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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主义”问题的新剖析
——弗雷泽与贾基“资本主义”批判哲学的对话

2021-04-15马云志

甘肃社会科学 2021年4期
关键词:弗雷泽前景资本主义

马云志 王 寅

(兰州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兰州 730000)

提要: 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是人类社会持续前进、不断发展的生命动力,是资本主义社会向共产主义社会推进的历史必然逻辑。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第三代批判理论家在北美的传人,南茜·弗雷泽围绕“资本主义”问题同批判理论家拉赫尔·贾基展开了一场全新剖析和批判性哲学论辩。弗雷泽和贾基采取马克思主义“前景—背景”的方法,从资本主义总体性认知和“前景—背景式”结构入手,全面厘清资本主义危机发生的根源,以期实现对资本主义问题的系统性追踪和全面性诊断。两者对资本主义问题的追溯虽有考量之差异,但其争辩语境是对资本主义社会总体性批判理论的继承和发展,在一定程度上更是对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的丰富。然而,受所处时代和话语背景的影响,其批判理论亦存在着“宏大叙事”理论化,未能有效落地生根等缺陷。

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是全球性的周期性危机,自从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全球后金融经济危机在当前甚嚣尘上,资本主义的问题愈发严重,甚至引发了全球性的资本主义系统性危机。资本主义在全世界经济不景气的局面中走向了人类考量自身未来发展的舆论焦点,曾经以资本主义引以为荣的各国自由主义者不再信誓旦旦地为选举自由主义的代言人摇旗呐喊。相反,各地选民开始集体反抗新自由主义,试图将左翼政党和精英主义者绑架至民粹主义发展的轨道上,走民主社会主义发展的新模式。面对新自由主义引致的全球政治霸权危机,法兰克福学派第三代批判理论家南茜·弗雷泽(Nancy Fraser)和拉赫尔·贾基(Rahel Jaeggi)以人类的共同幸福为基点,站在时代发展的战略高度,从资本主义发展桎梏的现实层面,围绕资本主义当前形势下“什么是资本主义,怎样重构资本主义”等重大问题作出了新的剖析和科学回答,把人类对资本主义问题的认知提高到了一个新的水平,开启了法兰克福学派对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发展的新境界,使其对资本主义的总体性批判进入了一个全新发展视域。

一、批判性缘起:深化“资本主义”问题的总体性认知

当前“全球性”合作认知遭到挑战,取而代之的是全球性生态危机和金融危机的到来。基于全球性的社会动态,对资本主义的认知不能停留于温情的资本主义“坏恶”层面,而应该立基人类命运发展的抉择层面去战略考量资本主义危机,这种危机并非简单的社会危机,而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一种特殊形式危机。因而,对资本主义危机的考量不仅是时代之需,更是人类命运之盼。鉴于此,依弗雷泽而言,资本主义是“危机”和“矛盾”的概念。对资本主义问题的关注不仅要在微观层面(涉及人类生产生活方式变化的浅层结构性紊乱和功能性失调)予以正视,而且更应该在宏观层面(涉及现实资本主义社会所产生的深层结构和系统性危机)予以挖掘。在弗雷泽看来,对资本主义问题的认知应该从资本主义本身出发,在回应时代之诘问的同时,全面深度挖掘资本主义的概念,对“什么是资本主义,怎样重构资本主义”等涉及资本主义重大问题应该有其科学的分析和辩证的认识,不能将其表面化和浅层化,要在坚守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的同时,科学认识和重构资本主义批判理论。诚然,对资本主义的反思需要借助资本主义危机理论,对资本主义问题的回应在当今资本主义社会意味着是否重构资本主义批判理论,确定了资本主义危机是否是资本主义所面临的真正危机。所以,资本主义社会陷入了一场严重的系统性危机的阵痛之中。在弗雷泽与贾基看来,传统上,对“资本主义”一词的使用主要是修辞上的,现如今,必须对资本主义一词进行系统化诊断和实质化解构。

第一,对“资本主义”一词应该从概念上建构其理论形态和实践形态,深化资本主义概念认知,有效解蔽资本主义内涵,建构其系统化的批判性体系结构。对资本主义的认知,弗雷泽与贾基各有其侧重点,弗雷泽认为“资本主义是‘一种制度化的社会秩序’,存在着多种危机倾向”[1]14,而贾基则表达了对资本主义批判的各种流派的映射,以及它们各自的内部逻辑和相互关系。贾基将资本主义视为一种“生活形式”的“实践—理论”。然而,何谓资本主义?资本主义的具体建构是什么?在弗雷泽看来,它是一种“制度化的社会秩序”;在贾基看来,不应该把资本主义看作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生活形式”;对于马克思而言,“诚然,这个进步同以前一样被每十年一次的危机所中断:1857年有一次危机,1866年又有一次,但是这种危机的反复出现如今已经被看成是一种自然的、不可避免的事情,这种事情是无法逃脱的遭遇,但最后总是又走上正轨”[2]。所以,对资本主义的定义不是人类所关注的资本主义的衍生议题,即:经济危机、全球化、现代性、分配正义或市场经济等,而是关乎资本主义本身的、重大的且具有系统性的深层次结构。对资本主义深层结构的系统性挖掘和剖析,不仅有助于人类更好地认知资本主义制度和资本主义社会,而且有助于透过制度本身深度挖掘潜藏于资本主义内部的根源性矛盾和冲突。对此,弗雷泽认为:“资本主义的驱动力是一种广泛的深刻和普遍的危机感——不仅是一种部门危机,而且包括我们社会秩序的每一个主要方面。”[1]18对资本主义危机的认知应在考量资本主义驱动力的基础上有序跟进,不是因为驱动力是一种无形的智能化力量,而是因为资本主义每发生一次经济危机,就必须借助资本主义自身内在的驱力来实现资本主义的正常化运转,否则,资本主义在无法借助驱力来进行自身改良时,资本主义势必就会走向制度性的灭亡和消失。为此,对资本主义的深层认知不仅是对资本主义危机周而复始的客观了解,更是对资本主义驱动力的客观呈现。

第二,事物发展总是表征出两面性,对资本主义的理解必须立基于资本主义的问题,从资本主义的内构性和外延性着手,深化资本主义经济问题研究,客观回应资本主义深层性结构矛盾,全力促动资本主义问题的逻辑认知和体系建构。没有资本主义何来资本主义问题,反之亦然。所以,对资本主义问题的了解则深化了对资本主义本质的认知和发展。在新世纪,资本主义问题的加剧似乎意味着社会公平正义的议题再一次得到正视和凸显。伴随资本主义的发展,资本主义就不可避免地与经济产生联系,这似乎是一直以来形成的价值共识,但认识资本主义决不能简单地植根于经济议题,而应该摒弃固有的内在模式化思维,从资本主义本身具有的内在特性去把握资本主义,否则资本主义固然地沦为了经济危机的代名词。诚然,在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一直都有社会运动和团体协会关注各种形式的社会或经济正义。毕竟,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危机是促使资本主义继续前进的驱动力。基于此,对资本主义的认知,不应该停留于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以及各种不平等(包括失业、分配不均或不公等)。相反,我们应该从资本主义的核心本质着手,即“什么才是财富,以及财富是如何产生的”。当然,在谁从哪种劳动中获得多少报酬的问题背后,存在着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那就是什么才是劳动,它是如何组织的,它的组织现在对人们的要求是什么,对人们做了什么等。进一步而言,人类在资本主义社会不仅面临着如何幸福地生活、学习、工作等一系列民生难题,而且从更深层次而言,人类面临着资本主义的深层结构问题,即整个社会再生产的组织问题。对此弗雷泽深刻指出:“我们也不应忘记诸如市场力量在两个层次上掏空民主的政治问题:一方面,在领土国家一级对政党和公共机构的集体占领;另一方面,全球金融在跨国一级篡夺政治决策权,这是一种对任何人民都不负责的力量。”[1]19从上面窥测可以发现,资本主义的核心危机不全部是经济问题,还应包括政治问题。当然,回归资本主义并不是为了解决这些表层问题,而是透过事物发展的表面现象深刻认识事物发展的本质,即潜藏于资本主义背后的深层次结构性问题,这是制约资本主义发展的根本性难题,它深刻影响着社会秩序的重构和资本主义腐朽的全面暴露。从深层结构而言,对资本主义问题的揭露是对人类走向更高一级社会形态的正面回应,是对人类走向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共产主义社会的一种理论探索。

第三,全面加强资本主义危机理论研究,在合理关切资本主义表层问题的同时,强化资本主义深层结构矛盾分析,将资本主义的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进行系统性追踪,科学架构其资本主义总体性认知结构体系。面对资本主义的多重危机,贾基这样问道:“这些多重危机迫使我们问,资本主义社会形态是否存在某种更深层次的失败。”[1]19当整个生命形式可能已经变得功能失调时,只关注资本主义的不良影响已经不足以破解资本主义发展的结构性问题。当然,对资本主义的审视不应该仅仅关注于表层社会治理问题,而应该以此为基础,深度挖掘其潜在的由资本财富系统所造成的系统生成冲突。面对诸如此类的资本主义问题所产生的资本主义危机,人类应该深刻反思资本主义,站在时代发展的高度去洞察资本主义,真正深入了解资本主义危机背后的结构性矛盾和系统性失调,这就需要对资本主义进行批判性建构。当然,过去对资本主义也有批判,但批判的程度和深度难以从根源性层面得以追踪,其批判未能深入资本主义的结构性矛盾。所以,在过去的历史长河中,资本主义为了实现其自身的正常运转或发展,资本家开始对资本主义的经济“黑箱”(black box)进行改良,使得资本主义在外界看来有了明显的转变和跟进。从表层结构看,这似乎是经济正义的回归与胜利,尤其对于哲学自由主义和其他狭隘地关注“分配”问题的思想学派来说,这无疑是正确的。以左翼罗尔斯主义者或像G.A.科恩(G.A.Cohen)这样的社会主义者为例:他们只关注“黑箱”的运行过程,但对“黑箱”的深层结构没有进行深度解构和剖析,对其“黑箱”运作程序和运思没有清晰的认知。于此,这就导致了资本主义的批判是柔性的,是带有经济目的的资本回归批判。至于左翼学派的批判更是对表层结构的了解,没有深入事物发展的源头进行追根溯源。然而,从深层结构而言,虽然实现其对资本主义的改革,但资本主义根深蒂固的矛盾并未解决,反而愈演愈烈。在资本主义发展到一定程度时,资本主义的结构性矛盾必将暴露,甚至引致社会性倒退和资本主义制度的分崩离析。

回溯资本主义历史发展批判理论的内在逻辑,资本主义从马克思到卢卡奇,到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再到早期的哈贝马斯,都处于其研究的中心地位。可观的是,对其批判亦一直延续至20世纪80年代中期。此后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便进入了低谷时期,尤其是依赖功能分化系统理论思想的哈贝马斯,他不自觉地将资本主义的经济领域从批判性理论中移除了。在哈贝马斯那里,经济被理解为自主运行的东西,一个“由自身逻辑驱动的‘自由’领域”[1]20。从这种意义上来讲,这相当于将经济放任不管或自由化了,抑或是我们前述中所指出的另一种“黑箱”(black box)方法。

总之,对资本主义的界定不用刻意追求语义上的逻辑概念问题,而应通过对资本主义的改良来揭示资本主义的实质化运行问题。当然,对资本主义所带来的威胁,我们不仅要对症下药,而且要刨根问底,切实追求资本主义的实质化解构。否则,对资本主义问题的解决仍然是昙花一现,因此必须将资本主义的真正内涵和本质彻底暴露和挖掘出来。正如贾基所言:“资本主义经济是一只需要通过政治或其他外部手段‘驯服’的‘老虎’。”[1]20当然,“被驯服的”资本主义是否能改头换面,继续充当资本主义发展的前进动力仍然有待观察。但“驯服”资本主义的想法并不能解决资本主义的结构性矛盾,民主和资本主义仍然是表象的依旧,并不能改变人类对幸福美好生活的真正追求。因此,对资本主义必须从深层结构和驱动机制两方面着手,挖掘潜藏于深层结构中的隐性内容,并从批判理论的角度研究资本主义的驱动机制。

二、批判性建构:科学构建“前景—背景式”的二元结构体系

在弗雷泽看来,对资本主义的认知决不能停留于对资本主义现象的表述和认知,更应该对资本主义结构有一个清晰的界定和认识。当然,对资本主义的认识不应该仅仅从其字面意义上去解读,而更应该去挖掘资本背后的真实含义和价值意蕴。首先要明确资本主义的核心特质才能证明当前社会的危机是资本主义的真正危机,而绝非其他方面的危机。所以,对资本主义核心特质的定义不仅有助于理解资本主义的理论概念,而且有助于从理论层面出发去探索真正的资本主义危机。对此,应该根据“资本主义”社会广泛存在的一些核心特质来定义资本主义。然而,贾基对资本主义特征的定义有其自身的见解和看法,他认为,对资本主义的考量要遵循两个维度,“一个是垂直的,另一个是水平的”[1]30。换句话说,资本主义是多元性的,在面对多元性的资本主义时,必须考察资本主义也共存于不同的社会。所以,弄清楚资本主义的核心特质关涉资本主义的社会形态。

根据上面所谈到的资本主义问题,弗雷泽指出,资本主义本质上是历史的,其核心特质随着历史的发展会发生相应的变化,并随资本主义的发展轨迹而做出适时调整。“一开始出现在中心位置的特征可能会在之后显著性下降,而那些一开始看起来无足轻重甚至没有的特征可能会在之后变得非常重要。”[1]30为此,对资本主义的核心特质不能一概而论,应随时代、语境的发展变化而作出适应性的动态调整,但这绝不是说没有固有的核心特质存在。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是随着资本主义之间的激烈竞争而焕发出自身存在的驱动力的,这种驱动力就是资本主义间的竞争,更是资本主义发展的驱动机制。然而,随着资本主义的竞争加剧,在20世纪,它逐渐被垄断资本主义的主要领域所取代。相应地,金融资本亦成为新自由主义发展的主要驱动力。在资本主义历史发展过程中,每个历史发展阶段嵌入和组织资本主义的治理体制已经发生了多次转变,即从一开始的重商主义到自由放任的自由主义,到国家主导的干预主义,再到新自由主义的全球化。从上面窥测可以得知,资本主义的发展轨迹也遵从语言学所遵循的历史性和共时性特征。资本主义是具有历史性的,他们在资本主义路径依赖的顺序中可能并排存在着“资本主义的变体”(“varieties of capitalism”),但都表征出相互联系的潜在特征。当然,在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序列中,资本主义的给定转变都是由政治所驱动的,不可回避的是,在其转变过程中,任何子项目或子结构的升级改造都是由不同支持者之间相互斗争的结果。正如弗雷泽强调的那样,“但这个顺序也可以被重新构建为一个方向的或辩证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先前的形式遇到困难或限制,它的后继者克服或绕过这些困难或限制,直到它也遇到一个僵局,并依次被取代”[1]30。有鉴于此,资本主义的共时性特质并非按照事物发展的既定方向依次前进,而是在发展的过程中,因事物的发展变化作出重大历史调整,对资本主义出现的问题可能无法予以现实的根本性回应,在不改变资本主义制度的前提下,对影响资本主义发展前途的羁绊作出必要的调整、克服,抑或是绕开当前存在的矛盾,走向一个温和的社会改良道路,虽不能实现对资本主义主要矛盾的解决,但在一定范围内和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助推资本主义发展、化解当前社会矛盾的作用。直到资本主义在其本身制度框架内无法挽救资本主义继续生存的生命形式时,它才可能走向僵局,走向灭亡,并逐渐被更高一级的社会形态所代替。

基于此,资本主义核心特质的定义绝非简单明了,它需要谨慎对待,以一种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历史观来探索其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性和逻辑性规律,决不能妄下结论。针对资本主义出现的结构性难题和系统性紊乱,弗雷泽和贾基将其根本原因解释为资本主义的制度化秩序所造成的“前景—背景式”的结构性矛盾。“前景”和“背景”一词并非弗雷泽的专用,在马克思《资本论》中,马克思视生产和交换的逻辑转换是产生剩余价值的“前景”方式,当然剥削在其交换过程中亦隐显于此。而弗雷泽则明确提出了“前景—背景”的逻辑转换概念,“他(马克思)带领我们从我指称的‘前景’(在第一种情况下是交换,在第二种情况下是剥削)转而揭示相关的‘背景’(首先是剥削,然后是征用)。在每种情况下,其效果都是使曾被遮蔽的东西变得明白可见。”[1]30弗雷泽对资本主义交换是如何进行的并不想作以探究,相反更关注“前景式”的元结构,即侧重生产是如何实现原始资本积累的。所以,弗雷泽根据早期阶段的“三维正义理论”,即“将代表性的政治层面与分配的经济层面和承认的文化层面结合起来。包括代表的政治维度,分配的经济维度和承认的文化维度”[3],在深入分析资本主义的政治和经济维度后,将其自身早期“三维正义论”思想全面对接后资本主义阶段所建构的二元结构理论。换言之,即在立基“经济前景式”的元结构理论基础上,全面消解“政治背景性”的社会性危机(如政治、生态、安全、社会等),科学构建“前景—背景式”的二元结构性理论。

第一,借助马克思《资本论》中的研究方法,将资本主义的核心特质以“前景—背景”(foreground-background/front story-back story)的理论模型来全面运思资本主义的理论结构和系统内核。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过分强调生产、交换、分配、消费所引致的剩余价值产生方式,即强调通过“经济前景式”的资本主义研究来全面揭露资本主义的剥削方式。然而,在弗雷泽看来,我们应从资本主义发展的内质性结构层面深度挖掘资本主义的剥削。对此,弗雷泽指出,资本主义并非单纯地经济剥削,而是在更深层次上实现了经济的掠夺,即实现经济征用(Expropriation)。所谓征用,是“将没收(confiscation)和强征(conscription)融入(资本)积累之中”[1]46。经济剥削是一种隐性的物质剥削,而经济征用则从实质上强化了剥削的内容,不仅征用人力劳动,而且征用一切非物质资源,通过其暴力形势掠夺一切资源,不管精神的还是物质的,其征用内容进一步扩大化,其征用情势日趋暴力化,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资本主义掠夺。诚然,这种形式的“经济前景”已经由原来的“剥削前景”置换为“征用前景”,其实质比过去的资本主义更为扭曲,其经济控制力、经济垄断力更为残酷和严重。不仅造成了资本主义系统性结构紊乱,而且引致了阶级分化和种族分化。对此,对资本主义的“经济前景式”结构予以解蔽,在坚持马克思“经济主义”分析方式的基础上,必须加强“经济前景式”的深度剖析,全面挖掘“经济征用”内涵,促动资本主义结构性矛盾全面暴露,从而深化人类认知方式。

第二,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绝非是固化传统的资本主义经济批判,相反,对资本主义批判应在继续坚持“经济前景式”的元结构基础上,深化“政治背景性”的社会危机批判,从经济和政治的双重维度努力消解“政治背景性”社会危机,从而建构资本主义总体性批判框架。这里言及的“政治背景性”社会危机比传统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更为严重,它牵涉强权政治、生态破坏、安全危机、社会扭曲、军事霸权、长臂管辖等一系列资本主义乱象行为。在弗雷泽看来,资本主义已经将自然生态置于人类的一切任意宰割之中,生态成了资本价值增值的变相手段,资本已经发生扭曲,弗雷泽指出:“经过三个世纪的资本掠夺,加上新自由主义目前对剩余的生态公地的攻击,积累的自然条件现在已经成为资本主义危机的中心节点(central node)。”[1]36自然生态已成为资本掠夺的公地,在大规模无人性的摧残自然生态时,严重恶化的自然生态就成为资本主义危机的爆发点。对此,马克思认为,“只有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自然界才真正是人的对象,真正是有用物;它不再被认为是自为的力量”[4]。因此引致生态破坏的非人性行为就是资本主义的最大人性断裂。当然,资本主义的扩张行径也在弗雷泽所坚持的传统“威斯特伐利亚”框架结构下发生了质的变化,传统上弗雷泽坚持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理论,但在资本主义强权政治的逻辑使引下,弗雷泽意图通过政治维度(代表权)来提升经济维度(再分配)、文化维度(承认)等“三位一体”式的三元结构来促动政治公共领域的发展,并以此实现其传统“威斯特伐利亚”框架向“后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结构的优化升级和系统重构。但鉴于目前“政治背景性”的社会危机需要从政治层级对资本主义开展批判,构建多元一体的、可流动性和谐融共生的“全球公共领域”就显得苍白无力。

第三,坚持以“经济前景式”元结构理论为基础,在全面消解“政治背景性”社会危机的同时,科学构建其“前景—背景式”的二元结构理论体系。在弗雷泽看来,长期以来,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一直倾向于“经济前景式”的经济剥削,虽实现其马克思传统意义上的资本主义批判,但这种批判是一元性的,并未上升至经济批判的高度和深度。基于此,弗雷泽强调要从“经济征用”的角度全面重构资本主义批判概念,将资本主义批判引向战略内涵层级。然而,一味地“经济前景式”批判亦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资本主义发展的桎梏,有必要将资本主义批判扩展至“政治背景性”的社会危机批判,从而实现其“前景—背景式”的二元结构化批判。毕竟单纯的经济批判仍旧困囿于资本主义固有的危机理论之中,并不能揭示资本主义系统性紊乱和结构性矛盾的根源。只有将“前景”和“背景”相接榫,从“前景—背景式”的内构性上揭示资本主义的系统性危机,才能实现资本主义问题的真正认知;只有将“前景—背景式”的经济性和政治性危机和盘托出,资本主义危机的真实面貌才能为世人所知,才能更好地揭露资本主义,更好地为人类自由而全面地构镜未来社会擘画图景。所以,资本主义的制度化秩序所造成的“前景—背景式”的结构性矛盾,是制约人类社会继续向前发展的一道枷锁。必须深入挖掘其资本主义的内源性矛盾,全面打破传统意义上的资本主义认知,将资本主义放置在“前景—背景式”的结构性矛盾之中予以解构,从而实现对资本主义总体性危机的战略认知和清晰判断。

总之,弗雷泽和贾基在坚持传统资本主义危机理论和批判理论的基础上,重构了资本主义的批判方式,解蔽了传统的资本主义批判框架结构,通过融合“前景”的经济维度和“背景”的政治维度等二位一体的资本主义批判理论,将“前景—背景式”理论模型导入了资本主义诊断。其目标是在坚守马克思主义自身发展的基础上,将资本主义总体性危机予以解蔽,从而实现人类社会的自由而全面发展。这种对资本主义结构性矛盾的诊断,从表层结构而言,实现了资本主义危机的理论解决,将“经济征用”凸显以示其经济改革力,将“政治背景”挖掘凸显其社会危机的多样性和差异性。然而从深层结构而言,科学构建“前景—背景式”二元双重结构,则从实质上实现了资本主义系统性危机的科学诊断,深化了资本主义矛盾的结构化治理,从而为促进人类全面解放和实现全球正义发展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三、批判性反思:对话的贡献、地位和意义

针对资本主义出现的结构性难题,弗雷泽将其根本原因解释为资本主义的制度化秩序所造成的“前景—背景式”的结构性矛盾。于是,弗雷泽借鉴马克思《资本论》中的研究方法,试图从理论的“宏大叙事”高度建构出一种满足“前景—背景式”的二元结构性批判理论新框架。同时,在深刻揭露资本主义危机和挖掘资本主义表层结构面纱时,对资本主义本质及其发展历程进行全面问诊,以期揭开资本主义“重大系统性危机的深层结构根源”,并满足时代对于“批判理论的渴望”[1]2。如何从理论层面和现实层面全面把握和认识弗雷泽和贾基的对话,从实践层面建构对资本主义危机的有效理论破解,是摆在当前北美法兰克福学派领导人面前的头等大事。为此,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应从批判理论自身发展层面、批判理论承袭马克思主义层面、批判理论复兴西方左翼层面等三个维度全面衡量和引领资本主义总体性批判理论的建构与发展。

第一,从批判理论自身发展层面而言,这场关于资本主义的批判性政治哲学对话开启了资本主义总体性批判理论的新征程,创新了批判理论发展的新模式,建构了批判理论的新构架,坚持了作为批判理论的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方法,标志着新世纪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发展进入了最新发展阶段。弗雷泽和贾基的贡献不仅是学术上的重大理论创新,而且在政治实践层面提供了绝佳的范例。在学术层面而言,他们恢复了法兰克福学派第一代理论家重视社会批判的经验传统,汲取了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的研究方法,开创了“前景—背景式”的二元结构性批判理论新构架,实现了当代资本主义批判理论的结构转型和系统升级,建立了新的去正统化的“前景—背景式”理论模型。尽管弗雷泽和贾基的理论构架源自对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前景”基础,但他们站在时代发展的高度和人类命运的关键抉择中,积极谋划和深度挖掘隐藏在资本主义“经济前景”中的深层结构,即对资本主义深层结构中的“非经济背景”进行系统性挖掘和解构。当然,资本主义的认知决不能从资本主义的“经济前景”单纯入手,而应该从一种“非经济背景”进行战略纵深拓展和挖掘,使其潜藏于隐形结构之下的资本主义特征得以解蔽。有鉴于此,弗雷泽试图从资本主义的“经济前景”去解构资本主义,真正实现批判理论的多元化,即在强调资本主义“经济前景”的元结构层面,实现“前景—背景式”的二元结构互补发展和融会贯通。

第二,从批判理论承袭马克思主义层面而言,这场关于资本主义的批判性哲学对话开拓了西方马克思主义发展的新视域,发展了西方马克思主义关于资本主义批判的一元性结构,创新了西方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发展的新视域,建构了一种全新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发展观,推动了马克思主义在全世界基础性和硬核性的牢固地位得以重新确立。作为新左派民主社会主义派别的一分子,弗雷泽以“再分配、承认与代表权”的三维正义论而著称。然而,相较于此前的正义论,现如今,弗雷泽开始直面审视资本主义的问题,资本主义社会是弗雷泽批判的直接对象,她将资本主义社会称之为理论化的明确前景。似乎弗雷泽已经将文化承认的维度淡化了,将再分配纳入“经济前景”的视域中,将政治代表权归属于“政治背景”。当然,在强调“经济前景”的“前景性”经济危机同时,弗雷泽则将政治、文化、安全、生态、社会等一系列关涉人类社会发展的“背景性”的社会性危机领域全部囊括其中,其目的就是强调资本主义不仅仅是“前景性”的经济危机,而且在更深层次上是多样化的多元危机。诚然,弗雷泽在建构资本主义的总体性危机理论时,一直强调“前景性”的经济危机与马克思主义的“资本积累逻辑”有着一脉相承性,在某种程度上是承袭创新的理论发展和科学建构。其根本目标是在坚守马克思主义理论基础的同时,对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理论实现集成化创新和实践化运行。当然,弗雷泽的政治图景是实现对经验性的社会理论与规范性的政治理论相互谐融,走向资本主义的生活形式,追求人性的真善美和人类在资本控制下的彻底解放。基于此,第三代批判理论家仍然以高度的社会责任意识和人类担当,以资本主义批判为中心目标,深化社会主义维度的平等、公平、正义、友善等核心理念,努力同资本主义所倡导的新自由主义做坚决的斗争,在一定意义上为马克思主义在当代的发展和壮大起到了推波助澜作用。

第三,从批判理论复兴西方左翼层面而言,这场关于资本主义的批判性政治哲学对话从理论上恢复了法兰克福学派一直倡导的资本主义“宏大叙事”观,建立了资本主义的总体性批判理论框架,拓展了西方左翼的马克思主义视野,客观上奠定了北美学派在法兰克福学派的学术地位,从而为批判理论复兴西方左翼提供了理论基础和价值索引,标志着西方左翼学派从此实现了理论的指南化和实践的革命化。作为法兰克福学派在北美的传人,弗雷泽自始至终以人类彻底解放为目标,以挖掘资本主义的根源性矛盾和系统性危机为动力,试图要用自由主义和后结构主义的融合方法来解决社会自身问题。正如她强调:“至少在一段时间内,这两个阵营的联合所取得的智力优势有效地扼杀了左派黑格尔主义的计划。”[1]22(此处两个阵营分别指:自由主义者和后结构主义者)所以,弗雷泽在内心里一直坚持社会科学“宏大叙事”,其目的不是为了解决一国之内的资本主义问题,而是站在全人类的角度去深度考量人类自由发展的根本性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第三代批判理论家是既跳出法兰克福学派传统,又回归“宏大叙事”传统的一次新飞越。从根本上实现了对西方政治哲学的理论回应和现实探索,将西方左翼坚持的全球正义观从“一元”走向了“多元”,实现了西方左翼在正义理论和危机理论的全方位发展。诚然,在总体性批判理论的发展过程中,弗雷泽对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采取了一种“兼而有之”的方法,在坚守的基础上,努力深化、完善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基于此,第三代批判理论家在西方左翼普遍“抛弃”总体性批判理论的关键时刻,仍然以一种生命政治的担当姿态全面复兴资本主义的总体性批判理论,这不失为一种战略思考和价值旨归。深化马克思主义研究、发展西方当代马克思主义是其永恒的历史使命和责任担当。

历史的发展是由人类创造的,历史与现实的接榫是事物发展的不竭动力。关注人类社会的发展就必须深度挖掘当今世界所现存的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发展的历史脉络,为此,重构认识资本主义批判理论发展的新样态,重构资本主义发展的内在逻辑必须以人类发展为己任,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科学发展道路。其一,全面深化对资本主义的认知能力,科学构建具有马克思所揭示的“前景性”的经济危机理论(如利润率下降、大规模失业、“繁荣—萧条”的周期等经济危机),并以“前景”为元结构,努力消解弗雷泽所关注的“背景性”的社会性危机(如政治、生态、安全等破坏性危机),科学构建“前景—背景式”的二元结构性理论,从而实现对资本主义总体性危机的战略融合和有效化解。其二,全面防范和抵御新一轮全球性危机,科学制定社会发展政策,积极促动正义理论、危机理论与现实实际的接榫,努力使理论转化为实践,有效破除制约社会发展的体制机制,合力促进矛盾的解决,将西方左翼所关注的公平正义理论在西方有效落地生根,合力促进矛盾的解决,实现西方马克思主义所关注的名副其实的公正平等和社会和谐。其三,全面升华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理想价值追求,科学矫治左翼学者所提出的文化承认、公平分配、社会团结、政治代表权等代表全球正义的西方概念,扩大民间共识,深入文化交流,在互学互鉴互联互通中强化彼此合理关切,努力匡正社会道德失序和政治伦理失范,以一种社会公民的高素养姿态全面深化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将人类彻底解放作为人类社会历史进步的判断标准。

总之,弗雷泽和贾基认为,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性构建是一项人类“新政工程”,在保持资本主义总体性批判理论的同时,科学构建第三代批判理论家所提出的“前景—背景式”结构性理论框架,从资本主义总体性认知和核心特质入手,全面厘清资本主义危机发生的根源,以实现对资本主义问题的系统性追踪和全面性诊断。诚然,任何理论都绝不会完美无瑕,更不会有效实践,在对待法兰克福学派第三代批判理论家的观点时,不能固执地追求一成不变的教条化式理论,不能按照西方左翼学者的思维固化我们的思维模式,不能生搬硬套地套用弗雷泽和贾基的“前景—背景式”结构理论来实现对资本主义的总体性批判。相反,对弗雷泽和贾基的批判性哲学对话应保持一种客观态度,用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观去分析、判断、运思;对法兰克福学派的观点应坚持一切从实际出发,用马克思主义运动变化发展的观点来求是、求实、求新,深化其理论基础,扩大其实践效能,从而真正实现“宏大叙事”落地生根,为人类幸福谋求理论指南,为人类解放擘画大同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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