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黛玉葬花”戏改编研究
2021-04-12姜瑶
姜瑶
内容摘要:据《红楼梦》改编而来的戏曲称为“红楼戏”。清代“红楼戏”中写“黛玉葬花”戏的戏曲作品较多且在数量上占一定的优势。本文主要以《红楼梦戏曲集》中的“黛玉葬花”戏为研究对象,来探讨清代“黛玉葬花”戏对小说《红楼梦》的改编,从而分析清代“黛玉葬花”戏改编兴盛的原因。
关键词:《红楼梦》 “红楼戏” “黛玉葬花” 戏曲改编
“黛玉葬花”是小说《红楼梦》中的经典情节。“红楼戏”自小说《红楼梦》问世以来,创作陆续出现并不断增多,至今已有200多年历史。“黛玉葬花”戏是指根据小说《红楼梦》中“黛玉葬花”片段改编而来的戏曲单折戏。本文主要以清代”黛玉葬花”戏为研究对象,具体以阿英所编《红楼梦戏曲集》所收戏曲十种中的“黛玉葬花”戏为主。
一.清代“红楼戏”中的“黛玉葬花”戏
据《红楼梦》改编而来的戏曲称为“红楼戏”,至少约有160部。1据文献记载,最早出现的《红楼》戏是乾隆五十七年(1792)由仲振奎所编创的《葬花》折。此后,“紅楼戏”创作不断增多,于今可见融合原著“黛玉葬花”两个片段为《葬花》折的清代“黛玉葬花”戏共有9部作品,这9部戏曲剧目都收录于《红楼梦戏曲集》中。
根据《红楼梦戏曲集》的出版说明2可知,《红楼梦戏曲集》所收的是与原著有关或直接取材于原著的戏曲作品,其余的游离于小说原著的改编和创作概不收录。通过《红楼梦戏曲集》,学者不仅可以窥见清代“红楼戏”敷演《红楼梦》故事的基本面貌,还为学者研究清代“黛玉葬花”戏提供了重要的媒介。
现笔者将现存的清代“黛玉葬花”戏,罗列如下:孔邵虞《葬花》;仲振奎《红楼梦传奇·葬花》;万荣恩《潇湘怨传奇·警曲》、《埋香》;吴兰征《绛衡秋·埋香》;朱凤森《十二钗传奇·葬花》折;吴镐《红楼梦散套·警曲》、《葬花》;石韫玉《红楼梦·葬花》;陈钟鳞《红楼梦传奇·园聚》、《读曲》、《饯春》;周宜《红楼佳话》·情谑》。
二.清代“黛玉葬花”戏对小说《红楼梦》的改编
清代小说《红楼梦》中涉及的“黛玉葬花”情节的共有三回:第二十三回、第二十七回、第二十八回。原著“黛玉葬花”情节可分为两个片段,片段一即原著第二十三回情节内容,主要描写宝玉偶遇黛玉,二人一同看书、嬉戏打闹,一同葬花的情景。之后宝玉离开,黛玉听见梨香院内歌声婉转,触景伤情,不觉悲伤感叹。片段二即原著第二十七回、二十八回情节内容,主要写黛玉夜访宝玉,因晴雯与他人赌气,误将黛玉关在门外,从而导致黛玉错疑宝玉。之后宝玉听见黛玉诵《葬花词》,由此二人误会解开的场景。
此部分主要以改编的视角对清代“黛玉葬花”戏进行研究,而研究清代“黛玉葬花”戏就离不开长篇小说《红楼梦》。由于“黛玉葬花”戏是清代“红楼戏”改编最多的戏曲单折戏之一,所以笔者将从情节、主题、人物这三方面来探讨清代“黛玉葬花”戏对小说《红楼梦》的改编。
(一)情节改编
清代“黛玉葬花”戏虽然继承了《红楼梦》中“黛玉葬花”的故事情节,但由于戏曲与小说是两种不同的文学体式,而且不同社会思潮和时代特征为清代“黛玉葬花”戏打上了时代烙印。这些不同性就使得清代“黛玉葬花”戏按照戏曲本身所具有的特点对小说《红楼梦》中的“黛玉葬花”情节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编。
1.调整小说原有之情节的先后顺序
清代“黛玉葬花”戏在保留原有“黛玉葬花”故事情节的基础上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编。戏曲创作成败的关键在于紧凑、剧烈,这对于戏曲创作来说至关重要。正如黑格尔说道:
戏剧的动作在本质上须是引起冲突的,而真正的动作整一性只能以完整的运动过程为基础,在这个运动过程中,按照具体的情境,人物性格和目的特性,这种冲突既要以符合人物性格和目的的方式产生出来,又要使它的矛盾得到解决。3因此,清代剧作家们为了强化戏剧中的矛盾冲突,于改编时会对小说原有的情节进行先后顺序上的调整。
仲振奎《红楼梦传奇·葬花》编演的是原著第二十三回的部分内容,此折将原本位于宝黛共读《会真记》之前的黛玉惋惜宝玉将花撂在水里情节移到之后。此折将小说原著中黛玉“悲—喜—悲”的情感变化过程变成“喜—悲”结构,虽然对情节改动不大,但用意却很明显:为了突出强烈的情感对比变化,加深悲剧性的情感特征,使人物性格在短暂的瞬间表现出来。
万荣恩《潇湘怨传奇·警曲》与原著第二十三回“黛玉葬花”情节基本相似,但在最后将原著第二十四回黛玉遇见香菱,并和香菱一起回去的情节直接移到黛玉葬花“的最后。此一情节顺序的调整使得剧情更加紧凑,符合戏曲创作的基本特征。吴兰征《绛衡秋·埋香》将原著第三十二回宝玉错把袭人当黛玉诉衷肠的情节移到“黛玉葬花”情节中。在《红楼梦》中,第三十二回才有此情节,这一改动使得剧本矛盾冲突更加集中。
2.删减小说原有之情节
头绪繁多,是传奇之大病。正如李渔在《闲情偶寄·结构第一·减头绪》中说:“头绪繁多,传奇之大病也。……作传奇者,能以“头绪忌繁”四字,刻刻关心,则思路不分,文情专一,其为词也。”4因此,众多传奇家在改编小说时会对原有小说情节进行删减。
仲振奎《红楼梦传奇·葬花》改编自原著第二十三回“黛玉葬花”的片段,此折对原著内容进行了删减。他删除了原著第二十七、二十八回内容,基本还原了原著第二十三回“黛玉葬花”内容情节。吴兰征《绛衡秋·埋香》取材于小说原著第二十七、二十八回的部分情节,删除了原著第二十三回的内容和情节。原著中的“黛玉葬花”情节内容较为分散而《埋香》折内容和矛盾冲突较为集中。朱凤森《十二钗传奇·葬花》取材于原著第二十三回部分情节内容,删除了原著第二十三回黛玉听戏文以及第二十七、二十八回的情节。
3.改动小说原有之情节
孔邵虞《葬花》折选取小说中“黛玉葬花”一事为主要内容,对原著全部情节内容重新进行了编排。整出戏只有黛玉一个人物,除了念白和科介外,全以黛玉抒情的曲文为主,几乎没有什么叙事功能。万荣恩《潇湘怨传奇·埋香》将原著中宝玉偶然听见黛玉哭泣声改为主动躲藏听见。石韫玉《红楼梦·葬花》将宝玉于大观园读《会真记》偶遇黛玉,之后二人共读《会真记》的内容变为黛玉紫鹃扫花葬花后偶遇宝玉的情节。陈钟鳞《红楼梦传奇·读曲》将原著黛玉独自听戏文的情节改为宝黛一同听曲文。陈钟鳞《红楼梦传奇·饯春》将黛玉独自葬花情节改为与紫鹃一同饯春,将宝玉偶然听到黛玉哭泣声改为主动上前询问。
(二)主题变化
由小说改编而来的戏曲,不仅在情节和人物性格上对小说有传承,在主题上或多或少也有传承关系。情节的改变也会造成主题上的不同的倾向。改编自原著《红楼梦》的清代“黛玉葬花”戏在主题上的不同主要表现为对儒家文化思想的宣扬。
清王朝入主中原便着手实施“文治”,最先便是“尊儒”,目的是为了巩固统治。康熙八年,玄烨亲政,颁布“圣谕”十六条,奠定了清代以儒学为宗的“文治”格局。玄烨还在思想领域发起了儒学复古运动。儒家文化经统治阶级的大力推行,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并成为主导思想。在清代,戏曲虽然不被重视,但并未停滞发展。在儒家文化占主导地位的清代,戏曲也不能逃离儒家文化的影响。综观清代“黛玉葬花”戏中的林黛玉,社会礼教在她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如《绛蘅秋·词警》:
(生视贴介,笑介,念介)我是个多愁多病身,你便是倾国倾城的貌。(贴怒介)好呀,这是新兴的,把这淫詞弄了来欺负奴,我成日家做了个与爷们取笑的,倒要请舅舅评评去。(欲下介。生拦揖介)5
【上小楼】赶着个躬身叉手,恕我个无心自咎。怎敢将多病多愁,自取戈矛。唐突清幽,敢低头面上包羞。则望你含容将就天在头,夫子矢之予所否。6
根据以上列宾白和曲文可以看出,吴兰征想表现的不是汤显祖笔下的情,而是一种符合儒家思想的礼。这与吴兰征的情感经历与所接受的传统文化有关,年轻时的吴兰征与丈夫俞用济在庙会一见钟情,但这段感情遭到父母强烈地反对,吴兰征奋力抗争,还差点因此殒命。因此,她对宝黛之情的体验是非常真实的。在剧中她充分肯定这一情感,集中笔墨展现了这种超越世俗的爱。但吴兰征作为一名受过严格闺阁教育的传统女性,又不自觉的对这种情感有所保留,作者通过黛玉的宾白和科介,表现了对儒家文化思想的宣扬。
此外,万荣恩《潇湘怨传奇·警曲》、仲振奎《红楼梦传奇·葬花》、吴镐《红楼梦散套·警曲》、陈钟麟《红楼梦传奇·读曲》中的曲文和宾白与以上所列内容大致相似,因此从略。从这些清代“黛玉葬花”戏中曲文和宾白,就可以窥见林黛玉为礼教所束缚的行为规范性。这与原著《红楼梦》反传统礼教的林黛玉形象不符,一方面可能与林黛玉本身的性格有关,另一方面与社会礼教有关。这也说明儒家文化不仅影响了清代的戏曲创作,而且还影响了剧中人物的行动、思想与性格。
(三)人物塑造
清代“红楼戏”对人物改编有一个明显特征就是扬黛抑钗的倾向,如仲振奎在《红楼梦传奇自序》谈到的改编动机。其他戏曲创作者虽然没有像仲振奎一样明确道出对于人物性格改编的倾向,但从其作品出目可以看出。如万荣恩《潇湘怨传奇》中的《秘议》,吴兰征《绛衡秋》中的《设局》,石韫玉《红楼梦》中的《婢间》。这些戏曲作品的单折戏都直接或间接地展现了“扬黛抑钗”的倾向。
与原著人物相比,清代“黛玉葬花”戏对人物改编突出的特点就是强化人物悲剧性的性格特征,如宝玉的痴心,黛玉、晴雯的薄命等。与之相应,清代“黛玉葬花“戏文本的主体偏重抒情,但其中也有叙事成份的穿插。孔邵虞《葬花》是由黛玉一人自说一人独唱的独角戏,主要以抒情曲文为主,表现的是黛玉伤春惜花的感伤情绪。吴镐《红楼梦散套》用两折的内容来表现原著“黛玉葬花”片段一的内容。实际上,真正与葬花有关的仅有《葬花》一折,《警曲》中已无葬花情节。吴镐《葬花》与孔邵虞《葬花》较为相近,两者曲牌不同,但都以抒情曲文为主。
仲振奎《红楼梦传奇·葬花》、朱凤森《十二钗传奇·葬花》和石韫玉《红楼梦·葬花》是具有明显叙事功能戏曲单折戏。这三折戏主要编演“黛玉葬花”片段一的内容,除了叙述宝黛二人调笑的场景外,全为宝黛二人抒情曲文穿插于二人言语之间。还有两部篇幅较长的戏曲作品是陈钟鳞《红楼梦传奇》和万荣恩《潇湘怨传奇》。这两部戏曲作品中的“黛玉葬花“戏突出的是宝黛惜花伤春的感伤情绪,叙事功能只能作为辅助,不占主导作用。
由上可知,清代“黛玉葬花”戏在人物塑造上的突出特点是强化人物悲剧性的性格特征,大多涉及清代“黛玉葬花”戏的戏曲作品更为注重的是人物抒情性而非故事情节。
三.清代“黛玉葬花”戏改编兴盛的原因分析
《红楼梦》“卷佚浩繁,难以尽述。倘欲枝枝节节而为之。正恐舞榭歌台,曲未终而夕阳已下。红裙翠袖,剧方半而曙色忽升。”7因此,清代“红楼戏”的创作者不可能将“红楼”故事一一进行编演。具体而言,清代“黛玉葬花”戏改编兴盛的原因,可能与创作者的思想倾向、大众的需要以及《红楼梦》的影响力有关。
第一,《红楼梦》较于其他小说为改编者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其自身影响力也较大。裕瑞《枣窗闲笔》:“此书(《红楼梦》)自抄本起,至刻续成部,前后三十余年,恒纸贵京都,雅俗共赏,遂浸淫增为诸续部六种及传奇、盲词等等杂作,莫不依傍此书创始之善也。”8从裕瑞先生的论述中可以看到《红楼梦》影响之大,传播范围之广。
第二,为了迎合大众的需求。“20世纪初,‘红楼戏曾风靡京城,剧统计当时300天内共上演了91场,达到了每3天1场的程度。”9朱凤森《十二钗传奇》试一出《先声》里,借渺渺真人之口说道:“俺有《十二钗传奇》,只因《红楼梦》一书,脍炙人口,不过填几套曲儿演戏,要他代舞莱衣。”10
第三,创作者的个人思想倾向。仲振奎《红楼梦传奇自序》谈到了自己改编的动机:“壬子秋末,卧疾都门,得《红楼梦》于枕上读之哀宝玉之痴心,伤黛玉、晴雯之薄命,恶宝钗、袭人之阴险,而喜其书之缠绵悱恻,有手挥目送之妙也。同社刘君请为歌辞,乃成《葬花》一折,遂有任城之行,厥后鲦录,不追搦管。丙辰客扬州司马李春舟先生幕中,更得《后红楼梦》而读之,大可为黛玉、晴雯吐气,因有合两书度曲之意”。11
总之,清代“黛玉葬花”戏由于改编者思想倾向、大众的需求、时代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面貌。即使同处一个时代,也会因改编者的思想、性格、经历等的不同呈现出不同的改编效果,对其的接受和评价也会不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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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清)曹雪芹、高鹗:《红楼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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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王慧:《舞榭歌台曲未终——谈“黛玉葬花”在传奇、杂剧及京剧中的演变》,《红楼梦学刊》2009年6月。
[12]刘衍青:《城市文化与清代《红楼梦》戏曲的改编与演出》,《西夏研究》2014年2月。
注 釋
1.朱小珍:《红楼戏曲演出史稿》,博士学位论文2010,上海戏剧学院,第141—155页。
2.阿英《红楼梦戏曲集》,中华书局1978年版,第1页。
3.(德)黑格尔著、朱光潜译:《美学》第3卷下册,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252页。
4.(清)李渔著,江巨荣、卢寿荣校注《闲情偶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28页。
5.阿英编:《红楼梦戏曲集》,北京:中华书局1978年版,第279页。
6.阿英编:《红楼梦戏曲集》,北京:中华书局1978年版,第279页。
7.阿英《红楼梦戏曲集》,中华书局1978年版,第225页。
8.一粟《<红楼梦>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113页。
9.赤飞《红学补白》,新华出版社2011年版,第233页。
10.阿英《红楼梦戏曲集》,中华书局1978年版,第370页。
11.阿英《红楼梦戏曲集》,中华书局1978年版,第113页。
(作者单位: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