有重要意义，并对弘扬我国优秀传统文化和提升现代景观设计的文化内涵具有重要意义。

1 研究设计与研究方法

1.1 研究区域概况及历史溯源

云南建水古称临安，自元代以来就是滇南政治、军事、文化中心，享有“滇南邹鲁”“文献名邦”的美誉[1]。朱家花园坐落于翰林街中段，是清代富绅朱成章、朱朝瑛叔侄两代人历经二十多年苦心经营而建成。该清代民居建筑群规模宏伟，占地约2×104m2，融汇中原汉族建筑艺术与当地少数民族建筑艺术特色，被称为“滇南大观园”[2]。朱氏家族经过几代人的务农经商，开采锡矿，广设商号，成为滇南富商巨贾与权势豪族[3]。遂于建水城内购地三十余亩，修建宅院宗祠。后因辛亥革命与护国运动的跌宕起伏，朱家花园历经沧桑并见证朱氏家族的兴衰沉浮与云南近代历史文化的时移境迁。

拙政园名冠江南，胜甲东吴，位于苏州城内东北隅，界齐、娄门之间，为明代御史王献臣归隐之地，取西晋潘岳《闲居赋》“拙者之为政也”之意题园名[4]。据明代文征明所作《拙政园图》与《王氏拙政园记》记载，中亘积水，浚治为池，环以林木[5]，形成以水为主体富于自然情趣的疏朗开阔风景园。后屡经易主，多次改建，形成东、中、西三园格局[6]。西部“补园”改建晚清海派风格，楼台倒影别具韵味；东部“归田园居”平岗远山，沿袭传统兼具创新。中部“复园”沿用“拙政园”原名，景致舒朗而富于变化，山水格局大致不变，造园特征沿袭不替[7]。本研究以中部“拙政园”主体为研究范围，提炼造园特色进行对比研究。

1.2 研究方法

综合运用文献资料收集法、实地调研、案例分析、比较研究以及归纳分析研究方法，对比研究云南建水朱家花园与苏州拙政园的造园手法与艺术特征。

文献资料收集法主要通过广泛的文献阅读与整理，了解私家园林现阶段的研究动态，为课题研究奠定理论基础。实地调研与案例分析法主要是对朱家花园与拙政园进行调查分析，为论文的深入研究提供案例支持。比较研究法主要用于二者空间布局与造园手法的比照研究，归纳分析法用于总结二者造园手法与艺术特征的异同。

1.3 数据来源

本研究所用数据主要通过实地调研获得。课题组分别于2019年6月、2019年10月在建水朱家花园与苏州拙政园进行实地调研，采取案例分析法与比较研究法，对二者造园要素及其景观特征进行现场采集、整理与分析，为后续研究奠定基础。

2 相地与空间布局比照

2.1 朱家花园前宅后园

清代光绪末年，朱氏兄弟相中临安府城中段北部沙泥塘街地主王家的宅基地与附近园田三十多亩，并延请能工巧匠设计大型宅院。设计师根据这块宅基地地势低洼，同时考虑朱氏家族经商需求以及家族人口数量，巧妙相地并结合多种民居元素，设计并建造既能显示滇南巨商富贾的奢华气派，又能保持地方特色的大型宅院建筑群。

朱家花园沿建水古城翰林街坐北朝南偏西约30°建造，临街一侧建造垂花大门，开设商号铺面，这种随街布局的方式具有明显的滇南地域特色。朱家花园遵循“前宅后园”的空间布局方式，主要分为大门、内宅院、花厅、宗祠与后花园，功能分区明确，空间结构紧凑。主体建筑以花厅为核心呈“纵四横三”布局，全园由三条轴线统领组织园林建筑空间。南北轴线由“内宅院—花厅—后花园”，“宗祠祭堂—享堂—华堂—小鹅湖—水上戏台”并列构成“四纵”建筑，形成内宅与宗祠相对独立的功能空间，东西轴线由“大门—花厅—宗祠”连接（图1）。花厅以北空地，东部辟为稻田，西部低洼处掘为池塘，挖出的泥土堆山叠石[8]。这种“相地合宜，构园得体”的设计思路，巧妙利用空间，并有机融合生活起居、商业铺面、祭祀宗祠与休闲娱乐功能空间，既满足家族生活起居需求，又彰显主人显赫地位，空间转换层次递进，具有鲜明的空间布局特色。

图1 朱家花园功能分区与景观轴线图Fig.1 Function partition and landscape axis map of Zhu’s family garden

2.2 拙政园水体为中心

江南私家园林宅第部分建筑群，也为中轴对称布局。但其花园部分轴对称形式完全消失。拙政园自明代建园以来，以水池为中心，空间开合有序，层次深远旷奥。沿袭拙政园精华的中部园区，面积约1.3×104m2，水面约占三分之一[9]。舒朗清逸的水体环绕茂密的山林构成园林格局主体，园林建筑疏密有致，呈散逸分布的点缀式平面布局，既构成景观元素又可立地赏景。拙政园以四面厅远香堂为布局中心，北面露台平整，突出广远水景。池中堆山叠石，岩岛曲桥贯通。建筑疏密有致，亭台楼阁错落点缀。景致山回路转，极富山林情调。南面水系略成濠濮，架小飞虹，临水跨池小沧浪，蜿蜒曲折。倚虹亭、别有洞天分置东西，遥相呼应。东南做不尽源流处理，海棠春坞临境端。西北叠山见山楼，构成远眺背景（图2）。整体布局疏密相间，景致彼此关联渗透，营造“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艺术效果。

图2 拙政园中部园区平面图Fig.2 Plan of the central part of humble administrator’s garden

2.3 比照研究

两处私家园林空间布局差异分明。朱家花园以滇南特色民居为核心，建筑遵循宗法礼制，规格型制协调统一。最突出的是功能空间划分明确，前宅后园，临街商铺。左为宅院，右为宗祠，总体布局简单明朗。而拙政园宅第部分轴对称布局，最精华的花园部分以水体为中心，水面聚散结合。北部水面舒朗开阔，池中堆山叠石，亭台楼阁、厅堂轩榭环池点缀，灵巧俊秀，互为因借。南部水体曲折蜿蜒，擅长利用园中边角空间、尽端空间、过渡空间，营造“海棠春坞”“小沧浪”水院等院落空间，构建园中有院的嵌套式院落布局。园林序列空间主次分明，井然有序，引人入胜。

3 造园要素比照

3.1 建筑结构与布局

3.1.1 朱家花园建筑严谨对称

朱家花园入口门楼采用歇山顶三叠水八字垂花门，为建水民居门楼中最高规格型制。主入口上方三重檐枋雕梁画栋，寓意祥瑞。斗拱雀替饰以龙凤吉祥与四时瓜果，营造清秀儒雅的人文气息[10]。上悬“朱家花园”红底烫金匾额，门楼两侧石抱鼓用材厚重，雕龙刻凤，华丽吉祥，彰显地位。入口影壁障景，分隔空间，藏风聚气（图3）。

图3 朱家花园大门Fig.3 Gate of Zhu’s family garden

朱家花园主体建筑采用中轴对称布局形式，为建水传统“三间六耳三间厅，一大天井附四小天井”的并列联排建筑群体。建筑布局通过长幼尊卑的秩序与正房厢房的区分，体现儒家礼制思想。主体建筑鳞次栉比，四合院落层出迭见，庭院布局深远旷奥。内宅院三组格局相同的二进院落，均以正房、耳房、厢房、倒座、大天井、漏角天井构成，为云南民居“四合五天井”的衍生建筑形式[11]。各院落利用院门、过厅相互关联，视觉上呈现重复的韵律与秩序的美感，再现“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意境。建筑屋顶集滇南民居宅院造型之大成，造型多变，硬山陡脊与卷棚缓坡结合，体现歇山曲线美[12]。同时结合漏窗、隔扇门、花墙等建筑装饰细节，达到“隔而不断”的空间关联与渗透融合的景观效果，建筑院落虚实相生，景观空间层次丰富。建筑装饰采用楹联匾额、诗词书画、格言警句体现文人雅士的清雅气质与富商巨贾的骄奢荣华。

3.1.2 拙政园建筑散逸点缀

拙政园以园林建筑形式多样而著称，此处专门讨论拙政园花园部分的园林建筑。常见的建筑类型有亭台楼阁、厅堂轩榭、廊舫斋馆等，多围绕水体呈散逸状布局，错落有致。本研究选择3种典型建筑类型分析。

首先，核心建筑“远香堂”，歇山顶四面厅，为最主要的赏景活动场所。南对障景黄石假山，东邻“绣绮亭”，西接“倚玉轩”，北临荷池，隔岸“雪香云蔚亭”，露据山巅，与“待霜亭”藏而稍隐，达到天宽水亦宽，风静林还静之意境[13]。环顾远香堂，空灵通透豁然开朗，碧波明澈环绕于前，山石亭榭相互掩映，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可见远香堂对形成园林主体核心空间具有控制性作用。

其次，拙政园中部三座岩岛分置三座亭，正如《园冶》云“亭者，停也，所以游憩休息也。”荷风四面亭位于西侧三桥相连的平岛，单檐六角敞亭，翘角飞举，空灵通透，展现四时景观别样而不同。中部正对远香堂的主岛布置“雪香云蔚亭”，卷棚歇山顶，结构简洁，与周边山池花木浑然一体。东侧小岛四周乌桕成林，配植橘树，点缀六角“待霜亭”以为陪衬，三座亭轻盈灵巧，隔壑而望，相映成趣，体现园林建筑的独特美感。

最后，“水之曲，园必隔”，廊桥小飞虹分隔水面，东连“松风亭”，曲廊萦绕，西接“得真亭”“玉兰堂”，环境清幽，北望“荷风四面亭”，意境深远，南临碧水一泓，饶有野趣。伫立小沧浪由南望北，小飞虹桥如其名，弯曲如虹倒映水中（图4）。透过廊桥，小飞虹框景如画，荷风四面亭悄然入景，北面见山楼犹如背景若隐若现。园林建筑的结构造型独具匠心，造就“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闲适宁远的意境。

图4 拙政园小飞虹Fig.4 Xiaofeihong in humble administrator’s garden

3.1.3 比照研究

朱氏家族深受崇儒尚文的民风熏陶，朱家花园的主体建筑采用中轴对称的严谨布局，表现出儒家“居中为尊”的等级秩序。遵循“前宅后园”“前朝后寝”的先秦遗制，享堂在前寝堂在后。客馆设在仪门外，体现儒家“明尊卑，别内外”的思想。朱家花园的建筑统率园林空间，体量较大，在布局中占据主导地位。建筑装饰以雕刻彩画为主，云纹花草、诗词书画、孝悌之道等装饰题材屡见不鲜，尽显儒雅典范，营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文化礼教家庭氛围。

而拙政园属于典型的自然山水写意园，崇尚师法自然。虽拙政园中部枇杷园主体建筑基于礼制规范，沿两条平行轴线按秩序布局，纵深四进，廊庑相连，规整有序。但是统观全园，山水环绕的自然式布局规则统率建筑，园林建筑疏密有致，高低错落，分散点缀，融于山池花木之中，依托山水格局“园林化”与“自然化”，在景色绝佳之处供游客驻足赏景或自成景点，构成优美的轮廓线。可见，拙政园中的建筑元素没有改变山水元素的主体性，而是采取建筑单体散逸布局，顺应山水风骨，“量体裁衣，烘云托月”，提高自然山水的艺术感染力，达到计成《园冶》中“楼台入画”的艺术效果[14]。并且园内建筑细部构造装饰精美，用色典雅清新，追求高雅古朴的文人气质与归隐山林的隐逸精神。

3.2 理水造池

山为骨水为脉，中国传统园林掇山理水充满生机与灵气，体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文人思想[15]。其理水形式繁多，如溪涧、水池、潭、泉、瀑布等，其中以水池、湖泊居多。

3.2.1 朱家花园平淡青远

朱家花园水域空间主要分布在后花园与宗祠。朱家花园的后花园是具有滇南地方特色的私家园林，据文献记载，朱家花园的后花园由稻田、荷塘、竹园构成，自然开阔的水面与严谨对称的宅院形成强烈对比。由于后期家道没落，花园不复存在，现所见花园为后期改建，以“惠励湖”为中心，沿湖设置亭、廊、榭、舫、厅、堂、楼、阁等园林建筑形式，配以自然的山水驳岸与繁茂的亲水植物，体现“平、淡、青、远”的美学特征。宗祠内的方形水池称“小鹅湖”，玲珑精致的湖边建有三开间八字形水上戏台，湖面四周以石栏围合，饰以浮雕图案与诗文典故，增加文化艺术气息。

3.2.2 拙政园曲折蜿蜒

拙政园在江南私家园林中以水见长。苏州地处江南水乡，河床纵横，降雨丰富，便于开池引水。拙政园（中园）布局以水池来组织园景营造，形成隔池对景。四面厅“远香堂”回抱于山水之间。水面时聚时散，聚则开阔明朗，水色潋滟；散则曲折幽深，山环水绕，体现“咫尺有千里之势”的艺术效果。诸亭槛台榭，高低错落，小桥流水，草木繁盛，形成北部开朗明静的水池、南部婉转萦绕的溪流景观。水体以廊桥分隔，隔而不断，空间层次广远幽深，形成师法自然的山水风景园。同时水体为山林、建筑构成优美的前景与倒影，山水相得益彰，空间虚实相生，营造空间的意境之美。

3.2.3 比照研究

二者理水手法与形式大致相似，均以水池的形式体现深远旷奥，朱家花园的后花园除了自然水面外，还有宗祠内的规则型水体，不仅满足水上戏台扩音观赏与宅院取水防火的功能需求，而且为家族休闲空间增添生活情趣，并显示奢华富贵之气。而拙政园的理水造池因地制宜，随形而变，既有疏浚开朗的水面，也有狭长收束的水道，并利用园林建筑、植物、山石的分隔相间，水随山转，山因水活，廊桥隔望，如有源流，突显水体曲折蜿蜒、含蓄深远之意，表现文人士大夫的清高雅致，二者在意境的根源存在本质的区别。

3.3 植物造景

园林植物具有生命属性，承载天时季相的丰富信息，是构成园林景观主要肌理的重要元素。在中国古典园林中，植物造景深受传统哲学与文化艺术影响，蕴涵丰富的象征意义与精神属性，形成特有的植物文化。

3.3.1 朱家花园植物柔化空间

朱家花园的后花园植物景观以乡土树种为主，多种植小叶榕、云南樟、桂花、董棕，结合水景，达到平远通透的空间效果。宗祠前端的小鹅湖周围植以小叶榕，搭配池中荷莲锦鲤，营造轻松愉快的休闲氛围。朱家花园的院落空间建筑密度较高，院内以园林植物与山石组合为主，孤植扶桑、山茶、紫藤、桂花，点缀小型盆栽植物，柔化硬朗的建筑空间，营造清雅的园林艺术风格。内宅院的梅馆、兰庭、竹园、菊苑取“梅之傲雪凌霜，兰之清傲避世，竹之虚心有节，菊之淡泊名利”，通过植物的君子比德特性增强院落空间的文学艺术素养，并搭配榕树、散尾葵、苏铁等盆栽植物，点缀空间，营造舒适宜人的景观环境。

3.3.2 拙政园植物题材丰富

拙政园为自然山水园，园中以植物为主题的园林景观极其丰富。据统计，以树木花卉为景观主题的有：荷风四面亭、松风亭、玉兰堂、梧竹幽居、海棠春坞、芙蓉榭等，建筑楹联匾额涉及植物者更是数不胜数。其次拙政园中花木繁多品种丰富，树木、花卉、藤萝植物品种在200 种以上[13]。其三充分利用植物的姿态、声响、光影等自然属性，采用孤植、丛植、群植的种植方式营造咫尺山林的意境。如拙政园中文征明手植紫藤，迄今已逾400年，胸径达22 cm 左右。蛟形龙势，曲折蜿蜒，犹显遒劲。攀援于照墙之上，化作无数枝条，一架自成林。盛花时节璎珞流芳，紫英缤纷悬藤垂萝，繁花密叶数层层。游人驻足此间，野趣横生，回味无穷，遂成苏州园林的古木名景，被誉为“苏州三绝”之一。其四注重“意”（文化内涵）与“匠”（种植方式）的结合[16]。“岁寒三友”的孤傲清高、“花中四君子”的托物言志，运用君子比德思想营造不同的园林景观意境。主厅远香堂，堂周遍植玉兰桂花等芳香植物，清香满堂。堂北碧波清澈，荷风扑面，堂南池中植莲，香远益清，均体现“出淤泥而不染”的主题思想。“雪香云蔚亭”亭周植梅，点题雪香，“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寓意傲世清高的品格。“待霜亭”植有橘树，待霜降橘始红，取橘“不同流合污”的高洁人格，含蓄而令人遐思。“松风亭”水阁周围植松，身临其境，松风习习，瑟瑟涛声，亦取松坚贞不渝、不屈不挠的象征。“梧竹幽居”取自“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子不食”之说，周围配植丛竹与梧桐，浅碧深青，亦指竹虚心高洁、坚贞有节之意。“听雨轩”以植芭蕉、翠竹故名，此地为听取雨打芭蕉绝佳之处。

3.3.3 比照研究

比照而言，二者均注重植物的四时季相与花期搭配，春日柳芽萌孽，百花齐放，夏日浓荫蔽日，荷莲暗香，秋日红枫黄杏，菊桂飘香，冬日梅花傲雪，古木苍遒，所谓“收四时之烂漫”。并受儒家思想影响，赋予植物人格化特征，比德赏颂。除此之外，二者在植物品种的选择上注重民族的传统特色与景观的地域特征，遵循适地适树原则，乡土树种特色鲜明，不仅成本低廉，而且营造具有较强适应性兼具浓郁地域特色的乡土景观。不同的是，朱家花园建筑以植物命名，如梅馆、兰庭、竹园、菊苑，通俗直白，简洁明了。而拙政园植物题名更为含蓄内敛，突显文人士大夫的清高雅致与文人气质。

3.4 堆山叠石

3.4.1 朱家花园假山置石

《长物志》言：“石令人古，水令人远。园林水石，最不可无。一峰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私家园林的叠石形式以假山与石峰为主。朱家花园的后花园水域辽阔深远，水体周边布置两处石假山，气势磅礴，足不出户而坐拥山林野趣之乐。内宅院中常在空旷的粉墙、庭院或草地中置孤石一座，点石成景，与建筑遥相呼应，简约明朗。

3.4.2 拙政园一池三山

苏州古典园林多采用太湖石与黄石堆山叠石。湖石属石灰岩类，以“瘦、皱、漏、透”而闻名，具有玲珑多窍、皱纹纵横的特征，可独立成景。黄石属细砂岩类，棱角分明，雄浑质朴，敦实厚重。拙政园的“一池三山”是明代黄石假山抱土叠造的典范。远香堂北面池中三座岩岛曲桥贯通,构成不对称均衡关系，形成平岗小坡为意境的岛山。山体黄石抱土叠造与山脚水平岩石结合，山体岩层自然露头，间以台阶层次，素雅静逸，质朴自然，取得丰富多变的艺术效果，是古人对大自然地貌感性认识的概括与再现。

在苏州古典园林中还有一种最为常见简便的手法，就是在粉墙中嵌理壁岩。计成在《园冶》中精炼为“借以粉壁为纸，以石为绘也。”[17]拙政园海棠春坞，南面粉墙嵌以山石，种植海棠、慈孝竹，太湖石山借粉墙衬托，体现竹石互答的美意，恰似一幅中国水墨画，含蓄清雅。

3.4.3 比照研究

二者对假山与石景的运用如出一辙，中国古典园林的用石传统古老复杂又深奥微妙，诚如吴冠中先生所云，园林假山或玲珑剔透或气势磅礴，其平易近人之情，光怪陆离之状，均属抽象美[4]。堆山叠石蕴含中国古人传统的尊山信仰，其石可卧可立，或山巅或水中，体现山水林泉的自然美。造景中层峦叠嶂，沟壑徘徊，人穿行其间，变幻莫测，扑朔迷离。相比照而言，拙政园较朱家花园堆山叠石更胜一筹。其堆山不仅体现中国传统园林“一池三山”的布局理念，更起到分隔空间、点景引线的作用。“三山”各设一亭，居中“雪香云蔚亭”点景冬雪，西侧“荷风四面亭”夏赏荷莲，东侧“待霜亭”暗含秋意，堆山叠石结合园林建筑、植物造景共同体现山林季相的不同气韵，别具山林野趣，意境悠远。

4 造园意境比照

造园意境是物质形态与精神形态的交融，意境的表达方式分为直接表达与间接表达。直接表达主要是通过水体的开合走势、建筑的空间布局、山石的堆叠组合以及植物的品种搭配等直接表达造园意境。间接表达主要是通过楹联匾额、植物寓意、诗词歌赋等精神升华，间接抒发情感。由于直接表达在以上论述中多有提及，此处专题论述间接表达。

4.1 朱家花园亦政亦商

修建于封建社会末期的朱家花园，承载着朱氏家族的兴衰荣辱与云南近代史的风云变幻，宅院内种类丰富的楹联匾额或描绘园林胜景、或借景抒情、或寄情山水、或托物言志。基于园主“亦政、亦商”的人生经历与特殊身份，宅院造园意境主要体现文人情操、修身治家、政治抱负、财富观念四方面。

4.1.1 文人情操

朱家花园大门雕刻祥禽瑞兽寓意吉祥如意，抱柱楹联“玉洁珠辉文贵重，水流山润地光华”，上联彰显大家风范的内敛沉稳与书香门第的文人气质，下联表达园主追求“高山流水”的生活情趣，意境悠然、情调深远。内宅院围绕“花中四君子”题匾的梅馆、兰庭、竹园、菊苑，以托物言志的手法比拟园主清高自诩。

4.1.2 修身治家

走进朱家大门，见到镂空花墙月洞门，正反两面匾额分别刻有“循规蹈矩”、“谨言慎行”（图5）。以此警示在家要言行规矩，出门要谨慎小心，强调园主教化家人“修身治国”的治家之道。宗祠板壁撰刻《朱子家训》作为治家格言，彰显家族深厚的历史文化渊源，蕴含朱氏家族的理想展望以及对后人的殷切期望。

图5 朱家花园月洞门Fig.5 Moon gate of Zhu’s family garden

4.1.3 政治抱负

宅院核心建筑花厅内悬金字红匾“中将第”，是园主朱朝瑛参与辛亥革命临安起义后获中将衔时所制，体现园主内心对政治仕途的追求。楹柱挂有云南都督蔡锷题赠：“做事须凭肝胆，为人莫负须眉。”体现蔡锷对园主的激励与要求。

4.1.4 财富观念

古时水即为财。朱家花园内宅院共有6个院落，紫藤园、水井堂、梅馆、兰庭、竹园、菊苑体现“四水归堂”的风水理念。“四水”喻指东南西北四方位雨水，“归堂”指雨水顺斜坡屋顶流入天井，寓意财源滚滚如雨水，从四面八方汇集家中，表现聚财的观念。

4.2 拙政园隐逸思想

江南私家园林的文字品题可以抒发园主文学修养与精神寄托，拙政园历代园主大都沿袭王献臣“拙者之为政”的思想，表达回归田园、避世隐退的心境与独立清高的品格。同时还对景观欣赏具有深化作用，使景致更加耐人寻味。

4.2.1 回归田园

拙政园中部园区的水上楼阁“见山楼”语出晋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名句，体现园居者对田园生活的向往与眷恋之情。拙政园东部的“归田园居”取意于“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足见园主对田园隐逸生活的倾慕。

4.2.2 比德赏颂

拙政园主厅“远香堂”取宋周敦颐《爱莲说》“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香远益清，亭亭净植，诚花中君子”之意。中部园区水体中的三个亭子，楹联匾额是整个园区的精髓。“荷风四面亭”柱联“四壁荷花三面柳，半潭秋水一房山。”点出夏日荷叶连田田的美景。“雪香云蔚亭”取自《水经注》“交柯云蔚”意指山间林木茂盛。南檐悬草书“山花野鸟之间”匾额，亭南抱柱书文征明对联“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突显山高林密的野趣。“待霜亭”取唐代韦应物诗“洞庭须待满林霜”，意境含蓄，体现园居者闹中取静，不同流合污的心境。

4.2.3 避世隐退

远香堂向南，绕水池穿回廊，到水阁“小沧浪”，北书对联“清斯濯缨，浊斯濯足；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上联语出《孟子》：“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表露园居者怡然自足的情调与孤傲自乐的心境。下联语出《孔子》意为智者通达，流畅如水；仁者敦厚，稳重如山。楹联匾额与“小沧浪”水院清幽的环境相映成趣，表露园居者避世隐身的思想。西园著名扇亭“与谁同坐轩”，取宋朝苏轼词“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且空间局促狭小，表现园居者避世心态与孤芳自赏的高傲气质。

4.3 比照研究

对比朱家花园与拙政园，二者意境营造模式均善用园林文字品题提炼景致的诗情画意，不仅凝结中国传统书法绘画的艺术造诣，而且蕴含造园的旨趣渊源，表现园主的品格心境，升华园林景观意境。不同的是朱家花园围绕园主“亦政，亦商”的人生经历与书香门第的文人气质营造意境，其中大门彰显园主的财富与地位，二门体现修身治家，花厅体现政治抱负，内宅突显高尚情操与财富观念，宗祠体现修身治家，后花园寄情山水，体现生活情操。

而拙政园的造园者官场失意，告老还乡，意在营造市隐居所，修身养性。造园者思想上深受儒道释影响，兼具“格物致知，修身治国”的儒家思想，“虚静恬淡，寂寞无为”的道家理义，“圆融通达，超凡脱俗”的释家宗旨，造园意境围绕退隐山林的隐逸思想与清高孤傲的文人气质而开展。比照而言，朱家花园造园意境既体现文人的风雅气质，又表现出商人的骄奢荣华，而拙政园更多笔墨倾向归隐山林。

5 基于地学视角的解析

鉴于二者在空间布局与造园要素的异同，本研究从地学视角，分别从自然地理、人文地理和历史地理3 个层面进行分析。

5.1 自然地理及文化背景

建水朱家花园地处滇南，气候温暖，雨热同期，地理条件得天独厚，植物、建筑材料丰富多样。临安历史文化厚重，经济繁华，据明朝谢肇淛《滇略》记载“临安之繁华富甲于滇中，谚曰：‘金临安，银大理’言其饶也，其地有高山大川，草木鱼螺之产不可殚述，又有铜锡诸矿，展转四方，商贾辐辏。”同时云南少数民族众多，民族文化特征鲜明。可见优越的自然条件，雄厚的经济实力、悠久的历史文化、多样的民族风情，造就富有滇南地域特征的民族园林朱家花园。

而拙政园地处江南水乡，气候方面温润多雨，四季分明，林木葱郁，江南私家园林植物造景花木繁盛，种类丰富。地理方面山清水秀，河网纵横，为江南私家园林开池引水提供便利条件。当地盛产玲珑剔透的太湖石与敦厚质朴的黄石，堆山叠石多就地取材。经济上，江南地区富庶甲于天下，尤其是隋唐以后，苏杭地区由于京杭大运河的开辟，跃居全国繁华之首。该地区文化底蕴深厚，名贤雅士辈出，明代中叶之后，私家园林在文商并举的江南地区脱颖而出。可见，江南地区灵韵的自然环境、深厚的文化底蕴以及繁华的商业经济为拙政园的营造提供自然与文化基底。

5.2 传统哲学

私家园林作为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儒道释思想交融渗透，传递独特的审美观念与艺术哲学思想。自汉武帝时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学便占据中国古代文化的主导地位。古典园林叠山理水崇尚自然，建筑小品相得益彰，花木映衬点缀其间，体现“天人合一”“师法自然”，与自然环境协调共生、和谐统一。另一方面，儒家“君子比德”思想将自然之美与君子伦理道德关联，体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山水观。道家“道法自然”的理义倡导“返璞归真”，文人群体崇尚自然，沉醉于山野情趣，形成清逸雅致的独立人格与精神品质，体现“于繁华处求淡然”的道家思想。禅宗思想“梵我合一”的世界观将园林空间的“画境”升华到“意境”，体现私家园林宁静闲适与超凡脱俗的意境[18]。朱家花园受到儒家礼制观念影响，建筑中轴对称，秩序井然。拙政园模拟自然、师法自然的特征体现道家“道法自然”的理义。二者综合运用山石、建筑、植物、水体造园要素，模拟自然山水，凝练君子品格，禅宗教义渗透到造园艺术实践创作中，恰似三教合一的传统文人思想的物化，促成园林景观蕴涵丰富的情感与深刻的哲理，达到情景与哲理交融的境界。

5.3 文人精神

5.3.1 崇儒尚文

建水人文气息尤为浓厚，于元代初期创立尊孔弘儒、讲学传礼的文庙，规制与影响仅次山东曲阜孔庙与北京孔庙，至今已有700 余年历史。先后建有崇文书院、崇正书院、慈云书院等多所书院建筑，并设置云南提督学政考棚，为集中滇南临安、普洱（今思茅）、元江、开化（今文山）四府学子举行院试的场所。因此，建水文风盛行，“人才蔚起，科第盛于诸郡”，成为滇南教育、文化中心，出现“一朝考显名，临安占半榜”的盛况。朱氏家族深受建水崇儒尚文民风熏陶，在宅院营建中体现书香门第的谦谦之风与寄情山水的雅逸气质。如建筑规整等级森严，体现宗法礼制；书法绘画清雅飘逸，尽显儒雅风采与文人情怀；楹联匾额营造意境兼具警示教化，烘托修身治国、知书达理的治家氛围。

5.3.2 隐逸思想

魏晋南北朝时期，园林营造转向寄情山水并成为社会风尚，江南地区因其优越的经济文化与自然山水条件，文人园林崭露头角。南宋时期，江南地区成为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苏州文人园林独辟蹊径，别具一格。直至明清时期，典雅精致的山水风景园达到日臻完善的境界，营建了大批诸如拙政园等具有典型意义的私家园林，中国古典园林达到鼎盛时期。纵观历史，江南地区经济富庶，文人群体大多具有出入百家、兼修三教的文化底蕴，其文人士林风气引领私家园林的审美情趣与品格意境。元末明初，文人士大夫多逃避现世，归隐田园，寄情山水，在园林艺术上体现为农耕避世、复归田园的主题，艺术风格自然简朴、淡雅素净。着重刻画再现自然山水，追求诗情画意的虚实相生，陶醉于隐退山林的悠然雅致，力求塑造“壶中天地”的艺术境界。隐逸文化是中国古代文人士大夫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融合道家“清静无为”与儒家“有道则现，无道则隐”的哲学观与人生观，拙政园将孤高自傲的独立品质与退隐山林的隐逸思想，贯穿于全园景致。

6 结 论

朱家花园与拙政园两处私家园林均为蕴涵文化内涵与艺术意境的集萃式艺术综合体，其总体布局与造园手法差异性明显。1）总体布局方面，朱家花园前宅后园，功能分区简洁明朗。拙政园以水体为中心，建筑呈散逸型布局，构成嵌套式院落布局形式。2）建筑元素，朱家花园建筑中轴对称，等级森严，建筑统率园林空间，占据主体地位。拙政园山水为脉，自然式布局统率建筑，两者各具特色。3）掇山理水方面，拙政园是苏州古典园林的成功典范，体现山林野趣与悠远意境。4）植物造景均运用“君子比德”思想，赋予植物人格化特征。5）意境营造方面，朱家花园主要体现文人的风雅气质与商人的骄奢荣华，而拙政园围绕退隐山林的隐逸思想与清高孤傲的文人气质展开。

这与二者所处的自然环境、传统哲学以及文人精神等地学因子密切关联：自然环境方面二者均为营建私家园林提供优越的自然物质条件，人文环境方面朱家花园受崇儒尚文民风熏陶，而拙政园隐逸思想贯穿全园。二者受儒道释交融影响，蕴含丰富情感与深刻哲理。在当今可持续发展的风景园林理念下，对具有典型特征的私家园林进行深入探讨，重新审视中国传统园林的文化价值，旨在传承中国传统园林的艺术特色，并为中国现代风景园林设计提供参考与借鉴。本研究在朱家花园与拙政园的异同方面还有待进一步挖掘与深入，这为今后的研究思路提供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