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性互动”与乌克兰危机以来德俄关系回暖评析*

焦一强 朱 艳

【内容提要】乌克兰危机不仅是后冷战时代俄罗斯与西方关系的一道重要分水岭，同时也成为德俄关系的转折点，严重恶化了两国关系。但就总体而言，历史渊源、地缘关系、利益平衡、价值规范乃至外交传统等诸多盘根错节的因素，使乌克兰危机以来德俄关系陷入一种“对抗-合作”的两难困境与外交危机之中。自2013年底德国进入“默克尔3.0 时代”以来，伴随着德国外交政策的调整，基于德俄关系的困境与张力，德国在重塑对俄外交时奉行“选择性互动”的策略与政策，使得德俄关系明显出现回暖迹象，这对欧洲地缘政治格局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德国与俄罗斯地缘相近，历史渊源深厚。作为欧洲核心大国，德俄特殊关系长期构成欧洲政治主轴的逻辑基础。在欧洲漫长的历史上，德俄关系错综复杂，更多的时候表现为一种“敌-友”或“爱-恨”叠加的矛盾状态与关系。①Здравомыслов А.Г. Русские и Немцы: Межкультурное Взаимодействие//Журнал социологии и социальной антропологии. 2002. Том.5. No.2. С.170.发端于2013年末的乌克兰危机，不仅成为后冷战时代俄罗斯与西方关系的一道重要分水岭，同时也是德俄关系的转折点。自冷战终结、德国统一至2005年默克尔政府上台执政，德俄关系受勃兰特“东方政策”外交传统惯性的影响，长期保持良好发展态势，尤以施罗德执政期间（1998-2005年）德俄伙伴关系为最佳。2005年默克尔上台执政及其前两个任期内，德俄关系虽说较施罗德时期有所下降，但总体和谐稳定，波澜不惊。自第三届默克尔政府开始，突如其来的乌克兰危机导致俄罗斯与西方关系急剧恶化，同时也给德俄关系造成巨大冲击。特别是在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后，作为西方大国以及欧盟政治与经济的核心和主导力量，德国基于价值观与规范，在迎合美国对俄制裁政策与应对盟友，尤其是“新欧洲”国家反俄期待的双重压力下，积极支持西方遏制俄罗斯及参与对俄集体施压，并充当了欧盟对俄制裁工作的领导者和协调者。默克尔总理曾被西方媒体奉为“领导欧洲对抗俄罗斯的领袖”①参见陈新明、宋天阳：“论从疏远到对抗的德俄伙伴关系”，《德国研究》，2014年第3期，第37 页。，致使德俄关系急转直下和降温。

但同时我们也注意到，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特朗普执政后跨大西洋伙伴关系裂痕日益加深，迫使欧盟不断增强战略自主，加上德俄历史渊源与现实利益交互叠加，德俄关系在“价值观与利益平衡”的逻辑框架下开始缓和改善。2017年5月，德国总理默克尔在德俄双边对话停滞两年后造访俄罗斯并与普京总统在索契举行会谈，打破了克里米亚事件后两国政治冷淡的局面。此后，德俄高层领导人频繁互动，积极推动“北溪-2”项目，经贸合作逐步回升，两国关系明显地呈现回暖态势。然而，国内学界对此现象的关注度似乎并不高。通过对我国学者关于乌克兰危机以来德俄关系既有研究的分析梳理，不难发现，在现有为数不多的研究成果中，国内学者主要聚焦于乌克兰危机后德国外交政策调整及其对德俄关系的影响等向度，②有关乌克兰危机以来德国对外政策调整与德俄关系发展演变及其影响的文献可参见：郑春荣、朱金峰：“从乌克兰危机看德国外交政策的调整”，《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6 期；李薇、刘立群：“乌克兰危机以来德对俄双轨政策探究”，《现代国际关系》，2019年第2 期；戴启秀：“乌克兰危机对德俄关系及全球格局的潜在影响”，《国际观察》，2015年第2 期；陈新明、宋天阳：“论从疏远到对抗的德俄伙伴关系”，《德国研究》，2014年第3 期；陈新明、宋天阳：“乌克兰危机与德俄关系及其演变趋向”，《现代国际关系》，2014年第9 期；杨成绪：“二战后德俄关系发展历程及其前景展望”，《俄罗斯研究》，2018年第1 期。而对伴随着危机德俄关系回暖这一现象的关注还比较有限。也就是说，学者们较多看到德俄关系“冷”的一面，却较少注意其“暖”的一面。本文以乌克兰危机与德国对外政策选择困境作为研究起点，重点分析乌克兰危机背景下德俄关系回暖的表现及动因，同时就德俄关系改善对欧洲地缘政治的影响做出解读。

一、乌克兰危机与德国对俄“选择性互动”外交

乌克兰危机因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而被西方普遍认为是彻底颠覆和破坏了战后欧洲安全秩序，引发欧美各国高度关注和极大震惊。自危机爆发来，欧洲地缘政治局势急剧恶化，世界各主要大国间关系的调整与重组出现新态势，国际安全秩序与理念发生重大变化。根据我国俄罗斯问题专家冯绍雷的观点，乌克兰危机是重新唤起“集体安全”必要性的一次重要机遇。①冯绍雷：“北约东扩、‘特朗普新政’与俄欧安全新格局”，《俄罗斯研究》，2017年第1 期，第6 页。乌克兰危机是冷战结束后发生在欧洲的一场重大地缘政治灾难。德国因与俄罗斯关系特殊以及在欧盟的核心地位和领导者角色，不可避免地被深度卷入这场危机之中。乌克兰危机不仅对欧俄关系产生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影响，使德国外交面临巨大的国际压力，同样也给德俄关系及两国外交带来极大的不利影响。

首先，乌克兰危机严重冲击伤害了德俄关系并动摇了两国互信的基础，改变了德俄两国人民对彼此形象的认知和看法，尤其是德国舆论界对俄态度发生了巨大变化。德国权威民调机构阿伦斯巴赫研究所2014年4月一项民调显示，55%受访的德国人称俄罗斯为危险国家，仅10%的受访者认为俄罗斯是德国可靠的合作伙伴，而76%的人认为两国关系遭到了破坏。②Арбатова Н.К. Отношения Евросоюз-Россия и Украинский кризис. Москва: ИМЭМО РАН, 2014 г. С.37. https://www.imemo.ru/files/File/ru/publ/2014/2014_030.pdf因克里米亚和乌东问题，德国人逐渐失去了对俄罗斯的好感，包括对俄领导人普京的正面评价也在不断下降。特别是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后，80%的德国人将乌克兰危机的发生归咎于普京，仅有17%的人对俄罗斯怀有好感。③Jennifer A. Yoder, “From Amity to Enmity: German-Russian Relations in the Post Cold War Period”, German Politics and Society, 2015, Vol.33, No.3, pp.49-69.德国《明镜周刊》曾发文将普京总统应对乌克兰危机的做法比作纳粹罪犯希特勒的政策。①Никита Данюк о российско-германских отношениях в контексте украинского кризиса.21 сентября 2018 г. http://isip.su/ru/articles/243德国国防部2016年发布的国家安全白皮书称，俄罗斯在十大最严重威胁德国的国家中位居第三。②Российско-германские политические отношения. 17 августа 2018 г. https://tass.ru/info/5466863

其次，乌克兰危机给德俄经济关系造成重大影响，使两国经济合作一度陷入停滞，贸易大幅下滑。据统计，2013年俄罗斯从德国进口商品价值总额为455 亿美元，2014年下降到373 亿美元，同比减少16.9%，而2015年更降至224 亿美元，不到2013年的一半。③Elisa Ceconi, “The Economic and Geopolitical Weight in the Balance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 Case of German-Russian Relations”, 2017, https://1library.net/document/y98l9 4dz-economic-geopolitical-balance-international-relations-german-russian-relations.html与此同时，危机严重恶化了俄罗斯的投资环境，致使俄资本大量流失。据俄经济部副部长安德烈•克莱帕赫提供的数据，仅2014年前三个月，俄资本外流就高达700 亿美元，而2013年全年才是630 亿美元。另据俄前财长阿列克谢•库德林估计，2014年俄资本全年外流至少为1500 亿美元。④Stefan Meister, “Reframing Germany’s Russia policy-an opportunity for the EU”, April 24,2014, https://www.ecfr.eu/page/-/ECFR100_GERMANY_RUSSIA_BRIEF_AW.pdf2014年9月，德国政府成功说服法国取消了与俄在圣纳泽尔造船厂建造直升机航母的10 亿欧元合同，同时说服意大利总理伦齐同意新的一揽子对俄制裁方案。⑤Wolfgang Seibel, “Arduous Learning or New Uncertainties? The Emergence of German Diplomacy in the Ukrainian Crisis”, Global Policy, 2015, Vol.6, No.S1, pp.56-72.

最后，乌克兰危机给德国对俄外交造成巨大困难，打破了德对俄外交的节奏与布局，迫使德国必须重新审视与界定对俄政策，在调整与制定对俄政策时陷入一种“剪不断，理还乱”极为矛盾的心态和两难抉择的困境。

乌克兰危机背景之下，重塑对俄政策是德国外交转型与总体政策调整的重要组成部分和缩影。此次德国新一轮外交政策调整有着极其复杂的背景。众所周知，作为区域一体化的成功典范，欧盟自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经济社会矛盾日益加剧而逐步陷入深度危机之中，甚至面临分裂的危险。与此同时，伊核协议、叙利亚战争、难民危机等一系列域外问题也深深困扰着欧洲。就内部动因而言，受金融和欧债危机的影响，在欧洲各国经济普遍萧条和停滞不前的惨淡情形下，德国经济反而一枝独秀，呈现出一派繁荣和上扬景象，这使德国提高了在欧盟的威望和地位，赢得了良好的声誉，为德国成为欧洲“领袖国家”奠定了坚实基础。在此背景下，欧盟伙伴对德国越来越寄予厚望，呼吁柏林担当起领导欧洲的重任，采取举措在外交上发挥更强有力的作用，以挽救不断走向危机和颓势的欧盟。在2013年大选中第三次获胜的默克尔，蝉联联邦总理并组建联合政府，她上台执政后顺应时势，开启了德国外交积极有为的转型历程。诚如默克尔总理在2014年1月联邦议会讲话中所强调的那样：“德国政府一项重要的职责，就是承担欧洲和世界的责任。德国长期在国际事务中‘缺位’，不仅有损自身利益和价值观，也不利于伙伴国政治、经济发展。”①李超：“德国‘积极外交政策’评析”，《现代国际关系》，2014年第9 期，第41 页。对此，我国德国问题研究专家郑春荣认为，“德国外交政策呈现出从恪守克制文化转向推行积极有为的外交政策的新动向”。②郑春荣：“德国外交政策的新动向”，《欧洲研究》，2014年第2 期，第3 页。而“乌克兰危机恰恰为德国推行积极有为的外交政策开启了有利的‘时机之窗’，但它同时也是这一政策能否取得成功的‘试金石’”③郑春荣、朱金峰：“从乌克兰危机看德国外交政策的调整”，第36 页。。显然，发生在德国外交政策调整大背景下的德国对俄政策重构，与乌克兰危机具有高度内在关联。这场危机不但对德国提出了重塑对俄政策的客观必要性和紧迫性，而且改变了德国设计和执行对俄政策的条件。在一定意义上讲，乌克兰危机造成德俄关系的巨大困境与张力可谓是构成德国对俄政策呈现出“又打又拉”“对抗与合作”“制裁与对话”等一系列矛盾特征的逻辑动因与基础。

地缘位置、历史渊源、社会文化、价值规范、国内政治、域外压力、同盟关系、外交传统、国民心理、经济利益、能源安全等诸多盘根错节的因素，决定了德国对俄政策选择时极为艰难而复杂的矛盾心态：既要维护与欧美盟友的伙伴关系，又要平衡德俄特殊关系，以及难以割舍的现实利益。在德国政治学家亚历山大•拉尔（Alexander Rahr）看来，德国政府更倾向于同美国建立紧密关系，但为了稳定欧洲局势，又不得不与俄罗斯寻求共同话题，建立信任关系。④Наталья Сарапулова. Влияние Украинского Кризса на Российско-Германские外交决策是一项涉及并需要权衡各种变量的复杂而艰难的过

Отношения. 2016 г. https://nauchkor.ru/pubs/vliyanie-ukrainskogo-krizisa-na-rossiysko-germ anskie-otnosheniya-587d363c5f1be77c40d58a2a程。就其本质而言，乌克兰危机以来德国对俄外交决策困境的关键，在于如何平衡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自2014年克里米亚事件发生后，尽管德国对俄政策及态度的总体目标和基调是制裁、遏制和对抗，但在政策操作层面以及具体外交实践中，德俄之间的对话乃至有限合作一直未曾停止过，其政策的“双轨”①相关德国对俄双轨政策的观点可参见李薇、刘立群：“乌克兰危机以来德对俄双轨政策探究”，《现代国际关系》，2019年第2 期，第18-25 页。迹象极为明显。通过对乌克兰危机以来整体过程中德国对俄外交实践及手法的综合考察与分析，本文认为，德国实际上对俄罗斯奉行的是一种“选择性互动”的灵活机动的外交政策，即在政治上与美欧保持战略伙伴关系，同时在经济上又与俄罗斯开展务实合作。诚如有德国学者所指出的那样，一方面，德国忠实于同俄进行联合及选择性合作；另一方面，又会同北约一起遏制克里姆林宫的新帝国主义野心。②Bogdan Koszel, “Are we Witnessing the Twilight of the Strategic German-Russian Partnership under Angela Merkel?” Przegląd Strategiczny, 2018, No.11, pp.129-141.尽管将“选择性互动”作为描述国家对外政策的一个基本概念（其内涵类同于“双轨制”政策制度），国内外学界使用得并不多，但亦有国外专家学者尝试将该范畴用于解释外交政策选择。例如，曾任欧盟委员会副主席、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的莫盖里尼在2016年阐释欧盟未来细化发展对俄政策原则时就曾指出，将选择性地在特定领域与俄罗斯展开合作。③房乐宪、殷佳章：“欧盟的战略自主追求及其国际含义”，《现代国际关系》，2020年第11 期，第62 页。特别是在相互依赖的全球化时代，国家为了达到特定的战略目标，离不开彼此间的互动。受此分析范式启发，基于德俄“对抗-合作”张力结构的视角，本文认为，“选择性互动”概念的解释路径既有助于探究乌克兰危机以来德国对俄外交政策复杂的逻辑动因和矛盾心态，同时也便于理解德国对俄政策的灵活性和机动性，从而决定了该范式对本文的解释力与合理性。

首先，就地缘政治、历史情感、“东方政策”外交传统，尤其是深度交融的经济联系及能源安全等特殊关系与因素而言，尽管乌克兰危机给德俄关系以重创，迫使德国追随西方制裁俄罗斯，但与此同时，德国在内政外交方面却又无法绕开俄罗斯，需要有选择地同俄进行互动与合作。《柏林政策杂志》称，默克尔政府的对俄政策是，试图在“积极威慑与力量平衡之间”寻求平衡。①Никита Данюк о российско-германских отношениях в контексте украинского кризиса.21 сентября 2018 г. http://isip.su/ru/articles/243事实上，德国对俄“选择性互动”外交的动因用另一种话语表达，也是德俄关系回暖的逻辑根源所在，对此本文将在阐释德俄关系回暖动因时进行详细解读。

其次，基于共同的价值观与规范，维护与平衡同西方盟友的伙伴关系，是德国外交永恒的主题及不可动摇的基本原则。欧洲一体化和跨大西洋主义是德国在国际舞台上的两大支柱。②Marco Siddi, “German foreign policy towards Russia in the aftermath of the Ukraine crisis:A new Ostpolitik?” Europe-Asia Studies, 2016, Vol.68, No.4, pp.665-677.长期以来，由于德国在制定欧盟外交政策方面发挥着主导作用，“德国外交政策欧洲化与欧洲外交政策德国化”早已成为欧洲流行的一句政治谚语，故此德国对俄政策不单涉及德俄两国，更多的是体现在欧盟乃至跨大西洋联盟层面。尽管乌克兰危机以来德国始终没有关闭与俄对话的大门，但不要忘记，德国是站在西方立场上充当着欧盟以及美国在欧洲与俄打交道的调停者和利益代言人。故当乌克兰危机发生后，作为欧洲的政治领袖，默克尔即刻批评俄罗斯的乌克兰政策很大程度上与德国的外交原则相违背，指责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严重违反国际法并破坏了欧洲的安全秩序，是对欧洲价值观的攻击。德国政界其他高官同样表达了对俄罗斯的不满。德财政部长沃尔夫冈·沙伊布勒就曾将俄在乌克兰的行动比作1938年纳粹德国的扩张主义。③“German minister compares Putin’s Ukraine moves to Hitler in 1938”, Reuters, March 31,2014,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ukraine-russia-germany-idUSBREA2U0S420140331乌克兰危机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德国外交的方向，使德国将关注的重点从经济利益主导的现实政治转向以价值观为基础的道德政治。为了捍卫西方世界的利益和价值观，德国义无反顾地选择站边西方，积极加入到与欧美一道制裁俄罗斯的行列之中。除从道义上对俄罗斯进行谴责，德国在面临对俄制裁会使其自身遭受巨大经济损失的压力下，依然秉持经济利益让位于政治利益的原则，极力促成欧洲理事会2014年3月6日通过包括取消欧盟-俄罗斯峰会以及当年6月在俄索契举行G8 峰会等分三阶段对俄实施严厉制裁的重大决定。在俄前情报人员斯克里帕尔和反对派人士纳瓦利内事件上，为了表示对俄制裁，德国追随欧美盟友驱逐俄外交人员，支持欧盟有关限制俄高官去欧洲旅游和投资的方案。凡此等等，致使德俄关系严重恶化，降至冷战结束以来的冰点。与此同时，作为制定欧盟外交政策的引领者，德国还要迎合波罗的海国家以及诸如波兰等“新欧洲国家”的仇俄心理和反俄情绪，以防范欧盟分裂，这也是德国支持西方遏制俄罗斯并加大与俄对抗的重要缘由。

最后，欧盟日益强化和重塑战略自主，是德国选择与俄罗斯互动的重要背景和动因。冷战结束后，欧洲地缘政治与安全格局发生重大变迁。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国际形势的发展变化以及内部经济社会问题与矛盾的积累，欧盟日益陷入严重分裂。基于拯救欧洲前途命运的考量，战略自主遂成为欧盟安全防务与外交政策的优先事项和愿景追求。作为欧洲一体化的“发动机”，德法两个欧洲重要大国始终是欧盟战略自主的积极倡导者和推动者。自乌克兰危机以来，国际政治中大国关系重归传统地缘政治竞争的态势日益显明。由于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执政后在“美国优先”错误思想理念指导下肆意践踏盟友利益，致使欧美关系遭遇严重挫折，从而加剧了欧盟战略自主的回归。战略自主是欧盟全球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尽管德法对于美国保护欧洲安全问题的理解存在分歧和差异，但在坚持欧洲战略自主的问题上，两国始终保持一致。鉴于特朗普时期美国粗暴践踏盟友利益及频频干涉欧洲事务，默克尔总理在2018年5月明确指出：“美国不再只是简单地保护我们了，欧洲必须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①Hajnalka Vincze, “Germany’s Transatlantic Ambiguities”, March 5, 2021, https://www.fpri.org/article/2021/03/germanys-transatlantic-ambiguities/德国外长马斯则建议，为了德国和世界上其他国家的利益，欧洲可能需要考虑制衡美国，以维护多边国际秩序。②Bastian Giegerich, Yohann Michel, Nick Childs, “European autonomy: tripartite disagreement”, December 3, 2020, https://www.iiss.org/blogs/military-balance/2020/12/europ ean-autonomy-tripartite-disagreement

作为欧盟政治和经济领袖，德国对欧洲事务具有极大的主导和决定作用，其对外战略早已上升至欧盟层面。在战略自主的背景下，德国选择与俄罗斯进行积极互动，既可以制衡美国以维护欧盟的整体战略利益，同时也有助于德俄关系的缓和与回暖。

二、德俄关系回暖的表现

德国外交在经历了从施罗德以经济利益为导向向默克尔以价值规范为准则的转向后，特别是在乌克兰危机的大背景下，德俄关系虽说受价值观差异等结构性矛盾的影响总体上尚未走出冷淡的阴影，但因“选择性互动”逻辑动因及张力的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德俄关系的另一面是逐渐呈现出回暖和升温迹象，这一积极态势自2017年以来表现得尤为明显和突出。

（一）政治向度：从疏远冷淡到频繁互动

乌克兰危机给德俄高层互动和往来制造了巨大麻烦和障碍，使两国政治对话一度陷入停滞状态。乌克兰危机爆发后，欧洲大国德法积极进行外交斡旋，努力推动“诺曼底模式”和“明斯克协议”等处理危机机制的形成。作为明斯克进程的发起人，默克尔将其政治声誉同“明斯克协议”进程的启动紧密挂钩，曾声称只有当俄履行协议、在顿巴斯或叙利亚问题上取得具体成果的情况下，她才有可能与普京举行会晤。但在乌东部局势并未缓和、冲突依然加剧升级的2017年5月，默克尔在与普京总统相隔两年未曾晤面的情况下却做出了访俄的惊人举动，被《明镜》周刊称为“默克尔立场的一个根本性转变”①Визит Меркель в Москву - попытка предотвратить худшее. 10 апреля 2017 г. https://www.inopressa.ru/article/10Apr2017/spiegel/merkel.html。事实上，早在2017年2月的慕尼黑安全会议上，默克尔在针对俄罗斯的演讲中就提出寻求“接触点”，而不是无休止地相互批评、指责和讽刺。②Владислав Белов. Визит Меркель в Россию: в поиске точек соприкосновения. 3 мая 2017 г. https://ru.valdaiclub.com/a/highlights/vizit-merkel-v-rossiyu/因此，2017年5月德俄领导人索契会晤被外界普遍认为是默尔克的一次寻求德俄共同“接触点”的旅程。对此，俄罗斯科学院德国研究中心主任弗拉季斯拉夫•别洛夫评价说，默克尔对俄罗斯的访问证实了俄德之间关系良好，有关危机的传言被事实证明，一切并非那么糟糕。③Там же.俄罗斯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专家拉伊哈尔德•克鲁姆则指出，默克尔和普京的索契会晤表明，尽管存在诸多矛盾，但德俄之间的对话仍在继续。④Райнхард Крумм. Переговоры Путина и Меркель в Сочи: статус-кво – лучший вариант. 3 мая 2017 г. https://ru.valdaiclub.com/a/highlights/peregovory-putina-i-merkel-v-so chi-status-kvo/显然，这是德国传递出的表示愿意修复彼此紧张关系的积极信号。继默克尔访俄后，同年10月德国总统施泰因迈尔访问俄罗斯，表示德国愿意在因乌克兰危机对俄采取强硬态度的背景下，逐步恢复两国之间的互信。①Vladislav Belov, “Can Steinmeier Overcome German-Russian Estrangement?” October 31,2017, https://valdaiclub.com/a/highlights/can-steinmeier-overcome-german-russian/德俄领导人的互动，对于打破两国政治坚冰、改善两国关系具有积极助推作用。

进入2018年，德俄关系进一步升温，再次迈上新台阶。这年2月，时任德外长加布里尔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表示，如果乌克兰东部能够实现停火，他赞成放松对俄罗斯的部分制裁。②“Easing of Russian sanctions could follow UN peacekeeper deployment in Ukraine-acting German FM”, RT News, February 17, 2018.3月，默克尔在开启她第四个任期后，在德国联盟党和社民党联合组成的新政府发布的联合执政协议中声称：“德对俄政策应致力于使双方重构以互信和利益平衡为基础的双边关系，德坚定希望保持与俄的良好关系，并与之在维护和平、应对国际挑战方面进行密切合作。”③转引自李薇、刘立群：“乌克兰危机以来德对俄双轨政策探究”，第19 页。5月，默克尔时隔一年再度来到索契，就乌克兰冲突、美国退出伊核协议以及“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建设等问题与普京进行会谈。默克尔表示，与俄罗斯保持良好关系符合德国的战略利益，尽管双方仍有“严重及根本性的分歧”，但“在某些问题上仍有共识”，她和普京将保持“经常并坦诚的交流”。④“默克尔见普京达成的唯一共识可能是‘加强对话’”，《中国青年报》，2021年5月18日。默克尔此访在一定程度上修复了因乌克兰危机而受到损害的欧俄关系。此后，德国欧洲事务部长罗斯自称“将在德俄之间迫切需要进行对话时”访问莫斯科，就德俄关系、欧俄关系及人权等问题与俄副外长格鲁什科进行会谈。间隔仅三个月后的8月，普京访问德国，这是俄总统自乌克兰危机以来首次造访柏林。乌克兰局势、叙利亚危机、美国制裁等问题成为德俄领导人柏林会谈的焦点内容。尤其是德国商界，对普京的柏林之行寄予厚望。德国《商报》在评价普京与默克尔会谈时称，德俄坚冰正在融化，尽管人们不奢望从谈判中取得突破或重新建立友谊，但可以向正常化迈出一大步。⑤Мировые СМИ строят догадки вокруг визита Путина в Германию. 17 августа 2018 г.https://www.vesti.ru/article/14172882018年德俄双方高层的频繁互动与交流，打破了乌克兰危机以来两国政治领域业已形成的僵局，推动了安全等相关领域更进一步的合作，使因乌克兰危机而搁置了六年之久的德俄政府间安全问题高级别工作组会议得以重启，就安全政策、军备控制及区域冲突等问题进行讨论。正如德国外长马斯所言：“俄罗斯是欧洲最大的邻国，我们只有通过相互交流，才能阻止一些事态不必要的升级。”①“Why dialogue with Russia is important”, Federal Foreign Office, November 21, 2018,https://www.auswaertiges-amt.de/en/aussenpolitik/laenderinformationen/russischefoederationnode/dialogue-with-russia/2163510

乌克兰问题是影响欧俄关系的核心因素。德国一直致力于寻求解决乌克兰危机的合适方案。2019年10月，以乌克兰、俄罗斯、欧安组织为代表的乌克兰问题三方联络小组，在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确定了由德国倡议的政治解决乌问题的“施泰因迈尔模式”。12月9日，在德法共同努力下，德、法、俄、乌四国在巴黎重启搁置了三年的“诺曼底模式”，并就在乌克兰实施停火以及俄天然气过境乌问题进行磋商，使俄乌关系得到一定程度的缓和，从而为俄欧关系好转提供了契机。由于德法两国积极的外交斡旋，俄罗斯于2020年重新加入了欧洲委员会。欧俄关系缓和促进了德俄关系进一步好转。2020年1月11日，在伊朗高级将领苏莱曼尼遇害、美伊关系高度紧张的敏感时期，应普京总统邀请，默克尔总理时隔五年再次前往莫斯科与普京会晤，目的是在中东和北非问题上寻求俄方的理解和支持。正如瑞士媒体所报道的那样，利比亚与叙利亚的和平以及伊朗问题的解决离不开俄罗斯，在寻求停止利比亚和叙利亚敌对行动以及伊朗冲突的解决方案中，俄罗斯是必不可少的。②Маркус Акерет, Neue Zürcher Zeitung (Швейцария). Меркель нуждается в расположении Путина-нити сходятся в Москве. 13 января 2020 г. https://inosmi.ru/politic/20200113/246596716.html此外，能源问题也是此次德俄首脑会谈的重心，两国领导人共同发表声明，一致反对美国制裁“北溪-2”项目，并表示德俄愿意进一步推动该输气管线的建设。5月25日，在德俄外长共同主持的以“新冠疫情对外交和安全政策的影响”为主题的第23 届波茨坦论坛视频会议上，马斯外长强调，世界正面临着与冠状病毒有关的前所未有的挑战，对德国人而言，只有在多边框架内才能实现一致的解决方案，而俄罗斯可以为许多解决方案做出贡献，莫斯科与柏林之间需要强化对话，以便形成一个积极议程为两国关系的互动提供一个新的开端。①Глава МИД Германии призвал к интенсивному диалогу с Россией. 25 мая 2020 г.https://ria.ru/20200525/1571947532.html8月11日，马斯为参加《莫斯科条约》签署五十周年以及列宁格勒战役七十五周年纪念活动访俄，与俄外长拉夫罗夫就乌克兰东部局势、利比亚及叙利亚问题展开讨论。会谈期间马斯外长表示：“只有莫斯科参与关键的国际问题，我们才能取得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成果。”②“Foreign Minister Maas ahead of his trip to Russia”, Federal Foreign Office, August 11,2020,https://www.auswaertiges-amt.de/en/newsroom/news/maas-moscow-petersburg/2374314虽说2020年纳瓦利内事件给德俄关系造成一定的波动和负面影响，但进入2021年，德俄高层之间的互动和对话并未终止。新年伊始，普京的第一通国际电话便是打给默克尔的，两国元首就乌克兰和平进程、应对新冠疫情等问题进行了交流。3月末，普京与德法领导人举行视频会晤，就解决顿巴斯问题进行磋商。在6月初举行的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上，普京对即将离任的默克尔给予高度评价，并表示希望未来德国政府在与莫斯科的工作关系中同样具有稳定性和可靠性。

总而言之，尽管乌克兰危机给德俄政治关系造成巨大影响，但德国十分清楚地认识到，要解决欧洲问题无法绕开俄罗斯，两国在双边及多边框架内一直积极寻求通过对话来解决重大国际争端。特别是在经历了危机初期的尖锐对抗之后，德俄双方高层互动交流日趋频繁和密集，使得两国关系自2017年以来出现了回暖升温的积极态势。而政治坚冰逐渐消融及两国关系的缓和，又为德俄经济合作发展注入了新的动能。

（二）经济向度：由严重衰退下滑转向积极振兴合作

经济关系是德俄特殊国家关系的重要体现和支撑。德国是俄罗斯在全球最重要的经贸伙伴。截至2013年，有超过6000 家德国公司进入俄罗斯市场，在德国国内约有30 万个工作岗位与莫斯科的合作有关。③Данюк Н.С. Российско-германские отношения в контексте украинского кризиса 2013-2015 г.//Мировая политика. 2017. No.2. С.14.德国不仅是俄罗斯最大的机器和技术设备供应国，同时也是俄最大的外来投资国之一，而俄罗斯则是德国最主要的能源供应国。乌克兰危机不仅导致德俄政治关系冷淡，同时也给两国经济合作造成重创。因德俄经济高度相互依赖，德国参与欧美国家对俄制裁导致德经济损失巨大，使德国成为欧盟内部迄今为止因对俄经济制裁损失最为惨重的国家。据统计，因对俄实施制裁，德国对俄贸易损失2016年为27%，2017年上升至40%。①Bjorn Gens, “Germany’s Russia policy and geo-economics: Nord Stream 2, sanctions and the question of EU leadership towards Russia”, Global Affairs, 2019, Vol.5, No.4-5, p.321.另据德国《图片报》报道，乌克兰危机给德国在俄企业造成了高达数十亿欧元的损失。②СМИ: украинский кризис привел к миллиардным потерям немецкого бизнеса в России. 7 августа 2014 г. https://www.ntv.ru/novosti/1191016/持续的经济制裁加大了德国的就业风险，使德国社会稳定面临严峻挑战。截至2014年7月，在对俄制裁中有2.5 万德国人面临被解雇的危险。③Семенов О.Ю, Белащенко Д.А. Позиция ФРГ в отношении украйнского кризиса в контуксте проблем европейской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 и отношений с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ей//Вестник Кемеровского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 2015. Vol.2. No.3. C.237.据德国选择党马库斯·弗罗恩迈尔的说法，因制裁俄罗斯，德国企业估计已经损失了超过4.2 万个工作岗位，一些公司甚至已经破产了。④“AfD: European Sanctions Against Russia Cost Germany Thousands of Jobs”, Sputnik International, November 24, 2017.与此同时，制裁极大地恶化了俄罗斯的营商环境，不仅使德对俄投资下降，而且造成俄资本大量外流。鉴于对俄制裁给德国经济造成的巨大压力和不良影响，德国商界乃至政界精英反对制裁的声音逐渐高涨。在克里米亚事件发生后的2014年上半年，高达70%的德国人主张对莫斯科采取更加严厉的限制措施；⑤Ксения Логинова. Застой в отношениях: как навести мосты между Россией и Германией. 23 августа 2019 г. https://iz.ru/907453/kseniia-melnikova/zastoi-v-otnosheniiakh-kak-navesti-mosty-mezhdu-rossiei-i-germaniei路透社民调显示，到2016年，已有35%的德国人支持完全解除制裁，36%的人支持放松制裁；⑥“A Majority in Germany Wants to Lift Sanctions Against Russia”, Russia Insider, May 2,2014,https://russia-insider.com/en/politics/germany-majority-wants-lift-sanctions-against-russi a/ri14160截至2020年底，89%的在俄德国公司表示赞成取消对俄经济制裁。⑦Россия-Германия: сложное, но неизбежное партнерство. 22 апреля 2021 г. https://inter affairs.ru/news/show/29891这给默克尔政府施加了巨大压力。

德国日趋高涨的反对制裁呼声引起国内政要乃至各派政治力量的极大关注。德国时任外长兼欧安组织轮值国主席施泰因迈尔曾直言不讳地说，对俄制裁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⑧Глава МИД Германии: санкции в отношении России не могут длиться вечно. 31 марта 2016 г. https://tass.ru/mezhdunarodnaya-panorama/3167773德国左翼党人士莎拉•瓦根克内希特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对俄制裁没有解决任何国际问题，只是损害了欧洲的经济。①“German Politician: Anti-Russian Sanctions Damage Primarily Europe’s Economy”,Sputnik International, November 20, 2016, https://sputniknews.com/20161120/wagenknechtgerman-russian-sanctions-damage-1047652338.html德国东部商业协会希望德俄能在政治制裁中加强经济合作，主席迈克尔·哈姆斯希望“重新寻找与俄共同点”，②“German Business Association: US Sanctions on Russia ‘Huge Problem’ for EU Firms”,Sputnik International, April 11, 2019, https://sputniknews.com/20190411/germany-russia-busi ness-us-sanctions-1074023966.html以便避免因制裁造成更大的经济损失。虽然在乌克兰危机最严重的时刻，德国商业界勉强达成一致，决定经济服从于政治，支持默克尔政府对俄制裁，但随着制裁后果造成国内经济困境加剧，德国内部分政商界人士开始反对对俄制裁，呼吁解除制裁，增加合作。2019年德国外长马斯在德国东部商业协会新年招待会上的讲话中表示，希望在信任的基础上建立与俄罗斯尽可能密切的合作，这必须成为欧洲“新东方政策”的优先事项。③“Speech by Foreign Minister Heiko Maas at the the New Year reception of the German Eastern Business Association (OAOEV)”, Federal Foreign Office, January 10, 2019, https://www.auswaertiges-amt.de/en/newsroom/news/new-year-reception-german-eastern-business-as sociation/2177446鉴于国内政商界精英的反对呼声，德国政府不得不审视其对俄政策。事实上，2017年以来的德俄高层互动中，经济因素成为不可避免的议题。

伴随着德俄政治关系走向回暖，德俄经济合作也呈现出日趋活跃的积极态势，两国贸易额开始不断增长。据统计，2017年德俄双边贸易额约500亿美元，实现了自2014年制裁以来的首次增长，增幅高达22.8%。2018年前8 个月，德俄之间贸易较上年同期增长了近四分之一。2018年全年俄对德出口221 亿美元，增加了35%；从德进口169 亿美元，增加了12%。④Отношения Германии и России – Germany-Russia relations. 8 февраля 2021 г. https://ru.qaz.wiki/wiki/Germany%E2%80%93Russia_relations作为经济合作的重头戏，能源合作始终占据德俄经济关系的核心地位。虽说因乌克兰危机产生的政治分歧与经济制裁给德俄能源合作造成一定困难，但对俄油气严重依赖的刚性需求，使德国即便在制裁俄罗斯的同时也与俄在能源领域保持合作关系。2015年德国天然气的35%依赖从俄进口，2018年6月，较2017年同期相比，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对德国天然气出口35亿立方米，增长12.2%。①Dave Keating, “How Dependent Is Germany on Russian Gas?” Forbes, July 19, 2018,https://www.forbes.com/2020年10月底，俄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与中欧最大的能源公司奥地利石油天然气集团（OMV）签署了一项新的长期能源供应合同，根据该合同，自当年12月1日起向德国市场供应天然气。作为一种向俄施压以确保乌克兰地缘战略地位的政治手段和杠杆，2020年1月，在德国极力推动下，俄乌欧三方达成了俄天然气过境乌向德国以及欧洲国家供气的新合同。众所周知，“北溪-2”项目是德俄能源合作亮点，尽管因乌克兰危机遭受巨大困难以及美国的打压和刁难，但德俄始终保持积极合作态度推动该项目建设，目前该项目已完全竣工。面对美国的制裁，德俄一致认为“北溪-2”线是一个经济项目，而非地缘政治工程。诚如德国外长马斯所言：“我们从哪里获得能源将由我们自主决定，任何国家无权用威胁来支配欧洲的能源政策。”②“Germany warns US against imposing sanctions on Nord Stream 2, says no country has right to ‘dictate’ its energy policy”, RT News, August 11, 2020.此外，德俄关系的缓和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两国的营商环境，致使德国在俄投资直线回升。根据德国联邦银行数据，2018年德国在俄净投资达32 亿欧元，比2017年增长了14%，这是自十年前全球金融危机以来的最大值。③Вопреки санкциям: немецкие инвестиции в Россию побили очередной рекорд. 14 июля 2019 г. https://ria.ru/20190714/1556428941.html即便受新冠疫情影响，2021年第一季度德国企业在俄投资仍有11 亿欧元。④Олег Никифоров. Немецкий бизнес вкладывает свои финансы в Россию. 31 мая 2021 г. https://www.ng.ru/world/2021-05-31/100_210531covid.html就目前的发展态势来看，德国对俄投资会进一步提升。

政治与经济向来是相辅相成、互为促进的。德俄之间经贸不断恢复增长反过来又为两国政治关系改善奠定了新的基础。2018年5月，俄舆论界已发出了俄德关系“复兴”的声音，尽管俄外长拉夫罗夫称两国关系从未真正恶化过。⑤Германия и Россия сближаются, и вот почему. 6 июня 2018 г. http://www.inosmi.info/germaniya-i-rossiya-sblizhayutsya-i-vot-pochemu.html而在德俄两国贸易额连续两年持续增长，尤其是2018年第一季度增长22.7%后，德国政治家便开始大谈要把与俄睦邻友好关系恢复到危机前的水平。⑥Отношения между Россией и ФРГ глазами участников Российско-Германского сырьевого форума. 1 июня 2018 г. https://forpost-sz.ru/a/2018-06-01/otnosheniya-mezhdu-r ossiej-i-frg-glazami-uchastnikov-rossijsko-germanskogo-syrevogo政治与经济互动对德俄关系缓和的相互促进作用由此可见一斑。

（三）人文向度：从经历短暂停滞沉寂到不断走向繁荣活跃

作为“软实力”的重要体现和有效工具，人文合作是连接国家间关系的纽带和黏合剂。德俄人文交流合作的历史渊源深厚，影响深远，成为其他领域合作的基础。德俄之所以长期关系密切，离不开两国人文合作厚重基础的支撑。以科教合作为例，最早可追溯到18世纪德国著名数学家和哲学家莱布尼茨参与俄罗斯科学院的创建计划并成为俄科学院奠基者之一。就当代德俄领导人而言，生长于苏占区东德的默克尔总理能讲一口流利的俄语，而冷战时期长期在民主德国工作的普京总统则精通德语。相比较而言，乌克兰危机对德俄人文领域合作产生的冲击和负面影响较之政治和经济领域要小得多。事实上，即便是乌克兰危机以来德俄政治关系处于冷淡恶化期间，两国人文交流互动的渠道也依然保持着较大的弹性，为德俄关系改善回暖发挥了潜移默化的积极影响和促进作用。

20世纪90年代初，伴随着冷战终结、德国统一，德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为了重塑两国形象、政治发展路线以及价值观新基础，德俄十分注重人文合作，开启了在教育、科技等领域合作的新历程。1992年12月16日，德俄政府签署了文化合作协议。2011年2月4日，两国又签署了关于在德俄创建文化机构的协议。为了进一步促进两国人文交流，德俄还搭建了诸如德俄青年合作委员会、在德俄实施俄语和德语教学联合工作组等政府间交流平台，使两国人文合作在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达到了相当的规模。①Белоглазов A.B, Копцева Е.В. Развитие Культурно-Гуманитарного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а России и Германии в Контексте Кризиса Политических Взаимоотношений//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отношения и общество. 2019. Vol.1. No.4. C.81-92. https://www.elibrary.ru/item.asp?id=42898926此外，为加强两国联系，德俄还成立了诸如“圣彼得堡对话”“波茨坦会晤”等许多民间社会交流平台与论坛。在科教方面，德俄高等院校及科研机构在创新研究领域开展了广泛的合作。2010年3月，圣彼得堡大学和柏林工业大学在圣彼得堡成立了德俄跨学科研究中心。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语言文化交流是德俄人文合作的亮点。依托歌德学院，使德国语言文化在境外得到广泛传播。德语在俄罗斯年轻人中备受青睐。据统计，2005年俄罗斯共计有330 万人学习德语。①Печищева Л.А. Особенности Российско-Германского Гуманитарного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а на Рубеже XX-XXI вв.//Вестник Московского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го областн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 2015. No.2. С.3.德国对广大俄罗斯青年学生和研究人员极具吸引力，有近25%的俄罗斯人在准备出国学习或研究时会首选德国。②Виктор Маринин. Научное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о двух стран развивается успешно. 19 января 2021 г. https://rg.ru/2021/01/19/nauchnomu-sotrudnichestvu-rossii-i-germanii-posheltretij-vek.html与此同时，德国也是大多数俄罗斯人向往的旅游胜地之一。

乌克兰危机发生后，政治、经济关系骤然降温，给德俄人文合作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冲击。自2014年以来，德国政府不仅有计划地缩减或冻结两国人文交流计划和研究项目，尤其是减少教育、科学和文化等领域的资金投入，而且还取消了一些涉及经济、安全等方面的德俄高级别论坛和工作小组。例如，在默克尔总理的提议下，作为德俄民间沟通重要平台的“圣彼得堡对话”论坛便于2014年被取消。同样，对德俄人文合作具有至关重要作用的德俄科学技术合作联合委员会（JCTC）也在2013年后因国家间关系发生危机而停止运作。③Белоглазов A.B, Копцева Е.В. Развитие Культурно-Гуманитарного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а России и Германии в Контексте Кризиса Политических Взаимоотношений.当然，两国政治关系的冷淡对俄罗斯学习德语人员的信心也造成一定打击，赴德国旅游的俄罗斯人数量明显呈下降趋势。

尽管乌克兰危机以来德俄因政治关系遭到严重破坏而给两国人文交流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甚至使德俄人文合作的某些领域陷入停滞，但总体来看，鉴于德俄人文交流深厚的历史渊源及其特有的韧性，双方人文合作受损的程度远不及政治与经济。即便是在危机最初阶段，德俄某些人文交流也并未中断，一些即使终止的项目很快又得到了恢复。比如，尽管受克里米亚事件冲击，2014-2015年德国的“俄罗斯语言文化年”和俄罗斯的“德国语言文化年”依然如期举行。如前所述的被默克尔2014年叫停的“圣彼得堡对话”论坛次年便恢复正常，因两国关系危机2013年后停止运作的德俄科技合作联合委员会也在2016年恢复工作。伴随着德俄政治关系的好转，两国人文合作在经历短暂的停滞沉寂之后，很快便走出低迷，日趋活跃起来。

2018年12月，德俄签署了未来10年“教育、科学、研究和创新路线图”合作文件，表明两国都有意要进一步加强和扩大在教育和研究领域的合作。2018-2020年，“俄罗斯-德国科学与教育伙伴年”活动举行，旨在促进两国高校互动、日常研究以及支持青年学者创新等领域的合作。在文化艺术交流方面，2018年以来德俄两国不断举办各种“电影周”“电影节”以及艺术展等，两国艺术团体巡回演出与互动极其频繁。与此同时，各种形式的“国家年”“青年交流年”乃至“地区-城市伙伴关系年”等，在德俄两国举办得十分红火。俄外长拉夫罗夫曾在德俄“青年交流年”开幕式上指出，青年交流有助于维护和加强两国人民之间的信任与相互理解，这在欧洲目前的形势下具有特殊意义。①Белоглазов A.B, Копцева Е.В. Развитие Культурно-Гуманитарного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а России и Германии в Контексте Кризиса Политических Взаимоотношений.随着国家关系的改善，赴德旅游的俄公民开始不断增加。据德国联邦统计局数据，2018年德国总计接待俄罗斯游客74.6 万人次，较2017年增加了22.6%。②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о в области культуры. Посольство России в Германии. https://russischebotschaft.ru/ru/information/dvustoronnie-otnosheniya/sotrudnichestvo-v-oblasti-kultury/

应该看到，德俄人文合作具有双重作用和影响。一方面，德俄积极的人文交流与合作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促进两国关系改善的动因；另一方面，人文合作领域所呈现的繁荣景象也是德俄关系回暖的反映和写照。

三、德俄关系回暖的生成逻辑与动因

乌克兰危机以来，德俄关系扑朔迷离，剪不断，理还乱。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基于历史与现实、内部与外部等诸多因素的交互作用，德俄关系开始走向缓和，并逐渐出现回暖迹象，其生成逻辑和背景动因极其复杂深刻，需要加以细致分析。

（一）俄罗斯与欧洲安全：基于德国的认知视角

德国对俄罗斯与欧洲安全的特殊认知是德俄关系缓和的基本逻辑动因。和平安全文化是影响德国外交决策的重要因素。在许多德国人看来，战后其国家经济的稳固快速发展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欧洲的和平安全环境。在德国认知传统中，俄罗斯与欧洲安全息息相关，是欧洲持久和平的重要伙伴，离开了俄罗斯，欧洲的和平安全将无法得到保障。德国宰相俾斯麦就曾说过，如果没有俄罗斯，德国的外交政策就不可能成功，更不可能反对俄罗斯。①Альтернативы добрым отношениям между Россией и Германией нет. 19 сентября 2015 г. https://oko-planet.su/politik/politiklist/293450-alternativy-dobrym-otnosheniyam-mez hdu-rossiey-i-germaniey-net.html著名德国政治学家魏登菲尔德（W. Weidenfeld）同样指出：“没有俄罗斯的参与，未来世界的稳定秩序就无法得以维持，而没有稳定的俄罗斯，欧洲的稳定同样是不可想象的。俄罗斯可能的发展道路及其相关风险将深刻地影响到欧洲国家——从安全问题到石油和天然气等能源的供应。”②Арбатова Н.К. Отношения Евросоюз-Россия и Украинский кризис. Москва: ИМЭМО РАН, 2014 г. С.26.2016年3月，时任德国外长施泰因迈尔就德俄关系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尽管乌克兰局势不尽如人意，但两个伙伴在克服挑战与解决冲突方面仍然需要彼此。③Elisa Ceconi, “The Economic and Geopolitical Weight in the Balance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 Case of German-Russian Relations”, 2017, https://1library.net/document/y98l94 dz-economic-geopolitical-balance-international-relations-german-russian-relations.html显然，从德国的认知与理解来看，俄罗斯已深深嵌入欧洲安全体系之中。事实上，德国积极介入乌克兰危机也是源于欧洲安全，因为这对德国发展具有重大地缘战略意义和现实意义。

因此，为德国发展营造良好的外部欧洲环境，可谓是默克尔政府在乌克兰危机背景下发展对俄关系的逻辑起点与动因基础。乌克兰危机以来，德国始终坚持与俄共同构建欧洲秩序，并不主张排挤俄罗斯。即便是在危机爆发初期参与对俄制裁最为严厉和激烈的时刻，默克尔总理在2014年11月访问波兰时依然宣称，只有与俄罗斯一道，才能捍卫欧洲的安全。④Меркель: безопасность в Европе может быть обеспечена только с Россией. 21 ноября 2014 г. https://politinform.su/8105-merkel-bezopasnost-v-evrope-mozhet-byt-obespechena-tol ko-s-rossiey.html2015年2月，默克尔再次公开表示，德国政府、法国和欧洲各国政府不应放弃把俄罗斯视作伙伴的机会，希望在不改变制裁的原则下，与俄罗斯一起构建欧洲和平秩序，而不是排挤俄罗斯。⑤Меркель заявила о желании Европы сделать Россию своим партнером. 18 февраля 2015 г. https://politinform.su/18689-merkel-zayavila-o-zhelanii-evropy-sdelat-rossiyu-svoimpartnerom.html尽管发生于2020年的纳瓦利内事件给正在回暖的德俄关系蒙上一层巨大阴影，但默克尔在同年12月16日的联邦议院讲话中仍然强调：“我们希望与俄罗斯建立良好的战略关系，我一直在谈论这个问题，但这不应该掩盖我们对现实的看法。”①Меркель высказалась об отношениях Германии и России. https://www.m24.ru/news/po litika/16122020/145951在默克尔讲话前不久，德国外长马斯同样表示，纳瓦利内事件并没有改变地理环境，也没有改变德俄建立良好或是合理关系的原则，德俄双方合作兴趣很高，德国希望在规则和相互尊重的基础上与俄保持良好关系。②МИД Германии подтвердил заинтересованность в отношениях с Россией. 13 октября 2020 г. https://1prime.ru/state_regulation/20201013/832152600.html总之，作为欧洲安全与稳定支柱的德国之所以十分看重俄罗斯在欧洲秩序构建中的作用，是由俄欧关系深厚的历史渊源以及俄在欧洲安全领域所扮演的特殊角色决定的。

（二）经济压舱石作用

对于长期奉行“出口驱动型外交政策”的德国而言，经贸在德俄关系中始终占据重要地位。作为俄罗斯在欧洲最重要的经贸伙伴和利益协调代言人，德国是俄通往欧洲的桥梁和门户，而德俄经济关系则是这一门户的关键，在两国关系中发挥着压舱石的作用，并受到德国公众和政府的支持。德俄政治关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两国之间紧密的经济相互依存关系。换言之，德俄经济关系被赋予了独特的政治意义。冷战结束后，德国一直把经济作为对俄实施民主改造的工具，试图借助现代化伙伴关系将俄罗斯融入欧洲文明共同体，通过加大经济相互依存度使俄更加接近欧洲民主规范和社会标准。然而，因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差异，尽管德国把俄罗斯纳入欧洲秩序的愿望并未实现，但两国经济合作的框架和内容依然存在。

乌克兰危机一度使德俄经济关系陷入寒冬，因制裁导致两国经贸巨幅下滑，给德俄企业和民众生活造成了一定的困难。据统计，德俄贸易额从2014年的超过700 亿美元降至2016年的不足407 亿美元，两年内下降了40%以上。③Отношения между Россией и ФРГ глазами участников Российско-Германского сырьевого форума.鉴于德国是典型的工业大国和强国，德俄工业合作具有悠久的历史，以企业为代表的商界对德国的涉俄政策发挥着关键性的驱动作用。因此，当德俄关系出现波动时，商界人士往往会就政府对俄政策提出批评意见，并呼吁努力改善双边关系，使两国走向友好。众所周知，石油和天然气进出口是德俄经济关系最重要的合作领域，这不仅涉及德国的能源安全，同样事关俄罗斯经济安全。早在冷战期间苏德油气合作便被纳入联邦德国的“东方政策”，时至今日，能源依旧是影响德俄关系的重要工具。长期以来，俄罗斯一直是德国最重要的能源供给国，德国约有35%的天然气和30%的石油进口来自于俄罗斯。①郑春荣、朱金峰：“从乌克兰危机看德国外交政策的调整”，第40 页。同样，对德能源出口占据俄联邦预算的重要部分。伴随着德国逐渐放弃核电，其对俄的能源依赖将会进一步加大。作为欧俄地缘政治稳定战略延续的重大经济项目“北溪-2”输气管线，即便是在乌克兰危机的政治影响下，也仍在德俄双方极力推动下不断获得进展。可见，乌克兰危机虽然引发德俄政治危机，但并没有导致两国能源合作危机的发生，这在很大程度上与亲俄的德国能源利益集团向政府和外交施压的结果高度关联。例如，作为德国对俄政策影响最大的经济利益集团——德国东欧经济关系委员会，在乌克兰危机期间就曾反对对俄制裁，多次呼吁放宽乃至取消对俄制裁，认为继续制裁只会影响德俄贸易的前景。当2015年欧盟决定将对俄制裁延长六个月时，德国东欧经济关系委员会主席埃克哈德·科德斯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明确表示对这一决定感到失望，并呼吁“欧盟国家领导人要表现出更大的勇气与俄实施和解。”②“German Executive Blasts EU’s Lack of Courage to Improve Ties With Russia”, Sputnik International, December 19, 2015, https://sputniknews.com/20151219/russia-germany-eu-sanc tions-1032016944.html德俄商会（AHK）2016年公布的一项调查显示，近90%在俄工作的德国企业家支持立即或逐步解除对俄经济制裁。③“Nearly 90% German Businesspeople Working in Russia for Sanctions’ Lifting”, Sputnik International, February 19, 2016, https://sputniknews.com/20160219/germany-business-sancti ons-lifting-1035023622.html因此，尽管德俄价值观、意识形态乃至国内政治制度存在差异和冲突，但经济“压舱石”无疑在两国政治关系回暖进程中发挥着巨大的助推作用。

（三）历史情感心理纽带与东方外交传统惯性作用

建构主义理论认为，社会历史文化因素对一个国家的身份角色和外交政策具有重要的建构作用。德俄两国往来亲近历史悠久，社会文化交流源远流长，单就王室联姻便几乎贯穿整个罗曼诺夫王朝的始终。早在沙皇俄国时期就有大量日耳曼商人、工匠来俄工作，甚至德国的军队被邀请到帝俄，由此奠定了德俄友好的历史基础。经过漫长的岁月沉淀，历史情感因素已深深嵌入德俄关系之中，并成为两国外交的社会基础和民众心理纽带。曾有学者将德国外交政策区分为反思型、霸权型、地缘经济型和平民力量型，并强调“平民力量”的概念与德国外交政策方法和目标大致对应。①Jonathan Jacobs, “Between Westbindung and Ostpolitik: Reconceptualising German-Russian Relations 2014-2017”, September 23, 2019, https://dspace.cuni.cz/handle/20.500.119 56/112510可见，“平民力量”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德国外交决策的话语。由于历史的原因，当代德俄两国不仅有大量侨民彼此居住在对方国家，而且对彼此国家怀有某种程度的好感。有250-300 万来自俄罗斯和原苏联其他共和国的德裔居民移居德国，在欧洲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俄语侨民群体。在许多德国人眼里俄罗斯不再是威胁，而大多数俄罗斯人亦视德国为最亲密、最忠诚的伙伴之一。②Dmitri Trenin, “Russia and Germany: From Estranged Partners to Good Neighbors”, June 2018, https://carnegieendowment.org/files/Article_Trenin_RG_2018_Eng.pdf德国外交部称，在过去15年德国接纳了250 万原苏联公民，约有350 万俄罗斯人学习德语。③Тиммерманн Х. Европа: новые реалии. Германо-Российские Отношения в Европейском Контексте. 31 марта 2006 г. https://dlib.eastview.com/browse/doc/9460348有不少德国人至今对二战期间入侵苏联表示羞愧，同时对苏联为德国统一所做的贡献深怀感激之情。在乌克兰危机前的2012年，绝大多数德国人赞同与俄罗斯建立现实政治关系，80%的德国居民对俄罗斯形象持正面看法，90%以上的德国人认为保持与俄罗斯的经济联系很重要。④“German Executive Blasts EU’s Lack of Courage to Improve Ties with Russia”.尽管乌克兰危机使德俄友好关系发生断裂，但深厚的历史情感作为民众心理和精神纽带，对德俄关系回暖的促进作用绝不应该被忽视。

德国外交政策具有鲜明的连续性和继承性特征。为了改善冷战期间西德与苏联和东欧国家之间的关系，1969年联邦德国总理勃兰特推出“新东方政策”。该政策对于缓和东西方关系，尤其是对促使苏联积极致力于东西德之间和解与统一，做出了巨大的历史性贡献。苏联解体后，延续东方政策的基本合作方式依然是德国对俄政策的核心内容，从而使得冷战终结后俄罗斯被长期置于德国外交的优先位置。欧洲安全秩序、能源合作是冷战期间东方政策的重要内容。冷战结束后，德国继续保持通过经济相互依存维持与发展德俄友好这一传统理念，并且希望将东方政策上升至欧盟层面。时至今日，东方政策遗产在德国对俄外交中仍然拥有一定的话语权。显然，乌克兰危机中德俄之所以能够始终保持外交接触与对话，且两国关系逐渐趋向回暖，很大程度上与“东方政策”外交传统的惯性作用高度关联。

（四）碎片化政党格局相互制衡

德国实行多党议会民主制度，政党是其国家政治的生命线，对国家内政外交具有根本性的决定作用。自2009年默克尔第二任期联邦议院选举打破了联盟党（基民盟和基社盟）与社民党在德国历史上长期轮流执政并占据优势地位的格局以来，德国政党开始转型，呈碎片化发展态势。特别是经历了2017年联邦议院大选后，德国政党格局碎片化进一步固化，表现为两大主流政党走向衰弱，另类选择党站稳脚跟，绿党强势崛起。①参见杨解朴：“德国碎片化政党格局的表现、成因及影响”，《德国研究》，2019年第3期，第4-16 页。乌克兰危机以来，德俄关系成为德国政界争论的焦点议题。由于政党格局碎片化，使得德国政治精英的思想理念乃至执政风格严重分裂。于是，默克尔总理不仅要在冲突各方之间，同时也要在不同党派与政治力量之间进行周旋。就对待俄罗斯的态度而言，两大主流执政党意见分歧甚大，更不用说其他弱小的边缘党派。受基民盟总理阿登纳亲西方政策和外交遗产的影响，默克尔所在的联盟党基于人权和价值观，长期对俄罗斯持批评态度，将俄视作破坏欧洲与西方秩序等制度规范的外部行为体，拒绝与俄罗斯政权合作，强调仅在文化、民间社会层面与俄建立紧密联系。②Jonathan Jacobs, “Between Westbindung and Ostpolitik: Reconceptualising German-Russian Relations 2014-2017”.而作为反映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左派政党社会民主党，则秉承勃兰特东方政策外交理念，对俄罗斯态度相对宽容，主张与俄保持友好合作关系，认为欧洲安全只有与俄合作才能得到保障。除联盟党和社民党两个传统主流政党对俄态度各异外，2017年进入联邦议院的绿党和选择党对俄认知观念同样差异巨大。在乌克兰事件上，绿党是一个对俄罗斯批评要比德国其他任何政治力量都强烈的政党，不仅经常谴责俄人权状况，追随默克尔主张对俄实施制裁，而且认为站在道德和政治角度上，“北溪-2”项目应该被取消。③Арбатова Н.К. Отношения Евросоюз-Россия и Украинский кризис. С.45.但作为极右翼政党的德国选择党却对俄罗斯持友好态度，倡议要求取消对俄制裁。据德国《世界报》2018年的一项民调显示，81%的选择党成员赞同与俄和解，而支持此举的绿党成员仅为39%。①Die Welt: в Германии растёт запрос на сближение с Россией. 18 марта 2018 г. https://newizv.ru/news/society/18-03-2018/die-welt-v-germanii-rastet-zapros-na-sblizhenie-s-rossiey碎片化的政党格局严重撕裂了德国内部政治力量，各党派之间相互制衡为德俄关系改善提供了难得的契机。

此外，按照德国政治传统，作为外交决策主要参与者的总理和外长需来自政府内部的不同党派。此种制度安排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精英的分裂。所以，基民盟的默克尔总理与社民党外长施泰因迈尔和马斯在诸多问题上常常意见和观点相左。在克里米亚事件发生后，尽管默克尔对严厉制裁俄罗斯态度积极，但作为前总理施罗德盟友的时任外长施泰因迈尔并不支持对俄制裁。他在接受《图林根州报》采访时表示，对俄制裁本身不应成为目的，应避免“主动”实施制裁，因为这会导致僵局产生。②Семенов О.Ю, Белащенко Д.А. Позиция ФРГ в Отношении Украинского Кризиса в Контексте Проблем Европейской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 и Отношений с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ей//Вестник Кемеровского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 2015. Vol.2. No.3. С.237.同样，在纳瓦利内事件发生后，德外长马斯依然表示愿意与俄保持良好的“合理”关系。还有，德国利益集团与政党交织在一起，不少政党要员同时也是商界精英，例如社民党前总理施罗德就担任北溪项目董事会主席。这样，在亲俄党派与精英的支持下，德俄关系回暖也就不难理解。

（五）特朗普时代欧美关系“裂痕”与矛盾的加剧

长期以来，欧洲一直是美国最重要的盟友，其中尤以德国为甚，被视为美国在欧洲与俄打交道的代言人。然而，乌克兰危机后上台的美国总统特朗普，基于“美国优先”狭隘思想与“单边主义”政策，先后退出与欧洲安全息息相关的伊核协议及《中导条约》等国际条约，并挥舞制裁大棒打压包括德国在内的欧洲盟友，致使欧美伙伴关系遭到严重伤害。正如俄罗斯科学院法国研究中心主任尤里•鲁宾斯基（Юрий Рубинский）所言，美国自特朗普上台后，在解决世界问题上向来采取单边主义强硬路线。美国总统宁愿把自己的行动计划强加给欧洲，也不愿让欧洲人做自己的事情。③Почему в ЕС заговорили о необходимости обеспечить свою безопасность. 9 сентября 2019 г. https://news.rambler.ru/weapon/42794654-pochemu-v-es-zagovorili-o-neobhodimostiobespechit-svoyu-bezopasnost/鉴于德国在欧洲的领袖地位以及德美在全球治理与欧洲区域一体化等方面分歧日益扩大，美国对德国实施严厉打压，致使双方矛盾与摩擦不断升级，两国关系出现严重下滑和倒退。单就贸易而言，因德国是美国在欧洲最大的贸易伙伴及美国的巨额贸易赤字，特朗普便打着贸易公平的旗号对德国进行贸易调查，认为德国的贸易政策引起美国巨额逆差，指责德国操纵欧元汇率，通过“严重低估”欧元“剥削”美国及其欧盟伙伴，因而通过反倾销调查、232 国家安全调查等一系列手段对德国企业实施制裁，并在2018年威胁将对欧洲汽车加征20%的关税。①“Trump Accuses Germany of ‘Currency Exploitation’: Merkel vs.Trump, Is Either Side Telling the Truth?” Mish Talk, January 31, 2017, https://mishtalk.com/economics/trump-accuse s-germany-of-currency-exploitation-merkel-vs-trump-is-either-side-telling-the-truth美国还以地缘政治安全为由，对德俄合作共建的“北溪-2”项目实施制裁。总之，美国挑起的贸易战不但严重损害了美德经济关系，同样也重创了两国政治关系。据相关民调显示，三分之二的德国人认为，自特朗普入主白宫以来，德美关系已经恶化，62%的德国人表示，两国互动处于二战结束以来的最低水平。②Ксения Логинова. Застой в отношениях: как навести мосты между Россией и Германией. 23 августа 2019 г. https://iz.ru/907453/kseniia-melnikova/zastoi-v-otnosheniiakhkak-navesti-mosty-mezhdu-rossiei-i-germaniei同样，2019年美国退出《中导条约》在德国引起轩然大波，致使众多德国公民要求撤出美国在德军事力量。

就地缘战略与安全而言，德俄关系不同于德美关系。德国对俄制裁很大程度上是迫于美国的压力。鉴于特朗普时代的欧美关系，特别是德美关系出现巨大裂痕，为了欧洲及自身的国家利益，德国向东寻求与俄接触并改善关系自在情理之中。曾有德国政治学家表示：“德国不想生活在美俄的夹缝之中，在尚不能修复与美国关系的情况下，聪明的德国政治家已开始考虑如何竭尽全力避免与俄进一步发生争端。”③Отношения между Россией и ФРГ глазами участников Российско-Германского сырьевого форума.

四、德俄关系回暖对欧洲地缘政治的影响

德国和俄罗斯在欧洲事务中发挥着极为关键的作用。自2017年以来，两国关系的僵局逐渐打破，出现了明显好转与缓和的迹象。德俄关系回暖对德国自身及欧洲地缘政治格局具有双重影响和深远意义。

第一，有助于维护欧洲安全与稳定。由于与欧洲历史渊源深厚，俄罗斯在欧洲地缘政治与安全格局中占据举足轻重的位置。欧盟委员会前主席容克曾表示：“没有俄罗斯，就无法保障欧洲未来数百年的安全。”①Владимир Чижов. Европейская безопасность: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о или конфронтация? 6 апреля 2018 г. https://russiancouncil.ru/analytics-and-comments/comments/evropeyskaya-be zopasnost-sotrudnichestvo-ili-konfrontatsiya/同样有俄罗斯政治学家称：“如果不与莫斯科合作，欧洲最终将会成为美国的一个省，当今世界已失去欧洲中心，西方集体中心已转移到华盛顿。”②Германия не хочет терять связи с Россией. 15 мая 2018 г. https://newizv.ru/news/politic s/15-05-2018/germaniya-ne-hochet-teryat-svyazi-s-rossiey随着二战后的不断介入，作为北约首领的美国已深深嵌入欧洲的安全体系之中。在欧俄关系中，尤以德俄关系最为密切；在跨大西洋伙伴关系中，德国是美国在欧洲最重要的盟友之一。作为俄欧关系连接的桥梁以及美国在欧洲与俄罗斯打交道的代言人，德国要想在维护欧洲安全方面发挥作用，关键取决于其平衡俄美的水平和能力。

德俄政治关系是维护欧洲安全的必要条件。尽管因克里米亚事件，俄罗斯被排除在欧洲安全体系之外，但对欧洲安全秩序而言，俄仍不可或缺。单就《中导条约》失效后欧洲所面临的核安全危机而言，显然绕不开俄罗斯。鉴于乌克兰危机后美俄关系骤然恶化并持续升级，致使美俄两国经过一番相互指责后最终于2019年8月彻底退出美苏冷战期间签署的《中导条约》。作为维系欧洲安全的基石，《中导条约》的瓦解严重侵蚀了欧洲的安全框架，伴随着后中导时代美俄新一轮核军备竞赛不断加剧，欧洲将重返冷战期间的核危机状态。对此，德国外长马斯发表声明称，《中导条约》的失效意味着欧洲“失去了一部分安全”③转引自焦一强、王四海：“美俄退出《中导条约》及其对欧洲安全与地缘政治的影响”，《俄罗斯研究》，2020年第5 期，第127 页。。因与《中导条约》有特殊渊源，德国曾为挽救条约在美俄间进行了大量外交斡旋和努力，但最终未能阻止条约失效的命运。德国作为冷战后欧洲安全体系的重要支柱，一直是欧盟安全防务一体化的积极倡导者和推动者。因此，德俄关系回暖对于驱散后中导时代笼罩在欧洲上空的核安全阴霾，维护欧洲地缘安全稳定具有重大现实意义。德俄关系回升对于加速“北溪-2”管线贯通，确保欧洲能源安全同样有着积极的作用。

第二，有利于提升德国在欧盟内部及欧洲事务中的话语权。自冷战终结以来，经过统一后近三十余年的发展，德国经济实力和政治影响力日益壮大并领跑欧盟。在欧盟面临内部严重分裂等发展颓势背景下，德国作为欧洲外交的主要行为体和塑造者，在欧盟共同外交和安全政策中扮演着核心角色，其外交政策已深深嵌入欧盟外交决策体系之中。特别是第三届默克尔政府上台后，德国奉行更加积极有为的外交政策，希望能够在欧洲乃至世界政治舞台发挥更大引领作用。正如默克尔在2016年《德国安全政策白皮书》前言中所指出的那样：“德国的经济和政治分量意味着，我们有责任与欧洲和跨大西洋伙伴一起承担起欧洲安全的责任，以捍卫人权、自由、民主、法治和国际法。”①Patricia Daehnhardt, “German Foreign Policy, the Ukraine Crisis and the Euro-Atlantic Order: Assessing the Dynamics of Change”, German Politics, 2018, Vol.27, No.4, pp.516-538.乌克兰事件正好成为德国外交政策的转折点，为德国调解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以及在欧盟外交中发挥主导作用，提供了难得的历史机遇。

鉴于德国位居东西欧之间的中心地缘战略位置，德俄相互依存的地缘经济关系决定了德国在欧盟对俄外交中的轴心作用与话语权。在西方学者看来，德国在欧盟内部的经济、制度和意识形态力量，以及欧洲和跨大西洋伙伴的广泛认同，使柏林在与莫斯科的谈判中获得了支配性领导地位。②Marco Siddi, “A Contested Hegemon? Germany’s Leadership in EU Relations with Russia”, German Politics, 2020, Vol.29, No.1, pp.97-114.谈及德国对俄外交政策的塑造作用，时任外长施泰因迈尔将德国的角色定位成欧洲的“首席促进官”③Patricia Daehnhardt, “German Foreign Policy, the Ukraine Crisis and the Euro-Atlantic Order: Assessing the Dynamics of Change”.。乌克兰危机加大了德国对俄政策的责任担当，柏林成为欧俄乃至跨大西洋伙伴关系中与莫斯科打交道的主要对话者和调解人。德国在承担欧盟对俄实施制裁领导角色的同时，还积极协同并整合欧洲各种政治力量，与法国一道促成解决危机的“诺曼底模式”与明斯克协议，使俄乌冲突在一定程度上得以缓和，成为化解欧洲危机的成功典范。总之，德国对乌克兰危机的调解作用具有双重影响，一方面缓和了德俄自身关系，另一方面则极大地提升了德国对欧盟政策的影响力以及在欧洲事务中的决策权。

第三，加深了欧盟内部政治分歧与矛盾，严重冲击跨大西洋伙伴关系。因价值观、意识形态以及国家发展历史与道路等诸多方面的差异，欧美国家对俄罗斯的认知和态度不尽一致。如前所述，鉴于国家政治格局分裂，单就德国内部而言，对于同俄缓和关系与和解的意见就难以统一。在默克尔的联合政府中，社民党一向亲俄，而联盟党则对俄奉行遏制策略。至于欧盟层面，因历史渊源及文化背景的缘故，对俄罗斯的认知和态度的差异更是巨大。在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高级研究员卡德里·利克（Kadri Liik）看来，欧洲在俄罗斯问题上存在三种相互竞争的理论模式，即根植于自由主义相互依存的“德国模式”，源自于现实主义均衡理论的“法国模式”，以及基于历史和地缘政治考量、盛行于北欧和东欧国家、主张对俄采取强硬措施以提升自身影响力的“立陶宛模式”。①Kadri Liik, “Russia policy after the US election”, October 30, 2010, https://ecfr.eu/article/russia-policy-after-the-us-election/因与俄罗斯经济联系的紧密程度不同，在对俄制裁方面，德国、意大利、希腊、塞浦路斯等国反对扩大制裁，而波兰、瑞典、荷兰等国则力主扩大制裁。②王玏、苟利武：“俄欧接近新态势评估：现状、动力及前景”，《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20年第3 期，第172 页。尽管德俄关系回暖有助于欧洲稳定，但同时也破坏了欧洲对俄政策的统一构建，使得德国的对俄政策招致其他欧洲国家批评，从而加深了欧盟内部的政治分歧与裂痕，不利于欧洲的团结统一与稳定。

战后构筑的跨大西洋联盟和欧洲一体化是德国对外政策的两大基石。乌克兰危机使德国外交陷入两难困境与矛盾之中。就欧洲及德国自身的战略与现实利益而言，德国需要改善与俄关系。但为了维护大西洋伙伴关系，德国则需要对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俄罗斯实施制裁。欧洲不断呼吁战略自主，要求按照自身利益而不是追随美国战略参与国际事务的愿望越发强烈。德国外长马斯在2018年的一次演讲中曾表示，在特朗普总统的带领下，大西洋变得更加宽广，他的孤立主义政策在全世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真空。③“Speech by Foreign Minister Heiko Maas: ‘Courage to Stand Up for Europe-#Europe United’”, Federal Foreign Office, June 13, 2018, https://www.auswaertiges-amt.de/en/news room/news/maas-europeunited/2106528因不愿受制于美国，默克尔则称，“我们完全依赖他人的时代已经结束”④Ottavia Credi, “US Non-Strategic Nuclear Weapons in Europe Necessary or Obsolete?”July, 2019, https://www.americansecurityproject.org/wp-content/uploads/2019/07/Ref-0226-U S-NSNWs-in-Europe.pdf。与此同时，乌克兰危机期间欧俄在“北溪-2”线的积极合作同样加剧了原本就十分紧张的大西洋联盟关系。就一定意义而言，特朗普总统执政期间对欧美关系造成的巨大伤害不仅将德国乃至欧洲推向了俄罗斯的一面，同样给跨大西洋伙伴关系带来了巨大冲击和不利影响。

五、结语

乌克兰危机使德俄关系降至冷战结束以来的冰点，给两国外交造成巨大危机和灾难。然而，在地缘关系、历史渊源、经济相互依赖、战略自主等综合性因素合力的影响下，德国对俄采取“选择性互动”政策，使德俄关系自2017年以来呈现明显改善与回暖态势，双方高层互访对话不断，经济与人文合作逐渐恢复，对欧洲地缘政治格局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与此同时，鉴于乌克兰危机持续发酵、价值观差异、跨大西洋联盟关系等结构性分歧与矛盾短时间内难以克服和逾越，德国暂时并未重新设定对俄关系，威慑与接触、竞争与合作依然是德俄关系新常态。随着拜登政府上台执政后重拾“联盟管理”并开始修复大西洋伙伴关系，以及欧洲盟友对美国回归的期待，无疑加大了德国调解欧俄关系的难度，给正在回暖的德俄关系蒙上了一层不确定性的阴影。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德国新一届大选已落下帷幕，伴随着默克尔时代的终结，具有亲俄及秉承东方政策理念传统的德国主流政党社会民主党作为联邦议院第一大党已开始组阁，准备执政，就理论和逻辑上讲，这将为德俄关系进一步向好发展创造良好的政治环境及条件。但当今的国际形势发展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未来德俄关系走势如何，仍有待进一步观察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