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金元两朝对亡国后宋朝君臣的态度
2021-04-14任崇岳
任崇岳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 郑州 450002)
[内容提要] 公元1127年,金国灭亡了北宋,宋徽宗、宋钦宗及后妃被俘北上;公元1279年,元朝灭亡了南宋,宋恭宗赵及谢太后、金太后、大臣等也被俘到了上都(今内蒙古正蓝旗境内,多伦县西北闪电河畔)。同是亡国之俘,但处境却大不相同,金朝统治者对徽宗等人刻薄寡恩,残酷迫害,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元朝统治者对宋恭宗赵等人深仁厚泽,多方体恤,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一、金朝对亡宋天子刻薄寡恩
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年)闰十一月二十五日,朔风怒号,大雪纷飞,中午时分,京城开封陷落入金人之手,宋徽宗、宋钦宗二帝被废为庶人,成了金人的阶下囚。靖康二年(1127年)三月底,金军在掳掠了大量财富后,返旆北归,徽、钦二帝被当作俘虏押解北上。《宋俘记》一书称:
既平赵宋,俘其妻孥三千余人,宗室男女四千余人,贵戚男妇五千余人,诸色目三千余人,教坊三千余人,由开封府列册津送,诸可考索。入寨(指金军统帅宗翰、宗望居住的开封青城斋宫、寿圣院及刘家寺皇子寨)后,丧逸二千人,遣释二千人,仅行万四千人。①〔宋〕李天民、王成棣等辑撰,王汝涛点注:《靖康稗史注》之七《宋俘记》,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173页。
此处所说的1.4 万人仅仅是跟随徽、钦二帝北上且有案可稽者,大批被驱赶北上的百姓尚不在其中。
靖康二年(1127年)三月,金人把宋朝人丁分作7批陆续押解北上,徽、钦二帝分别被列为第四批、第七批,徽宗妃子、高宗生母韦妃,钦宗朱皇后则先后被列为第二批、第三批。凄风苦雨,长夜漫漫,天涯海角,山水迢递,徽、钦二帝从此开始了他们漂泊无定、以泪洗面的囚徒生涯。这年五月中旬,徽宗一行抵达燕京,刚刚安定下来,九月间金人恐怕南宋武力劫夺,又将他们父子徙往中京(今内蒙古宁城西大明城)。徽宗眷属千余口,钦宗眷属百余口,日常生活费用浩大,金人却不按时发放粮食、衣物,致使这些宋朝俘虏一个个骨瘦如柴,衣衫褴褛。南宋高宗建炎二年(1128年)七月下旬,传闻真定府获鹿县(今属河北)的张龚、燕山府潞县(今北京市通州区)的杨浩等人打算攻占真定、燕山等地归宋,因走漏了风声,计划未能实现。徽、钦父子在羁押之中,本不知情,金人却怀疑两人从中插手,又将他们徙往上京(今内蒙古巴林左旗南)。徽、钦父子一行1000余人栉风沐雨、长途跋涉,于八月二十一日抵达上京。金太宗决定让徽、钦父子朝见祖庙,实际上是行献俘之礼,以此来羞辱宋朝君臣。金兵逼着徽、钦父子除去袍服,其他人皆脱去上衣,身披羊裘,腰系毡条,入庙行牵羊礼。在一片胡乐声中,金太宗亲手宰杀两只羊供入殿中。然后又逼着徽、钦父子入御寨,拜见太宗于乾元殿。金太宗与皇后、诸王、郎君、大臣等骑马先行,接着是契丹乐,后面是5面白旗,上面分别写着“俘宋二帝”“俘宋二后”“俘叛奴赵构母妻”“俘宋诸王驸马”“俘宋两宫眷属”等字样。宋朝俘虏一律金人装束,“宋帝后均帕头民服、外袭羊裘。诸王、驸马、妃嫔、王妃、帝姬(公主)、宗室妇女、奄(阉)人,均露上体,披羊裘。”①〔宋〕李天民、王成棣辑撰,王汝涛点注:《靖唐稗史注》之六《呻吟语》,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144页。跪听金人宣读诏书。金太宗封徽宗为昏德公,钦宗为重昏侯,他们父子虽然名义上是公侯,但都带一个“昏”字,显然是有意侮辱。徽宗郑皇后、钦宗朱皇后虽然都封为夫人,但须穿胡服。“赵构(宋高宗)母韦氏,妻邢氏,没为宫婢。”②〔宋〕李天民、王成棣辑撰,王汝涛点注:《靖唐稗史注》之六《呻吟语》,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146页。另有宫眷400余人,送入元帅府女乐院,供金人淫乐。宫眷有孕者94人一律堕胎,有病者调理,以备采选。朱皇后不堪虐待,自缢不死,又投水毙命。金太宗从赏赐给诸王、郎君、万户的妇女中掠取24岁以下114人入宫,诸王子从浣衣院中取走妇女300人。兀术南侵失败,从浣衣院取走妇女10人。“自此,浣院日空,宫院日盛。”③〔宋〕李天民、王成棣辑撰,王汝涛点注:《靖唐稗史注》之六《呻吟语》,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156页。所谓浣衣院,名义上是为金人浣洗衣服之地,实际上也是一座妓院。
建炎二年十月,金人再徙徽、钦二帝于韩州(今辽宁昌图县北八面城东南),但入浣衣院及元帅府女乐院者不得随行。宋高宗赵构之母韦氏、妻邢氏已没为宫婢,自然不能前往。徽、钦父子席不暇暖,又得登程,十二月二十六日才至韩州。建炎四年(1130年)七月,金人又以“比以奸民不靖,假祸汝躬,故令远徙,庶免波累”④〔宋〕李天民、王成棣辑撰,王汝涛点注:《靖唐稗史注》之六《呻吟语》,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151页。为由,再徙徽、钦父子于五国城(今黑龙江依兰县)。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五国城者,在金国所都西楼之东北千里,金人将立刘豫,乃请二帝徙居之。”⑤〔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35卷,建炎四年七月,台北文海出版社,1980年,第1329页。金太宗命令减少随行官吏,诸色人等均不得携带。徽宗要求多带几个随从,被金人拒绝。徽宗自离汴京,四载之中漂泊万里,栖迟无定,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由汴京而燕京,由燕京而中京,由中京而上京,由上京而韩州,由韩州而五国城,路途上荒榛断梗,鬼燐萤火,受了多少苦楚!如今忍辱偷生,俯仰由人,一个曾经是威震八纮的天子,连请求多带几名随从都不被允许,一个被废黜了的天子,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徽、钦二帝迁往韩州的次年,金太宗将徽宗之女6 人赐给宗族为妻,这时均已生子,太宗法外施恩,赏给徽宗“缣绢十端(匹)”,并让他与女儿相见。徽宗感激涕零,连上两表叩谢。第一表中说,臣赵佶伏奉宣命,召臣女6人赐给内族为妻,具表称谢。可怜臣奔波万里,流寓四方,如今得与皇族结亲,可算是宗藩有托。臣已播迁4次,“顾齿发以俱衰,指川途而正邈。昔居内地,罔间流言。得攀若木之枝,少慰桑榆之景。”①〔宋〕曹勋:《北狩见闻录》,《丛书集成初编本》。“指川途而正邈”,是说他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这种羁旅生活,“得攀若木(神话传说中生长在日入处的一种树木)之枝,少慰桑榆之景”,是希望在金太宗的庇护下,能有个安定的晚年。
在第二表中,徽宗用笔墨蘸着泪水写成的表文,哀婉凄楚,就是铁石心肠的人读了,也不能不洒一掬同情之泪:
天恩下逮,已失秋气之寒,父子相欢,顿觉春光之暖。遽沐丝纶之厚,仍蒙缣繐之顾,感涕何言,惊惶无地!窃以臣举家万指,流寓三年,每忧糊口之难,忽有联亲之喜;方虞季子(战国时的苏秦)之敝,谁怜范叔(战国时的范雎)之寒!既冒宠荣,愈加惊悸。此盖优遇皇帝陛下,唐仁及物,舜孝临人,故此冥顽,曲蒙保卫。天阶咫尺,无缘一望于清光;短艇飘飖,自此回瞻于魏阙。②《大金吊伐录》卷4,《丛书集成初编本》。
金太宗强迫徽宗之女赐给金人宗族为妻,分明是一桩悲剧,只因金太宗赏赐了徽宗10匹绢,让他父女相见,竟使徽宗觉得如春光之暖,乍看起来,似乎不近情理,但对于一个失去自由的囚徒来说,已经使他“感涕何言,惊惶无地”了。流寓数载,度日维艰,幸赖与金人结为姻娅,才得到了金太宗的额外照顾,徽宗吹捧他有唐尧的仁慈、虞舜的孝悌。这10 匹绢不啻是穷愁潦倒、功名蹭蹬的苏秦时来运转,登上了相位;不啻是行将冻毙街头的范雎,得到了须贾赠送的一领绨袍。这真使徽宗有受宠若惊之感了。
建炎四年(1130年)九月初五日,也即徽宗迁入五国城3天之后,郑皇后在颠沛流离中撒手而去,终年52岁。绍兴五年(1135年)二月间,韦贤妃从上京浣衣院获释,来到五国城与徽宗相聚。她被俘北上时38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如今花憔柳悴,荆钗布裙,与昔日已判若两人。她与徽宗于建炎二年(1128年)十月劳燕分飞,天各一涯,度过了漫长的7年,直到这时才得相见,真是“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了。两个月之后的四月二十一日,心力交瘁的徽宗一病不起,终年54岁。绍兴二十六年(1156年),钦宗因患风疾,殁于五国城,终年57岁。金人对宋朝天子、后妃刻薄寡恩,真是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二、元朝对亡宋天子、后妃深仁厚泽
元世祖至元十二年(1275年)二月,元朝大军已逼近长江北岸,南宋政权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降元的宋朝大臣张晏然请求世祖只惩处拘留使者的宋朝权臣,不要让赵氏绝祀。世祖雍容大度地说:
卿既不忘旧主,必能辅弼我家。比卿奏上,已遣伯颜按兵不进,仍遣兵部尚书廉希贤等持书往使,果能悔过来附,既往之愆,朕复何究。至于权臣贾似道,尚无罪之之心,况肯令赵氏乏祀乎?③〔明〕宋濂等撰:《元史》卷8,《世祖本纪五》,中华书局,1976年,第162页。
世祖明确表示,像贾似道这样的大奸臣,只要幡然来降,尚不肯加罪于他,岂能让赵氏绝祀!
至元十三年(1276年)元军攻占皋亭山(今浙江杭州市东北),此地为南宋都城临安(杭州)的防守要隘,皋亭山既失,南宋已无险可守,刚刚即位1年的宋恭宗赵只得命人拿着传国玉玺和降表送入元军统帅伯颜军营。二月间,宋恭宗派右丞相贾余庆等人再次上表,“宋文武百司出临安府,诣行中书省,各以其职来见。”①〔明〕宋濂等撰:《元史》卷9《世祖本纪六》,中华书局,1976年,第179页。此时行中书省的丞相由伯颜兼任,他虽然领兵灭了南宋,但是仍允许南宋文武大臣“各以其职来见”,即让他们以原来的身份相见,不把他们看作亡国之俘,表现出了蒙古人的宽厚仁慈。三月间,伯颜入驻临安,南宋福王赵与芮自浙东来到伯颜军中,表示归顺元朝。若干天之后,伯颜从临安返旆北归,奉世祖之命,督促宋恭宗及谢太后赴上都觐见元朝天子:
郎中孟祺奉诏宣读,至“免系颈牵羊”之语,太后全氏闻之泣,谓宋主曰“:荷天子圣慈活汝,当望阙拜谢。”宋主拜毕,子母皆肩舆出宫,唯太皇太后谢氏以疾留。②〔明〕宋濂等撰:《元史》卷9《世祖本纪六》,中华书局,1976年,第180页。
历史上的亡国之君,都免不了系颈牵羊之辱。所谓系颈牵羊是战败者脖子系着麻绳,手里牵着羊至对方军门表示降服,世祖却免了宋恭宗等人的这一侮辱性做法,让他们体面地坐着肩舆出宫,太皇太后谢氏因疾病可以暂留宫中,这比起金人羞辱徽、钦二帝,逼着他们行献俘礼,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同年八月,“宋太皇太后谢氏,以疾久留临安,至是遣人自宫中舁其床以出,同侍卫士二人北赴大都,降封寿春郡夫人。”⑤〔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183,元纪一,古籍出版社,1957年,第4993页。不久,宋恭宗与全太后母子也由上都来到了大都(北京)“。全太后在大都,日支羊肉一千六百斤,他物称是。”⑥〔清〕赵翼:《廿二史札记》卷30《金元二朝待宋后薄不同》,中国书店,1987年,第438页。全太后乃会稽(今浙江绍兴)人,长期生活在南方,有思乡之意。世祖皇后甚为同情,请求天子允许全太后返回江南:
时宋太后全氏至京,不习北方风土,后为奏令回江南,帝不允。至三奏,帝乃答曰:“尔妇人无远虑,若使之南还,或浮言一动,即废其家,非所以爱之也。苟能爱之,时加存恤,使之便安可也。”后退,益厚待之。⑦〔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14《后妃传一》,中华书局,第2871~2872页。
还是世祖考虑得周全,如果全太后回到江南,必有怀念宋室江山之人聚众闹事,全太后也必会卷入这一旋涡中,要保全她也不可能了,“浮言一动,即废其家”,绝非虚诳之语,“时加存恤,使之便安”,才是爱护之道。
至元十九年(1282 年)冬天,元朝京师大都忽然谣诼四起,先是有一个福建僧人说土星犯帝座,对天子不利;不久,中山(今河北正定)有一狂人,自称宋主,有众千人,扬言要劫取已陷囹圄4年之久的南宋丞相文天祥,接着又有中山人薛保柱上匿名书告变,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中书省大臣上奏说:
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十月初,元世祖忽必烈“赐瀛国公赵钞百锭”。③〔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188,元纪六,古籍出版社,1957年,第5143页。19岁的赵突然得到许多钱财,不禁受宠若惊,这真是皇恩浩荡!但就在十多天后,世祖又下诏“:瀛国公赵学佛法于土番。”这一诏令来得实在突兀,赵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怏怏登程,出家当了和尚,法号合尊大师。后来才弄清楚,原来世祖做梦梦见赵站在金龙缠绕的柱子下面,心有忌惮,故有贬往土番之举:
宋幼主北迁,降封瀛国公。一夕,世祖梦金龙舒爪缠龙柱。明日,瀛国公来朝,立所梦柱下。世祖惑其事,谋诸臣下,欲除之。瀛国公大惧,乞从释,号合尊大师,往西天受佛法,获免。余应诗云:有宋第十六飞龙,元朝降封瀛国公。元君诏公尚公主,时蒙赐宴明光宫。酒酣舒指爬金柱,化为龙爪袭天容。元君含笑语众臣:凤雏宁与凡禽同!侍臣献谋将见除,公主夜泣沾酥胸。瀛国公晨驰见帝师,大雄门下参儒宗。幸脱虎口走方外,易名合尊沙漠中。④〔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188,元纪六,古籍出版社,1957年,第5144页。
这一则记载荒唐无稽“。元室之制,非勋臣世族及封国之君,则莫得尚主,是以世联戚畹者,亲视诸王,其藩翰屏垣之寄,盖亦重矣。”⑤〔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09《诸公主表》,中华书局,1976年,第2725页。这就是说元朝的公主嫁的都是王公大臣之子,或封国之君如高丽王一类的人物,赵是亡国之俘,怎配有此殊荣!查《元史·公主表》,元世祖有女4 人,没有1 人嫁给赵。至于元世祖梦见赵站立于龙柱之下,便怀疑他将来会取而代之,危及自己的帝位,更是不值一哂。做梦之事本就幽渺无凭,一个手无寸铁,没有一兵一卒的废黜天子,怎会对元朝江山构成威胁?元世祖仅凭做了一个梦,便把赵贬往土番,显然不能使人相信。但这一记载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元世祖待宋恭宗赵不薄,这才有赵成为天子乘龙快婿的传说。赵之所以往土番学习佛教也许是他百无聊赖,自愿前往研究这一门奥妙幽邃的学问,世祖才赏赐给许多钱财,以成其志的。当然这只是蠡测,但相信离事实不会太远。
元顺帝至正十二年(1352年)五月,“监察御史彻彻帖木儿等言:河南诸处群盗,辄引亡宋故号以为口实。宜以瀛国公子和尚赵完普及亲属徙沙州(今甘肃敦煌西)安置,禁勿与人交通。从之。”⑥〔明〕宋濂等撰:《元史》卷42《顺帝本纪五》,中华书局,1976年,第900页。这一年离元朝覆亡只有16年,韩林儿、徐寿辉、方国珍等领导的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如火如荼,元朝统治大厦将倾,元顺帝害怕赵以宋朝天子的身份号令四方,于是把他迁往荒凉的边陲之地加以保护。此后史乘上便很少有赵的记载,可能他在那里度过了晚年,得以寿终正寢,老死于户牖之下。
三、金元两朝对待亡宋宗族薄厚不同
北宋覆亡后,金人在开封城中大肆搜索赵氏宗室,即皇帝一系,金人要求“解发尽绝,不许漏落一人。”开封府忙不迭派人捉拿,“大街小巷,无不周遍,如捕盗贼。每得宗室及家属,悉被拘监,饥饱不问,以待发遣出城。”③〔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83,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621页。所谓“发遣出城”,就是强行移送金国当奴隶。《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一书载:“金人来取宗室,[开封府]徐秉哲令坊巷五家为保,毋得藏匿。开封少尹夏承力争不听,添差少尹余大均主其事。前后凡得三千人,徐秉哲悉以使引押赴军前,当行者皆令衣袂相连属而往。济王(赵栩,徽宗子)之夫人曾氏避难他出,秉哲拘而捕之。”④〔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3,台湾文海出版社,1980年,第174页。徐秉哲丧心病狂,甘心为虎作伥,搜得赵氏宗室3000余人,押赴金人营中。又恐这些宗室中途逃脱,把他们的衣服连结在一起,使他们无法单独行动。甚至已经侥幸逃脱者也要搜索拘捕,徐秉哲所作所为,狗彘不如!
徽宗、钦宗一行由燕京迁往中京时,赵氏宗室“嗣濮王仲理等千八百余人尚在燕,金人计口给粮,监视严密,宗室之死者甚众。”⑤〔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9,台湾文海出版社,1980年,第445页。徽宗一行由中京徙往上京时,“宗室三千余人……长途鞍马,风雨饥寒,死亡枕藉。妇稚不能骑者,沿途委弃。现存一千数百人,居甘露寺,十人九病。”⑥〔宋〕李天民、王成棣等辑撰,王汝涛点注:《靖唐稗史注》之六《呻吟语》,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135页。宋徽宗一行由上京徙往韩州时,另一支宗室也迁到了韩州:
宋宗室晋康郡王孝骞以下一千八百余人。自二帝离燕山后,日给粟一升,拘禁若囚徒,一岁之间,死者过半。濮王仲理亦薨。及是,辗转流徙,存者百余人。虏酋令迁往韩州,给田四十五顷,种莳自给。⑦〔宋〕李天民、王成棣等辑撰,王汝涛点注:《靖唐稗史注》之六《呻吟语》,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147页。
这些赵氏宗族平日里养尊处优,根本不懂稼穑之事,分给他们的又是贫瘠不毛之地,每年所收粮食不足果腹,没过多久,他们在饥寒交迫中死去。金朝统治者对赵氏宗室的迫害无所不用其极,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今日读这些文字,仍使人惊悸不已!
与此不同的是,元朝对待赵宋宗室却是另一番景象,与金人的做法可谓判若云泥。南宋覆亡后,有人上奏元世祖:“赵氏族人散居江南,百姓敬之不衰,久而非便,宜徙居京师。”①〔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5《世祖本纪十二》,中华书局,1976年,第328页。南宋既亡,江南人思念故主,乃人之常情,并不构成对元朝社稷的威胁,因此元世祖不置可否,赵氏族人也未迁徙。几个月之后,江淮行省官员提出,若“迁宋宗族赴京,人心必致动摇,江南之民方患增课、料民、括马之苦、宜俟它日行之。”②〔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6《世祖本纪十三》,中华书局,1976年,第337页。元世祖马上采纳了这一建议,赵氏族人没有迁徙,免了一次流离之苦。至元二十年(1283年)又有人告发宋朝宗室谋反,世祖听从大臣阿鲁浑萨理的建议,理智地处理了这一事件:
会有江南人言宋宗室反者,命遣使捕至阙下。使已发,阿鲁浑萨理趣入谏曰:“言者必妄,使不可遣。”帝曰:“卿何以言之?”对曰:“若果反,郡县何以不知。言者不由郡县,而言之阙庭,必其仇也。且江南初定,民疑未服,一旦以小民浮言辄捕之,恐人人自危,徒中言者之计。”帝悟,立召使者还,俾械系言者下郡治之,言者立伏,果以尝贷钱不从诬之。③〔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30《阿鲁浑萨理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3175页。
南宋覆亡,赵氏宗室心怀不满,兴兵造反亦非不可能之事,但并非一定要谋反,是耶非耶,还须核实。阿鲁浑萨理认为,如果赵氏宗室谋反,郡县一定知情,郡县不知,仅凭告发者之言定罪,难免铸成大错。世祖恍然大悟,仔细追究,原来是有人向赵氏宗室借贷不遂,便诬告赵氏宗室谋反,这一冤案迅速得到了纠正。这正是元世祖高明之处。
对于进入元朝的赵氏宗室,元世祖授与官职,待遇优渥。南宋宗室福王赵与芮跟随宋恭宗赵降元,世祖“授宋福王赵与芮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大司农、平原郡公。”④〔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0《世祖本纪七》,中华书局,1976年,第198页。赵与芮既是宋朝宗室,又是王爷爵位,肯定家境殷实,饶有财产。难能可贵的是,元朝并未籍没这些财产,世祖下诏“:宋福王赵与芮家资之在杭、越者,有司辇至京师,付其家。”⑤〔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183《元纪一》,古籍出版社,1957年,第5000页。用大车把赵与芮在杭州、绍兴的家产运往京城,交付给本人,世祖对亡国之俘如此深仁厚泽,恐怕历史上找不出第二人。宋恭宗赵徙居上都时,赵与芮理宜随行,世祖特地关照:“与芮老矣,当留大都。”不仅如此,赵与芮既封平原郡公,元朝便赐有与俸禄相应的田产,他死后世祖才下诏“以平原郡公赵与芮江南田隶东宫。”⑥〔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4《世祖本纪十一》,中华书局,1976年,第287页。东宫者,太子也。看来世祖赐给赵与芮的田乃是膏腴之地,因此才转赐给太子。赵与芮既没,世祖又“以赵与芮子孟桂袭平原郡公。”⑦〔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68《赵与票灬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3959页。赵与芮在元朝所享受的待遇,在宋朝也不过如此!
赵与票灬是又一个例子。至元十一年(1274年)伯颜率领的元军渡过长江,直逼临安,其时在鄂州(今湖北武汉市武昌)的赵宋宗室赵与票灬率赵姓宗人至伯颜军门,力陈不嗜杀人,方可统一天下,并请求保全赵氏宗族,甚得伯颜好感。至元十三年(1276年)秋,赵与票灬被元世祖召至上京。他“幅巾深衣以见,言宋败亡之故,悉由误用权奸,词旨激切,令人感动。”⑧〔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68《赵与票灬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3960页。世祖知其有才,授他为翰林待制,朝廷立法多所咨询,与票灬忠言谠论,坦诚直言。奸相桑哥专横跋扈,国人敢怒而不敢言,赵与票灬挺身而出,上疏言权臣专政之害,然后辞官居家待罪。元世祖知他贫窭,“赐钞万三千贯,岁给其妻子衣粮,后累迁翰林学士。”⑨〔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68《赵与票灬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3960页。元成宗继位时,赵与票灬老态龙钟,已到了垂暮之年,成宗特地赐给他儿子孟实一个官职,以便养老。赵与票灬亡故后:
家贫无以为葬,成宗命有司赙钞五千贯,给舟车,还葬台州之黄岩。赠通议大夫、礼部尚书、上轻车都尉、天水郡侯,谥文简。①〔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68《赵与票灬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3960页。赵与票灬在元朝的待遇,同样可圈可点!
赵宋宗室仕元朝最有名者是书法家、文学家赵孟頫。他是宋太祖赵匡胤之子秦王赵德芳之后,宋孝宗赐第于湖州(今属浙江),故孟頫为湖州人。宋亡,闲居在家。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行台御史程钜夫奉诏搜访遗逸于江南,将赵孟頫带往大都(北京)觐见忽必烈,“世祖顾之喜,使坐右丞叶李上,或言孟頫宋宗室子,不宜使近左右,帝不听。”②〔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72《赵孟頫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4018页。元世祖忽必烈并不因为赵孟頫是宋朝宗室而加以歧视,表明他有海纳百川的容人之量。甚至“有旨令出入宫门无禁。每见,必从容语及治道,多所裨益”③〔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72《赵孟頫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4021页。。元仁宗对他圣眷优渥,常称呼其字而不称名,并对左右说:“文学之士,世所难得,如唐李太白、宋苏子瞻,姓名彰彰然常在人耳目。今朕有赵子昂,与古人何异?”④陈衍:《元诗纪事》卷8《赵孟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51页。仁宗时孟頫任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有人上书说他是宋朝宗室,不宜与闻国史,元仁宗大怒说:“赵子昂,世祖皇帝所简拔,朕特优以礼貌,置于馆阁,典司述作,传之后世,此属呶呶何也?”⑤〔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73《赵孟頫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4022页。孟頫年老畏寒,仁宗“敕御府赐貂鼠裘。”⑥〔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73《赵孟頫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4022页。元英宗至治二年(1322年),69岁的赵孟頫一病不起,朝廷追封魏国公,谥文敏,也算是备极哀荣了。
四、金元两朝对待亡宋大臣态度不同
金人亡北宋,北宋大臣被裹挟北上者,多不得善终,金人视之如草芥,毫不怜惜。如宰相何“既陷虏庭,仰天大恸,不食而死,年三十九。”⑦〔元〕脱脱等撰:《宋史》卷353《何传》,中华书局,1977年,第11136页。兵部侍郎陈过庭赴金营议和,“金人拘之军中,因留不得还。建炎四年(1130年)卒于燕山,年六十。”⑧〔元〕脱脱等撰:《宋史》卷353《陈过庭传》,中华书局,1977年,第11140页。签书枢密院事张叔夜在北宋亡后,随徽宗北上,“道中不食粟,唯时饮汤。既次白沟,驭者曰:过界河矣。叔夜乃矍然起,仰天大呼,遂不复语。明年卒,年六十三。”⑨〔元〕脱脱等撰:《宋史》卷353《张叔夜传》,中华书局,1977年,第11142页。北宋大臣无仕于金者。
南宋初年宋朝使臣出使金朝者,金朝往往留而不遣,但只有以资政殿大学士身份充当祈请使(请求金人放还徽、钦二帝)的宇文虚中接受了金人官职。“虚中有才艺,金人加以官爵,即受之,与韩昉辈俱掌词命……金人号为国师。”⑩〔元〕脱脱等撰:《宋史》卷371《宇文虚中传》,中华书局,1977年,第11528页。但是,宇文虚中恃才傲物,金朝达官贵人纷纷捏造罪名攻讦他谋反,“虚中与老幼百口同日受焚死,天为之昼晦。”[11]〔元〕脱脱等撰:《宋史》卷371《宇文虚中传》,中华书局,1977年,第11529页。宇文虚中之死,固然是他咎由自取,但金国统治者偏听偏信,无罪杀人,反映出了其忮刻残忍的一面。南宋大臣王伦出使金国被扣留不遣,胁迫他投降,王伦大恸说:
先臣文正公(北宋宰相王旦)以直道辅相两朝,天下所知。臣今将命被留,欲汙以伪职,臣敢爱一死以辱命!遂就死,年六十一。①〔元〕脱脱等撰:《宋史》卷371《王伦传》,中华书局,1977年,第11526页。
王伦是北宋名相王旦之后,他不想玷污先人名声,拒绝出仕金朝,结果被杀。
金朝文化比中原落后,对于那些满腹经纶的南宋使臣,往往羁押不遣,让他们在金国教授儒家经典。南宋初年张邵出使金国,金国便强迫他教授生徒:
是时虏新立国,向慕文教之人,知公为儒学士,多从之授书。生徒断木,书于其上,捧读既过,削去复书。中圆如瓠而首尾尖,目之曰木橄榄,盖其俗儿童诵习率以此。公又以《易》讲授,学者为之期升僧坐,鸣鼓为候,请说大义,一时听者毕至。由是生徒钱米帛之馈,则赖以自给。②〔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222,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605页。
当时金国经济落后,缺乏纸张,他们读书的方法是把树木截断,再削成一个形状如橄榄形的墩子,中间是圆形,好似瓠瓜,两头削成尖形,以便于挪动。把文字书写在圆形的树墩上,学生熟悉了以后,削去一层,再书写其他文字。除此之外,张邵还讲解《易经》,为传播中原文化做出了贡献。但金朝统治者颇为吝啬,只让张邵讲课却不给报酬,以致他只能靠学生馈赠的米面度日,直到绍兴十三年(1143年)才放他回归南宋。
张邵的遭遇并非个案,南宋绍兴年间出使金国被扣留的洪皓是又一个例子:
洪皓使金,金人欲官之,流放冷山,距虏都二百余里。地苦寒,四月草始生,八月而雪。土庐不满百,皆陈王悟室(即完颜希尹)聚落。悟室使诲其子,或二年不给衣食,盛夏至衣粗布。番命四隶采薪他山,尝久雪薪尽,至拾马矢煨面而食。③〔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6,台湾文海出版社,1980年,第361页。
只因洪皓不肯接受金人的官职,被流放到离金国都城二百余里的冷山,那里气候沍寒,四月间草才发芽,八月间便大雪纷飞。他居住的村落只有不到一百户人家,都是已经致仕的金国丞相完颜希尹的亲属。完颜希尹让洪皓教他的儿子读书,却两年不给衣食,致使洪皓在夏天仍穿着厚厚的粗布衣服。金人只派了4个奴仆替他到深山砍柴,以供炊爨之用。到了冬天,大雪封山,无法砍柴,只能用马粪当柴,煮面而食。数年后洪皓才得以与张邵一起回归南宋,结束了这一段不堪回首流放的生活。
元朝对待亡宋大臣的态度与金人迥然不同,洵然有仁者之风。元世祖对待亡宋大臣,因人而异,不是一个模式。南宋丞相文天祥被俘后,世祖重其才,千方百计劝降,对他说:“汝移所以事宋者事我,我当以汝为相。”④〔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186,元纪四,古籍出版社,1957年,第5072页。世祖此言并非虚与委蛇之语,是真想把他罗致麾下,但文天祥视死如归,拒作贰臣,劝降未果。当时传闻中山(今河北定县)有狂人,自称宋主,有兵千人,欲劫取文天祥,元朝大臣认为,杀了文天祥,叛乱就会消弭。世祖犹豫再三,下令杀文天祥于燕京柴市。临刑之时,世祖又变卦,“俄有诏使止之,天祥死矣。”⑤〔元〕脱脱等撰:《宋史》卷418《文天祥传》,中华书局,1977年,第12540页。天祥既慷慨就义,世祖叹息说:“好男子,不为吾用,杀之诚可惜也。”⑥〔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186,元纪四,古籍出版社,1957年,第5073页。惋惜之情,溢于言表。《宋史》编纂者在《文天祥传》后评论说:“我世祖皇帝以天地有容之量,既壮其节,又惜其才,留之数年,如虎在柙,百计驯之,终不可得。”①〔元〕脱脱等撰:《宋史》卷418《文天祥传》,中华书局,1977年,第12540页。这一评骘,惬当之至!世祖杀了文天祥,又加以封赠,旌表他对宋朝忠臣不贰的气节,“赠公太保、中书平章事、庐陵郡公,设坛致祭。”后又改封“前宋少保、右丞相、信国公。”②丁传靖辑:《宋人轶事汇编》卷19《文天祥》,中华书局,1981年,第1032页。时人有诗云:“当今不杀文丞相,君义臣忠两得之。”“君义臣忠”四字对元世祖、文天祥的评价可说是恰如其分!
对另一些抗节不仕的宋朝官员,元朝也不为难,愿去愿留,悉听尊便。南宋大臣家铉翁在元兵兵临城下时奉诏赴元军谈判,不久,临安陷落,家铉翁未能回朝,稽留元军大营:
闻宋亡,旦夕哭泣不食饮者数月,大元以其节高欲尊官之,以示南服。铉翁义不二君,辞无诡对……改馆河间,乃以《春秋》教授弟子,数为诸生谈宋故事及宋兴亡之故,或流涕太息。大元成宗皇帝即位,放还,赐号处士,锡赉金币,皆辞不受。又数年以寿终。③〔元〕脱脱等撰:《宋史》卷421《家铉翁传》,中华书局,1977年,第12598页。
家铉翁不肯仕元,世祖皇帝让他去河间(今属河北)教授生徒,他以《春秋》为教材,怀念故国,讲宋朝兴亡历史,讲至伤心处辄痛哭流涕,世祖听之任之,从不干预。成宗即位,赐予金币,准许返回四川眉山故乡,得以善终。
南宋宫廷琴师汪元量的际遇与家铉翁相似。他是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宋度宗时以善琴出入宫掖,他弹琴抑扬顿挫,宛如天籁之音,宫廷甚为喜爱。南宋覆亡,谢太皇太后递上降表,汪元量有诗讥之曰:“乱点更筹杀六更,风吹庭燎灭不明。侍臣奏罢降元表,臣妾签名谢道清。”④〔清〕潘永因编、刘卓英点校:《宋稗类钞》卷3《贞烈》,书目文献出版社,1985年,第270页。后来他也跟着三宫(谢太皇太后、全太后、宋恭帝赵)滞留大都。元世祖得知他善琴,召入宫廷,让他弹琴。“鼓一再行,骎骎有渐离之志,而无便可乘也,遂恳乞为黄冠,世祖许之。”高渐离是战国时燕国人,善于击筑(一种乐器),为秦始皇击筑时想乘机行刺,未遂被杀。汪元量也想效仿,但苦无机会,于是请求出家为道士,世祖许之,准他还乡“。元量既还钱塘,往来彭蠡间,风躅烟装,倏无定居。人莫测其去留之迹,遂传以为仙。”汪元量以自由之身返回钱塘,萍踪浪迹,栖迟不定,悠哉悠哉,老百姓以为他是神仙。由此可见元世祖对亡宋臣子的宽厚!
南宋覆亡后,凡是愿意归依元朝的儒士,元世祖都信任有加,一律擢用,让他们建功立业。儒士赵复被元兵俘获,大臣姚枢奉诏在宋军中搜求儒、道等人,赵复得以脱籍,姚枢知他满腹经纶,打算把他带回大都,但赵复家在德安(今湖北安陆),不想北上。姚枢留他于帐中共寢,半夜醒来,已不见赵复,只剩下一件衣服,姚枢便骑马反复寻找。“求至水裔,[赵复]脱履被发,仰天而号,欲投溺而未入也。”⑤〔元〕苏天爵:《元朝名臣事略》卷8《左丞姚文献公》,中华书局,1986年,第156页。姚枢晓喻他徒死无益,北上大都可尽展其平生才学。赵复来到大都后,大力弘扬儒家学说,“北方知有程、朱之学,自复始。”⑥〔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89《赵复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4314页。
儒士叶李,杭州人,宋亡,隐居富春山。至元年间御史大夫相威奉命到江南搜求遗逸,发现了叶李。上奏给元世祖,元世祖久闻其名,未见面即授他为奉训大夫、浙西道儒学提举。几年之后,侍御史程文海奉命搜贤江南,世祖命他一定把叶李送往大都。叶李至大都,世祖即刻在披香殿召见,询以治国之道,“赐坐锡宴,更命五日一入议事。”⑦〔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73《叶李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4047页。至元二十四年(1282年)特拜御史中丞,兼商议中书省事,叶李固辞不就,世祖才收回成命。后来朝廷设立尚书省,世祖授叶李为资善大夫、尚书左丞,叶李又推辞说,自己资历甚浅,不足担当此重任。世祖说:“商起伊尹,周举太公,岂循格耶!尚书系天下轻重,朕以烦卿,卿其勿辞。”同时“赐大小车各一,许乘小车入禁中,仍给扶升殿。”①〔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73《叶李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4049页。叶李生于南宋理宗淳祐二年(1242年),元世祖至元七年(1270年)始立尚书省,当时叶李29岁,尚不到而立之年,世祖便赐车两辆,允许乘小车入宫,命人扶他上殿。尚书左丞为正二品官员,仅次于正一品的右、左丞相和从一品的平章政事。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升平章政事,李固辞、许之。赐以玉带,秩视一品,及平江(今江苏苏州)田四千顷。”②〔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73《叶李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4049页。一个亡宋儒士,世祖待他如此优渥,历史上也甚为罕见。叶李与奸相桑哥同殿为臣,桑哥贪赃被杀,有人告发叶李未能匡正桑哥之失,应斩之以谢天下,世祖说:“叶李廉介刚直,朕所素知者,宁有是耶!”③〔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73《叶李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4050页。释而不问。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世祖又打算升叶李为平章政事,叶李力辞,不久便驾鹤西去,享年51岁。受到元朝重用的儒士甚多,这里不过是顺手拈来的几个例子而已。
综观金元两朝对亡宋君臣的态度,可知金朝刻薄寡恩,受后世诟病,元朝则深仁厚泽,至今还受人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