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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经营策略下的农村年轻女性家庭权力与角色嬗变

2021-04-15

当代青年研究 2021年2期
关键词:权力家庭结构

石 伟

(华东理工大学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

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女性社会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引发长者权威与父权结构的动摇甚至瓦解。[1]在主流叙事话语中,年轻女性的角色和地位凸显社会化的面向,家庭角色减弱。然而,家庭不仅是夫妻生活的私密空间,也是个体融入社会的基本单元。如何在主流话语中找回家庭叙事,理解年轻女性在家庭权力关系中的角色与地位,是性别研究的应有之意,也是厘清当前家庭发展动力与发展策略的有效路径。

一、重回家庭:年轻女性家庭权力的再思考

(一)社会参与中的年轻女性社会地位建构研究

社会与家庭中的女性状况是相互关联的。女性的社会行为受家庭环境的影响,同时受到社会中的文化标签、制度安排、资源禀赋塑造。[2]家庭对女性具有双重功能,它既是女性自由丧失、地位失落的现实载体,又是女性追求平等、自由和发展的重要依靠。[3]已婚年轻女性脱离原生家庭,需要在家庭与社会的双重领域中重新建构自己的角色与身份。从既有研究看,学界对年轻女性的家庭权力分析有两种视角:家庭权力建构性研究与家庭权力嵌入性研究。

家庭权力建构性研究是在现代化进程中,年轻女性参与到社会结构和市场体系中,利用社会关系网络建构起社会资本,以外在性力量支撑家庭地位。在研究路径方面,主要集中在农业生产劳动参与、市场经济参与和政治参与三方面。从农业生产劳动参与看,有研究通过考察南稻北麦的农业种植活动认为,不同的农业种植方式影响女性在家庭生产中的劳动参与,进而影响女性的经济价值和家庭议价能力。[4]转型期的被动介入特征使女性在家庭农业传承中地位脆弱,新时代的女性对农业经营贡献提出新诉求,营造了农业生产男女平等的追求。[5]进入有机农业生产后,女性劳动者经济收入进一步提升,获得部分家庭决策权,增加其社会资本。[6]从市场经济参与看,在资源决定论的解释下,女性非农化就业提升女性的经济独立能力,在家庭权力关系中获得议价权。[7]此外,政治参与亦是女性建构社会地位的有效路径。宏观层面,“妇女能顶半边天”已成为女性政治参与的现实表征。[8]微观层面,农村女性政治参与制度化、渠道多元化,提升女性村庄地位。[9]故而,女性通过寻求社会资源获得经济地位,提升在家庭中的话语权,形成资源主导的家庭权力关系。

(二)家庭结构中的年轻女性家庭权力嵌入性研究

家庭权力嵌入性研究强调在传统文化习俗、村庄道德规范和家庭伦理的束缚下,女性社会身份缺失,以依附于男性获得家庭角色与身份认同。在研究路径方面,主要分为性别说与文化说。首先,性别视角形成女性的社会认知和社会性别。琼·W·斯科特将社会性别定义为:基于性别差异基础之上的社会关系集合,是权力关系的表现形式。[10]受社会性别理论影响,部分女性试图建构反向依赖性,即在夫妻亲密关系中女性不借助男性亲人的帮助获得事业成功,成为家庭经济的主要担负者,改变了家庭的亲密关系。[11]其次,文化说。中国传统伦理观念为女性建立了“三从四德”的道德要求,女性被捆绑在家庭之中。[12]农村女性遵循“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亡从子”的伦理,过得安然、从容、有意义,获得人生意义。[13]一旦进入夫家关系网络,年轻女性需要嵌入新的社会关系与家庭关系。返乡年轻女性凭借承担的家庭责任、为家庭作出的贡献,获得婚姻主导权。[14]空间的流动与变化,使传统社会赋予的女性角色在资本市场中经历着冲突与抗争,冲击着我们的女性认知。回归“宿命”,女性个体的流动性被消解于乡村社会,并未对父权形成根本性冲击。[15]单系父权观念对女性的影响是深远的,女性依靠自身的依附性角色嵌入家庭结构。家庭权力嵌入式视角沿袭西方自由平等观念和公民社会的民主理念,主张女性的独立自主与权力平等。

(三)返回家庭:年轻女性家庭角色与权力嬗变的研究进路

建构性研究视角主张女性的社会参与,在市场参与中建构经济资本,从而获得家庭中的谈判权与话语权。嵌入性研究视角是基于家庭结构的文化基础,强调女性对父权的遵从,以其家庭角色的依附赢得社会认同。这两种研究导向是二元对立的,皆以女性的角色冲突为基础,旨在回答年轻女性通过何种方式获得身份与地位的问题。但是这面临两个问题:一是侧重性别角色和经济资源禀赋,缺少对女性参与的主动性认知;二是缺少生命历程视角,未注意到个体生命发展周期中的角色与任务的阶段性。

年轻女性家庭权力是指其在家庭结构中的权力位置。这需以家庭为研究对象,在家庭成员互动的结构性关系中展现。本研究的问题意识是为何年轻女性婚后其社会性角色和社会关系退化并转向家庭角色时,反而在家庭权力结构中拥有很高的位置。笔者试图从家庭经营策略视角,为年轻女性的这一转向及其家庭权力作出解读。探究在家庭目标、家庭分工以及代际关系等方面,年轻女性行为策略背后的个体、家庭与社会意蕴,以此理解年轻女性的社会地位。笔者以皖南P 村、苏南G 村、鄂北L 村和川西Q 村的田野调研为经验支撑。4 个村庄分散在全国各地,其村庄社会结构、人地关系、距市场距离与经济发展水平不一,村庄中大量的年轻女性婚后在家生活不工作,或选择顾家就近的简单工作,为本研究提供了一致性的经验基础。

二、面向家庭:年轻女性家庭权力的实践表征

(一)年轻女性社会地位与家庭角色的关联悖论

从经验特征看,年轻女性返回家庭有双层蕴含。第一层是年轻女性从外地打工回到村庄生活,失去经济独立的能力;既有私人性社会关系不再维系,出现社会身份“死亡”。第二层是年轻女性全面回归家庭,以家庭生活为主,个人嵌入家庭结构。陈锋认为,农村女性赋闲在家经济上依附男性群体,却获得很高家庭地位是悖论现象。[16]诚如所指,当年轻女性失去独立能力,嵌入到家庭结构之后,失去话语主导权和谈判权。但是,当年轻女性婚后选择主动退出社会交往回到家庭时,其承担的只是家庭角色,并未承担过多家庭任务与家庭工作。如安徽芜湖P 村王某,女,26 岁,嫁到P 村育有2 子。2012 年结婚前,王某在外地打工,结婚后在家带孩子,没有外出务工。丈夫杨某为P 村治保主任,是家中独子。公公婆婆在家承包土地,从事农业种植。丈夫的工资仅够两人日常生活性开支,公婆也会日常给予一部分支持。王某认为,婚后生活很幸福。自己只需在家带孩子,不用上班,老公和公婆都顺着自己的意,也不管家中和村里的事情。同样,在鄂北L 村二组,全组30 岁以下的男性青年14 人,已婚男性10 人,其中8 人妻子在家全职带孩子,其余两户一户离婚,一户在县城生活。皖南P 村四组,已婚年轻家庭6 对,婚后在家的年轻女子有5 人。

常规意义上,我们认为,家庭地位是通过社会角色和社会地位获取,实现家庭地位提升。但悖论之处在于,虽然女性社会角色与社会地位缺失,但是家庭地位和家庭身份反而提高。在调研中,问起年轻女性的婚后生活,她们普遍感觉幸福指数高。父辈们也认为年轻女性生活幸福。“什么活都不用做,只在家带孩子,家庭地位很高。”这背后表现的是年轻女性社会身份缺失,社会角色被家庭角色覆盖,社会地位以家庭地位的方式展演,个体性角色被吸纳进家庭结构性角色之中。在从社会角色到家庭角色转换的过程中,女性失去社会关系网络,获得家庭地位。在家庭中,年轻女性以“无压力的生活”和“家庭成员的尊重”展现其家庭权力。

女性家庭地位的提高是其对社会地位的放弃。通过退出的姿态,女性家庭中其他成员家庭权力的让渡,实现个人与家庭的耦合,从而形成耦合性权力。值得指出的是,耦合性权力的形成并不意味着年轻女性自主性的缺失。这种耦合到家庭结构中的家庭权力是家庭发展压力下的经营策略,是年轻女性的自主选择,结果形成家庭经营的“合作社模式”。合作社模式是在理性主义支配下,家庭是重视经济理性的经济核算单位,家庭共有财产成为制约家庭成员的途径。[17]在伦理主义范式的研究者看来,中国农村家庭是一个道德共同体,其中道德伦理与利他主义是支配和约束个体行为的核心且有力的规范。[18]年轻女性的家庭角色选择则是受到个体理性与利他导向的融合作用,既关涉个体生活观念和价值追求,又依托家庭伦理与共同财产的积累。

(二)年轻女性家庭角色的耦合性支配与权力重构

社会性角色的退化并不代表着家庭角色能够获得支配性地位。但社会性角色退化为年轻女性的家庭参与和生活转向提供了空间与机会。在传统父权制度下,年轻女性结婚后面临同样的社会角色退化问题。在父权制主导的家庭结构中,年轻女性的家庭地位是较低的,故而有“小媳妇”的贬义性称谓。传统时期,年轻女性嫁入到婆家后会经营自己与儿子的小圈子,培育与儿子的紧密关系,以使自己在家庭结构中有嵌入性地位,这种家庭关系也被称为“子宫家庭”。[19]如今,年轻女性家庭权力获得的必要条件是耦合进家庭,包括纵向的父子轴家庭结构与横向的夫妻轴亲密关系。双系立体耦合为年轻女性获得家庭立足的社会资本,同时,耦合性体现出年轻女性社会角色退化的主动性,即出于家庭生活考量下的自我抉择。这时,作为自我发展主体,年轻女性的阶段性目标就已发生改变。经济资源已经不再是年轻女性追求的目标,社会地位也不再吸引年轻女性的注意力,反而家庭的生活性与情感性成为年轻女性的追求,如川西Q 村张某。张某与丈夫在2017 年结婚。婚前,她在区里大型商场做化妆品销售员。婚后,她暂时未出去工作,其丈夫在街道上供电部门工作。当笔者询问其为何不再工作时,张某认为:“在家里可以和家里人生活在一起,公婆在附近厂里上班且收入不低,家庭收入足够基本生活,不用愁。”

纵向家庭结构的耦合为年轻女性承担家庭角色提供经济资本的支持,但是,年轻女性嵌入到父子轴的联合家庭结构时,年轻夫妻小家庭的角色和地位是被联合家庭包裹的。以鄂北L 村九组为例。全组35户145 人,年轻夫妻结婚后与父代未分家的有31 户,村内的人情往来以联合家庭为单位,随礼金也是以父辈的名义为主,子代不会参与社会关系的建构。子代小夫妻之间的朋趣关系网络也以男性为主,女性不会刻意维护或建构新的社会关系网络。由此可知,虽然是家庭成员的一份子,年轻女性在村庄社会中的生活面向已然发生转变,不再参与社会性关系网的编织与建构。因此,年轻女性表现出先天性社会资本弱化,后天建构性关系缺失。

横向家庭耦合为年轻女性的家庭参与提供情感支持与经济保障。现代家庭更加注重情感性需求,家庭链接纽带是多面性的,不再是以往的道德维系与经济扶持的单向度面向。[20]在横向夫妻轴中,家庭分工不再是传统的“内外有别”父权制,而是趋向“男主内,女主外,平等分工”的新形式。在男女社会分工平等参与的情况下,女性失去了参与市场经济活动的机会。没有经济自主能力,女性无法获得经济收入,在经济上需要依靠丈夫。但是,在当下的少子家庭结构中,经济上女性对男性的依附是较弱的,娘家也平等地参与到对小家庭的经济支持中,女性的经济依附是多元的。因此,男女两性之间的经济地位不仅依靠自身的经济收入能力,而且依靠着其原生家庭或多种途径的经济输送能力。

三、经营家庭:年轻女性家庭权力建构的动力机制

根据《农业大辞典》定义,家庭经营是指以家庭为单位,运用自己的生产资料,为达到一定经济目的,组织生产经营活动,承担经济风险和责任的经营方式。[21]家庭经营策略是家庭经营的行为策略。笔者认为,理解家庭经营策略有三层蕴含:一是它以家庭为经济和社会活动的基本单元。以家庭为单位就需要配置家庭劳动力和利用家庭资源。二是它建立在经营性的目的之上,经营性目的就意味着家庭经济或社会行为是以再生产为目的的,强调利用家庭资源实现家庭积累,提升家庭再生产能力。三是它强调行为的策略性,即追求家庭资源配置的优化,实现家庭效益最大化。

其一,家庭发展压力成为年轻女性回归家庭的需求动力。在家庭经营策略行为指向下,为追求家庭再生产和家庭积累,作为家庭资源组成部分的年轻女性,根据家庭目标、家庭任务调适自己的行为。面对城市化进程中的发展压力,如进城买房、子代教育、父母养老,子代家庭能够调适家庭结构,依靠家庭内部成员的合作,实现家庭多重发展目标,展示家庭的活力与韧性。[22]年轻女性回归家庭是家庭经营的策略化行为选择,以经营联合家庭经营的方式实现家庭成员内部有序分工。

其二,家庭资源优化配置与家庭经营策略最大化成为年轻女性回归家庭的经济动力。家庭经营策略是以家庭统合为基础的家庭分工。在鄂北L 村,当地形成规模化的西瓜种植产业,同时衍生出诸多西瓜代办群体(即西瓜中间商)。因为牵涉信任问题,代办的运作是以家庭规模为限度的。通常情况需要父子在外联系瓜源、照顾西瓜装车,中年妇女负责在家烧饭处理瓜贩子的饮食生活。单靠中年女性即婆婆是难以完成农忙时的日常生活,需要年轻女性参与家庭劳动,比如照料家庭其他事务。在其他地区,一般的农村家庭中父母两人相对年轻,他们需要完成农业生产或者参与市场劳动,这时年轻女性需要担任照料小孩的任务。年轻女性是家庭资源社会化运作的载体,也是社会关系的有效联结纽带。关系资源的利用与女性家庭角色是相辅相成的,需要女性在社会交往中充分展现其家庭角色面向,以“婆家人”的身份动员和利用自己的先天性关系资本。在家庭资源效率最大化配置的驱动下,年轻女性参与村庄社会活动时,不是以个体角色出现的,而是以家庭角色的身份参与。家庭统合式经营其经营单位不是个体的小家庭,而是联合家庭。它强调家庭代际和代内的双重联合,形成家庭结构扩大化。

其三,年轻女性身份特质为家庭再生产合力经营体系提供资源补充。在经营家庭经营策略行为中,年轻女性以其自身的性别特征和身份特征参与到家庭再生产的合力经营体系中。在家庭结构方面,家庭经营策略的耦合机制核心在于代际间的资源合力与夫妻间的情感连接。纵向代际间的资源合力,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父代家庭以强有力的收入为子代家庭提供经济支持,从资源上将年轻女性吸附为依赖家庭,依赖婆家;二是娘家资源的输送亦成为女性在婆家以休闲姿态生活的关系资本。横向层面的夫妻亲密关系创造了心理的依赖和情感的归属。在现代社会复杂再生产的家庭发展压力下,经营家庭的策略行为,为每位家庭成员提供家庭参与的机会,年轻女性有了平等参与机会与空间。家庭合力的达成,需要家庭成员的相互配合。在以解决家庭事务、助力家庭发展的行为与互动中,年轻女性即使赋闲在家,也可以为家庭贡献力量。

四、年轻女性家庭权力重塑的社会基础

年轻女性以赋闲性和生活性的姿态在家庭中获得家庭权力,其形成原因是多方面的。它离不开当前女性在婚姻市场的优势地位、农业的排斥、家庭与村庄的保护。具体而言:一是双系婚姻、独生子女家庭结构与女性占优势的婚配市场是年轻女性在家庭中能以休闲性姿态生活的根本保障;二是农业生产对年轻女性的排斥减轻女性家庭责任;三是村庄社会结构渐趋松散为女性的“不作为”提供保护性话语。

(一)双系婚姻模式为年轻女性回归家庭提供保护性力量

提起女性社会地位和家庭地位首先受到婚配市场的结构性压力影响。在男多女少的婚配市场中,女性有天然的优势。特别是处在农村地区的年轻男性群体,处于婚姻的低洼地带,受到来自全国性婚配市场的挤压,能接触到的女性资源相对紧缺。在农村年轻人的婚姻关系中,女性处于婚配主导权,决定着婚变。[23]在鄂北L 村二组,30 岁适婚男性青年未找到女朋友的占到40%;在川西Q 村三组,年轻夫妻离婚有4 对。离婚成为女性主导自己家庭地位的否决权。当年轻女性在家庭中地位不高时,或得不到很好对待时,便会以离婚为要挟。

婚姻的另外一种保障则是母系家庭进行的资源输送和资源传递。受计划生育政策的影响,当前结婚的年轻人多为独生子女。独子化或者少子化家庭结构下,年轻女性成为家庭资源的传递者,拥有与男性同等的代际继替地位,在婚姻方式上演变为“并家”的双系婚姻。新的婚配形态减弱传统单系嫁娶婚姻下的伦理性和规则性约束,弱化家庭结构的规则面向,强化了女性在家庭传承中的重要性。在并婚式的新家庭形态中,横向的夫妻关系是主轴,纵向的亲属网络则需双系并重。[24]双系的亲属关系,从表面上看是提升小家庭在家庭结构中的地位,但从家庭资源等方面看,实际上小家庭缺乏自我维持的能力,还必须依赖于双系的父代家庭。一旦小家庭并入到其中一方的父代家庭结构中,那么另一方的家庭资源则成为联合家庭的重要亲缘资本。这时,夫妻中作为连接纽带的一方便是资源链接的主导者,在家庭结构中享有相应的优势地位。虽然近些年婚姻观念有所改善,但是既有的婚姻形式仍是以男性单系家庭结构为主导,女性代际联合实则是以平等话语和资源体量与男性代际联合进行抗争。抗争的结果就是女性角色回归家庭,女性在父权结构的家庭地位中有所提升。

(二)现代农业种植对年轻女性产生排斥性力量

通过文献梳理可知,农业种植中的女性分工是衡量女性家庭地位的重要变量。[25]据笔者田野观察,现代农业生产对年轻女性是排斥性的,具体表现在生产工具、种植结构与种植感官。恩格斯认为,导致男女地位不平等的起源是农耕文明中铁犁的使用,它极大提高了男性地位。[26]牲畜、铁犁等农业生产工具的驾驭需要足够的力量,而女性在力量上是天然弱势的。时至今日,农业生产工具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机械化和现代化的工具大规模使用,极大地解放了人力。但实际上,机械化的生产工具仍然对女性是排斥的,一方面农业生产的传统文化观念深入人心,对女性的农业生产参与是排斥的。另一方面现代的机械化操作,在机械操作的掌控能力、灵活性上,男性是优于女性的。在辛劳的农业种植和打工赚钱话语的比较之下,年轻女性对农业种植是排斥的。不仅如此,大部分年轻女性从学校到社会的生活经历中就缺少务农的体验,所以年轻女性自身对农业生产也是排斥的。

在农村家庭经营中,农业生产是重要的一环,年轻女性又是家庭成员结构的一极。传统女性的依附性家庭地位,旨在配合丈夫完成农业生产,以自我剥削式的农业参与为其在家庭结构中赢得微弱的话语和地位。现代年轻女性则是以不参与的形式否定其农业生产附属者的身份,在男女关系上趋向于平等地对话与沟通,农业生产成为基于男女性别特质的家庭分工。在农业生产上摒弃女性的附属性地位,这其中有农业生产的各环节对年轻女性的排斥,也有年轻女性自身对农业的排斥。无疑,年轻女性的不参与特性为其家庭回归提供了平等对话的空间与机会。

(三)社会结构的松散化为年轻女性提供宽松的村庄环境

随着行政村一级单元的扩大化与人口外流的加剧,村庄社会结构已不再是原来彼此相互了解的熟人社会,而是成为了带有区隔的半熟人社会。[27]半熟人社会内,村民们虽然生活在共同的物理空间,人与人之间彼此认识,但是互动交流趋向于工具理性,社区整合结构松散,村庄氛围宽松。半熟人社会中社会结构的松散化,意味着村庄社会内部村民之间的连接纽带没有那么紧密,家庭之间保持着相对理性,家庭内部保持着生活的私密性和个体性。在相对松散的环境中,即使女性退出村庄生活,村庄社会内部也不会产生非议和排斥性话语。这种社会结构为年轻女性社会性退化和家庭赋闲提供宽松的舆论环境,年轻女性可以自主退出建构型关系网络。甚至在家庭的保护性结构中,年轻女性不用为了获得村庄社会资本和道德话语而在村庄公共舞台中表现出符合社会需求的“贤妻良母”角色。在松散的社会结构中,村庄社会趋向个体化,公共性较弱,个体与村庄社会勾连方式较为单一,个体通过家庭获得生命的价值与意义。所以,在松散的社会结构下,年轻女性家庭权力的塑造既缺少来自村庄结构性张力的束缚,又有村庄参与环境中家庭的纽带式吸纳。

家庭是社会活力的微观基础,家庭的能动性在于家庭为个体提供的价值支撑和伦理支撑。[28]在经营家庭的策略行为驱使下,年轻女性选择回归家庭角色,淡化社会角色。婚后回归家庭的行为,是年轻女性放弃其社会身份和社会性参与,转而参与家庭经营,参与村庄社会交往的行为。这既不同于年轻女性为获得家庭权力而利用社会资本和经济能力构建社会地位的行为,也不同于年轻女性嵌入到父权家庭结构中的依附式家庭地位的行为。年轻女性承担家庭角色、回归到家庭生活的行为,旨在说明年轻女性在家庭统合型经营形成合力的策略下,形成家庭发展的代际合力。年轻女性主动性放弃其经济发展权力,看似从自主发展走向被家庭约束,实则是获得新的家庭权力和社会身份,成为“地位很高的人”。对女性个体而言,年轻女性开始追求家庭结构的完整与家庭生活的情感满足,是个人能动性的表现。对于家庭结构而言,年轻女性的家庭转向是单系的父权式联合家庭走向双系联合家庭,在双系父代资源的支持下,小家庭被裹挟进父代家庭结构中,失去发展的自主性和能动性。值得注意的是,年轻女性的耦合性家庭权力是暂时性的,它是家庭特定生命周期中年轻女性家庭权力的社会展演。一旦当子代能够托管,此时年轻女性则面临两种路径抉择,继续以家庭角色的身份追求生活性和家庭性面向,或走向社会追求个体发展,建构社会地位。无论哪种抉择,都将对家庭结构与家庭关系产生新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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