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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转向的叙事变革与空间正义的理论重构:基于都市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理论*

2021-04-14

国外社会科学前沿 2021年7期
关键词:正义资本主义全球化

任 政

在当代社会语境下,伴随着资本城市化与社会都市化的深入发展与持续推进,资本逻辑不断从生产领域扩展到都市生活之中,催生了社会生产与运行机制的结构化调整与转换,放大了空间在社会财富的生产与配置中的作用力量,正义理论所面对的现实问题不断空间化,价值规范也遭遇到巨大挑战。正义如何适应当代社会的规范要求,如何推进价值规范的重构并形成有效规范,这些问题成为正义理论及其规范重建所必须面对的重要问题。空间转向的视域与方法内在反省正义理论及规范的重建,推进对资本城市化的价值评判与考量,为都市化社会确立合理的价值规范与评判标准,这也成为当今时代正义理论研究的重要主题。

一、社会批判理论之空间转向与空间正义的理论出场

空间正义是社会批判理论空间转向过程中生成的重要理论产物与核心论题。从严格意义上讲,虽然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主义城市化进程与城市更新所进行的批判也指向了城市空间正义问题。但是,马克思恩格斯并没有提出独立的空间正义范畴,也“没有创立与发展出完整的空间理论”1蔡运龙等:《马克思主义地理学及其中国化:“跨国、跨界、跨代”知识行动》,《地理研究》2016第8期。。就其理论根源来说,从空间正义视角反思资本主义社会的正义问题主要根源于都市马克思主义的空间批判理论。自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随着资本主义都市化进程中矛盾与问题的日益凸显,都市马克思主义者认为马克思社会批判理论缺乏空间的维度和视域,难以适应资本城市化问题的分析与应对。为此,他们从资本主义历史地理学的理论维度出发,运用资本城市化、空间生产等概念来剖析当代资本主义社会,重新诠释和创造性地发展了资本主义批判,推动了马克思社会批判理论的“空间转向”,开启了空间批判的理论视域与方法,事实上也构成了空间正义的理论基础与根本方法。因此,空间转向是理解与把握空间正义理论逻辑的基本视域,也是准确看待其意义与价值的方法论基础。

空间转向蕴含着社会正义理论的空间转向与空间的正义批判双重维度与内涵,一是空间转向及其叙事意在重新理解与挖掘社会正义理论的空间维度与内涵,进而认识与考察社会正义的空间构成与实现形式,推进对正义原生形态的反思与批判,开拓适合于都市社会的正义理论。索菲•沃森(Sophie Watson)在其《城市空间正义》(Spatial Justice in the City)一书中明确指出,空间正义“与社会正义密切相关,是一个涉及资源、权利和物质空间分配的权力关系术语。可以说,社会正义的概念是不可能不包含空间的”。2Sophie Watson, Spatial Justice in the City, London: Routledge, 2019, p.2.空间转向及其叙事变革既是对抽象的普遍主义正义观的解构,也为正义理论重构提供了新的视域与方法。所以说,“空间正义是空间转向的最激进的产物。”3Andreas Philippopoulos-Mihalopoulos, Spatial Justice: Body, Lawscape, Atmosphere, New York: Routledge, 2015, p.3.空间转向突破社会正义理论架构与叙事,走向重新阐释社会正义理论,推动了空间正义的理论出场。二是空间转向走向运用空间分析与批判方法挖掘与重申空间的社会生产与社会的空间再生产,揭示了资本逻辑下空间的组织与生产造就与加剧了社会正义问题,由此空间也成为规范性探讨与价值评判的对象。虽然空间是理论研究中的重要对象,然而,在社会批判理论中,空间与社会被割裂开来,对立由来已久。城市空间主要是规划科学研究的主题,对空间的社会批判研究一直受到忽视。空间被归结为物质性的东西,人们只是以物质性的眼光来看待空间。由此,将空间视为一种物质建构而不是社会建构,被看成是没有社会内容的实体,因而它等同于自然环境。物质实体性的空间掩盖了空间的社会生产与政治建构的目的与意图,遮蔽了支配空间生产与组织的社会力量与权力属性。这种“近视的空间研究方法”也必然排斥价值评判,否定对空间进行规范性探讨的可能性。但是,空间转向推动空间成为社会批判理论的研究对象,打破了空间与社会的二元分割。所以,空间转向在推进社会理论空间化的同时,也推进着空间的社会理论转向。从社会空间辩证法来看,社会空间范畴的生成内在融合了空间与社会的对立,强调空间是社会建构与组织生产的产物与结果。因此,需要推进对空间生产与组织的价值评判与考量,进行价值规范的探讨。随着现代都市化社会的深入开展,空间的组织化与结构化程度越来越高,资本化、政治化与信息化的内在结合成为空间组织与再生产的重要支配力量,社会正义的研究更加聚焦与转换到都市之中,都市问题也成为正义分析与批判的重要对象。都市化既广泛影响着社会正义规范的建构,又是正义展开与实现的重要领域和语境。推进空间正义研究也成为把握与应对当今都市化社会的正义问题,建构当代视野中正义理论的重要路径。

(二)空间正义理论重构的价值与创新意义

空间正义是在空间转向叙事下反思与批判普遍主义的抽象正义观,推动正义理论研究视域、研究方法变革过程中生成的理论范式。空间正义理论推动正义研究由“规范先行”到“问题先行”,呈现为从普遍主义规范到具体化、多元化的规范以及从宏大叙事到日常生活叙事、主体叙事的研究趋势转换,凸显了正义理论地方性语境的意义与价值,丰富了社会正义理论研究。

第一,推进正义理论话语与叙事方法的反思与批判,走向地方性语境与日常生活叙事的具体化建构。空间转向既是一种研究视域,又是一种叙事方法,为反思宏大叙事及其体系建构的正义理论研究提供了理论切口。长期以来,正义理论研究及其方法带有很强的宏大性、抽象性和思辨性,只是探讨一种抽象的正义观及其形式规范,造成正义的宏大叙事、普遍主义话语对地方性语境进行遮蔽与掩盖。“没有普遍、永恒的绝对真理;只有解释的不同自由度而已,这种自由度可理解为源于时间和空间的偶然性。”1[美]迈克尔•迪尔:《后现代都市状况》,李小科译,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54页。空间转向与叙事方法对抽象的普遍主义正义理论话语与叙事方式的批判与反思,强调差异性、多样性和多元性的地方化语境,有效地反思与批判了普遍化的抽象价值及其价值独断的问题,消解绝对化、终极化的正义理论及规范,探讨了正义理论的普适性与地方差异性、多样性的深层关系。为此,空间转向推动对普遍主义正义观的合法性和适用性限度的反思,转而强调社会制度的多样性与地方差异,质疑和批判普遍主义正义理论的优先性和正当性,批判其虚假话语的实质,将普遍性下降为特殊性,转化到地方建构之中,揭示其本质为地方知识生产的一种形态。所以,空间正义叙事有助于弥补正义宏大叙事的缺失、不足和反思的盲点。正义理论的地方性话语与叙事得到重申,走向本土化和具体化建构路径。同时,立足于地方性空间生产及其实践,重申地方化正义理论话语的重要价值和意义,以此破除西方普遍主义正义话语强制和话语霸权,进而达到正义叙事方法与理论的自觉。当然,历史叙事与空间叙事两者之间也不是完全矛盾的,各有其理论侧重点和维度。空间叙事侧重于主体叙事等,它是社会主体的现实生活的书写,其焦点是社会主体的生存状况、生存体验,注重对主体的现实命运及其生存境遇的把握与揭示,具体呈现为主体的生存与发展的实现程度。因此,空间叙事揭示了社会主体生存的当下性与现实性,避免了对主体的生存抽象化、普遍化把握,为具体探讨主体的现实生活状况提供了可能性。空间正义关注的是社会普通大众、边缘群体的日常生活、空间需要及其实现状况,旨在探讨他们的生存境遇、现实命运与历史发展等问题,以维护和实现城市多元主体的共同发展与生存。

第二,推动正义研究问题的扩展与转换,从思辨的理论问题回归日常生活中的正义问题。空间正义研究从政治哲学走向社会理论,审视空间转向对正义理论建构与叙事变革的意义。虽然正义理论研究有着自身的发展史和内在的理论逻辑,但是更离不开对当代社会现实问题的把握与透视。应该说,真正有效用的正义理论及其规范是对社会现实及其正义问题的把握。正义理论及其规范发展史就表现为现实社会的发展史及其问题史。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在普遍主义正义观及其宏大叙事框架之下,正义问题被思辨化与抽象化地理解和对待,日常生活中的正义问题没有得到应有的反思和批判。而且,正义研究要围绕着现实社会问题的变化而更新,根据社会运行的转变与发展转型,不断确立新的研究对象和主题。当今社会运行发生了重大变化,已经走向都市化社会。如何把握和解答都市化社会中的正义问题,成为空间正义研究的关键所在。“建构各种社会理论的范式都有各自存在的价值。”1[美]迈克尔•迪尔:《后现代都市状况》,李小科译,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53页。空间正义和社会正义之间不是断裂式、否定式的发展,它们之间既具有范式转换的内在逻辑关系,也具有不同的理论指向和规范功能。空间正义理论的产生是对都市化社会这一现实问题的回应与解答,即通过正义范式的转换与价值规范的重建把握现实问题。在本质上,空间正义是社会正义的价值规范的有效延伸和扩展应用,通过对地方性正义理论话语的构建和规范探索,增强对现实批判的敏感性、力度和强度,更加积极有效地应对和解决都市化与都市更新中的空间正义问题。

第三,推进正义走向实践的方法论反思。社会正义是最为核心的分析框架与理论范式。但是,从实践的路径而言,社会正义的现实展开必然需要诉诸于空间的实现形式,也需要空间力量的参与。社会正义只有具体化到空间之中,才能从抽象价值转化为现实规范。事实上,空间的生产也在生产与塑造着价值规范。唯有正义性的空间组织与构筑才能推进和实现正义,而非正义性的空间生产与实践则会加剧和导致正义问题。为此,如果没有正义之城的空间实践的积极促进作用,社会正义的实现也会受到巨大的阻碍。所以,空间正义也体现着创新正义实现形式,推进都市化社会正义规范建构的理论探索。空间正义实质为都市化社会语境下的社会正义规范的具体形态、话语及其实现形式,强化正义实践的逻辑。空间正义研究不仅能够直面当代社会发展中遭遇的资本城市化与全球化等重大的现实问题,而且,通过对空间问题的反思与批判,深化对正义实践的社会语境和现实条件的理解。正义理论总是在一定的时空语境之中生成并发展起来的,也必须放置在一定的时空语境中进行合理的分析和评判,推进对正义的现实性、有效性和适用性的反思,揭示与追问价值规范的空间转化及其具体实践。由此可见,空间正义内在反思与批判普遍主义正义理论及其抽象的方法,明确其运用于城市化实践的有效性、实用性和合理性限度,实现从形式规范到有效规范的转变。其方法论意义在于从探讨什么规范是好的、应当的转变到探讨什么规范是合适的、实用的、可行的,根据都市化社会的社会关系与结构具体探讨正义的建构及其实践,拓展正义的空间维度,开创都市化社会的正义形态及其实现形式。当然,空间转向与叙事方法也具有内在的局限性,容易以碎片化的正义问题分析与评判掩盖和遮蔽社会总体的正义问题把握与研判。我们还需要推进正义的空间视域与社会—历史视域的相互融合、彼此补充,以此实现对社会正义问题的多维透视、全面把握。

二、资本主义都市社会批判与空间正义的理论更新

空间正义不仅是正义理论与概念框架的创新,而且也体现着对资本主义批判的问题转换与理论更新。“我们的目标毋宁说是创造理解的框架、细致的概念工具,以此来掌握在社会转化错综复杂的动态中运作的最有意义的关系。”1[美]大卫•哈维:《资本的限度》,中信出版社,2017年,第687页。都市马克思主义者持续推进对资本主义都市化进程所导致的正义问题的批判和反思,走向空间正义理论的架构。所以,空间正义不只是正义研究的一种视域,而且指向以资本为原则的空间生产与组织的批判及考量。空间正义成为都市马克思主义揭示资本主义社会正义问题以及推进资本主义批判的理论视角与方法。这不只是价值评判的问题,也是资本主义社会现实批判的问题。

城市化运动及其空间的建造作为一种社会现象早已有之,但是“城市在不同的社会背景中具有不同的意义”。2[英]彼得•桑德斯:《社会理论与城市问题》,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2018年,第9页。城市化在不同社会具有不同的展开方式,也具有不同的功能与意义。都市马克思主义者所指称的“空间生产”与一般性的空间建造有着本质的区别,特指以资本为原则组织与生产空间。在资本原则下,城市空间的生产与再生产主要是适应资本扩张的需要,其根源在于资本积累与实现方式的不断变化,即资本的空间转化与剩余价值的空间实现,具体体现为资本的城市化与全球化过程。城市与社会的互动现象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趋势,表现为从工业资本主义时代的工业城市到后工业资本主义时代大都市的转型过程。

在工业资本主义时代,资本主义发展赋予城市工业化的内容与形式。资本主义城市空间的生产、建造与运营按照工业化的要求进行组织,创生了工业城市的新形态。所以,工业城市被工业资本主义生产所构形,是其塑造与实现的空间产物。由于社会生产技术与效率相对低下,所能生产的物质产品相对有限。工业生产在社会生活中居于主导地位,社会发展取决于工业生产的能力,需要不断提高工业生产技术和生产能力。工业城市的主导性内容、功能与意义是福特制生产模式下的城市。

在后工业资本主义时代,资本主义城市的功能与意义发生了重要的转型,由福特制生产型的工业城市向后福特主义消费型的大都市转型发展。伴随着生产技术的进步与生产效率的提高,生产的发展由受生产状况限制转变为受消费状况限制。消费在社会生活中居于重要地位,社会发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消费能力,需要不断扩大消费市场。在消费主义的推动与刺激之下,城市化不断发展升级为都市化,造就了资本主义大都市。都市化是城市化和市场化深度融合发展的内在趋势。资本主义社会的都市化是资本主义社会政治经济空间化结构调整和重组的结果,为资本主义发展提供了新的增长空间和扩张领域。从总体上来看,高度的都市化成为当今资本主义社会的重要趋势和特征。因而,都市很大程度上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具体把握,也是分析与批判资本主义的最基本单元。都市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研究对象从对资本主义社会整体批判聚焦与转换到都市批判之中,成为反思问题的重要领域。

第一,社会都市化推进了资本积累模式的变化,走向灵活性与弹性主义相互结合。随着社会都市化与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深入,资本主义转向后福特主义生产方式,资本积累的灵活性更是得到集中体现。“后福特主义,这是一种越来越灵活的、无组织的资本主义积累。”1[美]迈克尔•迪尔:《后现代都市状况》,李小科译,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100页。虽然资本主义社会的运行依赖于自身完善的制度、高度组织化的管理体系。但是,不同于工业资本主义时代的福特制生产模式,“弹性主义的流变性源于廉价、迅捷的运输与通讯系统、资本市场的全球化,以及与之相伴生的弹性专业化的即时生产过程。”2[美]迈克尔•迪尔:《后现代都市状况》,李小科译,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227页。资本主义生产和用工模式更加灵活多样,通过弹性的空间组织与生产布局,降低生产成本。“后福特主义生产模式建立在小规模、小批量(以合同转包最为典型)的生产基础之上。”3[美]迈克尔•迪尔:《后现代都市状况》,李小科译,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221页。后福特主义弹性生产,研发在本国,服务外包,生产在世界各地,减少资本流动的束缚与限制,释放资本活力,资本流动更加活跃、快速、及时,实现弹性生产和灵活积累,提高资本的利润率和收益率。资本主义生产通过城市和地区的重构,借助于灵活性来解决因地域流动性障碍与制度限制所导致的资本积累危机和矛盾,弥补福特制生产和传统资本积累模式的不足和缺陷,对资本主义的当代发展起到难以想象的效果。

第二,社会都市化实现了资本主义生产、生活与消费的深度融合。社会生活的都市化重构成为当代资本主义发展的重要特征。资本主义国家为了有效应对生产停滞、资本积累的危机,坚持生产与生活相融合的原则,推动资本积累从“生产领域”向“日常生活领域”的延伸与扩张。社会都市化塑造与推进生活方式的转变,都市生活成为社会生活的重要形态与方式,主导了日常生活形式及其运作。生活世界成为资本增值的主要领域,推进社会生活方式转变本身变成了资本主义生产的重要部分。资产阶级通过都市化不断支配与再生产了日常生活,造就了消费主义生活图景。都市生活的异化释放了资本家对资本积累和财富积累更强烈的欲望。而且,资本的扩张与积累更加隐蔽化、生活化,成为无形的力量,具有较强的辐射性和渗透性,确立都市生活的正面吸引,增强资本主义都市生活的吸引力、诱惑力,让人自觉接受,更受到追逐与崇尚,更加积极有效地实现资本积累的目的。

第三,社会都市化实现了资本积累与文化、娱乐精神生产相融合。资本主义高度的都市化过程中所开创的文化工业及其打造的购物天地、时尚地标等消费景观生产着消费主义的意义与文化,引领和表达生活时尚,催生了现代都市文化和娱乐业的兴盛,构成了当代社会生活的重要内容与发展趋向。都市文化与娱乐是重要的精神生活,也是资本主义文化精神生产扩张的重要领域与资源,成为资本积累的重要载体与实现形式。而且,资本主义的文化与娱乐业的核心内涵是商业文化和消费文化的延伸,其政治性、意识形态性隐而不显,吸引力更强。资本主义都市文化与娱乐业的产业化、规模化、普遍化向人们展示了资本主义社会高度发达的形象,美化了资本主义国家,掩饰资本扩张的剥削和野蛮,导致其具有巨大的渗透性,造就了资本扩张的复杂化态势。

资本主义都市化进程既是社会深入发展的结果,也是其转型发展过程,既有积极、进步的社会意义,也有消极、破坏的后果。随着都市社会的深入发展,资本主义掠夺性和破坏性呈现在都市化之中,带来了复杂性的空间正义问题。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资本积累模式发生重大转换,剥削也由社会生产领域拓展到社会生活世界,造成了社会生活中的奢侈消费与普遍贫困的两极对立,加剧了社会主体生存的物化和异化。资本原则下空间生产与组织的差异、对立与不平等也在不断被生产,造成和加剧了社会差异、对立与不平等,催生和扩大了社会正义问题。所以,当代视野中的正义理论必须涵盖空间正义的思想。空间正义的理论意义并不是对社会都市化的简单否定,而是要揭示资本主义都市社会的矛盾与问题,着力于变革资本主义的空间组织与生产形式,推动社会生活的合理化塑造。

三、资本全球化与空间正义建构及推进的全球化尺度

空间正义内在涵盖地方与全球双重的语境,全球化是其重要的维度与内涵。在全球化语境中,空间正义的推进与全球化进程内在关联、相互影响,空间正义不再完全是地方性的问题,也是全球性的问题,其构建不能局限于地方性的框架,必须植根于全球化语境,从更高层面思考空间正义及规范的建构,回答和应对全球化过程中的空间正义问题,走向对全球化的重构与引领。全球化对空间正义的推进与实现既是积极的促进因素,也是消极的障碍因素。全球化的最大优势是建立了推进和实现空间正义的组织基础与现实根基。但是,资本的全球化加速与放大了不平衡地域发展,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的正义问题以及自身发展的不平衡随着全球化不断扩散,转嫁到其他国家,这使得世界各国共同遭遇了全球性的正义问题与挑战。因此,从空间正义维度审视全球化的规范构建,积极推动空间正义走向全球正义,有助于形成应对全球化问题的有效规范,为全球正义的实现提供空间力量。

(一)全球城市体系与财富分配的地理积聚及分化

全球化时代,以资本的快速流动为目的,都市化与全球化内在关联、深层互动。资本主义的都市化不断从区域化推进到了全球化阶段,构筑了全球化的城市体系。全球化中的城市从来就不是封闭的空间,而是置身于全球城市体系之中。资本全球化借助于开放性的空间组织策略,不断影响与塑造每一个国家的城市,通过去地方化来改造其他国家的城市。不发达国家和地区的城市深度卷入了资本主义全球生产、分配、消费体系之中。“资本的高速流动与商品的迅猛流通,从而得以能够打破受地理局限的人力市场、社区、民族国家等。全球化及其迅猛势头允许资本不必再长时间地固守于以地域为基础的社会经济,从而激活了一个重要的弹性社会动力。”1[美]迈克尔•迪尔:《后现代都市状况》,李小科译,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228页。这样,资本主义的生产和消费打破了地域的限制,资本积累也向整个全球延伸,由此导致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对外扩张,推动资本主义社会的持续发展。随着全球化的扩大与深化,资本主义的发展越来越取决于全球化的范围与程度。

从一般意义而言,全球化是人类交往普遍化的发展产物,但是,资本主义发展的扩张性、掠夺性内在主导了全球化的趋势。强大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扩张过程之中必然推动全球化,全球化也是其全球扩张的必然产物。“全球化总是特定的权力在特定的地方所追求和支持的特殊计划。”2[美]大卫•哈维:《希望的空间》,胡大平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77页。全球化既体现了资本主义发展的全球空间动态,也是资本主义发展的政治规划。资本全球化也导致世界范围内城市之间交往频繁,互动加强,资本主义城市成为全球化生产的空间组织形式与财富分配的节点。资本主义全球生产与分配的内在规律与趋势是生产与消费从中心向外围扩张,财富与利润则从外围向中心聚集和集中,由此产生了资本积累的“中心—外围”模式。资本全球化及其全球扩张与重组造成了全球财富的再分配和财富向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集中和聚集。资本主义全球城市发展为全球财富和利润的集中和聚集之地,形成了全球性的资本积累中心,助推全球性资本积累体系的构建。相反,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城市则成为财富被剥夺与流失之地,加剧了贫穷和落后,由此塑造了全球生产与财富分配的地理积聚与分化。因此,西方主导下的全球生产与财富分配体系折射与反映了资本全球化内在的矛盾与危机问题,以及由此加剧全球资源占有与财富分配的不平等,造就了全球正义问题凸显。

(二)当代资本主义的积累和发展模式与不平衡地域发展

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与其全球空间布局相互塑造、相互作用,造成了全球性的空间剥削和不平衡地域发展等问题。地域不平衡发展是资本主义发展模式固有的矛盾和缺陷。资本主义发展过程就是不断打破平衡、造就不平衡的过程。随着资本主义发展的全球化布局与空间重组,进一步造就了全球不平衡发展,形成了地域与地域之间的世界性分化与对抗,发展为核心—边缘不平衡的地理结构与依附关系,加剧了全球正义问题,加深了发展中国家人民生存环境的恶化与生活的普遍贫困。由此,空间正义问题成为当代资本主义发展中的重要问题。

从积累模式来讲,资本的全球积累与空间扩张内在结合在一起,从而造就了资本形态与空间形式的不断变化。地域性的差异成为资本追求与实现积累的重要推动力量。资本积累的本性造就了资本的空间扩张与空间化,强化和加剧了不均衡地域发展。“随着资本寻找并移往成本较低的新地点,不均衡的地域发展变得更加显著。”1[美]大卫•哈维:《资本社会的17个矛盾》,中信出版社,2016年,第194页。资本无限地追逐积累,最终结果必然是走向不均衡,不断生产和造就新的不平衡。所以,资本扩张与积累的空间动态必然造就与呈现为主导性的中心与从属性的边缘。中心与外围、发达与不发达之间的对立状况是由“多种相互交错的力量所造成的连贯产物,这些力量运行在资本流通过程的总体统一当中”。2[美]大卫•哈维:《资本的限度》,中信出版社,2017年,第641页。空间的分化与对立是资本扩张的内在逻辑决定与塑造的,也是资本积累的内在本质体现与必然结果。因此,不均衡地域发展与资本积累模式内在结合在一起,是资本流通与运行的动因所在,呈现为不可逆转的趋势。

从发展模式而言,资本主义的发展深度嵌入在不平衡地域发展与组织之中。资本主义是一种寄生性的发展,依赖于差异性和不平衡发展的地域,内在地要求必须具有附属地,以此形成无限增长的空间,增强资本的活力,推进资本主义的可持续发展。所以,资本主义发展模式的内在规律就是不断打破均衡,催生差异性和不平衡地域发展的过程。不平衡地域发展实质上是资本全球聚集与分化作用过程中所形成的地理景观。可以说,一部资本主义发展史就是一部不平衡发展的历史。资本主义国家也正是利用地域不均衡发展的优势,维持和保护自身的发展优先权,保障垄断地位,限制其他国家的发展,赢得发展的主动权,剥夺发展中国家发展的权利与机会,拉大发展的差距,减少发展中的竞争对手,这也正是资本主义国家没有灭亡,持续发展的原因所在。所以,资本主义只有借助于不平衡地域发展才能维护自身的利益,实现可持续发展。相反,如果地域不均衡发展的优势丧失,资本就“完全丧失它作为社会动力引擎的正当性”。1[美]大卫•哈维:《资本社会的17个矛盾》,中信出版社,2016年,第175页。资本主义发展虽然具有内在不可克服的根本矛盾,不可持续。但是,资本主义国家通过差异性和不平衡发展及其空间修复在一定时空范围内解决资本主义发展停滞及其过度积累所导致的社会危机和矛盾,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带来巨大的空间和活力。因此,不平衡性发展既是资本主义全球化进程中一种客观事实和必然现象,也是无法回避的普遍性问题。不过,资本主义国家对其自身发展模式进行合理性辩护与自我美化,不断强化自身发展模式的优越性及其所带来的财富增长,但是,却以增长掩盖和忽视了这一进程中不平衡和不公平的实质。“增长的意识形态忽略了一个事实,就是不平衡发展是晚期资本主义发展过程的一个内在组成部分。”2[美]马克•戈特迪纳:《城市空间的社会生产》,任晖译,江苏教育出版社,2014年,第296页。长期以来,资本主义国家将其经济的增长归结为发展模式自身的优越性,实则掩盖了其不合理性,遮蔽了地域不平衡发展的根本问题,反而让我们难以把握到资本主义持续发展的真正奥秘所在。

(三)网络信息技术与后现代城市超空间的资本扩张

当今时代,资本全球化与信息化交融,信息化不断创新资本全球化的形式与机制,影响和作用也在不断加强,发展成为全球化重塑的重要力量。资本全球化的空间组织高度依赖于网络技术载体与信息手段。资本的全球性扩张与持续增值需要更多的生产要素、无限广阔的自由空间。但是,资本积累内在具有时间和地域的界限,这是资本运行的脆弱之处,由此也构成资本积累的界限和限制。可以说,从马克思到大卫•哈维都揭示出了资本积累的界限。因此,资本主义发展是在有限的地域之中寻求无限空间,需要不断创新空间形式。随着网络信息技术的发展与塑造,推进了空间关系的变革与重组,空间的结构与组织形式发生重大变化,成为没有界限的空间,即虚拟与现实共存的后现代城市超空间。“后现代都市进程仍旧保持其资本主义的性质,但这一事业的性质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在发生着变化,尤其是通过远程通讯的革命、工作性质的变革、全球化等。”3[美]迈克尔•迪尔:《后现代都市状况》,李小科译,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236页。在网络信息技术的支撑下,资本的扩张与增值由静态的地理空间扩张演化成为动态的流动空间扩张,克服了地理空间的阻碍,获得无限自由,流动性增强,向全球无限延伸、扩展,最大程度地增强其扩张能力,实现了持续发展。这是技术进步、资本扩张和资本主义组织变化相互作用和融合的结果。“信息技术是新自由主义的特权技术。”4[美]大卫•哈维:《新自由主义简史》,王钦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第183页。资本的扩张与信息技术实现完美结合,最大限度地维护和实现资本扩张和增值的意图,资本积累的灵活性与机动性更是得到集中体现。资本主义国家不断强化信息技术垄断与霸权,保持统治优势,削弱其他国家反抗的力量,推进全球资源和财富的再分配,实现了资产阶级财富与力量的无限扩张。为此,资本主义国家的不平等与正义问题也随着信息化的全球空间组织更加迅速向全球扩散与转移,进一步加剧了整个世界的贫富分化与财富分配不平等。当然,当今资本全球化形式更加复杂,即美国反而走向保守主义政策,推行逆全球化。但是,逆全球化并不是简单的反全球化、去全球化,而只是美国争夺全球化主导权的另一种形式。事实上,资本主义国家是为了保持自身在全球化中的优势,扭转衰退的趋势,实现持续的增长,同时,限制和阻止其他国家的发展,缓解和转嫁本国危机,企图独享全球化带来的积极成果。基于此,空间正义着力于批判资本主义发展模式的不合理性及其所导致的财富的地理聚集与地域不平衡发展,推进对西方主导下的全球化的重构,引导全球均衡发展与利益格局的调整及其变革,以走向全球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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