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学科发展的现实困局与秩序建构*
2021-04-18赵哲
赵哲
(中国医科大学 国际医学教育研究院,辽宁 沈阳 110122)
大学自诞生以来便与医学结下了不解之缘,历史悠久的意大利萨莱诺大学就是欧洲最早的医科大学。欧洲中世纪大学按照社会需求笼统分为文学、法学、医学、神学四种学科雏形及其相应的知识体系,其中医学作为世俗知识亟需领域逐渐挣脱教会枷锁,为社会提供了大量规范化、专业化的医学人才。时至今日,医学已经成为欧美现代大学学科体系的重要成分。在我国,伴随北洋医学堂的设立、北洋军医学堂的创办和京师大学堂增设医学实业馆以来,医学学科历经百年变迁之后日益完善并逐级丰富壮大。我国现阶段的医学领域设有基础医学、临床医学、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口腔医学、中西医结合、药学、中医学、中药学、护理学等11个主干一级学科、55个分支二级学科及其细化的58种具体专业。作为我国医学教育中坚力量的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虽然具有医学学科的数量优势,并且在非医学科多样化方面也取得了一定进展,但依然存在学科基础建设不突出、不充分、不协调等结构性和完整性问题亟待持续改善。
1 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学科建设的阶段性成效
1.1 规模与质量:对学科评估结果的追溯与审视
部委省共建是由教育部、国家卫健委与地方政府三方共同建设的地方医科大学。截至2019年底,我国“西医为主”的地方医科大学中,共有首都医科大学、天津医科大学、南京医科大学、南方医科大学、中国医科大学、哈尔滨医科大学、安徽医科大学、河北医科大学、温州医科大学、新疆医科大学、重庆医科大学、宁夏医科大学和内蒙古医科大学等13所高校进入共建行列。13所三方共建的地方医科大学共有142个一级学科,其中,博士一级学科共有82个,主要涵盖医学、理学、工学、人文社科类和管理学等五大门类。通过对全国第四轮学科评估结果进行整理,可以归纳两点结论:其一,学科参评的规模庞大、涉及种类丰富,除医学外还包括理学、工学和人文社会科学。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的参评学科种类涉及13大类,总数共计89个。按医学与非医学的学科属性划分,医学学科领域涵盖基础医学12个,临床医学13个,口腔医学10个,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10个,中医学1个,中西医结合5个,药学3个,中药学3个和护理学10个;非医学学科领域则有生物学6个,生物医学工程5个,心理学1个和公共管理1个。其中,首都医科大学共有9个医学一级学科参评,展现了医学学科领域的全面覆盖。其二,学科评估结果呈现“中间集中、两边分散”的正态分布特征。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的学科评估结果主要分布在B档区间。具体来讲,学科评估结果进入A档区间的有4个,分别是首都医科大学的临床医学和护理学、南京医科大学和哈尔滨医科大学的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占总数的4.5%;进入B档区间的有54个,主要集中于基础医学、临床医学和药学三大类学科,占总数的60.7%;进入C档区间的有31个,占总数的34.8%,尤其是中医学和中药学的发展明显“失速”。
1.2 有序中的无序:学科发展水平的动态变化及特质解释
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的学科建设蕴含着“整体有序、局部无序”的“进行时”特征。“整体有序”说明学科发展长期专注具有传统优势的基础医学、临床医学、口腔医学、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药学和护理学等西医药领域。其中,哈尔滨医科大学、天津医科大学、中国医科大学和南京医科大学的医学学科的参评结果跨度较小,且均集中在前70%的中游水平,显示出医学学科发展的稳定状态和传统特色。而“局部无序”则可以从正反两个向度进一步阐释。第一,正向维度表明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的学科建设存在中医药领域和非医学领域的“多点开花”局面。首都医科大学、南方医科大学、天津医科大学、温州医科大学、河北医科大学和内蒙古医科大学分别参评了中医学、中西医结合和中药学等学科,尤其是南方医科大学的中西医结合学科建设成效已经崭露头角。具体来看:7所医科大学具有中医学硕士授予权,其中,内蒙古医科大学同时具备博士授予权;11所医科大学具有中西医结合硕士点,其中,南方医科大学等4所大学同时拥有博士点;6所医科大学具有中药学一级学科硕士点,其中,南方医科大学唯一具备一级学科博士点。此外,首都医科大学的生物学,南方医科大学的生物医学工程,哈尔滨医科大学的公共管理等非医学学科的参评结果比较出色,显示了学科发展的新增长点。第二,逆向维度揭示了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的非均衡发展状况,“东强、中次、西弱”的区域性“落差”局面没有得到根本改善。由于欠缺顶层统筹协同的制度推动力、资源配置力,以及省域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差异化影响,进一步拉大了西部地区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的学科发展质量差距。
2 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的学科建设问题分析
2.1 学科卓越不足:医学传统学科的质量优势不突出
第一,临床医学建设普遍存在“有高原、少高峰”的发展状况,能够跻身国内“一流学科”水平的数量寥寥。自我国高校大规模合并调整以来,借助强强联合的学科组织集团化“冲锋”优势和“向外借力”的知识吸纳机制,“双一流”大学的原有学科结构“短板”得到有效弥补,医学学科“跨越式”和“大满贯”的发展形势迅猛。上海交通大学、浙江大学和复旦大学的临床医学发展水平处于绝对的国内“领跑”优势,并且在ESI临床医学排名中也展现了国际“一流”水准。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的临床医学表现为紧随“一流大学”的“跟跑”状态,仅有天津医科大学进入“一流学科”建设序列,但学科评估结果不够“亮眼”。而首都医科大学则在学科评估中呈现“一枝独秀”的相对领先位置,其余医科大学由于受到划转地方管理、区域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等体制、机制、环境、资源等多种因素影响,致使整体表现“平庸”,尤其是位于西部地区的医科大学临床医学则处于相对“落后”局面。
第二,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的整体水平欠佳,呈现标准的“三角形”结构特征。从评估结果来看,仅有南京医科大学和哈尔滨医科大学位于上游水平,另有首都医科大学、南方医科大学、中国医科大学、安徽医科大学、天津医科大学进入中游水平,其余6所大学则处于较低水平。
第三,药学的校际之间差距并不显著,但共同面临着激烈的外部竞争。由于受到学科覆盖面狭窄、学科交叉融合力度不足、校企协同创新薄弱等“先天”条件的制约,致使药学发展后劲不足。2018年,西安交通大学、南昌大学、浙江工业大学等7所高校新增药学一级学科博士点,约占药学新增博士点总数的一半。非医科大学纷纷“抢滩”药学领域,逐渐形成药学“多点开花”的扩散趋势。
第四,护理学存在普遍性与特殊性相交织的复杂问题。普遍性问题在于护理学的学科结构尚未完善和学科实力整体偏弱,尤其是护理学成为一级学科之后,二级学科设置缺乏宏观指导和科学规划,专业的精细分化不够成熟[1,2]。特殊性问题则表现为学科质量和学位点层次的“两极分化”,目前仅有首都医科大学等6所大学开设护理学一级学科博士点且学科质量相对较高,而其余7所医科大学的学位点层次及学科质量仍需强化。
2.2 学科规划短视:中医药学科的配置发展不充分
第一,中西医结合的重视程度与办学传统特色相匹配,始终存在中医药大学强势、其它医科大学弱势的偏差状态。首先,中西医结合进入国家重点学科序列的数量非常稀少。中西医结合基础仅有河北医科大学1所,中西医结合临床仅有天津医科大学和南方医科大学2所。其次,中西医结合的整体质量“平淡”且基本布局仍有空缺。南京医科大学等6所大学的中西医结合学科硕士点实力不强,未能进入学科评估结果前70%。而内蒙古医科大学和宁夏医科大学的中西医结合学科长期处于“空白”状态。最后,博士点数量的“存量”小众且“增量”缓慢。当前仅有南方医科大学、天津医科大学等5所大学拥有中西医结合博士点,仅占医学高校中西医结合博士点总数的18.8%。其中,2018年新增学位点2个,占中西医结合一级学科新增博士点总数的三分之一。
第二,中医学和中药学成为制约办学综合实力提升的明显“短板”。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的中医学和中药学的学科质量“虚弱”,对办学水平的实质性贡献不大。究其原因在于:一方面,高层次学位点匮乏。南方医科大学拥有中药学一级学科博士点,内蒙古医科大学设有中医学一级学科博士点,其它8所医科大学虽然不同程度的实现了“无中生有”的布局过渡,但均处于硕士授权级别。另一方面,学科结构体系“缺陷”。中国医科大学、哈尔滨医科大学和河北医科大学的中医学和中药学建设尚存遗漏,无法形成西医中医的“双核驱动”效应。
2.3 学科生态失衡:医学学科和非医学科的建设水平不协调
第一,非医学科发展的外部环境亟待优化。受“双一流”的战略牵动、“高峰”学科的遴建导向和非医高校争先恐后创办医学院的刺激,省部委共建医科大学的人才、经费、场地、仪器、设备等有限资源分配,普遍向以临床医学为代表的具有冲击国家“一流学科”潜力的医学学科倾斜,而非医学学科的资源获取变得更加稀缺,加上长期受制于“人员缺、经费少、资源乏、成果弱”的副作用,加剧了学科生态系统内部的差异性与等级性,形成学科发展水平的“马太效应”。
第二,学科结构始终存在选择性“偏科”现象。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长期专注医学学科建设,学科生态系统的协同进化逻辑失调,理学、工学、人文社会科学等非医学科发展的结构性矛盾凸显。一方面,虽然生物学和生物医学工程成为医科大学“标配”,但受到价值模糊和功能弱化等问题牵绊,造成质量水平的参差不齐。7所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设有生物学一级学科博士点,但天津医科大学、南京医科大学和南方医科大学的生物学学科评估结果“榜上无名”。同时,南京医科大学等8所大学缺乏生物医学工程一级学科博士点,人才培养层次主要集中于本科和硕士,暴露了高层次人才的供给乏力。另一方面,受“必要但非充分”的办学思维影响,人文社会科学在医科大学学科体系中的配备规模依然弱小,并表现为“拼凑”“拼盘”的随机现象。以心理学为例,只有安徽医科大学等5所大学拥有一级学科硕士点,但整体实力偏弱、建设水平较低。
3 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的学科发展秩序建构
3.1 强化政府与大学的协同共治能力,提升医学主干学科整体实力
第一,激发学科建设的他组织活力,强化政府新公共治理领域中的高等教育统筹权。一方面,加强政府的政策支持与战略管理。省级政府实施《地方高校“高原高峰”学科建设计划》,坚持“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建设原则,建立扶优、扶强的遴选标准,打造高峰突起、高原崛起的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一流学科”层级化发展体系[3]。政府通过政策保障、加大投入、“学科特区”改革试点和绩效考核等建设措施,重点支持医学主干学科“优中做强”,形成聚集知识势能的高原学科群;通过加强人才、经费、平台、政策等关键要素的补偿性建设,优化要素结构变化引起质量升级的进化规律,积极培育临床医学等“潜力股”冲击国家“一流学科”。另一方面,以强制性制度形成医学主干学科“后发优势”。省级政府针对长期薄弱的医学主干学科,逐步健全省级分管领导责任管理机制、专业动态调整机制、资源优化配置机制、专项建设评估机制和绩效拨款投入机制。扩大和落实大学办学自主权,促进薄弱医学学科改造的人事权、财务权、科研组织权和利益分配权等充分赋权,明确薄弱医学学科再定位、再发展的重要任务、质量预期、评估标准和整改周期。同时,政府、大学和社会第三方专业机构联合应建立薄弱医学学科基础数据库,有针对性的开展学科大数据对比与常态化监测。
第二,遵循学科建设的自组织机理,优化大学医学学科的内部治理体系。一方面,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需要推进医学人才与科研供给侧改革。强化“教学-科研-临床”三位一体的医学师资队伍建设,积极引聘具有丰富临床经验的公共卫生、药学和护理学等专业教师。强化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中西医结合等医学人才的临床技能实践训练,建立大学、企业、医院、公共卫生机构等多主体协同育人模式和机制,扩大本科层次的护理学招生培养规模和医学专业学位研究生培养比例。探索护理学科专业结构的科学分类和精细化分,医科大学应围绕医院、社区、家庭等多层次服务需求,以及健康指导、慢病管理、老年照护等多样化健康需求,开辟护理学科专业新方向。推动大学管理重心下移,建立以教研室、研究所等基层学科组织为核心的教学、科研“底部沉重”模式。深化校企协同创新体制机制,积极吸纳企业和社会资本参与医药研发,健全医药研发与成果转化的利益分配机制和风险分担机制。另一方面,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还要加强医学学科平台载体的质量管理与愿景规划。适度扩充大学直属附属医院的种类和数量,研究制订直属附属医院准入标准以及评估、预警、退出等质量保障体系。
3.2 弥补中医药学科发展“短板”,打造医学学科协同发展格局
第一,扎根中国大地办医学,推动“西医为主”医科大学的中医药学科发展制度化和常规化。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需要主动作为,推动中医药学科从无到有的量变以及从有到优的质变。一方面,省级政府应加强民族传统医药文化精髓的组织传承与保护意识,大力培育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本土医学学科的新兴增长点。中医药价值的再发现、再发展和再创造在于中医药学科的不断再创新、再认识和拓展能力[4]。而中医药学科建设需要借助制度杠杆进行调控与扶持,促进区域内中医药优质资源的整合与利用效益最大化。因此,省级政府应加大土地、财政、税务、人事等专项政策支持力度,积极开展中医药资源“引院入校”活动和“引企入教”项目,探索建立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直属附属中医院模式试点,建立以强带弱、取长补短的优质中医药资源异地办学模式,推动知名中医药企业与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联合建立中医药学科学院。另一方面,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应积极推动中医药学科人才资源的开发、流动与共享,通过柔性人事制度释放医学传统学科的“边际效应”。为避免出现中医药学科人才建设规划的“拿来主义”倾向和 “挖人”“抢人”内耗式局面,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应实施面向国际的中医药学科引智聘才专项计划,建立与“一流”中医药大学之间的中医药学科带头人、专业教学骨干教师和医院医疗专家团队的“候鸟式”“周期式”等多样化兼职聘任机制及其相应的工作评价机制。
第二,构建医学学科体系中的西医药和中医药互动关系及其相互依存机制。学科建制一旦组织化,排他性和封闭性也会相伴而生[5]。因此,医学知识体系内的协同发展需要突破“学科中心主义”,处理好西医药和中医药学科之间的开放与合作关系,建立打破人为划定学科界限的自适应机制,注重从彼此隔阂的医疗卫生系统转变为和谐共荣的现代医学学科共同体。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应完善学科建设的现代化“元治理”机制,其一是推动中医药和西医药从孤立的分科化学术组织转变为协同网络、战略联盟和知识联合体,逐步开展从松散的跨学科项目到有组织的跨学科中心再到实体的跨学科院系的大学基层自治实践探索[6]。其二是从学科“自给自足”的生长传统转变为共建共享、互通有无的资源耦合式与知识嵌入式模式,建立关系契约进行资源优化配置,开展中医药和西医药相结合的大团队、大平台、大项目和大成果等联合培育与协同建设。
3.3 改善“重医、轻理、弱工、少文”的场域环境,建立交叉融合的“大医学”生态系统
第一,提升与现代医学紧密联系的非医科建设水平。能量守恒与转化定律、生物进化论、细胞学等自然科学进步成为近代医学发展的原动力,而现代医学技术革命的主流趋势之一,便是以医用工程学和生物工程学为主要内容的医学与工学、理学之间的集成创新[7]。同时,基础医学研究领域的逐渐弥散,临床医学的分析、影像与诊疗技术的现代化发展,为医学外部多学科交叉行动提供了新指南与新方法。因此,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应以“大健康”“生命全周期”需求为导向,将数字医疗、智慧医学、影像技术、生物科技、生命科学等前沿知识与现代技术融入医学学科的内涵式建设范畴,用“群医学”的学科聚合范式弥合医工、医理的知识裂痕,推动从“医学”单学科到“医学+X”复合学科的转变,持续优化“新医科”方向的知识体系和技术结构[8-10]。启动以生物学和生物医学工程为代表的非医学科带头人培养工程,建立医理、医工深度融合的“复合型”学科带头人遴选标准,探索跨行业、跨高校、跨学科的高端人才兼任互聘机制,充分释放“以人为本”的跨学科制度红利。
第二,增强人文社会科学对医学学科的辅助支撑力与特殊贡献力。人文精神和科学精神是现代医学创新发展的“双引擎”[11],因此,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应将人文社会学科的概念化知识、结构化内容、教学与评价方式多样化制度纳入医学体系。具体路径在于:打造部委省共建医科大学与文科优势大学的医文结合学科共建模式,创新师资互聘、课程互选、学分互认、学时转换等“柔性”教学制度。聚焦“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教育综合改革范式和医学科学社会化发展趋势,促进疾病和健康的测定方式由生物学单因素变量向心理、社会等多种学科复杂因素变量转变,充分发挥医学的“科学-人文”价值潜能,建立医文结合学科的教学与科研成果共同培育机制,探索医文结合的特色跨学科联盟模式与知识转移制度。充实医学学科的通识教育知识,积极开设叙事医学、医学哲学、医学史、医学伦理学、医学教育学等通识课程,提升医学人才的思想道德素质、科学方法论和文化修养知识[12]。推动医文结合学科主动开展政府评估、社会第三方评估和自我评估等多元化质量保障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