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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地理视域下的范成大“湖湘诗歌”创作

2021-04-14张雨顺吴雁蕾胡海义

城市学刊 2021年2期
关键词:范成大南岳湖湘

张雨顺,吴雁蕾,胡海义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长沙 410081)

Fan Chengda visited Hunan twice and wrote more than 60 poems.These poems reflect the influence of Hunan’s geographical environment on his literary creation.First of all,they show the influence of Hunan’s complex and changeable geographical environment on the emotional complexity of his poems.Some poems express his melancholy about his life,his homesickness,his pleasure of visiting,his sorrow of leaving,his love for his country,etc.;second,they depict the literary landscape with Hunan‘s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such as Natural landscapes such asMt.Huangshan,Mt.Huangling,Xiangjiang River,Dongting Lake,etc.,and cultural landscapes such as Hengshan temple,Wu dongqing mural,Shigu academy,etc.Fan Chengda records the landscape and regional culture of Huxiang with an attitude of“real record”,which has certain regional value.One is the historical and geographical value of Huxiang,the other is the value of Huxiang art and architectural historical data,and the third is the value of Huxiang literature and regional culture.

范成大长期外任,辗转大江南北,曾两次游历湖湘大地,写下60余首“湖湘诗歌”。①他第一次游历湖湘是在乾道九年(1173年),由江西萍乡入醴陵,经湘潭、株洲,溯湘江,入南岳,过衡阳,再经永州、全州。第二次是淳熙二年(1175年),由静江府往赴成都府任的途中,再次进入湖南境内。期间历经全州、永州、衡阳、长沙、湘阴、华容、澧阳等地。曾大兴《文学地理学概论》说:“文学与地理环境之间是一种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状态。”[1]而范成大的“湖湘诗歌”体现了湖湘地理环境对其诗歌创作的影响,首先表现为湖湘复杂多变的地理环境对其诗歌情感复杂性的影响,其次是诗歌描绘了富有湖湘地域特色的文学景观。除此之外,范成大的“湖湘诗歌”具有一定的地域研究价值。然而,目前学界较多关注范成大的使金诗、旅桂诗和旅蜀诗等,对“湖湘诗歌”缺少关注。研究范成大的“湖湘诗歌”,对理解范成大游湘时期的生存状态,了解宋时湖南地理环境及地域文化具有一定的意义。

一、“湖湘诗歌”的情感内容与湖湘地理环境

《文心雕龙·明诗》曰:“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2]人是具有感情的动物,受到“物”与“自然”的刺激,便会产生相应的情感,并体现在文学创作中。这点明了地理环境对文学创作的影响。湖湘大地处于我国第二级阶梯与第三级阶梯的交界地区,既有崇山峻岭,又有丘陵平地。面对湖湘复杂多变的地理环境,范成大产生了许多情思,最终呈现在他的“湖湘诗歌”之中。

(一)羁旅愁苦

范成大两次游历湖湘,皆耗费月余,舟车劳顿,困苦不堪,因此一些诗歌抒发了游子羁旅之苦。钱基博曾评价湖南的地理环境曰:“其地水少而山多,重山叠岭,滩河峻激,而舟车不易为交通。”[3]范成大也在《骖鸾录》中写道:“行衡、永间,路中皆小丘阜,道径粗恶,非坚拨即乱石,坳处又泥淖……”[4]复杂的地貌、恶劣的天气与失修的道路,给陆路交通造成诸多不便。《衡永之间,山路艰涩,薄晚吏卒哄云:“渐近祁阳,路已平夷。”皆有津津之色》云:“朝登赤土岭,暮入黄泥谷……觉来行路难,杜宇叫高木。凹中泥没踝,凸处石啮足。”[5]诗人所行之处都为山岭深谷,道路险恶,泥泞硌脚,加上杜鹃鸟的哀啼,内心愁苦不堪。相较陆路交通,水路交通更容易受到天气的影响。《钓池口阻风,迷失港道》云:“回风打船失西东,柁痴橹弱无适从。三老号呼铁缆坠,招头挝鼓驱鱼龙。千篙撑折百丈断,日暮稍与洪相通。”[5]200诗歌运用夸张的手法,描绘了船行途中遇到的一场大风。在自然灾难面前,有经验的橹公都变得无所适从。

(二)思乡之情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范成大的家乡平江府地势平坦,风景宜人,物产丰富,经济繁荣。湖南无论是地理条件还是经济条件都远不如平江府,诗人羁旅途中所遇所见带来的落差感,更是催发了其思乡之情。《清湘县郊外杂花盛开,有怀石湖》曰:“柴荆闹桃李,冥冥一川花。故园岂少此,愈此百倍加。”[5]192清湘县外春事盛大,桃李芬芳,美不胜收。但是在范成大心中,与故园石湖的景色比起来,不值一提。又如:“坡陀狠石蹲清涨,澹荡光风浮白芷。”[5]195湖南山色夹江,水清石秀,风光奇绝,但作者仍发出“远游虽好不如归,一声鶗鴂花如洗”[5]195的感慨,可见其内心对家乡的思念之深切。

(三)达观心态

范成大的一些“湖湘诗歌”富有理趣,他在《三月十五日华容湖尾看月出》中描绘了华容湖月出图景,表达“向非行大荒,宁有此巨丽”[5]200的哲思,这实则是行旅途中的自我宽慰,展现了范成大达观的心境。而《衡永之间,山路艰涩,薄晚吏卒哄云:“渐近祁阳,路已平夷。”皆有津津之色》更能体现这一点。他在诗歌的前半部分着力刻画了山行的艰涩,抒发了羁旅的苦闷,却在后半部分笔锋一转:“人生本无闷,逆境要先熟。不从忧患来,安识平为福。夷涂不常遇,历险始知足。”[5]展现了范成大在经历逆境后对祸福关系的思考与乐观的心态。

(四)游览之乐

羁旅虽然让人苦闷,但面对湖湘的山川湖景,范成大往来期间,亦不时生发喜悦、闲适等正面的情感。他第一次游历湖南是从江西萍乡进入,两地交界处为连绵起伏的武功山系,因而他在《初入湖南醴陵界》中埋怨“崖树阴阴夹暝途”,[5]164山高谷深,隐天蔽日,深受跋涉之苦。到了醴陵后则“出山欢喜见平芜”,[5]164这种喜悦正是踏入湖南东部平原后产生的。再如《初见山花》云:“三日晴泥尚没靴,几将风雨过年华。湘东二月春才到,恰有山樱一树花。”[5]165湖南春日阴湿多雨,因此春事寂寥,但在景色凋敝的旅途中,一棵盛放的山樱映入诗人眼帘,给了他不小的惊喜。又有《初泛潇湘》曰:“六桨齐飞急下滩,碧琉璃上雪花翻。越来溪色清如此,只欠矶头一钓竿。”[5]194诗人沉浸在潇湘优美的自然风光之中,面对清澈的江水,产生了垂钓的想法,展现了他内心的愉悦与闲适。

(五)离愁别绪

在静江府任上,范成大周围聚集了不少文人墨客,[6]他们惺惺相惜,互相唱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初入湖湘怀南州诸官》便为一首怀人诗,诗歌敏锐地写出了湖南与广西风土的差异:“今晨入湖南,甘土绛以紫。厥壤既殊异,风气当称此。”[5]191此时清湘县风景虽好,但与桂林“时雪度严关,物色号清美”[5]191的景色相比,仍略逊一筹。两种自然地理景观的差异,代表了人事的变化,因此范成大开始思念静江之人:“我今幸北辕,又念众君子。”[5]191范成大在离任之后,许多友人都前往相送,因此他留下了不少伤别之作,表达了浓厚的离愁别绪。《湘阴桥口市别游子明》曰:“马首欲东舟欲西,洞庭桥口暮寒时。三年再别子轻去,万里独行无早衰。”[5]196游子明,即游次公,据《宋诗纪事》所载,他是范成大静江幕府中一员幕僚。[6]洞庭湖桥口的暮色,更添诗人的不舍以及内心的孤独感。

(六)爱国热忱

范成大生活于宋金长期对立、冲突的年代,目睹战争带来的疮痍和百姓所受的苦难,他的某些“湖湘诗歌”承载着忧国忧民的情感,如《合江亭》曰:“毡毳昔乱华,车马隔中州。”[5]169国土的沦丧使他痛心疾首。南北宋之交的湖南曾陷入内忧外患之中,外有金兵侵略,内有农民起义。《宋史》卷二十六《高宗纪》记录了当时的情况:“(建炎四年)金人陷潭州……金兵大掠,屠其城。”[7]又曰:“(建炎四年)鼎州民钟相作乱,自称楚王……钟相陷澧州,杀守臣黄宗。”[7]这些大大小小的战火给湖南的自然、人文地理环境带来了巨大的破坏。《澧江渔舍》(安乡、澧阳之间,自兵火后,疮残犹未复。)曰:“狡窟空来四十年,沿江犹自少炊烟。茫茫旷土无人问,芦荻春深绿满川。”[5]20240多年前战争带来的疮痍,至今未能消除。诗歌通过对澧江一带荒败不堪的乡村图景的描写,表达对战争的厌恶以及对百姓生存状态的担忧。

二、“湖湘诗歌”中的文学景观

曾大兴在《文学地理学概论》中这样定义“文学景观”:“所谓文学景观……就是指那些与文学密切相关的景观,它属于景观的一种,却又比普通的景观多一层文学的色彩,多一份文学的内涵……就是具有文学属性和文学功能的自然或人文景观。”[1]233《四库全书总目》在评价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时云:“成大《石湖诗集》,凡经历之地山川风土,多记以诗。”[8]湖湘的“山川风土”经过文学的呈现,成为了范成大“湖湘诗歌”中的富有湖湘地域特色的文学景观。这些文学景观,大致可分为自然类文学景观和人文类文学景观。

(一)自然类文学景观

湖南多山,西部山脉山体高大,且“延伸长达数十至数百公里”,[9]而东部地区即使是低山丘陵也连绵不绝,山地景观是湖湘具有特色的景观之一。范成大的“湖湘诗歌”较为集中地描绘了以山地为代表的景观,如南岳衡山、黄罴岭等。

衡山,五岳之一,又名南岳、寿山等,有祝融峰、紫盖峰、天柱峰、回雁峰、岳麓山等七十二峰,绵亘于湘中地区。范成大两次途经湖南,皆登临衡山,写下了《谒衡山》《南台瑞应阁,用壁间张安国韵》《步入衡山》《重游南岳》等篇章。不难想象,衡山的自然风光具有巨大的吸引力,给范成大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衡山山体高大,气势磅礴。《谒南岳》云:“湘中固多山,夹岸万马屯。坡陀无敢高,似逊乔岳尊。晓投望云亭,众丘拱墙藩……天柱已峻极,祝融更高寒。紫盖郁当中,冈势汹崩奔。”[5]167衡山主峰祝融峰海拔为1 300.2米,其他山峰如紫盖峰、天柱峰也有1 000多米。湘中其他的山峰,与衡山诸峰比起来,如同俯首称臣一般,衬托出南岳磅礴的气势。

衡山云雾缭绕,恍若仙境。得益于较高的海拔,衡山经常浓岚飘荡。《重游南岳》曰:“不知云磴几千丈,但见漫山白龙尾。”[5]199登山石阶隐藏在漫山的云气中,若隐若现,如同一条白色巨龙。《步入衡山》云:“墨染深云犹似瘴,丝来小雨不成泥。”[5]199雾浓云深,露水沾衣,像是下起了小雨。

衡山植被茂密,古树参天。《步入衡山》曰:“松根当路龙筋瘦,竹笋漫山凤尾齐。”[5]199展现了古树遒劲、青竹漫山的动人景色。又如《谒南岳》:“松樛唐季枝,柏跼隋初根。”[5]167松柏都生于隋唐之际,历史悠久。

黄罴岭,即熊罴岭,南宋时为永州地界,今属湖南祁东县,因“熊罴居之”,[10]故为此名。下面以《黄罴岭》一诗为例,略论其景观的特点:

第一,山势陡峭,山路艰险。《黄罴岭》曰:“峻阪荡胸立,恍若对镜窥。”[5]高山峻壁,十分陡峭,坡度垂直,人行其边,好似对镜窥览。

第二,云深树密,环境凄清。诗云:“传呼半空响,濛濛上烟霏……白云叵揽撷,但觉沾人衣。”[5]展现了黄罴岭烟雾缭绕、水汽氤氲的特点。又曰:“高木傲烧痕,葱茏茁新荑。春禽断不到,惟有蜀魄啼。”[5]诗歌描绘一幅深幽寂静的风景图:林木高壮,即使曾遭山火,却仍葱茏青翠。林间静谧,鸟兽不多,只有杜鹃啼鸣。

湖南不仅多山,且水网较为稠密,境内有“湘、资、沅、澧四水,联结着面积在500平方公里以上的115条较大的河流及其分支,纵横交织……流注洞庭湖入长江”,[9]462因此范成大的“湖湘诗歌”描绘了不少湖川景观,如洞庭湖、湘水、愚溪、浯溪、澧水等。

洞庭湖,古有云梦之称,南宋时属巴州,位于今岳阳、常德等地的交界处。范成大第二次旅湘北上,途经洞庭湖区,写下了诸多诗歌,描绘了富有特色的洞庭湖区景观。

一是“湖—洲”共生的湖区景观。洞庭湖面宽阔,点缀着许多小水洲,如《灶渚》曰:“白鱼出水卧银刀,紫笋堆盘脱锦袍。”[5]197诗歌富有巧思,比喻叠用,两句之内便把宽阔平整的洞庭湖水域以及精巧的灶渚展现在读者面前。湖边、洲边水草丛生,郁郁葱葱:“沧洲寒食春亦到,荻芽深碧蒌芽青。”[5]197展现了蒌蒿、芦芽满地的优美风光。

二是明朗澄净的月景。《三月十五日华容湖尾看月出》描绘了洞庭湖月出的美妙图景。

云销澧阳风,月生岳阳水。谁推赤金盘,涌出白银地?徘徊忽腾上,蹀蹀恐颠坠。稍高轮渐安,飞彩到篷背。晶晶浪皆舞,靥靥星欲避。兜罗世界纲,普现无边际。[5]200

诗歌可分为月亮初升、月亮半高、皓月当空三部分。叙及月亮初出水面时,用了“推”、“涌”两个动词,生动地体现了月亮缓慢上升的状态;接着写月亮升到半空中,摇摇欲坠;最后写了皓月当空,月光如泻,充斥环宇的场景。

三是荒寒恶劣的环境。《连日风作,洞庭不可渡,出赤沙湖》:“黄昏惨淡舣极浦,虽有渔舍无人声。”[5]197描绘了惨淡、荒凉的湖区风景。而《钓池口阻风,迷失港道》更是描写了一场可怕的大风浪,表现了洞庭湖区自然环境之恶劣。

湘水,为湖南省境内最大的一条河流。浯溪,为永州境内的一条河流,湘水一级支流之一。愚溪,永州境内的一条河流,湘水二级支流之一。湘水、浯溪、愚溪都属湘江流域,范成大于这片水路要道上写下诸多诗作,展现了南宋时湘江流域的各色景观。

第一,“山—水—山”相间的河山景观。“湘山中间湘水横”“儿童屡惜峰峦过”与“湘中固多山,夹岸万马屯”[5]166-167等诗句,都叙及湖南山色夹江的优美景观。

第二,河水清澈。《浯溪道中》云:“步步有胜处,水清石玲珑。”[5]198河水清澈,连水底的石头都能清晰可见。

除了洞庭湖、湘水流域,范成大的诗歌还叙及澧江流域的风景,如《澧阳江》《澧浦》《澧江渔舍》,展现了杂草丛生、荒芜凄凉的沿江风景,因本文第一部分已提及,故不再赘述。

(二)人文类文学景观

人文类文学景观大多为文学家题咏过的历史建筑物。范成大两次经过湖湘,游览了许多名胜古迹,如南岳寺庙、壁画、石鼓书院等。这些名胜古迹经过题咏,成为范成大诗中富有湖湘地域特色的人文类文学景观。

一是庙宇道观。宋代佛、道二教繁荣,寺庙、道观众多,而衡山尤其如此。范成大诗歌涉及诸多寺观建筑:“角楼捧双阙,圆方模九阍。”[5]167形象地描绘出南岳大庙的建筑特点:四角各有一角楼,门前有两阙,整个建筑方圆规整。又如南台寺:“小偈出雷音,千古惊猿鹤。”[5]195南台寺在南岳瑞应峰下,隐逸在山林间,为佛家清修圣地,常有清心梵音流转。寺庙道观不仅仅是宗教圣地,也是游人赏玩的佳处。《谒南岳》曰:“旋车阖庙去,颇厌山市喧。胜果招客游,径排集贤关。”[5]167游客众多,香火不断,足见南岳寺观热闹非凡。

二是石鼓书院。石鼓书院是湖湘著名书院之一,至今已有千年历史。范成大《衡州石鼓书院》曰:“古磴浮沧渚,新黉锁碧萝。要津山独立,巨壑水同波。俎豆弥文肃,衣冠盛事多。地灵钟杰俊,宁但拾儒科。”[5]168点明了书院独特而险要的地理位置,并且赞誉了文教事业之盛。而《合江亭》更是细致地刻画了石鼓书院的景观特点。

(序)合江亭即石鼓书院,今为衡州学宫。一峰特立,踞两水之会,湘水自右,蒸水自左,俱至亭下,合为一江而东。有感而赋。韩文公所谓“渌净不可唾”者,即此处。今有渌净阁。

石鼓郁嵯峨,截然踞沧洲。有如古盟主,勤王会诸侯。蒸湘伯叔国,禀命会葵丘。敢不承载书,勠力朝宗周。混为同轨去,崩奔不敢留。宜哉百谷王,博大无与俦。[5]168-169

诗序言明了石鼓书院的基本信息:它建于石鼓山上,山左蒸水,山右湘水,二水于山前合为一江北下,合江处建有绿净阁,韩愈曾有题咏。诗歌正文形象地呈现了石鼓书院与蒸、湘二水的位置关系。书院如同天子雄踞在石鼓山上,而蒸水、湘水则是勤王的诸侯王,二者勠力同心,共安江山社稷。比拟背后寄托了范成大的政治理想。

三是南岳大庙武洞清壁画。武洞清,宋潭州长沙(今湖南长沙)人,擅长神佛画。据范成大《骖鸾录》,武洞清曾于南岳大庙绘制壁画:“殿后东西北三廊壁画,后宫武洞清所作。绍兴二十五年,火发殿上,烧后廊,壁本不圮,官时不覆护,为风雨所坏,帅司亟遣众工模搨。新庙成,用模本更画,虽不复伍氏笔法,然位置意象,十存七八。”[4]54可知,在范成大游览南岳大庙时,武洞清壁画已不复原貌,但经后人修补,仍存梗概。他在《谒南岳》中描述壁画曰:

相传壁画好,拂拭尘埃昏。弓刀立壮士,剑佩班灵官。后宫行乐处,窈窕千云鬟。锦地舞月书,珠栊侍春闲。武氏笔已绝,梗概犹清妍。[5]167

壁画中人物形态各异,有手持刀弓的壮士,有佩戴宝剑、垂佩的仙官,又有窈窕多姿的后宫佳丽,或翩翩起舞,或侍立一旁。画面富有层次,人物形象生动丰满。

三、“湖湘诗歌”的地域价值

范成大两次旅湘以近乎“实录”的态度,[11]描绘了湖南的自然环境、山川形胜与风土人情等,因此具有一定的地域研究价值。

(一)历史地理研究价值

范成大“湖湘诗歌”涉及了南宋湖南自然地理的气候、地势、水文等因素,因此具有一定的历史地理史料价值。湖南气候湿润,又多山地,故湿气重,冬春时节尤甚。范成大两次游湘都是冬春时节,诗中满是关于雨、云的字眼,如“三日晴泥尚没靴,几将风雨过年华”“烟凝山如影,云褰日射毫”“湘中多夜雨”“雨从湘西来”“客里仍哦对雨吟”,[5]165-199全方位、多角度地展现了宋代湖南冬春时节天气湿冷、阴雨连天的气候特点。

诗歌还展现了湖南的地势特征:东北部低山平地较多,因此较平缓;西南部多高山,故地势起伏较大。《谒南岳》曰:“湘中固多山,夹岸万马屯。坡陀无敢高,似逊乔岳尊。”[5]167湘中地区少高山,而过了南岳,再往西南方向行进,则都是崇山峻岭,这从《黄罴岭》一诗可以看出。

此外,诗歌透露了洞庭湖区的水文状况。根据《连日风作,洞庭不可渡,出赤沙湖》来看,当时的赤沙湖和洞庭湖是连接在一起的,可见宋时的洞庭湖区水域阔大,故有“七八百里”的说法,[12]这也符合目前一些历史地理学的观点。

(二)美术、建筑史料价值

湖南富有特色的景观经过文学的呈现,成为范成大诗中富有特色的文学景观。文学景观可以分为两种形态:一是实体性文学景观,二是虚拟性文学景观。[1]233一些景观因为自然、人为等不可抗力的因素遭到破坏,便从实体性景观化为虚拟性景观。此时,“人们在许多时候只能对着它的遗址发思古之情,但在文学作品中却可以随时欣赏到它的风采。”[1]235

范成大笔下的一些实体性文学景观,已经转化为虚拟性文学景观。如《谒南岳》中所描绘的南岳大庙武洞清壁画今已不存。地上之文物虽然消失,但纸上之记录仍在,因此范成大《谒南岳》中关于武洞清壁画的相关叙写必然具有一定的美术史价值。再如南岳大庙曾多次遭毁,范成大《谒南岳》关于南岳庙的描写,对研究南宋时期南岳大庙的建筑外观具有一定价值。又如长沙楚秀亭,又名裴台、裴公台,据《长沙县志》记载:“楚秀亭在县西北,唐乾符间裴休镇长沙时建”,[13]但是元代“至元以后,故址无存”。[14]《泊长沙楚秀亭》:“不知春涨高,但怪江水浑。”[5]195结合诗题与诗歌来看,楚秀亭应位于水边,因此有学者认为楚秀亭位于今长沙橘子洲。[15]

(三)地域文学与文化价值

南宋严羽《沧浪诗话》曰:“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能感动激发人意。”[16]范成大的“湖湘诗歌”就是此类好诗,在湖湘地域文学史上具有重要意义:一是其中抒发的羁旅愁苦与离情别绪,传承与发扬了前代湖湘文学有关迁谪、流寓的重要主题;二是爱国热忱与忧患意识远追屈贾情怀,近承老杜圣谛,进一步拓展了湖湘文学精神的深度;三是范成大的“湖湘诗歌”相对于其他寓湘诗人的作品,展现出相对鲜明的达观心态,丰富了湖湘文学的创作精神;四是范成大的“湖湘诗歌”描绘了富有湖湘地域色彩的文学景观,无疑丰富了湘湖诗歌的艺术特质。

范成大的一些“湖湘诗歌”还道明了湖湘文化得以发展壮大的原因。湖南三面环山,北有洞庭,自然环境较为恶劣。汉时贾谊因为“长沙卑湿……以为寿不得长”,[17]写下了《鵩鸟赋》自伤,可见湖湘卑湿的气候给人们带来了深深的恐惧。时至南宋间,范成大仍在诗歌中流露出对湖南艰险气候的无奈与苦闷。然而,这片土地却造就了湖湘人的人格品质,钱基博评曰:“顽石赭土,地质刚坚,而民性多流于倔强。”[3]范成大的一些诗歌也体现了这一点。《黄罴岭》曰:“谓非人所寰,居然见锄犁。山农如木客,上下翾以飞。”[5]黄罴岭山路艰险,林深木茂,环境十分险恶,但在这种条件下仍有农民居住并从事农业生产,体现了湖湘人民在穷山恶水中迸发的强大生命力量。

宋代湖南书院林立,如潭州岳麓书院,衡州石鼓书院,这些书院“对湖湘文化的形成、发展与繁荣作出了重大贡献。”[18]《衡州石鼓书院》曰:“俎豆弥文肃,衣冠盛事多。地灵钟杰俊,宁但拾儒科。”[5]168衡阳人杰地灵,石鼓书院人文荟萃,为湖湘文化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而这也是近代湖湘文化得以发展壮大的原因之一。

注释:

① 本文中的“湖湘”是一个地理概念,指的是洞庭湖以南地区,包括了现今湖南省全境以及南宋时属荆湖南路的全州(今属广西桂林),下文“湖湘”“湖南”皆为此义,不再作注。“湖湘诗歌”指的是范成大在湖湘境内写就的诗歌,集中于《石湖诗集》第13、15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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