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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寄洲谈第一部军旅喜剧电影《哥俩好》幕后

2021-04-14舒云

党史博览 2021年3期
关键词:哥俩连队

舒云

2005年中国电影百年,曾获金鸡奖、百花奖等奖项的严寄洲,被人事部授予“国家有突出贡献电影艺术家”称号。2012年,严寄洲获中国电影金鸡奖终身成就奖;2017年4月,获第八届中国电影导演协会颁发的年度杰出贡献导演奖。2018年6月21日,严寄洲逝世,享年101岁。他一生坎坷,曾四次被开除党籍,关押批斗,剥夺导演权13年,但他的创作颇丰,代表作有《战斗里成长》《五更寒》《英雄虎胆》《海鹰》《哥俩好》《野火春风斗古城》《二泉映月》《再生之地》《死亡集中营》以及长纪录片《祖国的海疆》等。

本文根据笔者2002年采访笔记整理而成。

我是如何成为八一厂电影导演的

1917年我出生在江苏常熟,从小爱好广泛,喜欢唱歌、绘画、看戏、写文章,爱看美术展览,尤其爱看电影。我欠缺音乐细胞,买了好多交响乐来听,努力想听懂,无奈总是“聋子”。不过1939年我在抗大二分校文工团为《太行山上》的歌词谱过曲。我拿着歌词到山上哼唱,有些段落哼河北民间小调,有些段落随便哼唱,觉得顺畅了记下简谱,又经内行略微订正,曾在河北一带传唱。1951年二野文工团一位男高音在舞台上演唱这首歌,他以为是河北民间小调。这是我谱的第一首歌,也是最后一首。

我家是书香门第,书柜就放在我的屋里,屋后还有很多线装书。初中几年下来,我把家中所有的书都读了一遍,像《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封神榜》《七侠五义》等,都看得津津有味。我对中国旧礼教、旧东西印象比较深,这就是我的文化基础。我小时候不要说汽车、火车,连黄包车也没有见过,可是我见过拍电影。19世纪末中国开始放映外国电影,20世纪初中国人也开始拍摄电影。常熟小城山清水秀,上海一些影业公司经常来拍外景。我被拍电影迷住了,感觉比读书更有意思。1928年明星公司开拍《火烧红莲寺》,我常常逃学去看。人家拍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中午也不回家,买个烧饼蹲在旁边继续看。看多了,我就看出了一些门道。1935年常熟有了两家电影院,放映黑白无声的故事片,我是常客。那时中国还没有电影学校,都是师傅带徒弟。我初中毕业想报考美术学校,无奈学费太高,只好结束学生时代,随父母搬到上海。1936年我考进上海世界书局印刷厂做练习生。上海的电影院比常熟多多了,我们全家都是影迷。我除了业余校对挣点钱看电影,还经常鼓动父母买电影票。大影院票价贵,我专到小影院,反正电影都一样。那时影院不对号,也不清场,一部电影循环放映,只要進去就可以一场接一场地看。每一部电影我都连续看好几遍,一个星期看四五部电影是常事。我在上海两年多,看了700多部电影。每看一部新电影,我都要写观后感,还要拿一张电影说明书,装订了十几册。没电影看时我就翻看,这是我唯一的乐趣。我看的电影绝大多数是美国片,像《魂断蓝桥》,我看了一二十遍,真是经典。中文片《风云儿女》《大路》《渔光曲》等我也爱看。电影看多了,它讲什么,怎么拍的,我心里就有了数。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我们全家想逃往租界,而通往租界的铁栅栏关闭,难民们哭天喊地,无人理睬。我的初中是在英国基督教圣公会办的诚一中学读的。我用英语对走过来的英国警官说,我们要进去,他放我们全家进了租界。地下党领导的上海“国民救亡团”招募义工,我受进步电影的影响报了名。我们唱抗日救亡歌曲、张贴标语、到难民收容所分发救济物品等,由此我们几个人上了黑名单。1938年8月,我们几个人由地下党送到武汉八路军办事处,辗转到达延安,我进入抗大学习。在延安我看过三部电影,每次看电影都要走几十里路。

1939年我调到战斗剧社,当过演员、编剧、导演,十几年积累了一些经验,但是从没想过拍电影。1949年夏,战斗剧社到北平为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演出歌剧《刘胡兰》,大获好评。我在北平负责招生,心想留在大城市看电影就知足了。同年冬,我们一野战斗剧社进驻重庆,与二野文艺工作团合编为西南军区战斗文工团。我们进驻成都后,成都市成立了军事管制委员会。果然心想事成,我被临时调到成都军管会文艺处,担任戏剧电影审查委员会的审片组副组长。成都有7家电影院,天天要放电影,而我们电影队只带了一部文献纪录片《百万雄师下江南》和一部苏联故事片《列宁在十月》,只能依靠片商。公映的电影必须拿到通过书,在长达半年的时间内,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审查电影,剪掉反动、迷信的镜头。这个工作责任重大,但让我过足了电影瘾。《新华日报》副刊编辑是我的老战友,约我写了几十篇影评和推介,发表在《新华日报》上,这让我对电影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我在成为电影导演前,曾两次协助拍电影。1950年苏联著名纪录片导演瓦尔洛莫夫来中国,拍摄彩色文献纪录片《中国人民的胜利》,要补拍贺龙在西北指挥作战的镜头,贺龙一口答应。苏联摄制组赶到西安,第二天在司令部院子开拍,临时调来一辆指挥车当背景,苏联摄影师架好了摄影机和反光板,由我担任联络。我对贺老总讲了一遍拍摄要求,他真是一个天才演员,自然极了,不慌不忙看着参谋展开的地图,然后说:“我们从这里、这里、这里分三路直插过去,黎明前打响,坚决把这股敌人消灭!”他一巴掌拍下去,差点把地图打落地上。第二次是在重庆,北京电影制片厂要拍贺龙讲话。贺龙是“老演员”了,在摄影机前自如地讲了一大段,边说边走,不停挥着胳膊,要不是喊停,他还要继续讲下去。这两次协助拍电影的经历让我萌发了导演梦。

1953年5月,西南军区战斗文工团的牌子留给西北军区(后来成为兰州军区战斗文工团),我们奉调北京与总政文工团合并。文工团导演不少,我就别凑热闹了。此前1952年8月1日,解放军电影制片厂成立,厂长陈播是我的老战友,这样我成为了电影导演。刚开始,大家都拍军事教育片。1955年我拍摄了短片《脚印》,是解放军电影制片厂第一部公映的故事片。1956年厂名改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电影制片厂。之后连续三年,我每年上映两部故事片:1957年的《战斗里成长》《五更寒》,1958年的《英雄虎胆》《一日千里》,1959年的《海鹰》《赤峰号》。

戴着“右倾分子”帽子到青海当兵

1959年庐山会议,主持军委日常工作的彭德怀被打倒。8月7日,中共八届八中全会还没有结束,中央发出《关于反对右倾思想的指示》,认为“现在右倾思想,已经成为工作中的主要危险”,必须抓紧8、9月“反右倾”,鼓干劲。9月,全军师以上机关开始“反右倾”时,我正在外景地拍摄《赤峰号》,拍到2/3时被召回八一厂。厂里向党内干部传达庐山会议批判彭(德怀)、黄(克诚)反党的文件,然后马上组织党小组讨论,每个党员都要表态。我虽然过去频频挨整,但还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我想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在党的会议上应该有什么说什么,向党坦白交心嘛,对党有什么可保留的呢?我说:“我还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要是不听这个传达,先看彭老总的意见书,有许多地方我是会同意的。过去我在一野对彭老总印象很好,感到他平易近人,没有架子。他在西北打过仗,生活艰苦朴素,军裤上打着两块补丁,他骑的马还挂着一只破脸盆。”虽然我是在说我的思想过程,并没有替彭德怀叫冤,但还是惹下了天大的祸。谁叫我平时说话不注意呢!马上批判矛头就对准我了,说我反党,同情反党分子,明目张胆为彭德怀唱赞歌,于是我成了当然的“右倾分子”。我的闲聊玩笑都被加工成“反革命”的材料,甚至把不是我说的话也加到我的头上。几次逼供信,让我交代问题,受什么思想支配,我怎么辩解也没有用,检讨了六七次都过不了关,真把我难死了。后来干脆别人提什么我就检讨什么。这还不行,还要检查“為什么和大家对立”,我只好说:“是我立场不对。”但这还不够高,他们说“是你反动思想的流露”。我只好按这个框框硬着头皮说“我是有一股反动的仇恨情绪”……终于把我批得体无完肤。

有一天,我在厂部门口看到一张布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和纪录片导演张加毅、《地雷战》编剧之一柳琪辉被开除党籍、军籍,解除导演职务,下放当兵。

1958年8月,毛泽东在北戴河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提出,所有军长、师长等至少当一个月的兵。9月20日,总政治部下发《关于军队各级干部每年下连当兵一个月的规定》,全军迅速掀起干部下连当兵的热潮。而我下连当兵不一样,我是戴着“右倾分子”的帽子去劳动改造的。刚到兰州军区,我的“黑材料”就跟来了。“文化大革命”快结束时,我的问题已经有了结论。八一厂搞“专案”的人对我说:“根据长期考验,你没有政治问题,你档案里的这个条子还给你。”我一看,妈呀!上面写着“在延安整风时,严寄洲曾交代是特务,后作结论纠正,但他这段历史没有证明”。当年延安整风已经给我作了“不是特务”的结论,档案里却一个字也没有,而这张没有署名的“白条”,几十年来却“忠实”地跟着我。我这才明白,难怪我次次运动都逃不掉,老有个阴影像老鹰一样在我头上转。

下连当兵的这年我44岁,兰州军区政委冼恒汉看我年纪大了,说步兵连辛苦,把我安排在唐古拉山口装甲营,行军不用走路,来回都是坐装甲车。我们连队负责守卫通天河上的通天桥。这里是长江源头,过了河就是青海、西藏的分界线唐古拉山口,海拔近5000米。藏语中唐古拉是“高原上的山”,蒙古语意思是“雄鹰飞不过去的高山”。这里长年风雪交加,号称“风雪仓库”,夏天也常常大雪封路。空气含氧量只有海平面的六成,藏马习惯了,军马跑快一点儿就口吐白沫倒地身亡。有一天早上出操,还没跑上两圈我就喘不上气了。连队干部有经验,知道躺下就得死,让两个战士架着我慢慢跑,我才算缓过来。我和战士一样住帐篷睡地铺。可能是年纪大了,我的高原反应特别严重,剧烈头痛,上半夜根本睡不着,光张嘴喘气了。每天吃安眠药才能睡几个小时,一两个月后才逐渐适应。

2012年10月17日,作者与严寄洲(左)合影

在青海当兵真是苦,就是后来“文革”中我蹲八一厂的“监狱”,也还能吃上烂菜叶子,而青海这里一棵树都没有。中午出太阳时,光膀子都热,转眼狂风冰雹,零下20℃,穿皮大衣还冷。夜间冷到零下40℃。但我还是感觉连队温暖如春。我被开除党籍连队干部知道,战士们都不知道,对我很好,把我当作挂职首长。我这个人走到哪里,群众关系都不错,我的手表是全班值勤的计时器。每个小时换班,战士们把我“挤”掉,不叫我站岗,扛粮一类的重体力活也不让我干。通天河鳇鱼泛滥,不怕人,用棍子就能打死,骑兵团过河踩死好多。战士们下河摸鱼,说水凉,不让我下河,真正手足情深。我也努力发挥特长,教战士们唱歌,讲电影,讲人怎么飞起来,炮弹怎么爆炸,战士们特别欢迎。有一次操场放我拍摄的电影,战士们都叫起来:“老严,是你导演的!”

我当了两个月列兵,还当了两个月的炊事员,以后当副班长、副排长、副连长,连升三级。正值三年困难时期,每人每天只有一饭缸夹生米饭,那时还没有高压锅,馒头四五个钟头也蒸不熟。高原部队主食限量,副食很多,配发了大量的罐头肉、猪油、花生、白糖。这些在内地是吃不到的。炊事员不会做,煮成面糊。战争年代我就爱做饭,就自告奋勇当炊事班长,和好面,放上糖和油,烙成饼。虽然在高原上烙不熟,战士们却吃得津津有味,说:“老严做的饭像点心。”我干别的不太行,又要求干了一个月炊事员。

这时西藏平叛接近尾声,我们部队几次与小股叛匪遭遇。叛匪枪法很准,他们把步枪架在三脚架上,打到就是要害。他们没见过装甲车,专打车灯,以为把“眼睛”打掉,这个“怪物”就死了。我们坐在装甲车里,把小窗户关上,子弹打上去只是一个印,根本打不透。为防止叛匪袭击,我给连长出主意,发明了一种“新战术”,六辆装甲车围成一个圈,头朝外,一辆车一个方向。除了巡逻哨一小时换一次,司机、重机枪手都睡在车里。我们有一车子弹,敌人上来一个连也没有问题。营里检查时表扬说:“这个严寄洲,战术还有一套。”其实是我胡乱想出来的。

在连队期间,我的文艺细胞也没有闲着,换句话说是“贼心”不死。我根据连队生活,创作了反映平叛部队生活的三个独幕话剧《道班之夜》《谁是亲人》《雪山春风》。《道班之夜》的剧本还发表在《甘肃文艺》上。这三个独幕剧都由我导演,战士当演员,演出后很受战士们欢迎。

一天晚上,我站在重机枪的位置盯着山口,等待“猎物”到来。直到太阳出山还没有等来,却等来了连部命令,让我立即返回营部。原来兰州军区接到总政指示,让我立即返回北京。离开连队时,我把列兵符号换上中校领章。战士们恋恋不舍,我也不想离开他们。这段朝夕相处的连队生活,这些可爱的年轻战士,让我终生难忘。

我终于重返八一厂,负责“专案”的厂领导告诉我:“你的问题解决了,过去的一风吹了。”“右倾分子”的帽子说摘就摘掉了,我的党籍、军籍以及导演职务也都恢复了。以后我才知道,1961年5月21日至6月12日,中央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毛泽东提出要为庐山会议后被错整的人平反。我的“右倾分子”的帽子就这样“一风吹了”。

从《我是一个兵》到《哥俩好》

我回到八一厂时,距离1962年新年还有一个多月。厂长陈播对我说:“快过年了,厂里计算了一下,明年要等到电影《东进序曲》发行后才能有钱发薪金。可《东进序曲》明年4月才能完成后期制作,明年3月厂里就揭不开锅了。你是快手,希望你找一个容易拍摄的本子,明年3月拍出来。”八一厂本来吃“皇粮”,1958年裁军,演员剧团集体退出现役,按企业管理,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可是,故事片周期比较长,就是有剧本,我这个快手也需要七八个月。现在没有剧本,才给四五个月。但厂长交代了,我再困难也要完成。拍个什么题材能又快又好呢?八一厂编辑徐一亢对我说:“南京军区前线话剧团正在公演轻喜剧《我是一个兵》。”我顿时来了兴趣。这个题材对下连当兵刚回来的我来说,真是撞到“枪口”上了,所有的连队生活像喷泉一样往外涌。我一向强调生活,不愿意胡编乱造。战争时期和战士们同呼吸、共命运,进城后我年纪大了,工作也忙,从未下过连队。这回爬上雪山当了9个月列兵,虽是处分,但逼我深入连队,与战士们同吃同住同战斗,让我重新熟悉了连队生活。

轻喜剧《我是一个兵》的编剧是南京军区的剧作家白文、所云平。故事梗概是这样的:孪生兄弟陈大虎、陈二虎同时入伍到一个连队,他们都想练好本领,立功当英雄。调皮的二虎不睡午觉,上树掏鸟窝,换将军领章,做坏了老乡豆腐等。而稳重的大虎却背了“黑锅”,闹出不少笑话。以后二虎在大家帮助下,和大虎一样成了“五好战士”。

厂党委决定由我和另两位导演冯毅夫、李俊一起去南京,并授权给我们:不必向厂里汇报,你们觉得可以就拍板。我们三人一致认为,这个轻喜剧不错,描写和平时期的连队生活,结构新颖,喜剧手法娴熟,达到了令人捧腹的喜剧效果,是一个富有教育意义和艺术感染力的优秀作品,可以拍成一部好电影。于是定下来,编剧所云平、白文,由我执导。

编剧很快完成电影初稿,我开始写导演脚本。《我是一个兵》这个名字一般化,体现不出轻喜剧的特点。片名是电影的名片,决定观众是否掏钱买票,我每拍一部新片都要绞尽脑汁想一个既合适又吸引人的片名,所以我拍的电影从不亏本,票房一向很好。1958年拍《北仑河畔》,片名像风光片,我想了好几天,叫《英雄虎胆》吧,这个片名起对了。“文化大革命”后,我将小说《战争在继续》拍成电影,片名改成《猎字99号》,一看片名就知道是反特片,票房马上就上去了。1986年,我拍摄彩色宽银幕故事片《第二次大越狱》,改为《死亡集中营》,最后定名《死亡地带》。1980年,我拍摄关于延安保卫战的《三个共产党人》,片名改为《三个失踪的人》。这个电影没拍好,粗糙、肤浅、苍白,我觉得拿不出手,曾建议不要发行。出乎意外卖出不少拷贝,不仅收回成本,还赚了钱。我想主要是片名引起了觀众兴趣。拿到《我是一个兵》的电影剧本,我脑子里一直在想片名。一天早上醒来,我恍惚听见“全福寿,哥俩好”的喝酒划拳声,顿时眼睛一亮,这个“哥俩好”不错。片名定下来后,我用4天时间就写出了《哥俩好》的导演脚本。

选中了扮演董存瑞的演员张良

电影是一门创新的艺术,虽然给我的时间极少,我还是想“出新”。《哥俩好》因“一模一样”导致喜剧效果,可是一时很难找到两个一模一样的演员,用“一个”演“两个”行不行呢?20世纪30年代我在上海看女明星胡蝶主演的《姊妹花》,她既演女用人姐姐,又演姨太太妹妹,给我印象很深。但那时电影技术不过关,“两个人”坐在桌边对话,中间有一道明显的线。新中国成立后只有越剧《追鱼》是“一个”演“两个”,电影中还没有先例。这时虽然没有电脑特技,但照片换头很简单,画面上的窗户,也可以换窗外的景,外国早有了。我什么都想尝试一下,换个脸怎么样?果然成功让大虎、二虎在同一个画面上搭肩握手。观众看后不可思议,写信、打电话询问是怎么搞的。其实不难,摄影机上有这种设备,译音“玛斯卡”,即“活动”的意思。我使用多次曝光技术,先拍张良饰演的大虎,二虎是替身。替身的脸用三合板挡住,再掉过来拍张良饰演的二虎脸,经过合成,“两个人”不仅可以搭肩拉手,还可以拥抱,画面上天衣无缝。之后我拍《野火春风斗古城》,让王晓棠出演金环、银环姐妹俩,也同样大获成功。继1963年张良荣获第二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主角奖后,1964年第三届大众电影百花奖虽因政治形势夭折,但还是评出了获奖者,《野火春风斗古城》的女主角王晓棠、男配角王心刚榜上有名。

我非常重视选演员,选对了主演,电影就成功了一半,尤其是《哥俩好》的男主角,关系到这部电影的成败。我看了几个演员,感觉他们都不具备喜剧素质。我也没有时间和经费大面积“撒网”。正发愁,我在路上遇到前两年调进八一厂的张良。1955年他主演影片《董存瑞》,1957年获文化部优秀影片个人一等奖。张良扮演的董存瑞有一定的喜剧效果,不过我觉得他的调皮劲还没有给“导”出来,还大有潜力。本来我导演《战斗里成长》时就准备请他出演小石头,但觉得他可能超不过“董存瑞”,就没有起用他。这次我决定由他分饰大虎、二虎。张良还不到30岁,塑造的角色还不多,但他有15年的连队生活经历,完全能弥补演出经验的不足。

《哥俩好》剧照

开拍前的舞台演出让我有了底

我这一辈子爱好拍两类电影:惊险片和喜剧片。惊险片《英雄虎胆》我已经尝试过了,喜剧片《哥俩好》算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如果依我的极度夸张,《哥俩好》会更荒诞,更闹剧,从而让连队生活更活泼有趣,可惜一瓢凉水泼醒了我。有人好心提醒,喜剧是“危险”剧种,过若干年就要被抓出来批判一通,前几年兄弟电影厂的几部喜剧片都挨了批,甚至成了“毒草”。还有人说:“解放军是一支有组织有纪律的部队,用喜剧反映部队生活合适吗?部队能允许陈二虎这样调皮捣蛋、自由散漫吗?会不会歪曲人民军队的形象呢?”我很紧张。在延安我被打成过特务,刚过去的反“右倾”也没有放过我。我拍的《五更寒》《英雄虎胆》等都受到批判,《海鹰》《赤峰号》也遭到非议。现在又别出心裁拍喜剧片,我这个“老运动员”会不会再惹什么麻烦呢?我心里七上八下。厂里几十万上百万的钱投进去,指望着这部电影“吃饭”,万一《哥俩好》被“枪毙”,那不是忙了半天鸡飞蛋打了吗?可是把《哥俩好》处理成正剧,效果恐怕就不会这么强烈。我给自己打气,喜剧不仅可以暴露,也可以歌颂嘛。中国电影要繁荣,就应该允许尝试。

老导演谢晋有一个绝招,开拍前好几个月摄制组全体人员先拍小品,生活在这个戏里。我能不能在《哥俩好》开拍前,先公开演出几场,听听观众的反映呢?说干就干。我把我写的导演脚本改成舞台演出本,经短期突击排练,五幕话剧《哥俩好》在北京民族文化宫正式公演。没想到特别受欢迎,票全卖光了不说,连站票也买不到了,不少观众挤到后台去看电影明星。后来《哥俩好》剧组又搬到虎坊桥工人俱乐部继续公演,演了一二十场,天天爆满,盛况空前,报刊上也多有赞扬。看来观众还是喜欢喜剧的,我心里有了底。

“文化大革命”中,我拍摄的所有影片都成了“大毒草”,《哥俩好》也不例外。不过造反派怕哄堂大笑,不敢批《哥俩好》,只说我到昆明游山玩水去了。为什么《哥俩好》的外景地选在四季如春的昆明呢?北京这时是冬天,显然不适合拍喜剧片。那时昆明还不通火车,我们坐火车到贵阳,又乘了两天大卡车到了昆明。到昆明时正赶上雨天,拍不了外景。我决定开拍前在昆明军区八一大剧院演出4场《哥俩好》,招待部队官兵。摄制组拍戏,需要东道主各部门的支持,我们又没有别的本事,给他们演戏表示感谢,不卖票,就是招待。我有经验,摄制组往招待所一住,首先要让明星与炊事员、服务员合个影,给他们每人放大一张照片,组织舞会什么的。吃饭时让明星与炊事员碰杯,把方方面面的关系搞好了,拍摄就方便多了,要多少群众演员就给多少。摄制组每天都要挂长途电话与北京联系,昆明军区的长途电话最快。

还没有开拍,《哥俩好》的名声就出去了,我们又加演了3场。昆明演出公司来联系公演,我说:“这可不行,我们拍片任务也紧着呢。”我陪着昆明军区司令员秦基伟观看。演出完后,秦司令员和我握手,祝贺演出成功,希望我们拍好这部电影。昆明军区国防文工团的领导找我要演出台本,原来他们排练了一个古装戏,一个现代戏,准备下部队巡回演出。秦基伟指示这两个戏都不要搞了,到部队演出就演《哥俩好》。我很高兴,增强了拍摄《哥俩好》的信心。

《哥俩好》开拍还不到1/4,厂长陈播就坐飞机来了,说《哥俩好》原定3月停机不行,必须提早到2月底,否则厂里“就揭不开锅”了。本来我们已经快马加鞭了,现在又要提前一个月,我只能把牌摊给大家,让制片主任向大家交底。《哥俩好》摄制组的演员阵容强大,张良、王心刚、张勇手、邢吉田、曲云等主要演员都表态:没问题,我们加班加点。这中间主演张良最辛苦,也最困难,因为不可能拍完陈大虎,再拍陈二虎,而是上一个镜头是陈大虎,下一个镜头就是陈二虎,这给张良进入角色增加了难度。双胞胎化装一样,军装也一样,完全要靠情绪表演、形体动作来区分。张良是个优秀演员,脑子活,不断有新东西,老说明天我要加点什么,像二虎军帽略歪,风纪扣没扣,就有了“一模一样”之外的细微差别。我拍戏有个特点,很讲民主,没有面子问题,只要你意见好,我就接受。

《哥俩好》终于如期交卷,张良塑造的哥俩形象,博得部队官兵和群众的喜爱。

1963年中国电影工作者协会颁发第二届大众电影百花奖,郭沫若为张良颁发了最佳男演员奖。同年,《哥俩好》获总政治部优秀影片奖。看来,喜剧确实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一种艺术形式。这部《哥俩好》投資不过三四十万元,急匆匆拍摄的填空小片,受到几代观众的欢迎,中央电视台多次重播,网上至今仍在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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