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研究的旧统与新命
——“王景山文库”捐赠仪式暨鲁迅研究的代际承传学术座谈会综述
2021-04-16梁翠琴
梁翠琴
2021年7月3日,由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首都师范大学新文化运动研究中心主办的“‘王景山文库’捐赠仪式暨鲁迅研究的代际承传学术座谈会”在北京举行。来自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现代文学馆等高校及科研机构的六十余名专家学者参与了此次活动。
王景山先生(1924—)系首都师范大学教授,著名中国现代文学学者、鲁迅研究专家。王先生是西南联大、北大西语系毕业生,曾跟随李广田先生从事文艺创作,参加过“一二·一”学生运动。新中国成立后,他进入丁玲主持的中央文学研究所学习,成为第一期第一班学员并留所任教员。1957年经吴伯箫推荐,调入北京师范学院(首都师范大学前身)工作,1959年组建现代文学教研室,先后担任中国现代文学教研室主任、中文系主任等职。在他的推动下,北京师范学院和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三校从1977年底开始,联合召开了三次三十年代文艺问题学术讨论会。他还参与筹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的前身中国高校现代文学研究会,并担任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理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编委等职。他潜心学术研究,出版了《鲁迅书信考释》《鲁迅五书心读》《台港澳暨海外华文作家辞典》等多部著作。在家人支持下,他毅然决定将自己毕生珍藏的文献资料,以“王景山文库”的形式整体捐赠给首都师范大学新文化运动研究中心,以供科研和教学之用。
在座谈会环节,王景山先生的亲朋故旧对王先生的治学思想及教育、学术贡献进行了充分的讨论。作为王景山招收的第一届研究生,葛聪敏(首都师范大学)认为王先生在国内较早开设鲁迅与外国文学比较研究的专业课程,其教诲让她终身受益。吴三冬(首都师范大学)提到王先生批改作业的细致认真,以“同志”称呼学生的平等友爱。王震亚(首都师范大学)指出王景山主编《台港澳暨海外华文作家辞典》时,曾花费8年时间与半数以上的作家取得直接联系,之后又用7年时间对其进行细致的考证、辨析、订正。该辞典以严谨、可靠、准确获得学界认可,背后是王先生勤勉谨慎的治学坚持。杨铸(北京大学)认为王景山先生并不仅仅把鲁迅研究作为一门学问,而是能够真正把握鲁迅思想精髓,与鲁迅毕生追求一脉相承。吴思敬(首都师范大学)指出,王先生培养了大批现代文学的研究骨干,如今年近期颐,又慨然捐出毕生藏书,以飨后学。其敬业奉献、大公无私实堪为后辈学人垂范。董炳月(中国社会科学院)分享了他担任《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编辑期间与编委王景山的交往印象,他感慨王先生为人谦逊低调,其文如其人。王先生把做人放在作文、治学之前的“立人”姿态应当引起当代学者的反思。郭娟(《新文学史料》编辑部)强调王景山作为《新文学史料》最早一批作者之一,一词一句都有扎实史料的涵养,语言朴素而有风度,彰显一代学人的渊厚学养和质朴学风。孙晓娅(首都师范大学)提出应注意文库保存和整理问题,对于手稿材料的保存与编目,以及文库资料的呈现方式都需做细致充分的考量,这样才能调动和发挥好文库的学术价值。李宪瑜(首都师范大学)则关注王先生在普及鲁迅作品方面的贡献,认为王先生面向普通读者、与之平等交流的写作姿态彰显了文章家的气度和风度。
王景山先生曾深度参与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的制度建设,在鲁迅研究领域贡献卓著。陈漱渝(鲁迅博物馆)肯定了王景山学术著作的“立言”性质,认为他看重第一手材料;学贯中西,融通文理,知识结构比较完善;文风平实而内蕴深刻,语言浅易而深含机智。陈子善(华东师范大学)提出应把《鲁迅书信考释》和《台港澳暨海外华文作家辞典》视为王景山的两大研究高峰和两大学术贡献。尤其是在鲁迅书信研究还相对薄弱时,王先生是最早开展这项工作的学者之一。孙郁(中国人民大学)称王景山为“文章家”,他指出王景山的杂文显现出斗士般的生猛之气。对于鲁迅文本的疑点难题,王景山以点点数语便能道破,还通过感性的直觉、传神的表达、独特的笔法创造出了“心读”方法。刘勇(北京师范大学)概括了“心读”方法的三个特点:采用散点透视,征引书信、日记、杂文等不同材料做系统化解读;宏观视角与微观分析相结合;秉持与读者平等交流的态度。刘勇相信继承“心读”传统有助于重审和思辨鲁迅的当代价值。赵京华(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从代际承传的宏观视角肯定了王景山一代学人的学术功绩,包括以质朴、内敛、守正纳新的精神;剥落理论浮华,直面历史、作家及文本,建立社会历史分析方法,形塑实证学风等。王家平(首都师范大学)认为王先生立于第一代鲁学向第二代转型的特殊位置上,不仅继承了前人扎实考据的朴学之风,而且开创了独特的审美心读。解志熙(清华大学)强调王景山在现代文学文献学方面做了许多开创性的贡献,其谨严态度,质朴学风,令人心生敬意。黄乔生(鲁迅博物馆)认为王景山为人及治学体现了质朴方正与温文尔雅合一的珍贵特质,融贯中西的丰厚学养和独具一格的考释功力是王景山能够“心读”鲁迅的底气,他通过考释深入了解鲁迅的思想和精神,因此能将文本解读上升至心心相印、心意相通的高度和境界。陈亚丽(首都师范大学)以三卷本《王景山文集》为例,指出王先生其文简洁流畅,内容富蕴现实启发性。
随着会议的深入,与会代表的讨论从鲁迅研究的代际承传自然地延伸到对鲁迅研究方法及路径的反思和探索。高远东(北京大学)提出鲁迅研究存在着与经学相似的汉学、宋学两大传统,过去的研究偏重文学的、美学的宋学传统,而对注重历史研究的汉学传统有所轻怠。当下的研究应走向汉宋两学相结合,历史的和美学的方法并重的学术道路,传承王景山一代学人严谨的治史传统。张洁宇(中国人民大学)指出对代际问题的探讨,不只是致敬和承传,还是对学科史、当下学科语境与问题意识的反思。她认为王景山等老一辈学人怀着“踏着鲁迅的脚印”的研究态度,把学术研究当作个人的精神修养和思想操练。这样的治学方法不仅有助于研究的深入和准确,而且还能通过贴近历史来重新理解、形塑自身。鲍国华(天津师范大学)强调,鲁迅研究更重要的是加强代际间的通力合作,从而突破时代和学科的壁垒,将鲁迅研究进一步深化和推进。李哲(中国社会科学院)则回溯青年王景山接受鲁迅的革命历史语境,指出应回到历史现场来重审和理解其学术观点,通过这种个人化的细碎线索,获得关于时代历史连贯性的解读。黄华(首都师范大学)提出“心读”的批评方法是一种个人化的研究方式,这种方法的传承有助于鲁迅研究走出欧美方法、日本方法的桎梏,提炼出独立的、有特色的中国方法。李浴洋(北京师范大学)认为王景山不仅是以学术研究追随鲁迅,更是在鲁迅精神的指引下继续着改造社会的文化实践。尤其是在普及鲁迅作品方面,他用深入浅出的语言将学理性的思考传递给普通读者。这种“大家小书”式的文化普及工作对于鲁迅思想、精神的传播有着深刻意义。何旻(首都师范大学)分享了“千禧一代如何阅读鲁迅?”的课堂问卷调查。她指出,据调查结果,鲁迅依然是学生最喜爱的作家之一,但不同于王景山一辈学人视鲁迅为标杆,千禧一代(指“00后”)更倾向于把鲁迅当作理解个人主体的媒介,他们侧重于通过阅读鲁迅来理解和重塑自己。因此在教学和研究中如何把更丰富多维的鲁迅介绍给新一代读者,如何更好地发挥鲁迅对其成长的中介、形塑作用都是亟待思考和解答的问题。
与会学者还对当前鲁迅研究面临的问题及其出路进行了深入探讨。贾振勇(山东师范大学)提出“鲁迅研究从野生到驯养”的议题,认为比起王景山一代充满生机、活力、不乏精辟见解的鲁迅研究,当前的一些学术研究陷入了沉滞化、同质化的困境,如何在学院式体制化的学术语境中重新激发鲁迅研究的生机和活力值得深思。沈庆利(北京师范大学)提出要深入理解现代知识分子的“鲁迅情结”,除精神导师的一面外,如何走出和超越鲁迅的个人缺陷、内心痛苦及人格挣扎折射在每一代人文知识分子身上的阴影,以及如何厘定和把握鲁迅在新时期的地位和作用都应予以关注。刘春勇(中国传媒大学)认为代际承传的实质是对话性问题,相比起欧美、日本的鲁研传统,国内鲁研传统并没有得到厘清,有必要回顾国内鲁迅研究的历史情况,梳理代际间的转换问题,构成自身传统的对话性。张桃洲(首都师范大学)指出对于代际问题的思考,不仅要重视不同代际间的对话和承续,也要关注同代际即同时代人的性质和关系。同时,他强调对鲁迅研究的代际分野应给予充分关注,但不能为其所封闭、桎梏,代际之外还有其他领域值得关联,鲁迅研究仍有不断被打开的可能。国家玮(山东大学)则从对历史研究的理解谈起,他认为老一辈学者拥有历史整体感,能够在对历史整体的宏观把握中精准捕捉时代的焦点。相比之下,当下的研究似乎失去了抓取历史本质的能力,而迷惑于浅层的历史表象,因此进入复杂纠缠的历史深处,培养可靠的历史感是当下研究需要注意的。宋声泉(中国人民大学)提出应关注王景山的鲁迅书信考释工作与其产生年代的历史关系。他认为书信注释作为一门学问的出现与特定年代的鲁研生产之间存在隐秘关联,可藉此勘探和思索特殊时代鲁迅研究所蕴藏的精神史价值。张光昕(首都师范大学)引用波德里亚对不同代际的划分和形象表述,认为当前的鲁迅研究可能由于代际传承而被裹挟进了“应当”的语法和被驯化的格局中,因此如何突破现有局限,打开更多的阅读可能亦是反思代际问题时需要注意的维度。黄海飞(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以“1981年版的《鲁迅全集》与现代文学文献学”为题进行发言。他认为现今的学术生产方式与编注1981年版《鲁迅全集》那种团队式、跨代式的研究模式存在较大差异,处于“生产性”的学术时代,青年学者应从老一辈学人身上习得对抗压力、练就定力的经验和信心。
会议由张志忠(首都师范大学)致闭幕词。他认为代际意识作为人文社科领域的一种自我界定,不能仅以年龄、时代作为划分依据,更要注重传承和对话。研究者立身于不同的代际,应当明确自身的时代责任与历史承担,推动鲁迅研究的进一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