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城广州水为美
2021-04-20叶曙明
叶曙明
广州是东江、北江、西江三江相汇之处,珠江全年入海的总水量,超过黄河七倍,仅次于长江,如果说广州人没有水喝,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在很长时间里,饮水问题确实困扰着广州人,原因在于“州治临海,海流秋咸”。
【咸潮威力巨大】
广州处在珠江三角洲北缘,再往北就是绵延千里的南岭,西江出肇庆羚羊峡,北江出清远飞来峡,东江出博罗田螺峡,三江来水,汇成浩浩珠江,最后通过八大门河口,奔流入海,形成了众多的溺谷和漏斗湾。南海古时有“涨海”“沸海”之称,其磅礴恣肆的气势,可以想及。海潮一日两涨,枯水期江水势弱,海潮从各个河口涌入珠江三角洲腹地,甚至远溯至清远山区。
古人形容,傍晚当海潮涌起时,“海水纯丹,火光万里,波浪乘风如千万火山冲击,物触之辄生火花,咸故生火也”。燃烧的海景,蔚为壮观,可见咸潮威力之巨大。每届冬季枯水期,咸潮便会托起珠江水,大举倒灌入城。最凶猛的咸潮,可以沿着北江往上涌,一直到清远飞来峡。这时,所有的江水、溪水、井水,都变得咸苦难饮。
无可奈何的人们,为了取得淡水,要么往上走,要么往下走。往上走就是上白云山,从蒲涧源头帘泉取水,地势越高,咸味越少。往下走就是在城厢内外深挖井,希望挖深一点,水没那么咸。但咸潮来时,大部分井水还是咸的,越靠南边,咸味越重。
在离珠江仅一箭之地的越秀山脚,有一口神奇的井,咸潮季节时的水居然是淡的。据南朝宋人沈怀远的《南越志》记载,天井岗下有越王井,深百余尺,传说是赵佗所凿。“诸井咸卤,惟此井甘。泉可以煮茶。昔有人误坠酒杯于此井,遂流出石门”。人们相信,这口井之所以不咸,与它百尺之深有关,其实它的深度也就在十米以内。屈大均称井水“力重而味甘,乃玉石之津液”,赵佗因为长年饮这井水,活到一百多岁,结果黄梅不落青梅落,儿子比他还早死,王位只好传给孙子。
南汉时,这口井被皇室独霸,称为“玉龙泉”;南宋时还井于民,官府给井加了一个九孔的石盖,几个人同时打水,互不干扰,故称“九眼井”。需要解决九个人同时打水的难题,可见当时附近已人烟稠密,打水的人多得要排队了。到清代,平南王府又把这口井独霸了十年之久,并在井的四周建起围墙,派兵把守,私自汲水者要受到鞭挞。直到1950年代,井水仍清冽可饮用,但最后终成枯井,井底淤积深达七米。
这口井到底是不是赵佗挖掘的,争论从未消停。有人说,是6世纪南朝时来广州的达摩高僧挖的,真正的越王井在越秀山上悟性寺中。也有人说,达摩挖的井在光孝寺,不在越秀山。明代谪居广州的侍读学士黄谏,喜欢烹茶,对井水要求甚苛,广州城中的井水多咸苦,令他深感失望,亦促使他跋山涉水,寻找优质井泉。经过逐一品尝后,他列出广州井泉的前十名是:学士泉烹茶味最美,经昼夜色且不变,宜居第一。九龙、泰泉次之,蒲涧帘泉第三,越井第四,双井及施水庵井第五,韸韸(péng)水第六,洗臼井第七,九眼井第八,居士泉第九,外是固不足取,而藩司、郡廨二井宜居第十。”他认为越王井、九眼井、达摩井(洗臼井)是三口不同的井。
【甘泉池:越秀公园东秀湖的前身】
三国时的交州刺史陆胤,身居广州,体会到咸潮的危害,他奇怪为什么以前的官府都坐视不理,难道他们自己不用喝水吗?为官一任,总得为广州做点什么。于是,他征募民夫,在越秀山东麓挖了一个人工湖,开凿河渠,引蒲涧水入湖中,以供冬季枯水期之用。这个湖就是越秀公园东秀湖的前身,初名“甘泉池”。广州人对这项工程感恩戴德,陆胤离任后,人们在甘泉池边修筑了一座甘泉亭,又名“陆公亭”,以纪念这位“惠风横被,化感人神”的官员。咸潮期来这里取水的人,络绎不绝。
但久而久之,甘泉池的淤积变得严重,水质也差了,存水量日渐减少,不足以给全城人饮用。很多人每天还是不得不披霜踏露,上白云山挑水,一根扁担两只水桶,走几里崎岖山路,体力弱点都顶不住。有些人才走一半路,水已洒掉三分之一。如果不慎摔跤,打翻了水桶,还要重新上山。挑水成了人们一天中最苦、最累的事情。
东晋太元年间(376—396年)的广州刺史罗友,看到民众为了取水要忍受跋涉之苦,十分不忍,但自己又没有能耐治水,便在蒲涧溪旁修筑了一个可容纳百人休息的平台,供取水的人歇脚。但挑水的人,个个忙得“滚水渌脚”(像被开水烫到脚一样站不住,形容人的着急、匆忙),哪有歇息的功夫。后来,这个平台被一些不食人间烟火、不知民间疾苦的文人看中,他们在登高闲坐,悠然意旷之余,给此平台了个雅号叫“洗心之域”,似乎把它当成了一个供人打坐冥想的地方。
南朝梁武帝普通八年(527年),有“东土第一代祖师”之称的禅宗第二十八祖达摩禅师,从天竺航海至广州,在华林寺附近的绣衣坊码头登陆,结草为庵,传播禅宗妙旨。有人说他是波斯人,也有人说他是南天竺人。他生了一对绀青色的眼睛,被人称作“碧眼胡僧”,所以波斯人的可能性大一些。他在广州留下了两处圣迹:一处是位于华林街的“西来初地”,华林寺前身就是达摩所建的“西来庵”,附近有“达摩祖师西来登岸处”石碑,标示他登陆的地点。另一处是光孝寺的“洗钵泉”。
關于洗钵泉,坊间传说很多。当时光孝寺每天都要派和尚到外面挑水,挑回来的水却味咸难饮,对身体不利。达摩在寺里挂单(指行脚僧到寺院投宿)时,告诉和尚们,寺院的地底有黄金。光孝寺做过南越国第五代国主赵建德的居所,埋有宝藏也不奇怪。大家兴奋莫名,纷纷荷锄肩锹,跟着达摩走。达摩走到一处,指着地面说:从这里挖下去吧。大家就按照所指往下挖,挖至几丈深时,有泉水喷涌而出,却无黄金。大家正感到失望,达摩笑着说:这黄金不是可以用斤两计算的。
后来,人们才发现,冬季咸潮凶猛时,这口井的水依然甘冽可口,确实堪比黄金。于是,人们把这口井称为“达摩井”。据《光孝寺志》所述,这口井“味甚甘冽,盖石泉也”。故事在民间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达摩用诃树之根在井中蘸水,令泉水变淡;又说达摩用井水洗过他的钵,水就不咸了,所以又叫“洗钵泉”。15世纪时,有人在井壁上刻了十六个字:水由天生,心由水悟;卓彼老禅,待神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