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彼岸的“金人”

沈嘉禄

哥伦比亚前西班牙时期的黄金艺术，凝聚着古代印第安人对宇宙、对人类起源以及对人与大自然关系的思考，具有一种巨大而神秘的象征力量。

由哥伦比亚共和国银行与上海博物馆共同举办的“哥伦比亚前西班牙时期黄金艺术展”在国庆期间果然引起了观众的极大兴趣。这个很容易理解，中国人历来有黄金崇拜的传统，更何况今天，黄金象征意义空前放大，那么看一眼南美洲的古人如何用黄金做饰品，也是不错的消遣吧。

这个展览集中展示了公元前500年至公元1500年之间，哥伦比亚地区古代印第安人制作的220件黄金饰品，包括各种祈愿像、胸牌、挂件、耳坠、鼻环、项链、面具、容器等，另有33件陶器和石器。据上海博物馆馆副馆长陈克伦说，最近几年来上博举办的外国古代文明展没前几年多，同时又受经济金融危机的影响，所以这次办这样一个大展着实不容易。作为回报，上博明年会把精美的“帝王之龙”展带到位于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的黄金博物馆。

在今天哥伦比亚这块土地上，许多不同地区和不同时期的印第安人，都十分擅长制造金器，他们在冶炼、铸造、锻压金属等方面的技术十分精湛，更拥有以采白浆草液处理金器表面而使之金光闪闪的绝技。从此次展出的这些金器看，有含金量很高的黄金作品，也有含金量较低的而更易于塑造的金铜合金作品。但据说，在金器制造上成就最为突出的要数穆伊斯人，他们的部落曾被称为“黄金之国”。

此次黄金艺术展的展品制作于哥伦比亚前西班牙时期经济繁荣，政治、社会和宗教高度发达的社会阶段。黄金制品就是这些综合因素的集中体现。没有经济实力、没有社会稳定，黄金制造业的繁荣也是不可想象的。

和许多古国一样，哥伦比亚金器的一个重要用途，是作为祭祀用品。在祭祀的时候，各种各样的金器都被纳入其中。而人形或动物形的祈愿像，则更是专门为祭祀而制造的。还有很大一部分金器是首饰。穿戴着项链、耳坠、鼻环、胸牌、面具等的“金人”首领，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另外一些金器是摆挂件，比如悬挂在树上的太阳金盘。而镊子和酸橙粉瓶等金器则是日用品。

不过，这些用途的考证曾经费了很大的劲。“要理解哥伦比亚前西班牙时期的黄金艺术，就涉及研究其所在社会的艺术世界。”哥伦比亚考古与文博专家桑切斯说，“我们拥有的工具是有限的，我们不知道那时的任何一个手艺人，也不确切地知道那些器物到底是何时被制造的。我们甚至不清楚它们在当时社会里的确切用途，不完全肯定其象征意义。大多数器物不是来自有组织的考古发掘，而是来自被偷盗的墓穴。”

但是从艺术的路径进入是比较容易的。“仔细观察一下黄金博物馆的金属器物，就会发现一个特别值得注意的事实：在前西班牙时期黄金艺术品里，没有真正的具象或真正的抽象。我们发觉自己面对的形象似人而非人，美洲豹似是而非，人似豹而非豹，鸟似人而非人，几何形状似鸟、蛇、星星或太阳，又不是真鸟、蛇、星星和太阳。实际上，我们面对着一个自然与文化、形状与内涵、思想与视觉奇妙结合的世界。”桑切斯说。

我们来看几件展品吧。比如金人，最初西班牙殖民者将哥伦比亚高地印安人的一种仪式的中心人物称为“涂金人”，在这个仪式中，此人的身上被涂上金粉或磨碎了的金屑，他把一些金器和绿宝石投入湖中，然后自己也跳到水里，以此来祭祀印第安人的神灵。现在，展览里有从公元前600年至公元1600年的数件人形祈愿像，很可能就在向印第安人提示着人类的起源。这些祈愿像线条简练，形象生动，抛开年份古远不说，仅从形象上欣赏，也是相当有现代感的。艺术起于宗教，此说不虚。

黄金胸牌让人想起中国苗族的银饰，今天苗族女人胸前也佩挂银质的胸牌，那是出于防卫野兽袭击而佩戴的“保护装置”，后来就演变成了传统装饰，那么哥伦比亚的印第安人是否也出于这个考虑呢?事实上，印第安人更多是出于一种祭祀需要。再看看耳坠和挂件，要数廷库尔帕式样和加勒比平原的则努传统最为精致，前者将人物形象出现在几何图形的背景中，巧妙地说明了物品的功能。后者是带有张开的翅膀与尾巴的鸟形，是中美洲、泰罗纳、则努以及其他民族反复使用的一个素材。如果复制一下放在卡地亚的柜台里，肯定会激起时尚人士的一片惊呼。甚至，我们可以想象的是，卡地亚的设计师一定从中考卡河谷的鱼、蜥蜴、青蛙、蟾蜍等形状的挂件中找到了灵感。

还有一件棕榈树形的饰针，图案简洁到了极点，可谓图示化艺术的绝妙代表，是以最简单的轮廓所概括出来的完全具象的物体。那是一件极具现代感的饰品。同样富有现代感的还有细丝工艺半圆形耳坠，它们都出自加勒比平原的，时间在一千多年前。

哥伦比亚前西班牙时期的黄金艺术，凝聚着古代印第安人对宇宙、对人类起源以及对人与大自然关系的思考，具有一种巨大而神秘的象征力量，这些作品足以成为世界艺术史上一个辉煌的组成部分。站在这些作品前，也可以反观中国文明的历程以及创造力、想象力，特别是人文精神的体现。至少，我们没有理由狂妄自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