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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泰山与嵩山在明洪武朝祀典中的地位变化

2021-04-20

泰山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嵩山洪武泰山

高 莹

(太原师范学院历史系,山西 晋中 030619)

一、明以前泰山与嵩山在祀典中的地位

《史记·封禅书》中称:“辑五瑞,择吉月日,见四岳诸牧,还瑞。岁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岱宗,泰山也。……五月,巡狩至南岳。南岳,衡山也。八月,巡狩至西岳。西岳,华山也。十一月,巡狩至北岳。北岳,恒山也。皆如岱宗之礼。中岳,嵩高也。五载一巡狩。”[1]。这段文字反映了两方面内容:就以“岳”命名看,嵩山等其它四山为“岳”,而泰山在相同的时代独称“宗”①根据刘兴顺的研究,泰山被称为“东岳”的时间为汉宣帝神爵元年,而并非是先秦时期。见所著《泰山国家祭祀史》,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9页。;以仪制和文献措辞看,华、恒、衡三山与泰山相同,而嵩山在此处则未进行说明。对于如何到四山,岱宗、南岳、西岳、北岳都用了“至”字,中岳并没有使用“至”字,则解释为“盖以天子所都也”[2]。另外,“五岳惟嵩居天地之中,而其峰峦之秀伟,亦非他山之可及。……虽同列于下土,实尊处乎中央。右襟带乎河洛,左控制乎齐梁。前屏列乎崆峒,后帏障乎太行。彼太华衡恒之四镇,各东西南北于一方”。[3]关于嵩山②嵩山与泰山一样,在某些特殊的朝代或时期,它们的地理范围是不同的,本文所探讨的二山并非是地理意义上的二山,而是象征意义上的二山。的记述都标举其居天下之中及天子之畿,这使嵩山在名山中俨具中央地位。“岱者万物始生,五岳之长,古帝王之所受命告成,而东诸侯主焉”。[4]与嵩山相比,除了在地理位置偏东,泰山更多地是祀典中的首要。综而述之,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两山都处于中心地位,只是侧重点有所不同,当某个特殊的时间点或事件出现时,两山各为中心的平衡性才会被打破。这种平衡性的打破一次是在唐代,一次在明洪武年间。

表中并未列出唐高宗、武则天对两山的巡幸、营建或封禅的全部,只是将有明显变化的部分内容列入,但仍可看出在高宗、武则天执政时期与二山互动的频率。武则天执政时期,对于泰山并未有特别的事情发生,而嵩山则在垂拱四年(688)到长安元年(701)便与武则天有五次较为直接的联系。在这五次联系中,最为特殊的一次便是万岁通天时的封禅行为。虽然封嵩山是武则天时期的事件,但是这种在封禅中不惟泰山独尊的趋势在高宗时已有迹可循。仪凤二年(677)、调露元年(679)、永淳二年(683)都曾经下诏封禅中岳,并要求官员商讨仪注之事。弘道元年(683),诏罢来年封嵩之事。[8]从仪凤二年第一次下诏到弘道元年的诏罢封嵩之事,直到高宗驾崩,终其一生都未能实现封禅嵩山,但高宗时期便已经在舆论和仪制上存在刻意提高嵩山地位的倾向,这也为武则天时的封嵩山奠定了基础。

表1 唐高宗及武则天对嵩山、泰山的巡幸与祀典表

给与山川神灵以封爵标志着山川神灵被进一步人格化,五岳中始封之山为嵩山,“(垂拱四年)以嵩山与洛水接近,因改嵩山为神岳,授太师、使持节、神岳大都督、天中王,禁断刍牧。其天中王及显圣侯,并为置庙”。[9]嵩山的受封更多是基于其地缘因素,洛水宝图事件不仅使洛水的地位抬升,也使与之邻近的嵩山地位抬升,另外,嵩山所处的位置又是拱卫东都洛阳的要害之所在,所以抬升嵩山的地位有着客观现实需要。在后来的时间里,嵩山的爵位名称有所改变,但是这并不影响它直到先天二年(712)在五岳中独有爵位的地位。“先天二年八月二十日,封华岳为金天王。开元十三年(725),封泰山神为齐天王,……天宝五载(746)正月二十三日……且岱宗、西岳先已封崇,其中岳等三方,典礼所尊,未齐名秩。……其中岳神封为中天王,南岳神封为司天王,北岳神封为安天王。”[10]爵位③虽然在天宝时唐玄宗封中岳神为“中天王”,但较武则天而言,确实在时间上靠后,所以五岳得封爵位的时间是嵩山最早。获得顺序为嵩山、华山、泰山。作为五岳之首的泰山,并没有首先获得封爵,政治性因素对五岳爵位获得的时间有着决定性的作用。唐代至明代之前,历朝对四渎五岳都有不同程度的赐封④相关论述见朱溢《试析明初岳镇海渎封号的革除》,收入余欣主编《存思集:中古中国共同研究班论文萃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403页-第419页。。五岳的地位,尤其是嵩山与泰山的地位在一定的时间内也有所变化。从传统礼制方面,泰山是首要的象征。但从地理位置方面,嵩山才是天下的中心,这种一个系统两个中心的局面,直到武则天时期才首次出现合二为一[11]。对于五岳的祭祀,唐代重视华山,宋重视衡山[12]。唐玄宗以后对华山的重视也间接说明了封嵩山只是特定情况下的产物。

二、明洪武朝的祀典变更

明开国后开始对制度等方面进行调整或改革,所有的改变机制大多如官制一样秉承“沿汉、唐之旧而损益之”[13]的基本原则。因此在五岳的问题上,明初也对汉唐时期的基本仪制采用了既有继承、又有创新方式。创新主要指在洪武三年的“去封号”,继承主要指洪武十年的遣臣代祀事件。

表2 洪武年间中岳与东岳的祭祀等情况表

洪武一朝,除元年、二年外,祭祀二山的事由和时间几乎相重合。元年时的嵩山与泰山不同,具有一定的特殊性,皇帝亲祀汴梁诸神,其它山川由大臣致祭,在祀典执行者的等级上,嵩山就比泰山要高出一等。这种现象的出现也和明初定天下时的特殊情况有关。“(洪武元年(1368)夏四月甲子)车驾发京师幸汴梁,时言者皆谓君天下者,宜居中土。汴梁宋故都,劝上定都,故上往视之,且会大将军徐达等谋取元都”。[17]“(洪武元年五月癸酉)上幸汴梁,道邳州,驻跸于东门”。[18]“(洪武元年六月壬寅)上躬祀汴梁诸神,仍遣官致祭境内山川”。[19]朱元璋之所以亲祀汴梁之神,一是因汴梁曾经是宋的都城,朝臣中有建议其将明廷都城定在汴梁者。二是因要与徐达商议攻元都之事,与徐达要会面。这几则史料并未直接透露出朱元璋对定都汴梁是什么态度,但恭祀之事也能侧面反映出其已将定都汴梁进行了考虑,在祀典执行者上嵩山已经高出其它四岳。与嵩山的高规格祀典执行人相比,此年的泰山并未有特殊的事情发生。洪武二年的代祀始于正月:

洪武二年(1369),春正月四日,群臣来贺。皇帝若曰:朕自起义临濠,率众渡江,宅于金陵,每获城池,必祭其境内山川,于今十有五年,罔敢或怠。迩者命将出师,中原底平,岳渎海镇悉在封域。朕托天地祖宗之灵,武功之成,虽藉人力,然山川之神,实默相予。况自古帝王之有天下,莫不礼秩尊崇。朕曷敢违!于是亲选敦朴廉洁之臣,赐以衣冠,俾斋沐端悚以俟,遂以是月十五日,授祝币而遣焉。[20]

获城池后的山川致祭已经成为一种坚持了十五年的成例,所以在二年按照既成的惯例对岳镇海渎遣人祭祀。祭祀已为成例,与皇帝亲祀嵩山相似,在成功稳定泰安局势后,亲祀是理所应当之事,不过目前确实没有发现元年有亲祀泰山的记录。是元年泰安的局势尚未稳定?但早在洪武元年二月山东全境平定,四月也正式设立山东行中书省[21]。是交通条件不够便利?若从南京出发到嵩山的路线大致为“应天府—江东驿—江淮驿—东葛城驿—滁阳驿—大柳驿—池河驿—红心驿—濠梁驿—王庄驿—固镇驿—大店驿—睢阳驿—百善道驿—太丘驿—会亭驿—石留固驿—商丘驿—宁城驿—葵丘驿—雍丘驿—莘城驿—开封府大梁驿”[22]。嵩山所在的登封县是河南府下辖县,“河南府在省城开封府西四百二十里”[23]“东百四十里至登封县治。东八里中岳。”[24]共计约1743里。从南京到泰山的路线大致为“南京—仪真县—扬州府—湾头—邵伯驿—高邮驿—界首驿—宝应县—平河桥—淮安府—板闸—清江浦—清河县—三汉河—张思仲—桃源县—崔镇—古城—白洋河—宿迁县—岔路口—直河—邳州—新安—双沟集—房村—黄钟集—小店—徐州—沛县—临城驿—滕县—界河—邹县—兖州府—宁阳县—东巷店—泰安州—红门—泰山顶”[25],最长路程共计约1618里⑥宿迁县到岔路口“由刘家涧近十五里,有贼。三十里。”直河到邳州“冬由柳湖,三十里至邳州。夏往小官路,四十五里至邳州。若水大,由大官路,六十里至邳州。”杨正泰校注:《天下水陆路程》卷2,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49页。两地之间因季节等原因有不同的里程数,在此计算采用的是最大值计算。至于从南京到嵩山或泰山中间所经过的地方,也仅仅是按照《天下水陆路程》的记载进行的初步统计。。自南京出发到嵩山比到泰山要多100余里,但仅因路程问题就不亲到泰山祭祀实在太过牵强,未能到泰山亲祀的原因似能在《明实录》的另外一则史料中找寻到线索:

(洪武二年春正月)庚戌,命都督孙遇仙等一十八人祭天下岳镇海渎之神。……祝文东岳曰:…位于东方,为岳之首。……历代帝王咸敦祀典,或躬临而奉祭,或遣使以伸忱。朕允膺天命,肇造丕基,礼宜致祭,今国治未周,新附未抚,或居以图治,或出而视师,是用命使以表朕衷,惟神鉴焉。……中岳曰:惟神嵩高攸宅,表此中区,四岳依宗,群山环拱,养民育物,功被寰中。[26]

皇帝未能亲祀的原因很简单,国之新建、四海未平,只能派人代祀。而就祝文本身而言,泰山祝文在嵩山祝文之前,字数多于嵩山祝文。内容方面,泰山着重强调其在封禅祭祀中的中心地位,嵩山则强调地理位置上的中心地位。这表明,此时明廷对山岳在祀典上的态度仍然以泰山为首。

(洪武三年六月癸亥)诏定岳镇海渎、城隍诸神号。诏曰:自有元失驭,群雄鼎沸,土宇分裂,声教不同。朕奋起布衣,以安民为念,训将练兵,平定华夷,大统以正。永惟为治之道,必本于礼。考诸祀典,如五岳、五镇、四海、四渎之封,起自唐世,崇名美号,历代有加。……今宜依古定制,凡岳镇海渎,并去其前代所封名号,止以山水本名称其神。……五岳称东岳泰山之神,南岳衡山之神,中岳嵩山之神,西岳华山之神,北岳恒山之神。[27]

(洪武三年六月二十日)皇帝制曰:磅礴东海之西,中国之东,参穹灵秀,生同天地,形势巍然。古昔帝王登之,观沧海,察地利,以安民生。祝曰:泰山于敬则致,于礼则宜。自唐始加神之封号,历代相因至今。曩者元君失驭,海内鼎沸,生民涂炭。予起布衣,承上天后土之命,百神阴佑,削平暴乱,正位称职,当奉天地,享鬼神,以依时统一人民,法当式古。今寰宇既清,待修祀仪。因神有历代之封号,予起微寒,详之再三,畏不敢效。盖神与穹同始,灵镇一方。其来不知岁月几何,神之所以灵,人莫能测;其职受命于上天后土,为人君者何敢预焉。俱不敢加号,特以“东岳之神”名其名,以时祭神,惟神鉴之。[28]

(洪武三年七月)遣典宝彭恭祭告。其文曰:磅礴中国之中,参穹灵秀,生同天地,形势巍然。昔古帝王登之,察地利以安民生,故祀之曰嵩山,于敬则诚,于礼则宜。⑦嵩山与泰山文字相似之处,并未摘录。[29]

去掉以往岳镇海渎所获得的封号,意味着它们祀典地位的重新调整,其地位的高低和受重视的程度都由明廷决定。“去封号事件”的形成有两个重要原因:一是在经历了元末的战乱与礼崩乐坏之后,明初建时有必要对礼制等进行调整,且调整必依据古制;二是朱元璋出身微寒,不敢对岳镇海渎等神进行加封,所以只能采取去掉历代加封之号方式实现对岳镇海渎之神的封号命名,东岳泰山之神、中岳嵩山之神等名出现。“原本就控制着祭天大权的封建皇帝,又把地上的神灵全都纳入皇权的控制之下”。[30]通过此次事件“把岳镇海渎之神重新纳入上帝系列,而与人间国家帝王区分开来,保持了其自然神的神格”。[31]表面上看在岳镇海渎之神的名称上有“去繁留简”的效果,但实际上不仅将它们纳入上帝系列,而且更多地是通过去封号,朱元璋向天下宣告,朱明王朝才是天下的正统,有权利对它们进行命名,对它们的重要地位重新进行认定。出于官方的“某岳某山之神”之名,是致祭的依据,从而达到名正言顺的效果,所以在当时出现了诸如“(明朝)我朝于岳镇海渎尽革封号,各从本等名称,大圣人之作为,一洗千载之陋”[32]这种极高的评价。以洪武三年“去封号事件”为引子的宫廷祭祀大变革,表明朱明王朝正在进行创新。即便是在礼制上有所变革,但御制《岱山高文》中的“坤之所载,世之山首岱山也”[33],还是将泰山作为境内首山。元年亲祀汴梁之神除因大臣提议建都于汴梁外,还有与徐达商议军事的偶然性因素,使得嵩山的祭祀者超过了泰山,客观上使得泰山地位有所动摇。而二年的致祭和三年的“去封号事件”又使两山在祀典中重新回归到原位,泰山仍是王朝祀典中的首崇之山,嵩山亦因地理位置居中特受尊崇。但是这种回归并未持续很长时间,星变和灾害成为两山祭祀地位变化的契机。

“洪武九年闰九月壬午朔,有星自天船东北行,约流丈余,光芒焕发,入紫微,至四辅没”。[34]星变似乎预示着朱明王朝统治不稳,因此朱元璋下诏求直言,诏曰:“朕本布衣,因元多故,遂与群雄并驱险阻,艰难更历备至,方得偃兵息民,称尊海内,纪年洪武已九春秋矣。迩来钦天监报,五星紊度,日月相刑,于是静居日省,古今乾道变化,殃咎在乎人君,思之至此,皇皇无措,惟冀臣民,许言朕过。于戏!于斯之道,惟忠且仁者能监之,若假公济私,乖贤人君子之操,非所望焉。”[35]诏中先陈述了自己开国之艰难,进而说明建国九载战事已息,最后谈及星变之时,他反思自己的过错,并发诏要求大臣言事。不过后来他对叶伯巨的处理狠辣,他在下达这类似于“罪己诏”的诏书时有几分真心就不得而知。“分封太侈也,用刑太繁也,求治太速也”[36],是叶伯巨认为当前明廷所面临的三大问题,前两点从字面上便可以推测出大概所指何事。“分封太侈”所指分封藩王并大造王府,最后使得宗藩势力出现称霸一方的苗头。“用刑太繁”所指施刑过重,面临失去民心的可能。至于最后一点“求治之道,莫先于正风俗。正风俗之道,莫先于守令知所务。使守令知所务,莫先于风宪知所重。使风宪知所重,莫先于朝廷知所尚”。[37]在叶氏的观念中“求治”有一个过程,官员需各司其职,在此基础之上才能达到“正风俗”实现国泰民安的最终目标。不过即使已有星变之事,朱元璋也并未能实行宽刑政策,减少杀戮,当叶氏之书到朱元璋手中时帝大怒曰:“小子间吾骨肉,速逮来,吾手射之。”[38]叶氏最后落得死于狱中的结果。同样星变也未能从根本上改变朱明王朝的用兵政策。“(徐司马)九年迁镇河南。时新建北京于汴梁,号重地,帝素贤司马,特委任之。宋国公冯胜方练兵河南。会有星变,占在大梁。帝使使密敕胜,且曰:‘并以此语马儿知之。’既复敕二人曰:‘天象屡见,大梁军民错处,尤宜慎防。今秦、晋二王还京,当严兵宿卫。王抵汴时,若宋国公出迓,则都指挥居守;都指挥出迓,则宋国公亦然。’”[39]天象的异常,使得朱元璋不得不再次考虑到作为“北京”又兼军事重地的大梁,因此才会有义子徐司马和宋国公冯胜两位大臣的重点管理。

除星变之外,频繁的灾害也成为大臣代祀的重要原因。从九年(1376)到十年(1377)六月,全国各地的州县也是灾异不断。九年“(六月)壬辰,浙江省臣言:杭州府钱塘、仁和、余杭三县水下田被浸者九十五顷”[40]、七月,“湖广、山东大水”[41]、十年五月“壬辰,太原府阳曲县地震。……(是月)河间府旱。永州大水”。[42]从这些记录看,灾异并非仅局限于帝国一隅,当灾异发生后因事祭祀山川海渎,是官方常有的应对定式。星变与灾异,客观上也促成了十年六月的官方大规模分祀。

(洪武十年六月)是月命大臣十八人分祀岳镇海渎:韩国公李善长祀中岳、魏国公徐达祀北岳、曹国公李文忠祀东岳、宋国公冯胜祀西岳、江夏侯周德兴祀南岳、吉安侯陆仲亨祀东镇、延安侯唐胜宗祀西镇、江阴侯吴良祀南镇、济南侯顾时祀北镇、平凉侯费聚祀中镇、陆安侯王志祀东海、营阳侯杨璟祀西海、永嘉侯朱亮祖祀南海、颍川侯傅友德祀北海、宜春侯黄彬祀江渎、南安侯俞通源祀河渎、中山侯汤和祀淮渎、宣宁侯曹泰祀济渎。制曰:天生民而立君,君为民而立命,百神之祀乃国家之先务也。朕与卿等当群雄角逐之时,战胜攻取,非天地之昭鉴,岳镇海渎之效灵,安得至是?今孟秋在迩,岳镇海渎之祀,理在报祭。古者人君巡守,则祭名山大川于各方岳之下,今朕国家新造,民生始遂,未获亲往,特命卿等代朕以行,汝往,钦哉![43]

因新朝初建,君主分身乏术,只能派遣大臣代为致祭,这与二年遣大臣代祀的原因并无不同,但代祀大臣的身份却与二年有很大的差异。代祀大臣中有公4人,侯14人。不论代祀者为公还是为侯,所派遣的公侯具有两个条件,一是与皇上的君臣关系密切,二是身份和地位较高。李善长等五位大臣非常符合股肱之臣的特质,他们是开国功臣,是洪武朝第一批受封的公、侯,有的大臣与皇室有姻亲关系,如李善长,其子尚公主。“左丞相李善长虽无汗马之劳,然事朕最久,供给军食,未尝缺乏”[44],所以在大封功臣时位列五公之首,地位略高于其他四公。此次大臣分祀的地点,李善长去了中岳⑧对于到底是谁代祀中岳嵩山,目前所见史料出现两种记录,一为李善长、一为汤和。《明实录》中为韩国公李善长,而在《嵩书》和《嵩山志》,二者关于十年致祭的主要人员为中山侯汤和,如“特遣开国功臣汤和,道士陈玉京、刘崇玄,以如予行……”(《嵩山志》卷14《祀典》,收入郑州市图书馆文献编辑委员会编:《嵩岳文献丛刊》第二册,第286页)在这里主要祭祀人员却出现了不同的记录。如果是要避讳李善长之名,连《明实录》这样的官方记载也没有删去其名,《嵩书》也就更不需要隐晦了。中岳若为汤和所代祀,则其成为五岳代祀大臣中爵位最低配备,因此笔者推测汤和可能确实到过中岳,但十年首先致祭的是李善长。、徐达去了北岳、李文忠去了东岳。泰山所处的五岳之首的位置,按照常理应该由李善长分祀泰山,即便不遣李氏,也应由徐达分祀,但最后实际的情况却是由李文忠分祀。这种情况也许与当时定都边梁之议有关。此外根据周郢先生的考证,由于朱元璋对正一道多加优待,在“代祀岳渎”的使节选拔上专从正一道中选取。因此在洪武十年时,由正一道第四十二代天师张正常祀嵩山⑨《四十二代天师正一嗣教护国阐祖通诚崇道弘德大真人张公(正常)神道碑铭》载:“丙辰(1376)秋,上(明太祖朱元璋)遣使召公(张正常),公忽先期而至,上喜曰:‘卿之来何与朕意相符耶?明年之秋,朕将遣使祠海岳诸神,卿当妙柬清修之士与其偕来。’丁巳(1377)夏,公率群弟子汪弘仁等入觐,……翼日,诏公从太师李韩公善长祠嵩山,分遣重臣与公弟子代祠群望,自公而下赐衣各二袭,楮币有差。既还,锡燕如初。”周郢著:《泰山与中华文化》,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2010年版,第75页。,而命其弟子吴永舆、邓子方祀泰山,在陪祀道士上出现尊卑差别。

嵩山所在地河南,其地大梁在洪武元年被钦定为“北京”:“朕观中原土壤,四方朝贡,道里适均。父老之言,乃合朕志。然立国之规模固重,而兴王之根本不轻,其以金陵为南京,大梁为北京。朕于春秋往来廵守,播告尔民,使知朕意。”[45]从明廷建立的元年四月有大臣提及建都于汴梁,到六月皇帝亲祀汴梁之神,再到定大梁为京,定京速度不可谓不快。《实录》中的记载阐述了定大梁为京的原因。金陵在洪武一朝具有绝对重要的地位,位置相对靠南,这样的位置对整个王朝的发展是利弊参半。它离朱元璋的老家安徽较近⑩明成祖迁都之时,也考虑到其曾为燕王,根基在北方而不在南方的经历,作为定都于北方的原因之一。但南京并未因都城的迁离而完全废止,明代最后形成了“两京制”。,且开国功臣多系南方人氏,若定都在北方,君臣能否适应北方的气候,还是未知之数。再加上天下财赋半出于江南,作为赋税主要来源地,南方是否稳定,不仅关系到明政权能否长久存在,还关系到其能否有长期稳定的各项经费来源○11“周定王橚,太祖第五子。洪武三年封吴王。七年,有司请置护卫于杭州。帝曰:‘钱塘财赋地,不可。’十一年改封周王,命与燕、楚、齐三王驻凤阳。十四年就藩开封,即宋故宫地为府。”事见《明史》卷116《列传第四》,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3565页-第3566页。正是鉴于江南的富庶,朱元璋没有让自己的第五子就藩江南,而是进行了改封。。但在洪武初年战事未平的情况下,位置过南,对于北方局势掌控的直接性和有效性又会大打折扣,因此另立一京是必行之举。建京于大梁,考虑的是其政治和军事意义,在这一前提下,朱元璋不仅在建京时为开封提供了各种便利○12在洪武初年,由于军事和政治的需要,朱元璋对开封进行了一系列的政治军事等方面的建设。“(五月)辛卯,改汴梁路为开封府。”《明太祖实录》卷32,第155页下。“(五月)癸巳,诏置中书分省于汴梁,以中书参政杨宪署省事。”《明太祖实录》卷32,第155页下。“(五月)戊戌,改归德府为州,隶开封府。”《明太祖实录》卷32,第156页上。“(六月戊辰)命浙江、江西二行省及苏州等九府运粮三百万石至汴梁。”《明太祖实录》卷32,第157页上。,并且在建京之后也有意无意地突显其地的特殊地位,所以才会有三年大封诸王时开封不建藩封○13综合《明史》(卷116《列传第四》)记载史实可知洪武三年,有朱元璋第二子樉为秦王(三年封,十一年就藩西安)、第三子棡为晋王(三年封,十一年就藩太原)、第五子橚为吴王(三年封,十一年改封周王,十四年就藩开封)等。,九年星变之后会加强河南的军事戒备,在其作为一京的职能○14关于明代建都问题吴晗先生进行了较为系统的研究和论述,其文收录于苏双碧、王宏志选编的《吴晗选集》(天津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43页-第166页。除吴晗外,单远慕的《明代的开封》(《史学月刊》,1982年第6期)、邸富生的《朱元璋与明初三都》(《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1996年第1期)等,也对相关问题进行了讨论。于河南而言,九年还有十分重要的行政建制上的变化,“洪武元年五月置中书分省。治开封府。二年四月改分省为河南等处行中书省。三年十二月置河南都卫。八年十月改都卫为都指挥使司。九年六月改行中书省为承宣布政使司。”(清)张廷玉等撰:《明史》卷42《志第十八·地理志三》,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977页。从元年五月置中书分省,到二年四月改为行中书省,再到九年六月改为承宣布政使司,在政治地位上河南一直处于下行的趋势,连带着“北京”的地位也一同在下降。至于十一年,京罢的原因,邸富生将其归结为黄河决口及开封只是对元作战而临时设立的指挥中心、补给中心两个主要原因。(邸富生:《朱元璋与明初三都》(《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1996年第1期,第68页、第71页。)但这并未影响河南境内山川在祀典上的重要地位,所以才有十年分祀时的李善长代祀。存续期间有李善长代祀嵩山之事的发生。此为这一阶段中岳独显的政治背景。尔后随着都汴之议的废止,嵩山又回归旧位。

三、结语

泰山为五岳之首,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都独享封禅之尊,祀典的中心地位不可动摇。嵩山为中岳之地,位居天下之中央,地理位置的优越也不言而喻。一为王朝祀典中心、一为地理位置中心,两岳在历朝的地位是相对平衡的状态。但是这一均衡两次因政治原因被打破,一次是唐代,一次在明代。唐代,从高宗准备在嵩山封禅,到武则天最终实现,打破了泰山独享封禅的局面。因对嵩山封禅从酝酿到最后实现,历时较长、影响范围较广,所以唐代两山地位的变化是较为直观可见的。明代洪武一朝,嵩山祀典地位的变化与“北京”的存在及朱元璋曾欲建都于河南有着密切的联系。洪武十年分祀岳渎时由韩国公李善长及天师张正常分祀中岳,在代祀者的等级上嵩、泰二山有了明显的区别。这场代祀事件显示出洪武朝欲定都北方所做的礼制准备。不过由于定都河南之议的废止,嵩山独显的地位并未持续太久,最终又回到了首崇泰山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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