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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词汇类型学的“行走”概念语义图模型及启发

2021-04-12姬雪儿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1年3期

姬雪儿

内容摘要:“行走”义动词作为各语言的核心词,具有实词多义的特点,其丰富的多义性可通过语义图模型直观呈现。基于30种语言或方言“行走”义词的多义性考察,构建出跨语言“行走”义动词概念空间,证明了词义演变跨语言共性的存在。将动词词义的“七大衍生路径”和“义素分析法”实际应用于跨语言“行走”义动词语义图模型的构建,是一种全新的语义图构建机制,不仅以块状排列的制图方法完善了绘制费力的局限性,更发掘出其存在多维延伸的发展空间、程式化与量化处理语料的可能性。若将历时语言学的研究成果融入语义图模型,还将构成较为理想的“动态语义图”。

关键词:词汇类型学 词义演变 “行走”义动词 语义地图

语义图模型最初是语言类型学领域用于表征语法形式多功能性的工具性模型,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学者将语义图模型用于词汇语义的跨语言研究,探索语义图模型对实词多义的解释力。

语义图的认知机制具有可行性,能够直观展示词义演变的跨语言共相和殊相,“可能是词汇类型学研究的一个较好的突破口”[1],但其在词汇类型学中的运用存在建构机制上的局限性。吴福祥、张定(2011)在列举国外学者提出的语义图模型局限性时,提到“手工绘制比较费力……难以处理更多数据……更麻烦的是,语义图本身不是形式化的数学模型,是图表结构而非欧几里得模型”。[2]

基于此,本文將以多语言的核心词“行走”为例,尝试完善语义图模型在构建机制上的局限性,进而探究语义图模型在词汇类型学领域的更多可能性。

一.“行走”义动词的语义图模型构建

1.“行走”义动词的多义表现

本文所用语料以24个汉语方言义项为基础义项清单。汪维辉(2018:508-523)对核心词“走—行/步”进行了全面的分析,并总结出“走”在汉语方言中的24个义项,对进一步分析跨语言中“行走”义词的多义性表现具有很强的权威性和解释力。

此外,语料库中又引入世界上不同语系的15种语言,共计30种语言或方言:

汉藏语系:普通话、官话、晋语、吴语、赣语、徽语、湘语、土话、客家话、闽南语、平话、粤语、乡话、西南官话、畲语、儋州话;

其他语系:英语、德语、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波兰语、俄语、越南语、印尼语、阿拉伯语、蒙古语、土耳其语;

语系不明:韩语、日语;

其中,汉语方言以外的15个语种的基本词义及例句,均以各语言中权威的双解词典为主,所有义项未做二次处理。同时,对各词典中词目划分不同但核心义相同的现象,进行释义合并;对部分词典中存在词目范围较大的现象,进行释义拆分。

经整合,共确定85种“行走”义词相关的不同动词性义项,从中筛选出30种具有“重叠多义性”的义项,占总体的35%。其余55种义项为某种语言“行走”义动词所独有。

2.“行走”义动词的衍生路径

韩畅、荣晶(2019)在构建“坐”义动词的概念空间时,发现实词多义的语义链存在一定的边界和规律,总结出多义词的“七大衍生路径”:动作相似、状态相似、空间延展、时间延展、方向延展、功能扩张、目的扩张。[3]

从认知机制来看,“七大衍生路径”在认知上符合Heine(1991:48)基于跨语言研究提出的“人(PESSON)>物(OBJECT)>活动(ACTIVITI)>空间(SPACE)>时间(TIME)>性质(QUALITY)”隐喻范畴等级序列。[4]从构建机制来看,“七大衍生路径”不仅是对概念地图的功能划分,亦可以用作绘制概念地图的思路索引,是一种更清晰有效地构建概念空间的研究方法。

下文便参照“七大衍生路径”,逐一分析“行走”义词的一维语义链。

(1)动作相似

“动作相似”是指某义项在行为上有“行走”这一动作的相似性。为了更准确的筛选出30种义项中哪一项符合“动作相似”域的解释,本文将采用“义素分析法”,其原理与Franqois(2008)对词义的切分[5]一致。将〈人行走的动作〉细化出[足部/底部]、[移动]两个义素,依此对照30个义项,发现〈行驶〉义符合该域的功能解释,依据进一步客观的逻辑引申和心理事实,绘制出如下一维语义链:

〈人行走的动作〉—物体通过底部运用而移动—〈(交通工具)行驶〉

(2)状态相似

根据〈人处于行走状态〉可细化出[移动]义素。符合该域功能的语义链有如下10条:

〈人处于行走状态〉—具体事物处于移动状态—人为移动—挪物品—〈走棋子〉

〈人处于行走状态〉—具体事物处于移动状态—人为移动—〈(交通工具)行驶〉

〈人处于行走状态〉—具体事物处于移动状态—人为移动—〈运行〉

〈人处于行走状态〉—具体事物处于移动状态—非人为移动—〈流动〉

〈人处于行走状态〉—抽象事物处于移动状态—〈流行〉

〈人处于行走状态〉—抽象事物处于移动状态—〈发展〉

〈人处于行走状态〉—非静止、不稳固—〈改变〉--〈变成〉

〈人处于行走状态〉—非静止、活动—〈去(做事)〉—〈从事〉—〈涉及〉

〈人处于行走状态〉—〈处于某种状态〉—起始状态—〈动身〉—〈开始〉

〈人处于行走状态〉—〈处于某种状态〉—〈持续〉状态

用虚线链接的〈变成〉义项则表示:从语义逻辑上判断,〈变成〉可以作为〈改变〉的结果而纳入该语义链,但本文的语料库中仅有意大利语(andare in cenere“化为灰烬”)一种语言出现〈变成〉义,不符合“重叠多义性原则”,因而不纳入概念空间。但不排除在本文30种语料取样之外的语言中,仍有某些语言存在〈变成〉义。随着语料库的扩大,这一节点存在被修正的可能。

(3)空间延展

从空间角度去分析“行走”义词是否有与空间关系相关的义项。根据空间特征,细化出[空间]、[移动]两个义素。符合该域功能解释的语义链有如下1条:

〈行走〉—占据更多空间—膨胀—〈(面)发酵〉

(4)时间延展

从时间角度去分析“行走”义词的義项是否涉及到时间长短,可细化出[时长]、[时态]、[移动]两个义素。符合该域功能解释的语义链有如下4条:

〈行走〉—长时间行走—〈旅行〉

〈行走〉—长时间行走—长时间做事—〈从事〉

〈行走〉—将要行走—〈将要〉

〈行走〉—正在行走—〈正在〉

(5)方向延展

“方向延展”强调动作行为行进的方向性,可细化出[方向]、[移动]两个义素。符合该域功能解释的语义链有如下5条:

〈行走〉—向远处移动—〈离开〉—〈死亡(婉)〉

〈行走〉—向远处移动—〈离开〉—〈泄露〉

〈行走〉—向远处移动—〈离开〉—〈(时间)流逝〉

〈行走〉—向远处移动—〈延伸〉—〈通向〉

〈行走〉—向消极方向移动—〈衰退〉

(6)功能扩张

“功能扩张”强调“行走”的功能性,即“行走”作为某种目的的伴随状态而存在。通过前四个功能域的划分,可以总结出“行走”所涉及的主要行为是“移动”,而在整体的移动过程中,“行走”不仅具有辅助功能,某些语义同样也是“行走”这一动作的辅助,因此可细化为[工具]、[伴随]、[移动]三个义素。符合该域功能解释的语义链有如下4条:

〈行走〉—行走以完成某项事情—〈去(做事)〉—〈从事〉

〈行走〉—使用工具以辅助行走—使用交通工具—〈行驶〉

〈行走〉—使用工具以辅助行走—使用防护工具—〈穿戴〉—〈(穿搭)适合〉

〈行走〉—使用工具以辅助行走—使用工具以辅助做事—〈使用〉

(7)目的扩张

“目的扩张”强调行走的目的性,属于该功能域的义项都扩张了“行走”的某方面目的,因此可细化为[目的]、[移动]两个义素。符合该域功能解释的语义链有如下2条:

〈行走〉—以前进为目的—〈乘坐〉

〈行走〉—以放松为目的—〈散步〉—〈旅行〉

3.“行走”义动词的概念空间

概念空间是在跨语言比较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一种具有普遍性的语义空间,语义图则是针对特定语言的。吴福祥、张定(2011)将二者的关系论述为:概念空间提供人类语言多功能语素在语义关联模式上的变异范围和普遍制约;语义图则表征不同语言对应或相关的多功能语素在语义关联模式上的变异类型[2]。

将上文统计出的30种语义作为节点,把所有的“行走”义动词一维语义链串联起来。按照“语义图连续性假设”1,在保证每个功能域是一个毗邻整体的前提下,用各个语言的语料进行验证和调整,就形成了“行走”义动词的概念空间(详见图2-1)。

构建好概念空间的底图,便可根据不同语言中“行走”义动词的多义性表现来绘制出相应的语义图,并从中归纳各语言在该概念空间中展示出的词义演变共性与个性,以汉藏语系为例。

总览汉藏语系诸语言“行走”义动词语义图,可反映出明显的语系内共性:在该语义图所蕴含的25种语言中,并未涉及空间延展域和功能扩张域,且未涉及〈处于〉义及其所延伸出的一维语义链(包括〈持续〉、〈动身〉、〈开始〉)。而这一明显的语系内共性,又恰好反映出语系外特性:该语义图中,汉藏语系所覆盖的义项多为描绘性和可感性强的具象义,如〈走棋〉、〈行驶〉、〈从事〉、〈离开〉义等;未覆盖的义项多为抽象义,如〈处于〉、〈发展〉、〈延伸〉义等。这一特征符合语言学界的一贯认知:汉语多具象。语言是思维的工具或载体,梅立崇(1992)深度分析了汉民族具象思维对汉语的影响:汉民族“天人合一”、主客不分的朴素的辩证的整体观念导致了他们对具象思维的偏重,并指出汉语具象化是具象思维特征的具体反应。[6]

图中清晰的特性分野一定程度上说明语义图印证了语言学的一般理论,同时验证了本文所构建的“行走”义概念空间具有可信度。

二.“行走”义动词语义图构建机制的启发

以“七大衍生路径”和“义素分析法”为分析思路绘制一维语义链,再根据“语义图连续性假设”构建二维语义图,这是语义图构建机制的一种新尝试,从中可得出四点启发。

1.提升构建效率

块状排列的方法相比于线性排列,大大提升了语义图的构建效率。“七大衍生路径”具有分类能力和一定的规律性,可以在制图初期根据词义性质进行分类,将语义链组成“语义块”后再进行排列。

2.进行多维延伸

本文所采用的语义图构建机制可以进行多维延伸,主要体现在以下两方面:

其一,可延伸出更多的衍生路径。“七大衍生路径”的划分仅是基于动词多义性的分析形成的,因此,在分析名词、形容词等其他实词的多义性过程中,可根据需要扩大出更多的衍生方向。

其二,可延伸出更多的语义图维度。随着词汇类型学的研究深入和人类认知水平的提高,是否有可能会进一步发展出三维语义图,甚至四维语义图?这是一个需要相当长时间的学科发展和社会发展才能证实的问题。

3.程式化与量化处理

该语义图构建机制,能够从两方面对语义图“难以处理大量数据”的局限性提出解决方案预设:

其一,“七大衍生路径”的分析过程具有程式化特点。将不同的语义按照衍生路径的逻辑要求代入各个语义域,最终的运算结果是概念地图,这个过程就像在代入公式一样去分析同类型词汇。所以,在推导出更多衍生路径的基础上,进一步确定不同的“语义演变公式”,再将动词多义进行公式化分析,由此形成一套完整的“语义链公式”是有可能的。

其二,“义素分析法”的分析过程具有可编码的特点。义素具有可划分性,如[时长]义素又可划分为[+长时间][-长时间]。所以,若将义素作为最小数量因子进行计算机语言的编码,将根据语义衍生路径划分出的语素称为“指示语素”(起指示所用),将根据各义项语义划分出的语素称为“特征语素”(起识别作用),再将二者的语素条件进行一一对应,便可实现义项的快速筛选。

“义素分析法”量化处理语义的流程模拟示范如下:

*Step1确定指示语素

“动作相似域”指示语素:[物体]+[足部/底部]+[移动]

“时间延展域”指示语素:[人/物]+[时长]+[时态]+[移动]

……

*Step2确定特征语素

“旅行”特征语素:[人]+[+长时间]+[移动]

“将要”特征语素:[人/物]+[将来时]+[移动]

“行驶”特征语素:[物]+[底部]+[移动]

……

*Step3条件筛选

“旅行”→“时间延展域”

“将要”→“时间延展域”

“行驶”→“动作相似域”

……

上述两种解决方案均需要大量实验的证实。

4.打造动态语义图

在本文所构建的“行走”义动词概念空间中,除〈泄露〉义外,其余29种引申义均与本义〈行走〉有直接引申关系。间接引申的较大缺失,是因为有些语言的语义清单中未包含一维语义链的中介义项,而中介义项的隐去存在两种可能性:一是在历时演变过程中消失的,二是本就不存在于某语言的语言衍生链中。以方向延展域的一条语义链举例说明:

〈行走〉—向远处移动—〈离开〉—〈死亡(婉)〉

该语义链的中介义项是〈离开〉。在汉语“走”、英语“go”、西班牙语“ir”等大多数涉及到该语义链的语言中,中介义项〈离开〉是存在的,但在土耳其语“yürümek”中却不存在。因此,依据“语义图连续性假设”,在跨语言“行走”概念空间中,〈死亡〉和〈行走〉必须再单独连一条线。为究其原因,再次回顾《现代越汉词典》中所有释义2,也并未发现与〈离开〉义相近的义项。至此,〈离开〉义在土耳其语“yürümek”的语言生命中是否存在,从共时角度是无法得知的了,只能通过其历时演变的推究得知。

因此,若各民族的历时词义演变研究能够取得重大突破、各民族之间语言学研究成果可实现实时共享,我们便有机会绘制出一幅更為理想的语义图:共时语义图和历时语义图相结合的“动态语义图”。

结语:本文基于30种语言或方言“行走”义词的多义性考察,构建出跨语言“行走”义动词概念空间,证明词义演变跨语言共性的存在。同时,本文所采用的“七大衍生路径”与“义素分析法”相结合的构建机制,证明了语义图模型在词义演变研究中的可行性,并针对语义图在构建机制上的局限性,从构建效率的提升、多维延伸的可能性、程式化与量化处理和动态语义图的打造方面提出有益启发。

希望日后能有更多的语料来验证、更正本文所绘制的“行走”义动词概念空间,以确保概念空间的可靠性。也希望本文提出的语义图诸多可能性能够得到实验证实,使得语义图模型成为词汇类型学有力的研究工具。

参考文献

[1]张定.“追逐”动词语义图[J].当代语言学,2016,18(01):51-71.

[2]吴福祥,张定.语义图模型:语言类型学的新视角[J].当代语言学,2011,13(04):336-350+380.

[3]韩畅,荣晶.动词“坐”的词汇类型学研究[J].世界汉语教2019,33(04):504-521.

[4]Heine,Bernd,Ulrike Claudi&Friederike Hünnemeyer.Grammaticalization:A Conceptual Framework[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1:48.

[5]Alexandre Franqois.Semantic Maps and the Typology of Colexification:Interwining Polysemous Networks Across Languages[M].Amsterdam/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2008:163-215.

[6]梅立崇.从汉民族具象思维的角度对汉语进行审视[J].世界汉语教学,1992(03):173-178.

[7]汪维辉.汉语核心词的历史与现状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508-523.

注 释

1.Haspelmath提出:概念空间的一个重要特性是,多功能形式的不同功能再感念空间中的位置必须是毗邻的。反映在具体语义图上则是,任何一个语言中相关编码形式的若干功能必须占据概念空间内的一个邻接区域,参见The geometry of grammatical meaning: semantic maps and cross-linguistic comparison,The New Psychology of Language,2003,第211-243页。Corft将其表述为“语义图连续性假设”,参见Radical Construction Grammar,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第96页;Typology and Universal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第134页。转引自吴福祥,张定,《语义图模型:语言类型学的新视角》,当代语言学,2011年第4期,第337页。

2.共计7条:①去,走;②乘坐,搭乘;③穿;④专门从事某项工作;⑤(语气词)吧!;⑥排泄,拉;⑦去世,过世。

(作者单位:浙江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