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何天睦：拜登政府需要避免前任的错误

赵菀滢

在中美分歧不断的大环境下，两国的海洋外交关系也如承载它的海洋般时平时涨，深不可测。这片汪洋大海到底是两国的博弈战场，还是未来合作的良机？

2021年2月23日，就中美海事关系，南风窗记者专访了美国兰德公司的高级研究员何天睦（Timothy Heath）。在加入兰德前，他曾担任美国太平洋司令部中国战略重点小组的高级分析师，专门研究中国、亚洲和安全问题，在美国军事战略、作战和战术领域有超过16年的工作经历。

合作才能控制海上安全问题

南风窗：你在去年发表的一篇报告中说到，中国海洋外交的行动会削减美国的影响力，在某些情况下，中国海军在加强与一个国家的关系时，可能会威胁美国与这个国家的安全关系。我们并不同意这样的观点，但你可以解释一下这个逻辑吗？

何天睦：海洋外交除了我们之前讨论的，还包括与其他国家进行演习和训练。如果中俄、中伊合作变得更加紧密，并成为中国提供越来越多支持的那种合作，那么就会威胁到美国在中东或欧洲盟国间的地位，增加美国和中国出现分歧和冲突的概率。因此，我们也看到了中国与其伙伴和美国在中东或欧洲附近的海域甚至亚洲地区发生对抗。

另一种情况是，由于中国与美国某同盟国的关系日益紧密，直接导致美国在这个国家的影响力下降。以菲律宾为例，虽然海洋外交在中菲关系的发展上并没有发挥关键作用，但中国的外交，主要是经济外交，已經成功说服了菲律宾政府，使菲律宾跟中国走得更近，而这对今后中菲在海军上的合作是锦上添花的。中菲交友模式也可能会在世界其他地区重演，对此，美国就更需要在自己的外交中保持活跃，巩固友谊。

南风窗：你还提到中国的海洋外交会为美国创造获利机会，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

何天睦：是的，但受益的不仅是美国。总的来说，当目前世界上最强大的两支海军战队积极应对全球范围内的威胁时，整个世界都会受益。

有些跨国威胁可能会损害美国和中国的利益，所以与不合作相比，两国携手才更有可能控制住海上出现的安全问题。例如，中美已经在亚丁湾展开了打击海盗的合作，并已经成功遏制住海盗的威胁。海盗行为对全球经济造成不小的影响，也损害了很多国家的收入。因此，中美的合作也会为其他国家提供安全保障，减少损失。

另一个例子则是人道主义援助，比如救灾和疏散在海外遇到灾难需要紧急撤回的公民。在这方面，我暂时还不确定美国和中国是否真的合作过，但是它们同时都对一些遭受自然灾害重创的中亚和东南国家，例如印度尼西亚、菲律宾和巴基斯坦等等伸出援手，能在人道主义援助的队伍中同时看到美国和中国军队的身影。尽管自然灾害主要损害一个国家，但后续难民的流动和移民的溢出可能影响其他国家。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如果中国可以提供人道主义援助和救灾援助，许多国家都将受益，并不只是美国。

拜登政府需要更清楚地传递美国立场

南风窗：你在去年9月与美国媒体的采访中提到，美国在亚洲的行动变得更加不可预测，这源于美国国防部2018年施行的新原则：在战略上可预测，但在行动上不可预测。请问美方提出这个原则的初衷是什么？

何天睦：制定这个战略的目的，第一就是为了再度公开表明美国将在亚洲继续保持强大的力量，加强其军事信誉，也让美国在亚太地区的盟友和合作伙伴消除疑虑，恢复信心。

其次，新战略也是为了提高美军的生存能力，更难摸清美军的行动，打消发动珍珠港式突袭的念头，或者认为美国会对亚洲地区的局势袖手旁观。我并不是说中国现在有任何的战争动机，但如果中国未来采取更激进的行动，那么美国将非常脆弱。

南风窗：你认为这一战略的成效如何？

何天睦：我认为，从军事上来说，增加美国基地的多样性，并分散其部队使美军的行动更加难以预测，是一个合理可靠的想法。但是，这也可能会造成美国对各国传达信息的紊乱，美军活动的不可预测性会增加中国以及其他国家对其行动的误解或者过度反应。我认为前总统特朗普的一大问题就是他传达的信息经常是前后矛盾的，而且非常令人困惑。他对美国盟友和伙伴的态度及看法总是变化无常，对中国的看法也前后不一致。他有时强调美国在亚洲的地位至关重要，随后又改口称美国应该专注于自身发展。因此，关于美国的优先事项以及美国在亚洲的愿景是什么，这些信息在特朗普的领导下总是变幻莫测。

南风窗：那拜登需要对此做出什么改变？

何天睦：首先是要清楚地传递美国的立场和态度，并且保持前后一致，不要出尔反尔。其次也需要拜登和政府官员对美军的一些行动作出明确的解释，比如这次军舰航行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美军会出没无常等等。并且美国需要更清晰地表明，尽管在有些意见不合之处美国会对中国继续保持强硬，但美方依旧开放与中国的合作，美国不视中国为敌。

关于避免危机的讨论应当继续下去

南风窗：2月初，美方派出了两个航母战斗群在南海开展演习，美国海军方声明这是为了展示美国海军在富有挑战性的环境中的作战能力，中方发言人则指出，美国频繁派舰机进入南海活动，炫耀武力，不利于地区的和平与稳定。那么你对美国这次的行动有什么看法？

当目前世界上最强大的两支海军战队积极应对全球范围内的威胁时，整个世界都会受益。

何天睦：我认为美军军演一部分是为了展示美军的实力，起一个为拜登“镇宅”的作用。拜登上台后，面对一个新政府，许多专家担心可能被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利用新领导人的好机会。而本次海军演习以及其他军事的活动我认为都是在声明，美国仍在密切关注亚太局势，尽管美国的政治局势分散了人们的注意力，尽管美国还困于新冠疫情以及经济下滑的逆境，美国仍然会致力于其在亚洲的使命。

南风窗：但客观事实是，美军的频繁行动，加剧了南海紧张局势，不利于地区的和平与稳定。最近在舆论上也出现了许多关于美国是否越过边界、飞机或军舰是否已进入中国领土的争论，两国如何避免在这一问题上产生误会？

何天睦：我觉得向前迈出的重要一步是建立信任措施，达成海上交流协议和搭建管理危机的机制，都可以降低各国海军在海上发生意外的风险。

在西太海军论坛会议上通过的《海上意外相遇规则》（CUES）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该协议的通过在维护地区海上的安全与稳定上向前迈出了一大步，中美就军舰在海上不期而遇时应该如何交流和减少干扰等程序达成了一致。所以如果两国的战舰相距很近，他们都将遵守程序，以免发生碰撞和制造不必要的误会和误判。所以我认为如果中美海军要在降低风险的问题上进行方案优化，这些关于如何避免危机的重要讨论应当继续下去。

南风窗：海洋问题在中美关系中扮演什么角色，发挥何种作用？这是恶化或改善两国关系的关键因素吗？

何天睦：我认为海事关系与两国整体的外交关系相辅相成。如果美国和中国改善双边关系并稳定下来，那么我们就有可能看到整体紧张局势的缓和。但中美间的紧张形势是不会消失的，因为两国并没有改变政策，也没有改变立场。

南风窗：在特朗普执政的过去四年中，中美关系日益紧张，那么你认为拜登政府应该采取什么不同的方式来缓和、维护中美关系？

何天睦：从我的角度来看，对于特朗普发动的贸易战还存在很多疑问，目前也尚不清楚美国是否真的从中受益。因此，我觉得美国在发动贸易战方面确实有一些需要吸取的教训，因为这无疑对两国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也加剧了两国关系的恶化。

还要学到的是美国需要谨慎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