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皆是装台人
2021-04-14雪樱
雪樱
进入腊月,城里的家政和护工变得短缺,很多人宁可少赚些钱也要早点回老家过年。几天前,我接到电话,家政魏大姐不干了。早在元旦之前就听她嚷嚷要辞职。她四十多岁,高挑、小眼、柳叶眉,头发乌黑,着装朴素,人很实诚,就是没文化,不认字。第一次来时她说,家里采买和做饭都是老公,从来不用她,她做饭也不好吃,我半信半疑,接触久了我才知道,她属于那种正儿八经的家庭妇女,对外事情一律不管。
做家政服务大致分为两种人,一种是刚来时眼里有活,手下勤快,但是干上一段日子就开始磨蹭时间;另一种是自始至终都认真干活,手脚笨点,却从不偷懒。魏大姐属于第三种:超级慢热型,慢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短板。有一次,让她去附近买烧饼,我事先给她演示了一遍路线图,又是比划又是用笔画,半小时不见人回来,我打电话没人接,后来接通了,在回来的路上。她慢腾腾进门,笑着说,“你看是这种烧饼吗?”我当即愣住了,真的买错了。转而说,“没关系,今天权当换种口味吧。”她脸上露出些许歉意。从那以后,再也不敢让她出去买东西,主要担心她迷路。过了几周,她再來干活时,低声试探问我,“你还吃那种带椒盐的烧饼吗?”我瞪大眼睛,听她缓缓说道,“我找到你说的烧饼店了!”顷刻,她像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几个油酥烧饼。原来,她那天来得早,就在附近转悠,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找到了!我心里一阵感动,她依然满脸乐呵呵。
相处时间久了,我们无话不说。整理报刊和证书时,大姐经常打开一本本对我说,“这里有你的名字,得好好留着!”我使劲点点头;干活空当,她会絮叨一些家务事:儿子每周回来吃一次饭,女朋友在外租房子,房租水电费用都是她来交;大哥家的孩子生二胎,周末她要去喝满月酒,两千元红包已经包好;给堂哥家小红介绍好几个对象都没成,小红的妹妹都结婚了,她不着急,挑来挑去,挣得钱都买化妆品了;盼着元旦放假回娘家,老母亲蒸很多笼屉菜包子,临走时带一些;老公以前在铁路系统,后与人合伙开了个修理厂,经常半夜里有急活儿……她还说,老公不知道她出来做家政,有一段时间她在另一家打扫卫生滚得满身灰尘,回去洗衣服,被老公发现破绽,她没敢实话实说。我曾问过她,“哪天你不干了,会做什么?”她眼睛眯成一条直线,满脸憧憬说道,“就在家里,遛遛小狗,看看电视,一天不出门我也不闷得慌。我喜欢呆在家里。”当时我觉得自己受不了这种没事做的生活,但大姐辞职后,我偶尔想起来,又改变看法——每个人有不同的活法,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看电视剧《装台》,我记住了刁顺子的一句台词,“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在给别人装台,我们在给角们装台,为他们服务,那角儿们在为谁服务?”人生在世,都在为人“装台”,也都是生活主角。想想,《红楼梦》里的金陵十二钗与丫鬟们,不也是彼此“装台”吗?她们看似是配角,但这“装台”水准绝不亚于国际大牌顶流。我最喜欢的平儿,包容大度,做事得体,第44回里,她对凤姐、贾琏毫无怨言,宝玉替她打抱不平,亲自为平儿理妆,“平儿依言装饰,果见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举手投足之间,诠释众生平等;我最欣赏的黄金莺,是薛宝钗的丫头,宝玉被打养伤期间,袭人带莺儿来到怡红院,帮宝玉编结络子,先打扇子、香坠子、汗巾子,手艺娴熟,色彩搭配也是一流,“汗巾子是大红色”,“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松花配桃红”,如此设计也是惊艳后人。平儿曾感慨4个丫头先后都离开了,只剩下自己一个孤鬼了,袭人说道,“你倒是有造化的,凤丫头也是有造化的。”可谓一语中的。人与人之间的遇合,是造化,也是因缘,结下这个缘,就是一生的幸福。
就在这时,小区里的快递小哥换了新面孔,新来的小伙子,才二十冒头,但已经干过一年。他操着浓重外地口音,笑着说道,“我老家是河北的,今年不回去了,只要平平安安,在哪里都是过年。”是啊,这也是所有装台人的共同心愿:无论从事何种职业,无论身在哪里漂泊,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