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影响与儿童克服障碍的成长史
——王芳《倾听拔节的声音》文本细读
2021-04-15陈雪婧
陈雪婧
(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黑龙江 大庆 163319)
(一)
自五四以来,男孩形象在中国儿童文学中业已形成独特的形象谱系,出现了诸如“英雄男孩”“苦难男孩”“叛逆男孩”“情感男孩”等一系列的形象。到了新世纪儿童文学作家那里,男孩更是他们着重书写的对象,当男孩们遇见和经历了人生的苦难、困惑、挫折时,由于自身心智的不成熟,还有阅历、年龄、性别等因素的限制,尚缺乏独立的自我认知能力,这时就需要借助外力来引导和帮助他们走出困境,相应的在儿童文学作品中就会出现“他者”。所谓“他者”(The Other)是相对于“自我”而形成的概念,指自我以外的一切人与事物。凡是外在于自我的存在,不管它以什么形式出现,可看见还是不可看见,可感知还是不可感知,都可以被称为他者。”[1]有了“他者”的存在,叙事文本便形成了一个立体化的叙事空间。
(二)
作为温情疗愈儿童小说系列之一,作家王芳创作的儿童小说《倾听拔节的声音》讲述了一个以“他者”影响促动儿童成长的故事。这是一部有着独特叙述视角的优秀作品,如何克服心理障碍是小说的创作理念。小说中的主人公男孩诺一经历了成长中的四重障碍。第一重障碍是失去引导写诗的父爱,进而剥夺了写诗的自由。5 岁的时候父亲离开了家,母亲靠给餐馆打工挣钱抚养他长大,忙碌的工作方式、艰难的生活状况使得母亲根本无暇细心照顾儿子的日常生活,更遑论关注儿子的内心世界。诺一从小受喜爱诗歌的父亲的影响,对周遭事物十分敏感,对写诗充满了热情。然而,非但得不到母亲的理解,反而使得母亲加深了对父亲的痛恨。母亲认为就是诗歌毁了父亲,毁了这个家。所以,当父亲离家后,母亲就将对诗歌和对父亲的痛恨转嫁到诺一的身上,烧毁了家里所有关于诗歌的书籍,严令诺一不许写诗,经常责骂诺一。家庭生活的不幸波及到了学校和班级,同学的疏远与欺凌、老师的忽视与偏见、邻居阿姨的造谣生事使得诺一的成长过程满是磨难、挣扎、痛苦,内心充满了不安、彷徨和孤寂。而父亲未离家时对他的关爱与教导,给他读过的诗、为他做过的饭、带他走过的田野等回忆成了他苦难生活中唯一的一点温暖。于是他把自己的内心一点一点封闭起来,只将纷乱而痛苦的情绪以诗歌的形式宣泄出来,然后悄悄放在角落里,独自品味和感伤。第二重障碍是他者判定剥夺了诺一写诗的自由。第一重障碍的到来并没有让诺一失去希望,他的心底尚有诗歌取暖。可是诗歌还是给他惹来了祸事,学校的汇报演出现场,一个以写打油诗出名的退休老干部将诺一自创并朗诵的诗歌全盘否定,还断言他心理出现问题。诺一想辩解,然而老师和校长的不解和愤怒以及来自母亲的责打,这些来自成人世界的“棒喝”对于弱小的诺一来说形成致命的打击,他患了“失语症”。第三重障碍是他人的污名化对诺一的影响。诺一被水上世界的保安诬陷偷东西带进派出所时,闻讯赶来的母亲不问青红皂白对他一顿哭诉、指责和谩骂,使他获得的温暖再度消减。第四重障碍则是给他带来温暖的孩子竟然是父亲重建家庭所生的妹妹,如何完成对亲情的体认成为一个棘手的问题。四重障碍在诺一的成长史中次第出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者”制造了障碍,克服四重障碍不仅需要诺一的努力,同样需要“他者”的助力。
(三)
幸运的是,在诺一最为痛苦孤寂之时,他生命中的最重要的助力——“他者”出现了。对于男孩诺一来说,他的助力——“他者”主要由三种角色和身份扮演。“作为一个社会性存在,儿童个体的成长不可能独立完成,必须依靠那些处于他生命周遭中他人的本质帮助。父母和教师无疑是儿童生命中的重要他人,儿童与父母、教师交往中获得的经验对其成长有着重要影响。”[2]对于儿童来说,所谓“他者”,指的是儿童周遭的整个外部世界,这个外部世界发生影响的首先是身边的人。在童年时期,如诺一这般大的儿童还没有能力建立起独立的自我认知,对于世界的认识和接受都需要“他者”的帮助和引导。所以对诺一来说,对他发生影响的第一类“他者”,首先就该是他的父母,可是作品中造成他苦难生活和阴郁孤寂心境的恰恰是他的至亲,父亲的不辞而别、母亲的粗暴易怒不但对他的成长没有帮助,反而成为他困顿、迷茫的重要因素。这时,就需要有别的角色代替至亲引领他走出困境,所以,作品设置了兼有作家身份的秦老师这样一个气质如竹如兰的温柔娴雅的“他者”出场,秦老师俨然以倾听者、保护者、引渡者的身份出现在诺一面前。她鼓励他、信任他,当诺一被水上世界的保安诬陷偷东西而被带进派出所,面对母亲的指责和谩骂,只有秦梧桐老师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安抚他、鼓励他,坚信他不是小偷,给他无限的信任和援助;在班级,在课堂上,秦老师引领同学们尊重他、爱护他,给他足够的尊重和支持;给他做可口的饭菜,让他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和善意;带他到福利院观看残疾儿童的才艺表演,感染他、激励他,使他开始自省和奋起。最为核心的内容则是叙事文本凸显的诗歌的温情疗愈功能。秦老师以作家身份对他所写所热爱的诗歌价值给予充分的肯定,在班级给同学们朗读,在分享会上举荐,帮他给报纸投稿,使诺一从最初的自卑、怯懦、低沉逐渐变得自信、阳光、勇敢,慢慢的他向这个复杂而真实的世界敞开了心扉。当诺一发现邻居小女孩寻寻瘫痪在床的爸爸就是自己多年没有联系的父亲时,痛苦、思念和怨恨等多种情绪使得他内心无比煎熬,又是秦老师拯救了他,耐心倾听他的哭诉,帮他解开内心的郁结,给他精神力量,帮助他一步一步走出心中的阴霾。“他者”在叙事中以行动和角色身份的双重力量,在儿童成长的过程中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秦老师,在诺一的故事中就是这样的存在。
如果说秦老师是保护神,那么小女孩寻寻就是诺一苦难生活的同行者,这是诺一生命中的“他者”身份的第二类角色。两个孩子的交往最初并没有身份的交集,寻寻因为有瘫痪在床的父亲,小小年纪就去水上世界扮演美人鱼挣钱给父亲治病、养家,每天要在高盐分的水中表演数小时,手上、腿上被鱼咬、被石撞,弄得满是伤痕。表面上看,幸运女神似乎也没有眷顾这个可爱的孩子。然而,和诺一不同的是,寻寻是在爱的氛围中长大的,她有疼爱她的爸爸、关心她的妈妈和爱护她的小姨,所以艰难的生活状况并没有毁掉她的纯真、善良。她还愿以一己之力去关心和帮助处于困境中的小孩子、老奶奶和邻居的小哥哥诺一。寻寻不幸的家事引来了诺一的同情,而寻寻的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和乖巧懂事也让诺一感动和心疼。从寻寻身上,诺一找到了亲情、温暖,也学会了如何爱人和帮助人。因此,当诺一知道寻寻是自己的同父异母妹妹后,内心虽起波澜,但还是很快听从了秦老师的劝说,从心底里真心接受了寻寻的身份转变。有趣的是,《倾听拔节的声音》中小女孩寻寻本身即是儿童,甚至年龄比诺一还要小很多,可是作品中着重凸显的是她的“他者”身份和力量。让寻寻以儿童天性中的善良、快乐成分去感染已被现实生活几乎磨灭了热情和希望的苦难男孩诺一,与以保护者身份出现的秦老师合力使诺一摆脱旧日的阴影与孤寂,安然度过了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蜕变阶段,也使整部小说的基调变得明朗、温暖。
如果对诺一来说,秦老师和寻寻是他生命中的两道光,指引他走出暗夜,敞开了接近封闭的情感世界。那么,诺一生命中的第三道光就是诗歌。如前所引,“他者”身份复杂多样,有的可见,有的不可见,有的可感知,有的不可感知,纵观作品,能使诺一迅速走出阴霾的,除了秦老师和寻寻,诗歌的力量也不容小觑。相对于前两类身份,诗歌的“他者”形象身份是无形的、潜在的,却也是重要的、恒久的。因为父亲对诗歌的喜爱,加之自身天生的才气使然,使得诺一对诗歌有种狂热的痴迷和喜爱,3 岁时的出口成诗,面对作文题目《成长》时的一挥而就,对寻寻表演美人鱼时的诗意赞美,和寻寻帮助老人时的刹那灵感,都可见诺一的聪慧颖悟。哪怕现实人生的不平、世人的不解和刁难如大山般压在弱小的身躯上,那些经典的诗篇、那些优美的诗句仍在他内心盘亘,垒成密不可摧的城堡,保护他暂时抵御来自外界的雨雪冰雹,甚至来自至亲的雷电风霜。从小,诗歌给了他温暖和美好的回忆,成长过程中诗歌又赋予他面对一切的勇气、自信和力量,也是诗歌使他和秦老师形成心灵的沟通和信任。如秦老师所言:“我相信诺一,真正喜欢诗歌的孩子,内心都是干净的。”[3]
(四)
儿童文学要带给儿童快乐和思考,更要引导儿童如何应对现实世界的苦难。如张宇宁评价王芳《四季离歌》中所说的,《倾听拔节的声音》既是一部儿童小说,也是一部社会问题小说。[4]可喜的是,这部作品没有陷入悲凉沉重的苦难倾诉中,没有扬弃儿童文学应该具备的明朗色调和欢快气氛,而是将儿童文学的苦难经历以苦中自乐的方式化解。让作品中的孩子寻寻以积极阳光的心态面对苦难,这般乐观快乐的心绪不仅给家人带来慰藉,也使得诺一受伤的心灵得以净化和安抚。儿童存在于一定的社会关系中,主要是与父母和老师的关系中。本来儿童文学作品应该尽量的给孩子们展现美好、阳光的一面,但是,现实生活的沉重和真实人生的复杂,很多成人存在缺乏家庭责任感、社会责任感、社会道德等问题。儿童文学作品并不能忽略这些问题,而是在问题面前提供解决的路径。如《倾听拔节的声音》所示,家庭结构不完整使得当今的孩子处在一个复杂多元的世界,孩子内心的彷徨、孤寂无处安放,他们需要倾听、信任、保护的力量。老师、朋友、诗歌成为克服障碍的“他者”,而克服障碍正是温情疗愈的过程。热爱生命,用文学的温情疗愈创伤,这是作家的追求所在,也正是一部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的艺术特质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