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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的“意义”与感伤的转化
——《两地书》的文体问题及其与相关文本的对话

2021-04-16方邦宇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21年7期
关键词:序言情书两地

方邦宇

内容提要:本文通过梳理《两地书》出版前后的文学环境、对话文本以及鲁迅自身的创作脉络,尝试解释鲁迅编订《两地书》的缘由以及《两地书》序言的叙述逻辑。从文体角度看,《两地书》不仅是通信,更是一个具有“书”的文体意义的作品。通过与金淑姿的《信》、蒋光慈与宋若瑜的《纪念碑》和章衣萍的《情书一束》等相关作品进行对话,鲁迅实现了对通信集这一文体中普遍存在的感伤气息的转化,并找到了一种处理文学与革命的新方式。

情书与尺牍:“书”的文体问题

1933年4月,鲁迅与许广平的《两地书》经青光书局印行,初版本在标题上还有一行小字——“鲁迅与景宋的通信”。这本不同于鲁迅其他著作的小书很快受到了文坛或窥伺或疑问的注意。有人说,《两地书》是对当时泛滥的情书集“无聊而又肉麻的风气”“一种‘对症’的药品”。1也有人讥讽:“希望迅翁能在闲空的时候,更编一册《两人日记》以飨我们,这要求倒不是要窥老翁和小鬼的闺房之乐,乃是欲求一点连死尸也不给老虎吃的处世哲学。”2这两则评论不仅展示了部分读者的评价,也透露出当时读者对于《两地书》文体的推定。首先,《两地书》并不自外于“无聊而又肉麻的风气”的情书集与日记体的出版热潮之中;其次,即便“处世哲学”是讥讽之语,但也透露了《两地书》中存在的某种教导姿态,使它归属于晚清以来众多“给青年的信”这一序列之中。

此后对于《两地书》的文类界定也一直没有超越这两种类型。王得后的《〈两地书〉研究》通过对《两地书》进行内容上的分析,归纳出爱情、婚姻、亲情、人生、教育、政治等几个主题。但就文体而言,他虽详尽辨析了结集出版的《两地书》与原信之间的不同,但仍未谈及作为通信集出版的《两地书》在文体意义上是否已与原信有所差异。一个为数不多的例外来自竹内好,他认为:“如果把文学作为人生的教师,这部书信集就是记录人生的优秀教科书。在与社会环境的交叉之中,详细地描写某个灵魂的成长过程,是一部很大的长篇叙事诗。是以实际存在的两个人为模特而写的教养小说。作为在难以生存的人世中痛苦挣扎而又毫不退缩地生存的人生记录,是让读者感动的作品。伟大的并不是原型,而是把它作品化了的作家的精神力量。……这一作品的结构也很成功。”3竹内好从读者角度出发的“长篇叙事诗”“教养小说”“作品化了的作家的精神力量”等阅读感受,实际上是建立在《两地书》是一部精心佳构的文学作品这一理念之上的,这也使得《两地书》由此获得了与其他通信集——包括鲁迅本人其他的通信——所不曾拥有的意义。这样的解读方式一方面来自竹内好将鲁迅“文学化”的努力,另一方面透露出《两地书》本身含混的文体问题。本文希望沿着竹内好的思路,进一步考察这一理解与鲁迅本人意图之间的关系。

与新文学早期出现的书信体虚构作品相比,以真实为标榜的通信集在随后更受到读者的欢迎。以北新书局为例,仅在1928年到1933年出版《两地书》的几年间,就出版有如《寄小读者》《小朋友书信》《衣萍书信》《给青年的信》等多种书信体作品,其中冰心的《寄小读者》到1935年底就已印刷23版之多,成为北新书局当时再版次数最多的著作。章衣萍所著《情书一束》同样也改印12版4。更有意味的是,《情书一束》一度更名为《桃色的衣裳》印行,但其吸引力与发行量远不如《情书一束》,于是出版社将书名又再次改回有书信体特色的《情书一束》5,由此可见书信体在文学市场的诱惑力。

从接受的角度说,这或许是新文学的受众进一步“下沉”带来的结果,原先旧文学所能提供的窥私、励志等功能也正逐步被新文学替代。而就出版者而言,这种转向背后的原因更为复杂,李小峰曾解释北新书局出版业务转向的动机:“北新则因遭一再封闭,一再迫害,但经理李开臣被判徒刑(徒刑五年缓期执行)后,却有所顾虑,渐渐离开先生的领导,退而出版大、中学校参考书及儿童用书,以期避免与现实政治相接触。”6显然,降低政治风险是北新书局转向的首要目的,但李小峰的话也从一个侧面点明了书信体作品与教科书及儿童读物之间的关系,书信体作品所特有的天然的亲切感及其低政治风险的特点,是其得以在这次转向中留存下来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外,当时的语文教科书中也常常会开设书信单元,收录《板桥家书》这一类的作品7,这个现象显然也引起了鲁迅的注意。在《怎么写》中,他就曾直接批评当时流行的日记体与书信体背后因缺乏实感所带来的“幻灭”。他说:“我宁看《红楼梦》,却不愿看新出的《林黛玉日记》,它一页能够使我不舒服小半天。《板桥家书》我也不喜欢看,不如读他的《道情》。我所不喜欢的是他题了家书两个字。那么,为什么刻了出来给许多人看的呢?不免有些装腔。幻灭之来,多不在假中见真,而在真中见假。”8鲁迅不仅抓住这类出版物题作“家书”却公开发表的自相矛盾,批评这类作品的名不副实,更重要的是,在“名”与“实”之外,他还抓住了“装腔”与“道情”这一组词的辩证关系。此后,鲁迅在1935年为《现代作家书简》所作的序言中,又提及现代作家公开书信与古代尺牍的不同,称其最主要的功能即是供人探索自己的生平。这些说法,都涉及现代书信体作品的写作意图与文化意义,似乎也可以算是鲁迅对自己出版《两地书》的一种说明和解释。在鲁迅看来,公开出版的私人书信可以具有某种传记的功能,应流露真情而不是借书信作伪。

同鲁迅的做法与看法形成了暗中对话的,是周作人。在《两地书》出版三个月后,同由李小峰经手的《周作人书信》也随即出版。周作人以一封“致李小峰”的信作为这本书信集的序言,并于其中直接谈到了“书”与“信”这两种文体的区分。他说:所谓书信,“一是书,二是信。……大抵书乃是古文之一种,可以收入正集者,其用处在于说大话,以铿锵典雅之文词,讲正大堂皇的道理,而尺牍乃非古文,……即此所谓信,原是不拟发表的私书,文章也只是寥寥数句,或通情愫,或叙事实,而片言只语中反有足已窥见性情之处,此其特色也”9。可以看到,周作人与鲁迅对于书信的看法是有共通之处的。兄弟二人都强调了私信能“窥见性情”的功用,并贬抑了假托书信而爱说大话的“书”。按照古代文体的分类,“古代臣下向皇帝陈言进词所写的公文与亲朋间往来的私人信件均称为‘书’”,而后者则又可根据书写材料分为“简、笺、札、牍”10。不同于书写材料等划分方式,周氏兄弟细分书与信的关键都在于辨析文字中是否含有真“情”。

对于周作人,这样的划分方式可以看作其前一年在辅仁大学所作著名演说“中国新文学的源流”的余绪,即“书”更接近于“载道派”的表达,而“信”更接近于“言志派”。但颇有深意的是,周作人在对“书”与“信”的区分中似乎流露了对《两地书》的微词。他略带讽刺地说:“这原不是情书,不会有什么好看的。这又不是宣言书,别无什么新鲜话可讲。”11

周作人特别点出“书”与“信”在文体意义上的不同的行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此前刚刚出版的以“书”为题的《两地书》,似乎是指摘其不只是肉麻的“情书”,还是唠叨的“宣言书”。事实上,周作人对于鲁迅与许广平的结合也很不满,早在1928年,他就曾讥讽说:一些人“少年老成,摆出道学家超人志士的模样,中年以来重新来秋冬行春令,大讲其恋爱等等,这样地跟青年跑,或者可以免于落伍之讥,实在犹如将昼作夜,‘拽直照原’,只落得不见日光而见月亮,未始没有好些危险”12。又说:“如见一个社会栋梁高谈女权或社会改革,却照例纳妾等等,那有如无产首领浸在高贵的温泉里命令大众冲锋陷阵,未免可笑。”13这里暂不讨论周氏兄弟在这个问题上的矛盾和分歧,本文感兴趣的是,倘如周作人所说以“书”作为其文体的《两地书》确实包含有宣言书的部分,亦即竹内好所谓被“作品化了”的那一部分,那么,鲁迅宣告了的究竟是什么?

感伤与革命:《两地书》的出版缘由与对话文本

在最初决定出版两人通信的时候,鲁迅的看法似乎并无特别之处。1932年8月17日,他在寄给许寿裳的信中写道:“上海近已稍凉,但弟仍一无所作,为啖饭计,拟整理弟与景宋通信,付书坊出版以图版税,昨今一看,虽不肉麻,而亦无大意义,故是否编定,亦未决也。”14抛开两人谈话的谐谑因素,鲁迅此处透露出版通信的直接目的是“为啖饭计”,而造成鲁迅不得不为稻粱谋的原因是“仍一无所作”。“虽不肉麻”既暗示了鲁迅也认为这些通信属于情书范畴,同时也是鲁迅对于出版通信的最低标准。但“不肉麻”似乎并不足够,令他犹疑的是此书有无“大意义”。

先来看看鲁迅在此期间是否真的如其所言是“一无所作”以至于不得不出版《两地书》以图版税?自“一·二八”战事以来的近七个月内,鲁迅原先应激迅速的杂文创作确实大幅度减少,公开发表的文章屈指可数。生活中,鲁迅一家则频繁生病,经常往返于齿科医院、篠崎医院,其三弟周建人也因战事丢了工作,所谓“为啖饭计”确实并非妄言。但是,鲁迅于此期间已经接连编定完成《三闲集》《二心集》,经日翻译的《一天的工作》与《竖琴》也即将完工,即使没有新作,却也断然不至于为了版税而不得不出版“无大意义”并且可能会招来非议的通信集。

因此,一个可能的真相是,在致信许寿裳与《两地书》正式出版之间(亦即两人通信被作品化成为出版物的过程中),鲁迅逐渐找到了某种“大意义”。而这个心态的变化,就体现在最后写出而冠于《两地书》开头的“序言”之中。

在这篇序言的开头,鲁迅提及了另一个编定《两地书》的缘由:

这一本书,是这样地编起来的——一九三二年八月五日,我得到霁野,静农,丛芜三个人署名的信,说漱园于八月一日晨五时半,病殁于北平同仁医院了,大家想搜集他的遗文,为他出一本纪念册,问我这里可还藏有他的来信没有。这真使我的心紧缩起来。因为,首先,我是希望着他能够全愈的,虽然明知道他大约未必会好;其次,是我虽然明知道他未必会好,却有时竟没有想到,也许将他的来信统统毁掉了,那些伏在枕上,一字字写出来的信。15

在这里,鲁迅不太寻常地以“两地”之外的韦素园作为序言的开端,并借由韦素园之死解释了出版通信的必要性。信既然可以作为生的证据,那么在死的遗憾还未来临之前出版通信或许能避免此时面对韦素园而无信以告的愧疚。但这一段序言所笼罩的感伤气息,特别是“那些伏在枕上,一字字写出来的信”的病榻描述,实际上又是与《两地书》的整体基调不相符的。而显然被鲁迅注意但在这里并未明确说出的是,这种由疾病带来的感伤性正是弥漫在当时大量出版的通信集之中的一个至为重要的特征。

事实上,在得知韦素园死讯的两个星期前,鲁迅刚刚完成另一本书信集的序言——《淑姿的信》序。经费慎祥介绍,鲁迅罕见地为此写了一篇骈文序言。除去开头结尾的套话,其中有一大段概括的是书信作者金淑姿和曾在北新书局工作的青年诗人程鼎兴的恋爱故事:“爰有静女,长自山家,林泉陶其慧心,峰嶂隔兹尘俗,夜看朗月,觉天人之必圆,春撷繁花,谓芳馨之永住。虽生旧第,亦溅新流,既茁爱萌,遂通佳讯,排微波而径逝,矢坚石以偕行,向曼远之将来,构辉煌之好梦。然而年华春短,人海澜翻。远瞩所至,始见来日之大难,修眉渐颦,终敛当年之巧笑,衔深哀于不答,铸孤愤以成辞,远人焉居,长途难即。何期忽逢二竖,遽释诸纷,绮颜于一棺,腐芳心于抔土。从此西楼良夜,凭槛无人,而中国韶年,乐生依旧。”16对此,鲁迅曾在1934年给杨霁云的信里解释说:“那一篇四不像的骈文,是序《淑姿的信》,报章虽云淑姿是我的小姨,实则和他们夫妇皆素昧平生,无话可说,故以骈文含胡之。”17

此书最后于1932年9月由新造社出版,题名为《信》。与《两地书》不同,《信》只单方面收录了女方金淑姿女士的信,因此无论是通信的内容还是叙事方式都显得单调而重复。展现的变化也仅仅是淑姿从一个崇慕新学、向往自由恋爱的少女,后因生病而幽囚金华家中,不断写信到上海给有诗人梦的程鼎兴要求回信的故事。

而无论是程鼎兴的自序或是鲁迅的骈文序,最后都以淑姿的死作为序文的重点,死亡构成了通信集出版的必要性,也将通信集的首要目的引向了悼亡。相比鲁迅略带克制的古文以及“中国韶年,乐生依旧”的讽刺意味,程鼎兴的序言如“丢下一个孤僻的我……虚怀向壁,心绪如麻!”18等表述则始终被浓厚的情绪笼罩。书中两人还曾讨论孙中山死后程鼎兴所作悼亡诗。此诗题为《不死》,“孙中山先生原来没有死呵,传来‘死’的消息是错的咧!”19而这种以不相信的方式接受死讯的方式,应该是程鼎兴所习用的。在收到金淑姿的死讯后,他又作一首《还在诗》,“死,我不信,我没有看见,就不当这回事”20。尽管能体会其悲痛,但这样程式化的抒情方式或许也使得他情感表达的效果有所折扣。

除《信》之外,另外一个可用以参照的文本是蒋光慈与宋若瑜的通信集《纪念碑》。金淑姿在亡故前一年就曾向程鼎兴提及《纪念碑》这本书:

近来我看到一本书儿,是三姊的,书名叫做《纪念碑》,内容是蒋光慈和宋若瑜女士,恋爱时的来往的情书,哦!看完使我不禁忆起了我们从前未聚首时的情景,也不减他们的如此焦急和狂热呵!哈!此书难道是真实的吗?他们倆也可怜六载的想思而后才结婚的呢!哈!岂不是同我俩一样,不过他俩不幸,只同居一月而这可怜的女士就死了。我看她的信中所说,原来她是有肺病的。此书你看到过没有?这书是很近出版的。此书中的主人翁,恐怕你还认得吧!他曾在上海大学中做过教授,这女士是在二女师做教员的,我在这书的开端而探得他俩的历史。21

《纪念碑》是蒋光慈与宋若瑜于1925年至1926年的通信合集,其间适逢蒋光慈离开上海大学赴北京参与中共北方执委会工作,所以造成了蒋、宋二人两地相思的局面。不同于《信》,《纪念碑》以上下两卷的形式录入了宋、蒋两方的信。而无论是程鼎兴与蒋光慈的诗人身份,抑或是相同曲折的情感经历,甚至是淑姿女士所没有预料到的自身的亡故,都使得《信》这一文本本身成为对《纪念碑》的一次感伤的重复。

近似于程鼎兴的忏悔叙事,蒋光慈几乎是以更无节制的情感来表达遗憾和悲伤:“唉,我的天哪!你竟永远地将我的贵重的若瑜夺去了!我诅咒你,我永远地诅咒你!”22

但与《信》不同的是,《纪念碑》除了要表现两人的感情经历以及自由恋爱的艰辛等主题,“革命”也偶尔出现在两人之间的通信中。比如,在“五卅”运动爆发之后,宋若瑜就在1925年6月22日的信中对帝国主义与资本主义表达了极强烈的愤慨:

不知为什么我总想我成一个杀人放火的强盗——鼓一鼓勇气杀绝了世界上的万恶滔天的帝国主义者;壮一壮毅力烧尽了地球上所有的资本主义的人们!……啊!此次上海事变,虽然死了许多可爱的同胞,可是同时惊醒了许多醉生梦死的可怜的人们。啊!此次事变是有代价的事变,不要悲伤他们死的可惨!我们要勇进以促革命的实现!23

宋若瑜对“五卅”所表现的义愤填膺的情绪其实与蒋光慈为“五卅”所作新诗《血花的爆裂》是有所呼应的。他们都试图从“五卅”血与死的悲痛中看到革命的前景。在蒋光慈的诗中这样写道:“死者呀,/死者呀,/光荣的死者呀!/你们的头颅已如炮弹的炸发,/你们的血液将灌出鲜血的红花。/让将来脱去一切压迫的人们,/把你们的坟墓算为自由的摇篮罢!”24比之更重要的是,两人不仅有相同的激烈情感,而且在通信中还表现了极为相近的革命热忱。当宋若瑜喊着“我们要勇进以促革命的实现”时,蒋光慈则在诗中激动地高呼:“起来罢,我们为中华民族的大暴动!/起来罢,我们把帝国主义的权威断送!/起来罢,我们将祖国的敌人灭种!”

信中和诗中不断复现的“我们”,同时直接联结了革命的各项行动。这样一种对于革命的激情以及自身作为革命主体的确认,在《两地书》中是很难找到的,尽管《两地书》的内容实际上涵盖了比《纪念碑》更多的政治风云与学潮运动。不同于蒋光慈对于自己革命身份的强调,在《两地书》序言里的鲁迅却要表明“我的这书是不然的,其中并无革命气息”,虽然这可以被视为鲁迅的一种应对审查的策略,但鲁迅将本该由天马书店出版的《两地书》转交给已经转向的北新书店出版时,显然曾经考量过《两地书》的低政治风险。

但在写完韦素园之死后,鲁迅在序言中仍旧没有把话题引向两人的恋情,而是继续不寻常地顺着柔石的死和对于“瓜蔓抄”的叙述,使被压到纸背的革命意涵得以显现,并将《两地书》的文本放置在了一个革命的大背景之下。“此后这些信又在枪炮的交叉火线下,躺了二三十天”,则又为这批通信增添了淞沪战争的阴影。这一连串的背景与语境的补充终于实现了对两人通信的“意义”赋予。于是,原本被认为“无大意义”的“平凡”,在鲁迅的解释下也逐渐成为一种时世中的难能可贵:

一个人如果一生没有遇到横祸,大家决不另眼相看,但若坐过牢监,到过战场,则即使他是一个万分平凡的人,人们也总看得特别一点。我们对于这些信,也正是这样。先前一任他垫在箱子底下的,但现在一想起他曾经几乎要打官司,要遭炮火,就觉得他好像有点特别,有些可爱似的了。夏夜多蚊,不能静静的写字,我们便略照年月,将他编了起来,因地而分为三集,统名之曰《两地书》。25

这是一批从横祸、牢监、战场、官司、炮火中侥幸存活的信件,这也是可爱而特别的“平凡”。由此鲁迅似乎也逐渐廓清了自己对出版这些“无大意义”的通信的怀疑,通过从“无大意义”到“平凡”的转换,鲁迅也找到了一种既不同于金淑姿《信》中婉转的感伤忏悔,也不同于《纪念碑》直抒胸臆的青春激情的美学方式。同时,在处理文学(书信)与革命之间的关系时,蒋光慈虽然通过愤慨的表述不断强化了自己的主体性并构建了自我与革命之间的强烈关系,但随着“五卅运动”的退潮,革命很快就在通信中消失,而成了一个话题性的事件。在序言中,蒋光慈曾解释“纪念碑”这一名字的缘由:“我陷入无底的恨海,……在此填不平的恨海中,让这一本书信的集子作为永远不灭的纪念碑罢!……”26在这一解释之下,这本通信集所要纪念的就不再是蒋、宋二人一度热血沸腾的革命事件,而仅仅只是两人之间的爱情与蒋光慈的忏悔,而“纪念碑”这一革命话语中的词汇也通过蒋光慈的转换完全被恋爱化了。

对比这三本通信集的序言,便不难发现,在《信》与《纪念碑》中被不断放大的男性对女方的愧疚和感伤的情绪,在《两地书》中被不经意间转嫁到了对韦素园和柔石的悼念中去。同时,在《两地书》序言中很明显地可以发现文章叙述主体的变化,在序文开头叙述韦素园与柔石之时,通篇皆是指代鲁迅的“我”,直到说明《两地书》的编订过程才突然变成“我们”。而正是在于从“我”到“我们”的跨越,使得《两地书》成为一个区别于其他通信集的一个特类。与《信》及《纪念碑》序言中泛滥的男性忏悔不同,本该被作为抒情对象的许广平,在序言中也通过“我们”的存在而有了自己的声音,并实现了对于他人,特别是以柔石作为代表的革命人士的情感表达。

在接下来的陈述中,鲁迅则更进一步地阐述了《两地书》所要表现的“平凡”美学:

这一本书……其中既没有死呀活呀的热情,也没有花呀月呀的佳句;文辞呢,我们都未曾研究过“尺牍精华”或“书信作法”,只是信笔写来,大背文律,活该进“文章病院”的居多。所讲的又不外乎学校风潮,本身情况,饭菜好坏,天气阴晴,而最坏的是我们当日居漫天幕中,幽明莫辨,讲自己的事倒没有什么,但一遇到推测天下大事,就不免糊涂得很,所以凡有欢欣鼓舞之词,从现在看起来,大抵成了梦呓了。如果定要恭维这一本书的特色,那么,我想,恐怕是因为他的平凡罢。

通过前文的讨论,不难读出鲁迅在此讽刺的所谓“死呀活呀”“花呀月呀”等的情节,实际上是由《信》以及《纪念碑》等通信集所构筑的经典文体特征。而“尺牍精华”与“书信作法”则针对的是周作人等人借由晚明尺牍所要体现的性灵文学的主张以及当时各大出版社出版书信体的热潮,这些都构成了《两地书》所试图对话的具体语境。而“一遇到推测天下大事,就不免糊涂得很,所以凡有欢欣鼓舞之词,从现在看起来,大抵成了梦呓了”实际上是对“《淑姿的信》序”中“向曼远之将来,构辉煌之好梦。然而年华春短,人海澜翻。远瞩所至,始见来日之大难”这一古典小说式怅惘情绪的现实性转换。淑姿的“辉煌之好梦”实质是恋爱意义的团圆,但鲁迅所感喟的已然成为“梦呓”了的曾经推测天下大事的“欢欣鼓舞之词”,显然不在于情爱,而在时世与政治所带来的沧桑与创伤。原本存在于恋情中的伤感,也被鲁迅转换成了一种政治上的挫败情绪。因此,即使《两地书》的序言是以韦素园与柔石开题,但沿着“瓜蔓抄”的文路,这一篇序言并没有导向一个类似《纪念碑》式的更为宏阔的宣言式结论,《两地书》的最终目的还是归结于“以这一本书为自己记念,并以感谢好意的朋友,并且留赠我们的孩子”。

退回“自己”与“天气阴晴,饭菜好坏”,自然是出于身处“漫天幕中,幽明莫辨”的考量,但多少也与先前“匕首投枪”式的杂文式写作形成了一定的距离。这一问题的实质也涉及了如何处理文学与革命之间的关系。在没有传记出版的当时,《两地书》在一定程度上也构成了鲁迅对自身的传记性叙述,不再依靠自己的绍兴记忆而大胆将文学革命后的自己作为分析对象,《两地书》成为鲁迅一个新的尝试,经由来往的通信呈现了以革命作为背景的日常。创作于这篇序言两个月以前的旧诗《自嘲》,同样表现了这样的倾向,所谓“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这里需要“一统”的,或即是协调“横眉冷对”的杂文性思维与“躲进小楼”的日常叙述的分歧。

通过对《两地书》出版之前的文学环境以及潜在对话文本等进行外部研究式的梳理,《两地书》区别于其他通信集的美学特征以及处理文学与革命的方式得以体现。这也构成了出版《两地书》的意义所在。但要探究《两地书》前后鲁迅文学观念的形成与转变则不得不将《两地书》的编订过程放回到鲁迅自身的写作脉络上来。

从 “情书一捆”到“同路人”

1970年代末,未名社的李霁野补充了另一段有关《两地书》的回忆。假如李霁野的记忆无误,这一段记录点明了《两地书》在编定完成后的另一个对话目标:

一九三二年十一月,先生谈到海婴生长得非常好,极为高兴,并拿出海婴的照片给静农和我看……也谈到上海的家庭生活,态度和蔼可爱,语音娓娓悦耳……在谈得彼此很融洽的气氛中。先生突然对我们提出一个问题:“你们看,我来编一本《情书一捆》,可会有读者?”在那时以前,有一个无聊的文人章衣萍,出版了一本《情书一束》,我们是很厌恶的,先生所戏言的“一捆”,是讽刺“一束”。27

1932年11月,《两地书》实际上已经编订完成。“可会有读者”的询问并不意味着《两地书》的目的在于讨好读者,反而透露了《情书一束》在当时文学市场的影响力。从“情书一捆”这一讽刺性的标题来看,章衣萍的《情书一束》正是《两地书》的一个重要的对话对象。可惜以“一个无聊的文人”“我们是很厌恶的”来简单概括章衣萍及其《情书一束》,或许会使真正的问题受到遮蔽。

章衣萍1921年进入北大预科,与时任北大教师的鲁迅算是师生。两人最早的渊源应始于1922年的《蕙的风》论争,当时鲁迅所撰《反对“含泪”的批评家》即是批驳胡梦华的《悲哀的青年——答章洪熙君》一信,章洪熙君即章衣萍。而时隔十年之后,1932年鲁迅对于章衣萍的评价早已有了变化,后来创作的《教授杂咏》之一——“世界有文学,少女多丰臀。鸡汤代猪肉,北新遂掩门”,即是讽刺章衣萍,也把北新书局的衰弱归咎于章衣萍所代表的文学风气,责备不可谓不严厉。

鲁迅日记最早记载两人关系是在1924年9月28日,“午后吴冕藻、章洪熙、孙伏园来”28。此后两人来往颇多,章衣萍有时还带上自己的女友吴曙天来见鲁迅。在1929年10月,章衣萍夫妇还曾来庆祝周海婴满月,但1930年1月6日鲁迅日记即记载:“晚章衣萍来,不见。”29此后的日记中两人再无来往。在鲁迅与许广平的通信中或许解释了两人交恶的原因,早在1927年1月11日鲁迅给许广平的信中就写道:“看见我有女生在座,他们便造流言。这些流言,无论事之有无,他们是在所必造的,除非我和女人不见面。他们貌作新思想,其实都是暴君酷吏,侦探,小人。……今天打听川岛,才知此种流言早已有之,传播的是品青,伏园,衣萍,小峰,二太太……我竟从不疑及衣萍之流到我这里来是在侦探我。”30这封信后来收入《两地书》时有所改动,衣萍也以“玄倩”代称,甚至还多添了一句“他的目光如鼠,各处乱翻,我有时也觉得讨厌”31加强自己的厌恶。而将这个流言转告给鲁迅的正是在序言里所要纪念的韦素园32。

但为什么曾经与章衣萍站在同一阵营为《蕙的风》辩护的鲁迅,却对同样处理恋情关系的《情书一束》表示如此强烈的厌恶?除了对于章衣萍品行的怀疑之外,《情书一束》究竟是怎样一个文本?

与《两地书》和其他几部通信集不同,《情书一束》实际上是一部短篇小说集。而鲁迅所要与之对话的,主要是其中《桃色的衣裳》这一由章衣萍、吴曙天以及画家叶天底自身经历改编的,混合书信体与日记体的短篇小说。相比于《信》与《纪念碑》里单纯的恋爱关系,《桃色的衣裳》之间的情感关系远要复杂许多。

《桃色的衣裳》分上下两篇,上篇是菊华寄给在北京教育部工作的逸敏的信,菊华与《纪念碑》中的宋若瑜一样身患肺病。通过通信的叙述,小说交代了菊华被家庭安排旧式婚姻,又在南京爱上美专学生谢启瑞等情节,接着又写菊华苦恼于如何与逸敏、启瑞构建一个三角恋爱共同体。下篇则是逸敏的日记(实际上还包含了启瑞寄给菊华的信件),逸敏的旧爱秀芳因爱上汉杰而同逸敏分手。逸敏认为秀芳的爱是自私的,只能爱一个男人,而菊华的爱是伟大的,因为她能同时爱两个男人。菊华来到北京与逸敏在旅馆相见,两人商量建立一种超越婚姻制度的三人恋爱。逸敏着迷于菊华因肺病而衰弱的身体,并赞叹她“有那样伟大而勇敢的精神,所以能够爱我,也能够爱启瑞,能够并行不背的爱两个男人!”33菊华则说,“我只望我们三人住在一起,像夫妻般的朋友。经济各人独立”,“有孩子,大家的”,“伟大的理想是对的。而且世界上的制度完全错了!”34但这种理想主义的探讨很快又转到现实的烦扰中来,逸敏说起常常念叨着让他回家的祖父,而菊华想到启瑞也有自己的婚姻,他们开始意识到家庭制度并不只是恋爱与婚姻。但这种理想与现实冲突的烦恼很快便被肉欲盖去,“经过了长久接吻之后,我的心被烈火燃烧着了,我已经忘了刚才谈着的一切的烦恼”35。小说也随着热欲的消退很快结束。

许多人认为是《桃色的衣裳》里露骨的两性描写引起了鲁迅的反感,但这种解读显然与鲁迅在《反对“含泪”的批评家》中反对从道德角度批评文学的观点有所违背。回到文本中便不难发现,虽然小说是根据章衣萍自身经历改编,但逸敏在“北京教育部”工作这一身份是与章衣萍自身不符的。即使章衣萍并没有影射鲁迅的意图,但从实际的效果来看,它所描绘的三角关系的恋情,实际与鲁迅所听闻的流言一样,在将“恋爱自由”情欲化的同时,也把鲁迅的形象情欲化了。倘若联系周作人在《中年》中所批评的“一个社会栋梁高谈女权或社会改革,却照例纳妾”等现象,不难想象鲁迅当时所受到的流言攻击。

另一个事实是,小说中美术生启瑞的原型叶天底已于1928年因参与“浙东大暴动”被捕身亡。从某一个角度来说,叶天底即是另一个版本的柔石。即便《桃色的衣裳》成文于叶天底身亡之前,但章衣萍在《初版自序》中所言“(文学史)那样空虚的无意义的荣华,在我看来,远不如我的亲爱的人的脸上吃得胖些为有趣味!”36这样的表达实际已将历史、革命等宏大叙述的意义进行了消解。而自《蕙的风》而始的恋爱抒情原先所有对于一种新的生命形式的启示功能至此已经退化为菊华和逸敏热欲前的一种口号。菊华与逸敏所宣称的“伟大的理想是对的。而且世界上的制度完全错了!”在小说中达到的效果就不再是五四时期能够鼓舞士气的理想情怀,而成了为自我欲望提供的卸责式借口。

无论鲁迅是否知晓《桃色的衣裳》背后的本事,《桃色的衣裳》在观念的表达上也早已与“左转”后的鲁迅格格不入。在《两地书》序言写成的前后,鲁迅投入精力最多的事情即是翻译《竖琴》和《一天的工作》两部苏联短篇小说集,而其中一个重要目的即是向中国文坛介绍俄国的“同路人”文学。同是处理革命话题,既不同于蒋光慈在《纪念碑》中的热血澎湃,也不同于《桃色的衣裳》中的消解调侃,鲁迅在《两地书》序言里所强调的“漫天幕中,幽明莫辨”之下的“平凡”,在一定程度上与其绍介的“同路人”的方式更为接近。

对读两篇序言可以看出,《两地书》中“漫天幕中,幽明莫辨”的时世判断与鲁迅所引用“十月团”的诞生背景十分接近:“内乱已经结束,‘暴风雨和袭击’的时代过去了。而灰色的暴风雨的时代又已到来,在无聊的幔下,暗暗地准备着新的‘暴风雨’和新的‘袭击’。”37同是以作为遮蔽的幕布与帷幔,所暗示的均是一个与革命上升时期的风起云涌截然不同的状态。随着革命同仁的退场、解散甚至对立,一个“幽明莫辨”的“灰色的暴风雨”时代也随之产生,时世的判断成为困难,之前不经沉思的摇旗呐喊从后设的视角来看则很有可能为成为一种“梦呓”。通过翻译十月革命后十年的苏联文学作品来对中国文学进行比较式的反思成了鲁迅的用心所在。

因此,在这样的认识导向下的文体选择自然也是“抒情诗须用叙事诗和小说来替代”,“抒情诗也‘应该是血,是肉,给我们看活人的心绪和感情,不要表示柏拉图一流的欢喜了’”。38所谓柏拉图的欢喜,即在于以观念、理想为主导的快乐。因此,倘若仍停留在口号式的动员呐喊,则很容易滑向《桃色的衣裳》结尾菊华与逸敏口中理想主义的讽刺意味,《蕙的风》的积极意义也只能够停留在“五四”的湖畔,抒情诗中倘若缺少了生活与血肉,观念复制观念,情感连带情感的创作方式已然无法再继续推动文学的发展。

从“冶炼厂”集团、“青年卫军”到“十月团”,鲁迅勾勒了一条由分歧到融合的苏联文学发展脉络,同时也同意珂刚的观点,即现今融洽的局面实质是由原先出发点不同的无产者文学与“同路人”的文学相互趋近造成的。一方面,将文学视作阶级表现的无产者文学从生活出发,又绕回“文学性”。另一方面,“同路人”文学则从文学走到生活去,“从价值内在底技巧出发。他们先将革命看作艺术底作品的题材,自说是对于一切倾向性的敌人,梦想着无关于倾向的作家的自由的共和国。然而这些‘纯粹的’文学主义者们——而且他们大抵是青年——终于也不能不被拉进全沸腾着的战争里去了。他们参加了战争。于是从革命底实生活到达了文学的无产阶级作家们,和从文学到达了革命底实生活的‘同路人们’,就在最初的十年之终会面了。最初的十年的终末,组织了苏联作家的联盟。将在这联盟之下,互相提携,前进了”39。

倘若顺着这个思路回看《两地书》的叙事脉络,便可以从原先单一的鸿雁往来中清晰剥离出一条文学教授经历学潮与政变后成为左翼支持者的线索,同时也是一条鼓动学潮的女学生如何与文学前辈沟通商量、相互理解,获得教养的线索。

经由这样的理解,便可以把单纯的爱情叙述转变成一种具有革命色彩的文学叙述,也即鲁迅所评价“苏联的‘同路人’已因受了现实的熏陶,了解了革命,而革命者则由努力和教养,获得了文学”40的两方趋近的过程。而这里所提到的“教养”,或许正是竹内好所言,《两地书》“是以实际存在的两个人为模特而写的教养小说”的题旨所在。

结 语

在编定完《两地书》后,鲁迅所自嘲的“一无所作”的状态实际上也宣告结束。这一段杂文创作的真空期大致始自“一·二八”而终于1932年底的《论“第三种人”》。除去旧体诗创作和序跋文章,这八个月内,只有一篇半杂文后来被收入集中。这个多出来的半篇即是鲁迅1927年即开始动笔,但后来没有写完,最终也写不下去的“夜记”之五《做古文和做好人的秘诀》。鲁迅这样解释这一篇“夜记”的中断:

当夜没有做完,睡觉去了。第二天柔石来访,将写下来的给他看,他皱皱眉头,以为说得太噜苏了一点,且怕过占了篇幅。于是我就约他另译一篇短文,将这放下了。现在去柔石的遇害,已经一年有余了,偶然从乱纸里检出这稿子来,真不胜其悲痛。我想将全文补完,而终于做不到,刚要下笔,又立刻想到别的事情上去了。所谓“人琴俱亡”者,大约也就是这模样的罢。41

这里所说的那个“终于做不到”写完《夜记》的原因,或许同样可以用来解释他这一段时间的杂文创作的停顿。与《夜记》中流露的“人琴俱亡”的悲痛一样,自“一·二八”以来鲁迅的情绪也常常是低落而感伤的。1932年2月底,他收到李秉中的儿子逝世的消息,“为之惨然”42。4月底他偶然找到韦素园两年前赠予他的《外套》,特别在书上题记“此素园病重时特装相赠者,岂自以为将去此世耶,悲夫!”43

《两地书》的编订正提供给了鲁迅一个自我梳理并将其这一时期的感伤心态进行转换生成的绝佳机会。韦素园与柔石之死出现在《两地书》序言开头也便成了顺理成章之事。但鲁迅在《两地书》中表露感伤的方式显然不同于其他通信集的处理。通过对于旧信的整理和删改,鲁迅同当时泛滥着感伤的通信集之间形成了对话,并完成了对这一文体的自我解读。这一对话本身或许也是其杂文思维的一种延续。从某种意义上说,经由为通信集寻找意义这一过程,鲁迅不仅将通信集所常有的感伤进行了转化,同时更重新构想了一种处理文学与革命的方式。

注释:

1 陈可陵:《读〈两地书〉后》,《出版消息》1933年第16期。

2 茂才:《读两地书》,《星期三》1933年第1卷第23期。所谓“死尸也不给老虎吃的处世哲学”,来自《两地书·二》中鲁迅回答许广平遇到“歧路”时“混过去”的方法。

3 [日]竹内好:《从“绝望”开始》,靳丛林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版,第148页。

4 陈树萍:《北新书局与中国现代文学》,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版,第174页。

5 参见许建辉、徐俊《章衣萍〈情书一束〉初版时间辨正》,《现代中文学刊》2013年第1期。

6 李小峰:《鲁迅先生与北新书局》,《出版史料》1987年第2期。转引自陈树萍《北新书局与中国现代文学》,第158页。这里的“徒刑五年”指的是1931年李志云因代售华兴书局(实为共产党出版机构)书籍而遭捕一事。

7 例如1933年文艺书局出版的《初级中学国语教科书(第二册)》与光华书局出版的《初中国文教科书(第一册)》都开设了书信单元,并均收有《板桥家书》。

8 鲁迅:《怎么写(夜记之一)》,《鲁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4页,以下《鲁迅全集》均为此版,不另注。

9 11 周作人:《序信》,《周作人书信》,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1、3页。

10 褚斌杰:《中国古代文体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387~388页。

12 13 周作人:《中年》,《看云集》,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58、60页。

14 鲁迅:《致许寿裳》,《鲁迅著译编年全集拾肆》,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41页。

15 25 鲁迅:《〈两地书〉序言》,《鲁迅著译编年全集 拾肆》,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11、412页。

16 鲁迅:《〈淑姿的信〉序》,《鲁迅著译编年全集 拾肆》,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29页。

17 鲁迅:《341209致杨霁云》《鲁迅全集》第13卷,第283页。

18 20 程鼎兴:《冠在〈淑姿的信〉上》,《信》,新造社1932年版,第10、8页。

19 程鼎兴:《不死》,《民国日报·觉悟》1925年第3卷第27期。

21 金淑姿:《信》,新造社1932年版,第222页。

22 26 蒋光慈:《序》,《蒋光慈全集》(第一卷),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242页。

23 宋若瑜:《纪念碑》,《蒋光慈全集》(第一卷),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259页。

24 蒋光慈:《血花的爆裂》,《蒋光慈全集》(第一卷),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38页。

27 李霁野:《鲁迅先生与未名社》,《读点鲁迅丛刊》第二辑,读点鲁迅丛刊编辑组1978年版,第83页。

28 鲁迅:《日记十三》,《鲁迅全集》第15卷,第530页。

29 鲁迅:《日记十九》,《鲁迅全集》第16卷,第177页。

30 鲁迅:《270111致许广平》,《鲁迅全集》第12卷,第11页。

31 鲁迅:《两地书·一一二》,《鲁迅全集》第11卷,第281页。

32 “那流言,是直到去年十一月,从韦漱园的信里才知道的。”见鲁迅《两地书·一一二》,《鲁迅全集》第11卷,第281页。

33 34 35 衣萍:《情书一束》,北新书局1925年版,第85、78~79、85页。

36 衣萍:《出版自序》,《情书一束》,北新书局1925年版,第1~2页。

37 38 39 40 鲁迅:《〈一天的工作〉前记》,《鲁迅著译编年全集 拾肆》,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96、196、197、197页。

41 鲁迅:《做古文和做好人的秘诀》,《鲁迅著译编年全集 拾肆》,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1页。

42 鲁迅:《致李秉中》,《鲁迅著译编年全集 拾肆》,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2页。

43 鲁迅:《题〈外套〉》,《鲁迅著译编年全集 拾肆》,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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