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心十余载 拯救运河乡村文化
2021-04-14张兵
“三水环绕,玉带缠腰”,西有港沟河,北临凉水河,傍京杭大运河,东距北京城市副中心15公里,京塘路旁,有一个颇有江南韵致的亲水古村—通州区漷县镇榆林庄村。
沧海桑田,号称“运河第一庄”的榆林古村,历经800余载风雨激荡,岁月雕饰,高光的历史岁月,早已淡出村民视野。但是,其历史传说、营建格局、风俗习惯,仍然承载并传承着厚重的乡村文化。
从残缺的历史遗迹中发掘、恢复古村旧景,唤醒村民的历史与文化自觉,在历史新起点,推进古村文化的传承、更新、升级,并把这一文化物化为榆林古村发展振兴的产业,是大运河乡村民俗文化“痴人”闫宝林孜孜以求的梦想。
经过10多年的努力,这一梦想,正在加紧步伐,变为现实!
寻找“大运河第一庄”的前世今生
初春3月,《民生周刊》记者来到榆林庄村。
进村口左拐弯,前行不远,就看到一拱形院门,院门两边挂着用老榆木阴刻的对联:千里运河吾为北首,百里长街我是东端,门头“中国运河第一庄”的牌匾霸气侧漏。
一对朱漆铁门,每扇门面,横六竖七,凸焊着42颗铜门钉,一对复古铸铁狮子门敲顿现古村的贵气和神秘。这里是榆林庄村史馆,装饰向游人展示着村庄厚重久远的过去,也透露了他们正在追赶着文旅兴村的未来。
闫宝林介绍大运河文化。图/张兵
村史馆内,挂着“蒙正学堂”招牌,学堂开学典礼的红色标语,仍闪着艳光。这里是榆林庄弘扬运河文化的重要阵地。
“榆林庄村能有现在这番新气象,多亏了闫老师!”榆林庄村村支书郝洪恩告诉《民生周刊》记者,为了再现榆林庄村运河第一庄的历史旧景,闫宝林从永顺镇下关村搬了过来,把家安在了村里。
他走家串户,搞田野调查,搜集古书,整理传说,弄清了榆林庄村的前世今生,建议村里“打民俗文化牌,走乡村振兴路”。
闫宝林对榆林庄村的人文历史、传说掌故,如数家珍:据传说,乾隆皇帝乘船沿运河下江南,船至京东榆林庄村,見运河西岸林木繁茂,榆钱串串,景色壮观,于是停舟泊岸,到榆树林间小憩。乾隆玩得高兴,便将紧依榆树林畔的北树林村赐名榆林庄。
“挖掘村史,研究民俗文化,闫老师到了痴迷的程度。”郝洪恩对闫宝林佩服得不得了。他说,闫宝林的研究成果为村里传承大运河文化,激活村庄民俗文化,发展乡村文旅产业,积累了丰富素材。
闫宝林是个老通州,原住永顺镇北关下关村。年轻时做过北大图书馆管理员,后来到运河印刷厂担任副厂长。他喜欢这里,就“沿着大运河往南迁了几十公里”,2008年,搬到了榆林庄村。
北关与榆林庄村,都是京杭大运河的重要节点,北关是京杭大运河的北端起点,榆林庄村有大运河航船进京必经的“四爷台”钞关。
提起“四爷台”钞关,学界认为,武清河西务钞关是大运河上离北京城最近的一座收税关卡。闫宝林研究发现,其实,最早的一座是榆林庄村“四爷台”钞关。只是,这座钞关只存在了17年,至今,榆林庄村“四爷台”钞关遗址仍在。1446年,“四爷台”钞关移至武清河西务。
搬到榆林庄十余年,闫宝林把榆林庄村研究清楚了:乾隆赐名的来历,何时建村?“四爷台”钞关怎么建的?钞关怎么会被称为“四爷台”?“当然,我不仅研究了这个村,还研究了通州,越研究,我越觉得漷县镇的历史,丢失的太多了!”
2015年,郝洪恩当选榆林庄村村支部书记。他从闫宝林的系列民俗文化研究中得出结论:榆林庄无论村庄历史规模,还是地理位置、文化积淀,堪称“大运河第一庄”,并把这一叫法,变成了不少专家学者的共识。
随着研究不断深入,闫宝林的目光从北运河拓展到整条京杭大运河。通过查阅文献,闫宝林还复原了本村的特色传统美食榆钱糕。榆钱是榆树的果实,因为嫩绿圆扁、形似钱币而得名。用榆钱和面蒸糕,即为榆钱糕。
郝洪恩说,榆钱宴、榆钱美食节,将是榆林庄发展乡村旅游的一道招牌菜。
运河乡村文化历史活字典
闫宝林十分珍爱他的藏书。为这些书,闫宝林曾对媳妇“动粗”。
一次搬家,闫宝林媳妇擅自做主,处理了闫宝林一批书。“卖了180多斤,30元钱,我把新书都留下来了,把旧书全给卖了。”听到媳妇这句话,闫宝林脑袋“嗡”的一下,蒙了!他手里的旧书可比新书珍贵多了,不少是他四处搜罗来的民俗文化资料,有很高的史料价值。
“这个败家的!你可卖了我不少宝贝呀。”闫宝林气得差点打媳妇一顿。
紧挨榆林庄村口,一处农味十足的小院,是闫宝林的“家”。院门口“榆林别院”牌匾,把它和普通农家区别开来,明明白白地告诉来客,这院里文化馥郁。院内有几个房间是展厅,收藏了记载大运河及其支流的书籍376本及作家刘绍棠作品320篇。展厅之外,还有几个“仓库”,珍藏了3200多块古牌匾、16万张地契、400多张中堂字画,等等。
这些都是“稀世珍宝”,是他半辈子的心血。有日本商人两次专程找他,开出两亿元的高价,购买牌匾,他礼貌地拒绝了。
他说,这些牌匾多是明清民国时期的,还有北宋年间的,是老祖宗留下的文化遗存,是传统文化的载体,绝不能丢。
韩国商人也闻名而来,见到简陋库房里躺着这些“宝贝”,惊讶发问,这些都是真的吗?闫宝林反问:“你看出哪一块是假的?我马上拿出去烧了!”
一位红木家具店老板慕名前来参观,看上一块光绪年间牌匾,想用可以摆满三居室的红木家具跟他置换,他不客气地拒绝了。
闫宝林曾将自己的收获集纳成3本书,介绍历史上大运河运输盛况和演变、行船种类、运河鱼的种类以及民间捕捞运河鱼的各种讲究知识。出版之前,在朋友圈征求意见,却招来不少口水与非议,闫宝林负气冲动,一把火把书全烧了。
“行走在高碑店乡通惠河里的船大约50料,高碑店乡以前是屯兵的地。”怕听者不明白“料”的含义,闫宝林补充道,“料”古指船只大小的计算单位,不是船的承重单位,也指造船所用木料的数量。
“北运河是以通州燃灯塔为终点。”“在北运河段才有拉纤之说,因为是逆行。”“北运河载的货物多以盐、竹篾、帆布、煤油为主,运粮不是最主要的。”这些知识,闫宝林信手拈来,旁征博引。
他以扎实而广博的研究,成了运河乡村文化、民俗研究活字典。
“对通州的历史,我是有发言权的。”经过考证,闫宝林深信,大运河的水来自潮白河與永定河,不是通常认为的昌平白浮泉。
闫宝林一直想办个私人博物馆,让手里的那些“文物”有个好归宿。但因资金捉襟见肘,已“熬得身心疲惫”。他渴望有识之士或者政府部门,能够给予政策支持。
为复兴运河古村提供文化素材
受闫宝林的影响,越来越多热心人士开始参与乡村传统文化的整理研究与复兴工作。全面乡村振兴,文化复兴是重要环节,特别是优秀传统文化、优秀民俗文化的传承,如果再不加紧研究,恐怕若干年后,将湮没在历史长河中,再也无法复原。
2018年8月,榆林庄大运河历史文化研究会挂牌成立,包括闫宝林在内的7位核心成员共襄盛举。他们有画家、书法家、作家、摄影师,还有退休教师及普通村民,郝洪恩把他们比作“运河七帆”。
在榆林庄村史馆,《民生周刊》记者看到“运河七帆”的部分作品陈列。毕德弟创作的《御赐榆林图》、郝洪德的摄影作品等,艺术地再现了榆林庄的历史、美景、典故,成为乡村旅游的文化景观。
作为民俗专家和收藏家,闫宝林发掘民俗文化魅力,为榆林庄村发展贡献了许多金点子。他向村里建议恢复运河古村旧貌,打响运河民俗文化牌,发展北方特色亲水民宿旅游。
“榆林庄村三面环水,地理位置独特,它是大运河北京段西岸唯一堤内亲水村庄。”郝洪恩满怀憧憬,“将美丽的大运河保护好、传承好、利用好,是时代赋予我们的使命。古村有辉煌的历史,今天又有众多文化人提供智力支持,我们一定要千方百计让800年古村再现大运河岸边。”
村史馆里挂着一幅规划图,清晰地描绘了郝洪恩和村民的梦想:村民搬上现代公寓楼,腾退出的宅基地将统一规划,建设榆树一条街、大运河非遗一条街;引大运河水进村,建设白墙灰瓦的北国江南风格水上街区。那时,游客来到榆林庄,远眺可见看大运河帆船点点,河清鸟飞鱼翔;近闻榆钱糕香,乘舟畅游全村,体验运河民俗风情。
闫宝林参与发掘的重要成果—《大运河畔榆林庄》即将付梓,这本凝聚了众多民俗文化专家研究成果的书,为榆林庄发展提供了鲜活的运河乡村民俗文化素材。榆林庄村民的民俗文化智慧及传统,不仅让新一代村民找到了村庄的根,也唤醒了村民的乡愁,更激发起村民在新时代传承、弘扬、提升乡村文化,创造美好生活的激情与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