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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名人与小蓬仙馆

2021-04-20陈晓平

同舟共进 2021年1期
关键词:芳村张之洞康有为

陈晓平

广州芳村小蓬仙馆是两广总督叶名琛为其父叶志诜所建。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广州未经认真抵抗而失陷,叶氏父子在仙馆的迷信活动应负有一定责任。1887年,张之洞将其改为“七公祠”。民國初年,政府又将之拨给康有为作为补偿。这座建筑与晚清三位著名人物有着直接关系,其重要性不容置疑。此前,将小蓬仙馆认为是康有为祖业的误会广泛流传,本文拟依据史料,给长期以来的争议画上句号。

叶名琛为父创建

叶名琛以大学士兼署两广总督,在英法联军之役中消极应对,被民间讥笑为“六不总督”。叶名琛固然受客观条件限制,军队主力在两广各地与洪兵起义军作战,短期内无法调回,但也与他迷信神仙“乩语”有一定关系。僚属请调兵、组织团练,叶名琛都不允许,说“过十五日必无事”,这句话是从扶乩得来。(中国史学会编《第二次鸦片战争》第一册)待英法联军攻入城内,他才仓皇躲避,终于被擒,病死印度。

1857年12月,一群京官联名奏参叶名琛:既当军饷急需之际,而有余力偈建长春仙馆于观音山,筑小蓬仙馆于芳村,浪费民力,动至十余万。随其父叶志诜招集道众数十人,朝服参拜,惑众诬民,凡举大端,皆决于仙馆中,三尺童子,皆指其妄。”(《吴煦档案选编》第4辑)奏折所说的重要决策“皆决于仙馆中”比较夸张,但从各种迹象看,仙馆中的迷信活动对叶名琛的决策有一定影响。

1884年3月25日,香港《循环日报》报道称:“花地口小蓬仙馆,乃前大学士、两广总督叶制军之封翁所筑建者也,养道修真,共参妙谛,其同道者尽属羽士之流,早已声传遐迩。”“制军”是对总督的尊称,“封翁”此处指叶志诜。小蓬仙馆的匾额两侧有“咸丰七年丁巳孟春”,体仁阁大学士两广总督叶名琛敬书”石刻,证明了叶名琛与小蓬仙馆的特殊关系。

康有为的挚友黄绍宪在《秋江泛舟同叔润游小蓬仙观》一诗的序言中说:“观为总督叶名琛之父志铣(诜)随任时建,内奉王子晋、李太白、吕纯阳,并集方士其间。咸丰四年,外夷扰粤,志铣(诜)笃信神仙,因而方士伪托乩书,参与机密,遂致全城失守,父子狼狈。光绪三年,余曾游春到此……”(黄绍宪《在山草堂烬余诗》卷三)黄氏于光绪年间两度游小蓬仙馆,未有只字提到好友康有为,可见有的研究者把小蓬仙馆认作康氏“祖业”缺乏依据。

叶名琛动用巨款为父修建长春仙馆(在越秀山)、小蓬仙馆,源自叶氏家族根深蒂固的道教信仰。叶家本是徽商,在武汉经营叶开泰药店,声誉日隆,财源滚滚,堪与北京同仁堂、广州陈李济比肩。当年的中药商多供奉“医药之神”吕祖,由此而及于其它道教神仙。明清时期吕祖信仰的突出特点,是布设乩盘,通过“降神”仪式请吕祖降临,神仙附体的乩手用木笔在沙盘写字,此为“降乩”。善男信女在神仙降临之际,求问吉凶,乩盘里写出的文字被当作神仙所赐的答案。叶名琛是汉阳叶氏传人,也深受吕祖信仰的影响。

1858年2月17日,英军押送叶名琛的船只停泊于白鹅潭,行将出发,叶氏派人送信称:“将行海外,求备衣服食物,并《吕祖经》一册。”(《第二次鸦片战争》第一册)当时的南海知县华廷杰也记载,船泊自白鹅潭开行前,“叶相手书一纸,取须用衣服饮食各物具备,内有《吕祖经》一本”。(华廷杰《触藩始末》)《清史稿·叶名琛传》谈到,居印度时,叶名琛“赋诗见志,日颂《吕祖经》不辍”。从小蓬仙馆供奉吕祖,到去国之前索要《吕祖经》,再到居印度时每天念诵,可窥见其与扶乩活动关系之密切。

明清以来的吕祖信仰与中医学、中成药业的兴盛有直接关联,一开始是病家通过扶乩向吕祖求医问药,进而发展到预测吉凶祸福,乩语往往模糊多义,而问者只取其合意者,如痴如狂,以致发展成为遍及城乡的“扶鸾运动”。

张之洞改为“七公祠”

1887年5月22日,张之洞在《札东藩司改小蓬仙馆为七公祠》中说:“兹查河南自岸乡地方,有小蓬仙馆道院一所,乃咸丰年间前阁督部堂叶为其封翁光禄公醵金创建。封翁雅慕神仙,于院中供奉王子晋、吕纯阳、李青莲三木主,诗人羽客,错出不伦。”(赵德馨主编《张之洞全集》第五册)从留存至今的小蓬仙馆主殿的老照片中可以看到,殿内悬挂着“缑岭分踪”的匾额。据汉代刘向《列仙传》记载,周灵王太子晋在河南省缑氏山成仙,缑岭分踪”的大意是神仙王子晋“分身”到此。

当时芳村被视作“河南”(今海珠区)的一部分,“自岸乡”现在写作“寺岸乡”。张之洞札文明确指出,小蓬仙馆是叶名琛为其父所建,供奉王子晋、吕祖、李白三人的神位,把李白与吕祖并列,属于不伦不类。在笔者看来,供奉王子晋、李白只是一种“掩护”或说陪衬,叶名琛真正想要供奉的还是吕祖。

张之洞接着又谈到,仙馆道士有一篇呈文,指出仙馆创建时一共集资八万两,交鹤山县人冯华彬、冯晖谷等人经手承办,但只建成了中院与两厢,剩下的资金被吞没。仙馆周围的田园也被冯氏用来耕种,若不及时处理,这些田园也将被他们占据。情形既已如此,不能再任其恶化。张之洞又指出,仙馆“崇尚虚无,罔资观感,甚非守吏以道导民之谊”。该馆土地、建筑物既然是用公款购买建造,也不便继续作为道教徒的私家物业。他要求执法部门把原有的神位移往别处道观,将小蓬仙馆改为“七公祠”。

张之洞的这一决定不仅仅是破除迷信、废物利用,而且还是深谋远虑之举。七公祠崇祀的7位历史名人是:东晋陶侃、唐代宋璟、明代韩雍、明代王阳明、清代李湖、清代阮元,以及林则徐。张之洞拟出的这“七公”,可谓煞费苦心。这7人都是外省入粤为官,在军政文治等方面卓有建树的名臣。到了1887年时,张之洞已立下在越南打败法军、平定海南“客黎之乱”的功绩,又兴办了多个书院,大力提倡文教,俨然以“七公”的继承人自居,自诩为“八公”。

与此相伴,张之洞在岭南地区大规模兴起对儒学名臣的崇拜,树立正统,有着深刻用意。他把越秀山郑仙祠改为“三君祠”,崇祀三国名臣虞翻、唐人韩愈、宋人苏轼,完全出于同样的用心。然则张之洞提倡名教、表彰先贤的措施成效如何呢?1901年,有报道称,张之洞将小蓬仙馆改为“七公祠”,嗣后“当轴者漠不关心,香火寂寥,无人顾问,巍峨大厦,遂任人倚叠薪蒸,有识者不胜今昔盛衰之感。迩者大宪以省城设立武备学堂,苦无讲武之所,拟将是屋拨归应用,亦未始非移缓就急之方也”。(《申报》1901年11月30日)小蓬仙馆最终似乎并没有改成武备学堂,但从报道看来,“七公”未能引发本地民众的崇拜热情,香火寂寥,几乎无人问津,张之洞改仙馆为贤祠的尝试最终遭到失败。

1915年补偿给康有为

由于保皇党与革命党在历史上曾经对立,康有为在民国前两年郁郁不得志。直到二次革命失败,孙中山等革命领袖远走海外后,康梁一派才开始重振旗鼓。相关人士鉴于戊戌变法失败后,康有为的财产被清政府没收,于是向北洋政府申请补偿。

1915年,广东绅士邓华熙、梁庆桂等整理康有为历次被清政府查抄物业的清单,呈文给署广东巡按使李开侁,指出:康有为原有南海苏村房屋、芳村别墅花园、广州城内公馆店铺都被变卖,至于图籍、碑帖、衣物、玩器更是荡然无存;邓华熙等人认为,康氏乃粤中巨族,其收藏品虽然难以估价,但“园庐田亩”则可以估值,总价不止数万元;加上寄存南强公学的各种珍藏艺术品,当年被查抄的财产达十多万元。为此,他们向政府申请将广州城旧广协署、花地八公祠及其铺屋园圃、回龙社周库书查抄大屋一并拨给康氏作为发还家产。(《申报》1915年4月15日)此事很快获得袁世凯批准。在此之前,“七公祠”已改名为“八公祠”。

“旧广协署”是清代负责广州城治安的缉捕衙门,位置在今解放南路小市東街。“回龙社周库书查抄大屋”是1905年两广总督岑春煊查处粤海关职员周荣曜(周东生)巨额贪污案而没收的财产,位于今海珠广场东侧回龙路一带。这座建筑占地广阔,富丽堂皇,颇为值钱,康有为拿到手后,因急需资金周转,将此大屋抵押,借到一大笔款项。(《康有为全集》第10册)1917年,孙中山在粤组织非常国会,将此大宅改为国会议员第一招待所。

1916年,康有为在《致万木草堂诸弟子书》中说:去岁有司及粤绅所呈请者,猥被驳斥。顷无所领,乃得七公祠,堂庑宏丽,园林幽艳。以为诸子集结讲习之所,即以为万木草堂,藏书其间,讲学于是,岂不乐乎?……再者,七公祠正堂门之右厅,吾欲以祀幼博,今暂归吾家管理,它日终当归于万木草堂公管焉。”(《康有为全集》第10册)

至此,情况已经十分清楚。在袁世凯当政期间,广东省政府将八公祠作为补偿,拨给康有为为业,也就是要到1915年,小蓬仙馆才变成康有为的产业。值得注意的是,康有为曾在小蓬仙馆正堂右厅为“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康广仁设立灵位。他还曾设想在小蓬仙馆恢复万木草堂讲学的盛况,但最终没有实现。

小蓬仙馆原址位于芳村新隆沙东2号,1994年由广州市文化局公布为“广州市文物保护单位”,2002年因兴建芳村隧道的需要,将建筑构件拆下,移置醉观公园内重建,于2003年5月竣工。将不可移动的文物迁建到其它地方,是迫不得已之举。从老照片看,小蓬仙馆门前原有一条河涌,驾船可直达门口。晚清时期来穗的摄影家多住在沙面,从沙面到小蓬仙馆的水路在1公里以内,十分便捷,这也是小蓬仙馆能留下很多老照片的主要原因。

(作者系文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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