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神话蕴含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基于哈萨克族与汉族创世神话的比较分析
2021-04-17左洪涛曹利华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武汉430074
左洪涛,曹利华(中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华夏各民族在不断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进程中,在历史、文化、社会、心理、制度、政治等层面,取得一致性或共识性的集体身份认同。创世神话是构成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哈萨克族创世神话与汉族创世神话,都是以解释万物起源、人的起源、神及人类始祖神如何开天辟地、创造世界为主要内容的神话,是研究本民族原始人类文化传统、思想意识及宗教信仰的不可缺少的宝贵材料。哈萨克族创世神话和汉族创世神话是这两个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思想源头之一,并且有较多相似之处,都蕴含着相同或相通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笔者试图通过对两者的比较研究,来具体阐释两个民族创世神话蕴含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特点。
一、创世神话的类型共通
关于汉族的创世神话,早在先秦《山海经》《左传》《国语》《吕氏春秋》《楚辞》等典籍中就有多处记载,两汉三国以后,《淮南子》《史记》《风俗通义》《三五历记》《搜神记》《述异记》《独异志》等也有多处记载,特别是《山海经》《淮南子》两书保存的古代神话最丰富,也比较接近原始形态。根据现有资料,由哈萨克族著名学者尼合迈德·蒙加尼搜集整理的哈萨克族的《迦萨甘创世》《水星》《神与灵魂》等创世神话,还有常世杰搜集翻译整理的哈萨克族族源神话《牧羊人和天鹅女》,都是哈萨克族创世神话的重要文献资料。两个不同民族在神话类型上有着相通的特点。
1.世界起源神话。世界起源神话是创世神话的主要内容之一,主要是讲研究天地的来源及其结构。茅盾先生曾在他的神话著作中说过:“原始人的思想虽然简单……他们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便是天地开辟的神话。”[1]宇宙起源、人类起源、日月等天象起源及民族的诞生等,这些创世神话的基本内容,都可在汉文古籍中找到。在汉民族的历史记载中主要是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三国时期吴国徐整的《三五历记》记载:“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阳清为天,阴浊为地。”[2]盘古开天地后,大地到处荒芜,空空无物,世间万物如何生成呢?徐整的《五运历年纪》进一步记载:“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发髭为星辰。”[3]两段故事结合在一起,就是汉族开天辟地的创世神话。而哈萨克族神话对于刚开始的宇宙是什么状态,天和地从何而来、如何形成等问题,与汉族神话主要类型相通。《迦萨甘创业》《神与灵魂》等丰富多彩的神话,就显示了哈萨克族对于万物缘起的认识,其中开天辟地神话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迦萨甘创世》:“远古时候,世界混沌一片,无所谓天,无所谓地。那时候,只有创世主——迦萨甘。……长相和人差不多。”[4]727还有与之密切相关的《神与灵魂》中说:“迦萨甘是哈萨克族传说中的创世主。”[4]730“在原始人的集体表象中,都不是我们认为的那样……然而在它们身上原始人却见到了许多我们意想不到的东西。”[5]从这几段话中可以看出,两个民族神话都认为,这个世界是本民族的祖先开辟出来的,原始宇宙是混沌的,这种认识与西方明显不同。
2.日月起源神话。日月星辰起源的神话也是创世神话的重要内容。这不仅因为日月星辰及其运行中存在种种变幻莫测的现象,容易引起原始人的想象,更因其与人类的生产和生活休戚相关,特别是在农牧业出现后,人类与太阳有着更为密切的关系,主要是因为它给人类带来温暖与光明。早期华夏民族崇拜、敬畏日月星辰,试图对它们的存在与变化加以解释,这就产生了日月星辰起源神话。汉文古籍中最著名的日月星辰起源神话就是关于天神之妻羲和“生十日”和“羿射九日”的记载,并对我国文化产生了颇为深远的影响。神生日月的故事,最早见于战国时成书的《山海经》,其文曰:“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6]“羿射九日”最早见于西汉时成书的《淮南子·本经训》:“尧之时,十日并出。”[7]142尧乃使羿“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7]143,“羿射九日”与“羲和生十日”密切相关。 哈萨克族有关日月来源的神话主要是《迦萨甘创世》,神话中写道:“迦萨甘用自身的光和热又创造了太阳和月亮……太阳原是强悍刚烈的男性,月亮本是温柔恬静的女孩。”[8]可见,两个民族都有着崇拜、敬畏日月的思想。
据汉文古籍记载,我国古代的太阳神有炎帝、太昊等,祭日月与祭天地有着同样的地位。哈萨克族则忌讳面向太阳大小便,认为这是极不虔诚的行为。一直到现在,哈萨克族人们还延续着面向太阳发誓言的风俗。哈萨克族在尊崇太阳的同时,还尊崇月亮,每当新月初升,哈萨克族的女子要面向月亮下跪,男子要面向月亮庄重肃立,手心向里、双臂伸直,向月亮祈祷,长辈们则为孩子们祝福。日月起源神话造就了两个民族先民们的宗教意识,形成了基本相似的风俗习惯。此外,两个民族都认为太阳代表阳,是男子的象征;月亮则代表阴,是女性的象征。日月星辰与人有互通性,而日月起源神话更加印证了这一点。
3.人类起源神话。人类起源神话是解释人类是如何产生的,这在创世神话中有着特殊的地位。汉族著名的人类起源神话首推“女娲造人”。女娲名字最早在屈原的《天问》中出现:“女娲有体,孰制匠之。”北宋的《太平御览》有类似的记载:“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9]女娲不但创造了人类,更繁衍了人类:“昔宇宙开初之时,只有女娲兄妹二人在昆仑山……今时取妇执扇,象其事也。”[10]以上文献都提到洪水淹没人类以后,只剩下兄妹二人,兄妹两人为了人类能繁衍下去,就遵循了上天的安排而结婚。
哈萨克族的创世起源神话,体现在《迦萨甘创世》中:“迦萨甘寻思着给大地创造一些有生命的东西……然后取来灵魂,从小泥人嘴巴里吹进去,一对小泥人便悠然站立,欢腾雀跃,他们就是人类的始祖。”[4]728哈萨克族创世神话在古籍文献中是相对少见的。鄂尔浑叶尼塞碑铭是突厥语民族共同的文化遗产,哈萨克族最早的神话记载中几位神的名字就出现在这个铭文中。维吾尔族史诗《乌古斯传》有着丰富的神话内容,与流传于哈萨克族民间的口头神话材料互相印证、彼此补充,为哈萨克神话传说提供了许多可贵材料。目前,人们对哈萨克神话的研究主要是对其基本文献的整理[11]。
4.早期民族起源神话。民族起源神话,旨在解释民族的来历及其始祖。我国民族众多,多民族起源神话特别多,且很多民族都有族源神话,而民族起源神话与图腾信仰是休戚相关的。图腾崇拜,是人类早期世界性的普遍信仰,并以动物图腾崇拜居多。汉族在形成之前不是单一起源,民族起源神话也保留了这个特点。伏羲、女娲是大洪水后人类再传的始祖,也是华夏民族及部分少数民族的始祖,他们最早的形象是人首蛇身。《玄中记》云:“伏羲龙身,女娲蛇躯。”龙是一种想象的产物,正如闻一多先生所说,龙可能是许多民族融合或组成部落联盟时,取各民族动物图腾的某一点复合而成。在民族的多次融合过程中,由于龙图腾作为想象的产物,具有浪漫的神圣色彩,于是一些实在的动物图腾逐渐被淘汰,而最终形成了中华民族的象征——龙。汉民族起源的神话还有简狄吞卵生契、姜嫄生后稷等。
哈萨克族以白天鹅为始祖,并有相应的族源神话,“哈萨克”含义就是“白天鹅”。《牧羊人与天鹅女》图腾神话中说,一个孤苦的牧羊人以放牧为生,突然有一天,大风狂吹,黄沙滚滚,草原变成沙漠。牧羊人又热又渴,昏倒在戈壁滩。这时,有一只白天鹅用树叶向他口中输水营救了他。后来,白天鹅在草丛中脱掉了天鹅羽衣,变成一个美丽的少女,并与牧羊人成婚。他们的子孙后代就是哈萨克人,故白天鹅便成为哈萨克族崇拜的图腾。
哈萨克族与汉族万物起源方面的创世神话,包括宇宙起源、日月、人类、民族来源的神话,比较符合向柏松先生的“中国创世神话系统形态分析”的观点,哈萨克族创世神话具有西北游牧民族创世神话的特点[12]212。通过以上对汉族与哈萨克族创世神话的比较分析,从世界起源、人类起源、日月起源、民族起源四种神话类型来看,两个民族在历史上有着深入的交流交融,存在多元一体化的特点。
二、创世神话共有的民族精神
哈萨克族与汉族的神话里,把迦萨甘、女娲、后羿当做英雄来传颂,主要因为他们敢于与难以战胜的天地力量作斗争。具体到汉族与哈萨克族神话,由于文化背景的差异,创世神话在不同的民族精神类型方面,表现有所不同。
1.崇尚劳动、乐于奉献。劳动精神是指崇尚劳动、热爱劳动、辛勤劳动的精神。这是两个民族创世神话共同的精神。无论是汉族的女蜗造人,还是哈萨克族的伽萨甘创世,他们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创造人类,这是劳动的结晶。中华民族是勤劳的民族,神话通过神奇的想象,使劳动这一人类特有的能力焕发出炫目光彩。汉族与哈萨克族人民自古都认为,劳动创造了人类的一切财富与成果。从文献记载看,《女娲补天》最早见于《淮南子·览冥篇》:“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7]117神话很明显地反映了女娲造人所付出的辛勤劳动。伽萨甘也是伟大劳动的创造者。人类用自己的智慧和双手,使地球硕果累累、多姿多彩,彰显了中华民族劳动的伟大。这也是先辈们留给后代子孙最质朴、最值得铭记和传承的生存之道。
两个民族的神话世界观都肯定了劳动创造价值,无论是女蜗、盘古还是伽萨甘,都是以一个艰苦奋斗的劳动者形象出现的,同时都对泥土有着深厚的感情,要经历一个艰苦卓绝的漫长劳动过程,才会有美好的结果出现。哈萨克族与汉族创世神话告诉后代:为了创造人类、拯救子孙,即使是有神性的祖先,也要炼石补天、制服猛兽,只有通过辛勤劳动、乐于奉献,才能匡扶天下,这便是中华民族伟大祖先的劳动精神。两个民族创世神话传递的信息是,只有华夏各民族不断努力、辛勤劳动,才能创造出美好的世界,这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一种体现。
2.敢于创新、开天辟地。首先,两个民族对天地结构的看法都是“浑天说”。盘古神话中认为天地混沌一团像个鸡蛋,属于“浑天说”。《迦萨甘创世》开篇写世界开辟之前,世界是混沌一片,没有所谓的天和地。这两则神话在论述宇宙天地和人类万物来源时,都认为先有天地、后有人类,都认为最初的宇宙是没有天和地,是祖先开天辟地才出现的。其次,无论是哈萨克族的迦萨甘还是汉族的盘古,两个民族先民都认为伟大的创世神并不是施展魔法就能创造出一切,而是通过自己的辛苦努力,不怕艰难困苦,才创造了世界及人类,表现了汉族和哈萨克族先民们朴素美好的观念:天地不是上天神仙所创造、赐予的,而是祖先辛苦开辟出来的,我们都生活在祖先亲手开辟的天地之间。
关于太阳神的神话,两个民族创世神话中都有一些挑战太阳神权威的故事,比如汉族神话“夸父追日”中,因为太阳过热致人干渴,夸父就去追太阳,想要把太阳摘下来。当权威做法不合理时候,两个民族都认为可以质问甚至挑战权威。如果把有关三皇时代的记载当神话看,三皇带领先民们亲手创造生活,不断地改善生存环境;哈萨克族的迦萨甘则是他们世界的创世主。对比西方早期“伊甸园”神话里的先民,西方创世神话中先民等待上天的恩赐、赐福,在这一点上,中西方神话有着明显的不同。
3.敢于抗争、勇于拼搏。两个民族的创世神话都表达了先民们对自然的崇拜之情。迦萨甘用泥捏人和女娲用黄土造人,可以看出这两则神话造人的东西都是泥土,都是祖先主动与自然抗争,创造出本民族的一切。刮风、下雨等自然现象,在先民没有能力去解释的时候,就只能将正常的自然现象赋予一些神秘色彩。在哈萨克族的神话中,整个天地就是一个布满精灵的世界。而华夏汉族的女娲用黄土造人,并且造人的地点是在黄河流域,汉民族人们大部分都生活在广阔的黄土地上,宝贵的生命、多种食物都是土地所给予的,需要全民族的辛苦劳动、英勇抗争才能获得。
对于勇于抗争的不屈不挠的创世英雄,两个民族创世神话都寄托了崇拜之情,对英雄为民请命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盘古勇于抗争而开天辟地,他是上古时代的伟大祖先,他的无私奉献、大义凛然的精神与气概,是千百年来华夏民族推崇的至高无上的精神。西方的神话里,火是上帝赐予的。希腊神话里,火是普罗米修斯偷来的。但是,在中华民族的神话里,火是英雄们坚韧不拔地摩擦出来的。两个民族创世神话中,抛开具体的故事情节差异,神话里表现的文化核心都是抗争精神。勇于抗争的精神已经成为两个民族共同的遗传基因,后世子孙会跟祖先一样坚强,这便是我们中华民族屹立至今的原因。
两个民族创世神话的最后部分,哈萨克族的迦萨甘用自身的光和热创造了太阳、月亮以及人类,汉族的女娲补天成功、后羿射日成功等拯救了人类。这两个民族的神话告诉后代,为了拯救子孙,祖先敢于炼石补天、制服猛兽、匡扶四极,这是中华民族伟大祖先的劳动精神、创新精神、抗争精神。
三、创世神话共有的思维方式
哈萨克族与汉族原始的先民们,对天地日月的认识还处于懵懂认知阶段,他们把创世英雄解读成超自然、超能力的大神,毕竟在充满神秘的大自然面前,先民们显得弱小、需要强有力的帮助,他们觉得只有不同于常人的创世英雄,才能完成创造大千世界的神圣使命,于是他们慷慨给予这些英雄们异于常人的超级能力与超级能量。两个民族创世神话中就有了盘古、女娲和伽萨甘,以及后续多种类型、各司其职的超级英雄们。
1.都用“混沌说”来概括宇宙原始状况。汉族古代神话中就有“盘古开天辟地”的传说,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神话、民歌、史诗中也多有“混沌”之说。哈萨克族《伽萨甘创世》与汉族及其他部分少数民族的创世神话叙述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以上神话在叙述宇宙天地和人类万物来源时,顺序都是先出现天地,后出现人类,认为原始宇宙无天地之分,如盘古开天地时,天地是“混沌如鸡子”。这种思维上的相似性说明华夏各民族创世神话在人类社会发展史上,特别是人类尚处于野蛮蒙昧时代时,不同种族、生活在不同区域的原始人类面对大致相似的自然环境,有着大体相同的生活经历,具有共同的心理和思维特征。两个民族所描绘的没有分开的天和地,就是连为一体的原始宇宙状态,茫茫幽深,若明若暗,就是所谓“混沌”。这种用“混沌说”来概括宇宙最原始的描述,在华夏其他许多民族神话中都可找到。
哈萨克神话认为,这浑然一体、一片混沌的原始宇宙,是由水、火、风、土等多种物质形态组成的,更具体地体现了原始世界的“原始物质性”。这在创世神话中,反映出原始人类在极为低下的生产力水平和发展条件下,对自然事物、自然现象特别是生命现象的认识还比较肤浅、比较表面化。
2.都认为创世英雄们具有超能力、超能量。哈萨克族与汉族的创世神话,都夸大了创世英雄的作用,让创世英雄具有超能力与超能量。神话在肯定劳动的同时,也夸大了创世英雄的伟大。汉族神话认为盘古有远远高于普通人的超能力。首先,这种超能力表现在创世英雄的寿命和生活状态上。盘古在“天地混沌如鸡子”的原始宇宙里修炼了一万八千年,可见其寿命之长;其次,他具有顶天立地的神灵形象,他与苍天共增,与大地同长,最终成长为绝地通天的创世英雄,成为华夏神话中最令人敬仰的神灵。伽萨甘也被哈萨克祖先们描绘成超能神灵,有超人的力气,同时还有超凡的智慧。《伽萨甘创世》说:“地在下,总是摇晃不定。伽萨甘拉来了一头硕大无比的‘青牛’,把大地固定在牛的犄角上……顺手抓起一些高山,当作钉子,把大地牢牢地钉在大青牛的犄角上。”[4]727伽萨甘先是拉神牛牛角支撑大地,后来以山为钉固定神牛犄角,成为哈萨克族神话中首屈一指的大英雄与神灵。这正是上古时期先民们对自己所依赖的基本生活资源的反映,折射出民族原始思维的共通性和相似性。远古时期生产力水平低下,普通先民无法改造自然,于是对自然的敬畏更多地转化成一种对英雄的期待,能与他们面前的强大力量相抗衡,完成他们无法做到的事情,英雄则成了远古先民的一种精神寄托,如盘古、女娲、迦萨甘都是以民族英雄形象而出现的。
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说:“……神话……是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因而,随着这些自然力之实际被支配,神话也就消失了。”[13]也就是说,神话产生于人类生产力极为低下的幼年时期,一旦生产力发展了,科学发达了,神话也就消失了。这是马克思对神话本质的深刻解答,神话的这种本质在创世神话中表现也很鲜明。
四、创世神话是民族文化交流的见证
在对汉族和哈萨克族创世神话进行比较时,笔者发现了两者之间有许多相通或者相似之处,这与哈萨克族与汉族创世神话形成与民族文化交流有关。
1.见证了印度神话的影响。两个民族的部分创世神话在后世流传中,都有来自古印度神话的因素。因为古印度神话曾流传到世界各地。汉族的祖先与印度文化也有深刻的渊源,汉民族自汉朝开始就受到印度佛教文化的影响,在这种思想的熏陶下,汉族神话的内容也就更加丰富起来。这一问题,季羡林先生已有多篇论文论述过。根据有关史料, 通过波斯巴列维文和阿拉伯文的译本,印度佛经《五卷书》曾传遍世界。东汉时,佛教传入中国内地,汉民族开始接受印度佛教文化,有些神话在两汉至南北朝才基本定型。唐高僧玄奘印度取经,加之大量佛经被译成汉语等原因,使原有的汉族神话的内容融入佛教经典内容。向柏松先生对此进行了全面分析,他指出:“在创世神话中,不断加进后代的历史,是创世神话释源诉求的延续。另外,活态创世神话总是在带有宗教色彩的祭祖活动中传承的,所以往往要受到宗教的影响……”[12]273
相比于大陆腹地的中原地区,地处西北边疆的哈萨克族也很早接触了佛教,大量的佛教典籍曾被译成了当地的古代语言文字——察哈台文(哈萨克族早期使用过的书面语)。在佛教典籍流传的过程中,古印度神话自然与边疆地区的哈萨克族本土文化碰撞融合,加上哈萨克在早期社会有过信仰佛教的宗教基础,印度文化也就不难在哈萨克草原上生根发芽了。哈萨克族信仰伊斯兰教之前,曾经信仰过佛教,随着佛教的传入,古印度神话流传到了哈萨克草原上。哈萨克族生活在“丝绸之路”上,“丝绸之路”又是东西方宗教、文化交流地,因此,古代哈萨克族与印度宗教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古印度神话在哈萨克族民间广为传播。
2.见证了不同民族对人类起源的共同探索。把华夏汉族和哈萨克族创世神话进行比较时,会发现两者存在很多的相似之处。例如,两个民族都认为最初的宇宙是浑沌一团,天地叠在一起,这种宇宙浑沌一体说,是华夏各民族创世神话中很普遍的认识。关于人类的诞生,都认为是在天神创造宇宙之后,用泥土来造人。可见,不同文化体系的两个民族中的最原始的文学作品里存在一些共同点。两个民族的创世神话,从多个角度反映了中华大地原始人的宇宙观,其往往寓含着原始的科学、宗教、哲学的因素,是人类在童年时期对自身与世界万物的一种探索。在神话中,一切自然与社会现象被看成是有生命的,都被赋予人类的特点和超自然的能力。当时生产力水平受到环境的限制,所以神话产生于相同的社会背景与物质条件下。人类社会跟大自然一起相伴相生,人们在某种生活方式发展的过程中,在同样的基础条件上产生了相似的神话故事。对汉族与哈萨克族的创世神话,我们不能用近几百年形成的科学观去批判人类幼年时期的神话传说,而应把它们放到具体的历史环境下理解,看到它们所产生的积极作用,特别是对中华民族勇敢勤劳、斗争精神的赞扬,对形成中华民族凝聚力等方面所产生的积极作用。
3.见证了民族文化的亲缘关系。从哈萨克族的起源与早期历史看,哈萨克族与历史上塞种人、乌孙、大月氏、康居、奄蔡、匈奴、悦般、突厥、葛逻禄、易萨、回鹘、哈剌契丹、克烈、乃蛮、钦察以及蒙古人等,都有历史渊源,哈萨克族历史的起源很能体现中华民族交流交融、中华民族作为共同体的特点。“月氏是我国西北地区的一个古老的部族。《汉书·西域传》载:‘乌孙民有塞种、大月氏种云’。乌孙是哈萨克族的三大部落之一,是大玉兹的主体部落。可见哈萨克族中有大月氏人。又哈萨克族在谈到大月氏人时,常说:‘大月氏就是乌孙……’”[14]后月氏经过匈奴的一系列打击后,其部落便向伊犁河流域迁移。据《汉书·张骞传》记载:“月氏已为匈奴所破,西击塞王。塞王南走远徙,月氏居其地。”这部分西迁的月氏人,史称“大月氏”。之后,在两汉哈萨克族的起源时期,哈萨克族祖先之一的乌孙人在伊犁河流域建立了乌孙国,张骞出使西域曾到达乌孙国,汉朝和乌孙国通好,汉公主细君和解忧相继嫁给乌孙王……[15]汉朝细君和解忧公主相继嫁给数代乌孙王,因而早期哈萨克王室就受到汉族文化的影响,两个民族交流交融的历史也很悠久。从上述历史看,早期哈萨克族的祖先与汉族的关系是十分密切的。此外,从现代哈萨克族保留的许多部落名称中也可进一步证实这一点。
中华民族共同体是以汉族为主体,包括其他55个少数民族在内的民族综合体。中华民族共同体是我国各族人民在长期历史发展中形成的政治上团结统一,文化上兼容并蓄,经济上相互依存,情感上相互亲近,谁也离不开谁的民族共同体,是建立在共同历史条件、共同价值追求、共同物质基础、共同身份认同、共有精神家园基础上的命运共同体。它是国家统一的基础、民族团结的根本、精神力量的魂魄。汉族与哈萨克族的神话,既是多元的、更是一体的,具有中华民族神话的一体性特点。中华民族共同体内部存在着对立统一,通过消长变化以适应多变不息的内外条件,从而获得共同体的生存和发展。汉族创世神话与哈萨克族创世神话犹如两颗璀璨的明珠,标志着中国古代不同类型民族神话的不朽价值。这些壮丽的神话记录了中华民族共同的奋斗历程和共同的民族精神,我们可从中管窥到汉文化与哈萨克文化在创世神话上的一体化及其隐藏的文化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