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拉语的多角度研究——马伟著《濒危语言：撒拉语研究》评介

党永芬

（青海民族大学，青海 西宁 810007）

语言多样性是人类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 不同的语言蕴含着关于世界的独特的、重要的知识，而这种知识对人类社会的持续发展有着非常重要而特殊的意义。撒拉族的民族语言为撒拉语，属于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西匈奴语支乌古斯语组。 作为我国语言资源宝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的撒拉语，既是撒拉族文化的重要载体、还原撒拉族历史的文化“基因”，也是撒拉族人民的精神家园。

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撒拉族社会经济面貌焕然一新，撒拉语也随之发生着急剧的变化， 撒拉族语言学专家马伟教授以其敏锐的语言学视角认识到这种变化的结果会使撒拉语处于濒危的边缘。周海中教授指出：“语言是人类文化的载体和重要组成部分， 每种语言都能表达出使用者所在民族的世界观、思维方式、社会特性以及文化、历史等，都是人类珍贵的无形遗产，当一种语言消失后，与之对应的整个文明也会消失。 ”基于对本民族语言发展趋势的担忧，更是出于对撒拉族文化保护的考虑，马伟教授长期关注并从事撒拉语研究，并于2004年申请获批国家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濒危语言：撒拉语研究》，圆满结项之后，马伟教授又用了12年的时间不断修改、充实，于2019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学术著作《濒危语言：撒拉语研究》。 该书于2020年荣获首届青海省科学成果二等奖。

全书共八章，总计50万字580页。 该书的主要内容：第一章聚焦撒拉族历史来源与生活环境，从时间上、从蒙古帝国与撒鲁尔王朝的关系上、从可查史料上、从撒拉族所珍藏的《古兰经》珍本等几个角度看，中国撒拉族先民为13世纪撒鲁尔王朝（主要版图在今伊朗国）的撒鲁尔人，他们可能作为蒙古军队的一部分而来到中国。这一思考使撒拉族族源问题研究取得了一定的突破；第二章重在撒拉语的特点。 撒拉语为突厥语族西匈语支的乌古斯语组，属于粘着语类型，具有粘着语的共同特点。 文中梳理了过去一个多世纪中对撒拉语进行的与族源相关的语言研究、词典编纂、语言材料的搜集与发表等方面的情况，使得人们对撒拉语有了较为全面的认识。 文中认为，通过语言来研究族源问题方面虽然有所进展，但仍需加强撒拉语与突厥语内部比较研究、撒拉语与其他语言的接触研究、需继续深化对撒拉语的描写研究。 第三章为撒拉语的发展变化。 作者指出，这种变化既体现在撒拉语的历时变化，也反映在目前撒拉语的地域特点上。 第四章从语音、词汇、语法三个方面对撒拉语和土耳其语进行了细致对比；第五章从撒拉族及其先民与汉族的接触，描写了与汉语的语言接触及汉语在语音、词汇、语法方面对撒拉语的影响；第六章分析了撒拉语濒危的原因，作者通过大量的深入调研，提出撒拉语已经处于濒危状态当中，若不及时给予有效保护，则很有可能永远失去撒拉语这一独特的语言。 同时针对撒拉语目前的发展趋势也提出了具有科学性、可操作性的保护措施，如成立语言保护小组、加强撒拉语语言调查记录、描写分析、整理保存、保护撒拉语语言生态环境、大力发展与母语使用有关的经济等。 第七章为口头文献材料，搜集、整理十篇口头文献。 第八章例举二十类词汇共计大约1500个，每个词汇标出了四个田野点的形式，可以做直观的比较。

纵览全书，这部专著有三个非常明显的特点：

第一，该书是一部在语言调查的基础上撰写出的撒拉族语言志。 作者以自己的家乡——循化撒拉族自治县积石镇石头坡村为主要调查点，加上循化撒拉族自治县孟达大庄、化隆回族自治县阿什努乡卡索地区及新疆伊犁伊宁县萨木于孜乡撒拉村等地共四个地方作为田野点，采用深度访谈的方法拜访老人，了解当地撒拉族的历史、社会、经济、教育、民俗及语言使用的基本情况；发放问卷调查采访不同地区、性别、年龄、职业、文化程度的撒拉族个人的语言使用情况及语言态度；召开座谈会，在和当地群众的亲密交往中，观察语言文化现象；参与观察百姓的日常生活以掌握语言运用状况。 文中就四个田野点所搜集到的街子土语、孟达土语、卡索土语、伊犁土语，采用描写的方法对撒拉语的语音、词汇、语法等基本语言面貌做了全面的勾勒，呈现出目前处于变化消失中的撒拉语。

这部专著不仅对撒拉语的基本面貌、变化情况进行了系统而深入的平面描写研究，还对搜集的语言材料通过比较的方法，厘清了撒拉语于七八百年的发展过程中在语音、词汇、语法方面发生的变化。 通过这种变化寻找语言结构发展演变的线索，对撒拉语的历时的和共时的变异作了剖析，使得我们在了解撒拉语基本面貌的同时，也对其在时间、空间上的变化有所认识。

第二，运用语言学与民族学相结合的方法研究有关撒拉语。 语言是民族历史发展见证的活化石，语言材料可以为民族历史的研究提供重要的线索和旁证材料。 作者采用了民族史与语言学相结合的方法，运用国内外最新资料打破撒拉族族源问题的旧说，使得我们对中国撒拉族与土库曼、土耳其等族在历史上的渊源关系有了新的体认，也为深度把握撒拉语在整个突厥语族中的谱系地位提供了历史学方面的可靠依据。

作者采用定性与定量相结合的方法对撒拉语的基本面貌、使用状况等作了详细的描述，同时，为了对所阐述的问题有更深、更全面的认识，也采用了量化分析方法。 尤其是在认识撒拉语的濒危状况时，用定性与定量分析相结合以避免单一的分析方法可能引起的认识偏差。

关于撒拉语发展变化的问题，作者除了平面描写与对比研究外，还从社会背景中研究语言事实，从社会的角度分析了撒拉语发展变化的原因。 如通过对社会因素的分析来展示汉语对撒拉语的影响、撒拉语濒危的原因分析和撒拉语的保护等内容。

马伟教授是撒拉族，他对自己的母语撒拉语进行研究时，并没有刻意回避自己“局内人”的研究立场，而是充分发挥母语优势，加上坚实的民族学、语言学基础，严格按照学术研究的规范对撒拉语进行了系统的分析，使得该著作中所提出的观点既深刻又不失客观理性。

作者将理论研究与社会实践有机结合，通过研究人口较少民族的语言濒危现象，探讨如何保护语言这一人类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书中运用了根据国际突厥语音标设计的撒拉语拼写符号来记录撒拉语口头文学，这套符号的运用对促进语言保护工作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作用。

第三，撒拉语与土耳其语相互比较。 难能可贵的是该书作者对撒拉语和土耳其语进行了对比，他把自己在美国堪萨斯大学人类学系攻读语言人类学硕士学位期间， 与来自土耳其撒鲁尔部的Dogan Karaman博士合作进行的土耳其语和撒拉语的对比研究的积累引入到本书，把撒拉语放在国际视野中，对同属于突厥语族的撒拉语和土耳其语作了亲属语言对比研究，对这两种语言在语音、词汇、语法方面作了细致的对比。 同时，他采用了典型的历史比较法程序，在广泛搜集大量现代语言和方言，找出语音对应规律的同源形式，经过历史比较研究发现土耳其语和撒拉语在语音方面有许多共同点，这些共同点既反映了土耳其语和撒拉语作为突厥语的特点，也体现出二者在突厥语族中的乌古斯语组语言的特点。 就词汇而言，二者有大量的同源词，这些同源词是撒拉语和土耳其语关系密切的重要证据， 也是撒拉语和土耳其语体现出的乌古斯特点在词汇方面的重要凭据，在此基础上确定撒拉语和土耳其语中古老的语言特征，进而构拟亲属语言的原始母语，这是在撒拉语和亲属语言对比研究方面的新的尝试、更是突破。 这不仅在全面认识撒拉语方面有着很高的学术价值，而且对深化其他突厥语尤其是土耳其语、土库曼语等语言的认识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马伟教授严谨的学术态度和扎实的田野调查，展示出他深厚的学术素养。 《濒危语言：撒拉语研究》为语言研究提供了一个具有较好参考价值的个案，是研究撒拉语的一部重要参考书，特别是书中整理出的口头文献资料和收录的大量撒拉语词汇更是弥足珍贵。 由于涉及面较广、自身理论水平受限等因素，该著作对撒拉语发展变化的原因等问题未能进行深入的分析，需在以后的研究中不断地加以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