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背景下城市社区文化的延续与重建
——基于成渝地区旧城改造的调查
2021-04-12周煜轩冷晓钰
周煜轩 冷晓钰
(黑龙江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0)
1 问题的提出
随着我国城市化的不断推进和深入,城市化模式开始由“增量模式”转为“存量模式”,城市发展的重点从外部数量扩张过渡到内部质量提升。而城中村与老旧小区作为城市更新工作的重点,存在着大量的拆迁和改造项目,也引发了不少城市社会问题,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对城市本身而言,大规模的、非渐进式的旧城改造使城市在一段时间内出现街区文化和景观断层,特别是对城市地域文化和社区文化的破坏难以弥补,原住民由于种种原因迁往其他地区居住,老城区出现“人口替换”的现象,有机的旧城社区变成纯粹的“陌生人社会”,城市地域特色也被不同程度地破坏和削弱;二是对经历旧改的原住民而言,旧改意味着迁离已经长期习惯的空间环境,也可能意味着原有地缘社会关系的断裂,从而导致其社会支持网络缩水和生活质量下降。
社区作为组成现代城市的细胞,是城市景观和文化的具体体现,也是市民赖以生活的社会共同体,能给予市民最基本的地缘支持,也对生活在其内的市民具有维系凝聚的作用。而长久以来形成的包含物质环境、管理制度、活动习俗等的社区文化则是城市地域特色的重要组成部分,潜移默化地塑造了生活在这里的市民。因此,老旧社区文化的延续与新建社区文化的构建是城市更新的应有之义,这对我国推动城市结构优化、功能完善和品质提升有重大意义。
互联网、物联网技术的成熟与深入运用使城市更新中出现的一系列问题有了新的路径与方法,增加了延续和重建社区文化的可能性和可操作性。近年来,“互联网+”与城市管理、城市服务和城市创新等方面的融合起到了意想不到的积极效果。因此,有必要对大量旧城改造案例进行分析,将互联网背景引入研究,评估用互联网手段维持和加强居民的社会关系网络的可行性,探索社区文化延续和重建的新路径、新形式。
2 概念梳理与理论逻辑
2.1 交往城市是城市发展的必然方向
城市是人的城市,现代城市的建设和发展必然要围绕着人的需求展开。从不同阶段的主体意识来看,城市的发展经历了工具城市、功效城市和价值城市阶段,如今正处于向交往城市过渡的过程中。所谓交往城市就是基于哈贝马斯提出的“交往理性”,即满足人与人之间基本的社会交往需求,提高幸福感的城市构建价值体系,它强调了市民在城市建设中绝对的主体地位[1]。而雅各布斯(JACOBS)早在20世纪60年代的著作《美国大城市的生与死》中就强调了城市交往的重要性,深刻批判了当时一些使城市变得死气沉沉的“社区隔离”项目。她也提出,类似“街区”和“社区”这样的城市二级组织架构在政治、社会和经济方面的功能必不可少,是市民日常生活和基本交往的空间范围,也是市民表达诉求的政治机制[2]。
2.2 社区文化建设的重要性
社区文化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社区文化是指社区居民在特定的区域内,经过长期实践而创造出来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总和;狭义的社区文化是指社区文化现象的集成,即社区居民在特定区域内长期实践过程中逐步形成和发展起来的有一定特点的价值观念、生活方式、行为模式和群体意识等文化现象[3]。
2.3 交往城市话语体系下居民社会支持网络的重建
社会网络是一定范围的个人之间相对稳定的社会关系。而社会支持网络就是个人能够用来获得物质和精神支持的社会网络。一个人拥有的社会支持网络越强大,就能够更好地应对社会环境所带来的风险[4]。
对居民而言,社会支持网络是实现社会资本的基础,没有宽广的网络支撑,社会关系就不能转换为可利用的资本。在涉及拆迁的问题上,拆迁户的地缘关系网络不可避免地受到打击,其物质和精神生活都受到负面影响。对城市和社区而言,居民之间的社会关系是创造城市和社区文化的必要条件,也是其组成部分。因此,如何维持并重建搬迁居民的社会支持网络是交往城市话语体系下讨论的重点。
2.4 社区解放论与互联网手段的介入
费舍尔(Claude S.Fischer)在20世纪70年代提出“社区解放论”。“社区解放论”者认为,随着现代城市居民的流动频率大大增加以及快捷廉价的交通体系的形成,传统意义上仅靠地域纽带连接的社区已经消失了,居民的社会关系网络从地缘中解放出来,在不同的居住区和工作地点都形成了大量的初级群体关系[5]。而在互联网高速发展的今天,“社区解放论”所描述的社会特征越发明显——人们不必拘泥于地域,运用众多方便快捷的通讯形式就能进行社交,以及发展和维持社会关系网络。
3 调查与分析
3.1 研究对象与方法
成都、重庆两座强二线城市近年来的发展速度亮眼,同时,两城都面临大规模老旧城区改造和拆迁的问题。而作为国内一流的旅游城市,成渝在地域文化上拥有较高的同质性,两城政府也在旧城改造项目中对社区和城市文化保护的考量尤为突出。因此,本研究选择在成渝两地进行调研,案例多且具有较强的代表性。
本研究采用了调查法、实地法和文献法相结合的研究方式。首先,通过文献资料整理和实地走访在成渝两城分别选定一个旧改项目,将经历拆迁项目的居民作为调查对象。然后,通过网络问卷的形式向居民发放了包含封闭式和开放式问题的问卷并回收。最后,在经历两个拆迁项目的居民中分别抽取部分对象进行个案访谈。
3.2 调查与数据概况
被调查居民的年龄从17~68 岁不等,调查中将其进行分组,按照年龄分为44岁及以下的青壮年组和44岁以上的中老年组,分别占样本总数的44.3 %和55.7 %。按照居民的迁出目的地可分为从老城区迁到中心城区其他地区和从老城区迁往城市功能拓展区两组(重庆市以内环快速路内为中心城区,内环以外的主城九区为功能拓展区;成都市以三环快速路内为中心城区,三环外的市辖区为功能拓展区),分别占样本总数的45.6 %和46.8 %,另有6个缺失值。问卷分为4个部分,分别是对拆迁过程中的不满、对迁出地社区和城市文化保护的评价、迁入社区的文化建设情况、个人社会支持和对互联网引入社区文化建设的认知。
3.3 描述与分析
3.3.1 交际圈转换与适应力不足问题最为普遍
在进行探索性问题发掘时,调查问卷一共给出了8个对拆迁不满意的选项,其中选择人数最多的是“原有社会关系(与邻居、朋友、同事等)被削弱”一项,占比高达50.6 %,而紧随其后的选项是“难以习惯搬迁地的氛围或者对原住地文化有依恋”,占比31.7 %,以及“拆迁补偿结果”,占比29.1 %。由此可见,在被调查的两个拆迁项目中,居民最不能适应的是人际关系的弱化和地域环境的突变。这意味着在搬迁过程中,居民社会支持网络的弱化甚至解体大量存在并且难以适应,而生活环境的变化更加剧了网络弱化带来的负效应。
值得注意的是,迁出目的地不同的两组居民在交际圈和生活圈适应方面有明显差异。在从老城区迁往中心城区其他地区的居民中,有33.3 %的人认为社会关系受到了削弱,有16.7 %的人依恋原有社区文化而难以适应新的生活氛围。相比之下,在从老城区迁往城市功能拓展区的居民中,这两个比例分别达到了70.3 %和37.8 %。由此可看出,搬迁空间对于搬迁者的社会关系网络和环境适应有较大影响。这一现象也与孙红川等学者在对北京被动搬迁居民满意度及其时空特征研究得出的结论相符——就地回迁居民对于邻里交往社区、管理服务、休闲活动等方面的满意度显著高于外迁居民[6]。
3.3.2 旧改项目对于社区和城市文化的保护存在不足
被调查居民对迁出地的社区和城市文化保护的看法多持中立态度,半数左右的居民不确定改造项目是否真正意义上延续和保护了社区文化。实际上,经历了拆迁改造的社区中,物质环境质量普遍提高——无论是建筑质量还是交通条件或绿地率,都得到了较大的提升。但是随着居民的迁出和替换,长久以来形成的精神文化和制度文化很难被完整保留,多是由其形成的文化符号在改造后的街区中进行景观点缀,流于表面形式。
以重庆市南岸区龙门浩—慈云寺一线旧改项目为例,这一区域曾是重庆抗战陪都时期的使馆聚集地,也是曾经进入重庆母城的码头集散地,集聚了巴渝文化、抗战文化和开埠文化。笔者实地走访了龙门浩街道,这一区域如今已改造成城市历史文化旅游街区,旧改项目保留了美国使馆旧址、新华储蓄银行旧址等历史建筑,依照地势新建了一大批具有巴渝特色的仿古建筑,并向社会进行招商。然而即使龙门浩老街已成为名气不小的“网红打卡地”,但在非节假日的白天,这里的人气并不高,只有少数游人和无人光顾的店铺。这样的现象在人口稠密的重庆老城区并不多见。笔者认为,正是旧改项目中忽视了社区建设中“居住”的第一要素,才导致了文化维护与人的脱离。龙门浩老街的新建建筑是清一色的商业门面而无住房,虽干净整洁却缺少城市的市井元素,缺少社区文化中最基本的要素——居民。正如一位被访谈者表示:地域上的迁离在事实上使自己脱离了原有的社区文化圈,再回到焕然一新的历史街区探访时,却发现熟悉的街区已不属于任何人,剩下的只是商业与符号。因此,城市特色旧改项目对社区和城市文化保护的效果并不十分如意。
3.3.3 迁入社区情感和精神建设短板突出
在迁入社区的文化建设方面,大多数被调查者认为,相比于原来的老旧社区,当前所在社区的物质条件得到了大幅提高。而在社区精神建设方面,只有10.14%的居民认为自己与当前社区的邻里拥有较亲密的人际关系,只有4.35%的居民经常向社区寻求帮助,近半数的居民从未参加过社区组织的文化活动。如调查结果所示,不管是新建社区还是还迁社区,情感与文化精神建设均存在短板,搬迁居民对当前所住社区的认同感明显偏低,其社会支持中的社区支持有一定缺失。
4 互联网背景下延续和重建社区文化的路径探索
4.1 互联网延续曾经的社会关系网络
在调查中,七成被访居民使用网络通信方式维持与在迁出地认识的熟人的联系,相比之下,私下相聚和团体聚会的占比分别仅三成和两成,这更加印证了互联网时代下“社区解放理论”的合理性。因此,利用互联网延续搬迁居民的社会关系网络来实现其生活变迁的“软着陆”势在必行。实际上,这一方式更关注中老年群体的生活状态,相比于青壮年人群,他们的社会网络重建能力较小,需要的社会支持和关怀更多。
4.2 互联网快速建立新的社会关系网络,重塑归属感
延续居民曾有社会关系是为了更顺利地建立起新的社会关系网络。经过调查与走访,笔者发现已经有大量社区运用互联网进行建设,主要方式有建立业主微信群、开通社区论坛等,供社区居民相互交流,增进居民人际关系。除了提供日常的在线交流平台外,建立对迁入社区的归属感最好的方法是给予困难居民以帮助。社区可利用互联网搭建在线帮困平台,相比于生活困难的居民主动上门寻求帮助,网络平台以其便捷性和隐蔽性更容易让困难居民放下隔阂,使社区部门更容易获取信息[7]。
4.3 互联网记忆+社区历史文化拯救
近年来,互联网手段越发频繁地介入对社区和城市地域文化的保护中。笔者走访了成渝两城一些改造较为成功的历史文化街区,发现互联网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以重庆市南岸区弹子石老街改造项目为例,在原住居民的精神寄托方面,王家沱社区组织了“弹子石光影记忆”老照片网络展,并将从社会各界收集到的影像资料转化为多媒体形式,于网站上永久保存。在街区改造方面,首先由市规划部门划定适建区、限建区与保护区,在网络征集民意的基础上确定了相关地段城市设计导则,最终呈现在民众面前的是现代综合体+仿古商业街区的形式,并保留了包括法国水师兵营旧址在内的多栋文物建筑。整个改造街区除了商业用地外,还保留了一系列的文化展示区域——运营方将弹子石街区的历史与文化特色进行了可视化,并运用互联网和视觉模拟(VR)技术投影出来,形成动态的社区历史博物馆。另外,街区引进了世界著名的蜡像艺术馆品牌,并将其安置在巴渝特色浓厚的仿古建筑中,与弹子石街区中西交融的开埠文化相得益彰。值得称赞的是,弹子石老街改造项目并没有导致商住分离,多功能混合的布置使居民与社区文化遗产连接起来,城市文化保护不再是无人共享的“空壳子”概念。
4.4 互联网+社区创新孵化平台,发展社区文化
要使城市充满活力,不光要保护原有的历史文化,更要运用与时俱进的手段发展新的社区和城市文化,培养其文产结合的潜能,以文化带动社区经济和产业发展。以成都市成华区猛追湾街道为例,此地位于成都东一环路附近,属于城市核心区,拥有原汁原味的成都市井文化。猛追湾曾是成都著名的“老破小”社区,近年来,猛追湾引入企业实施旧城改造规划,探索了一条“空间改造—产业导入—创新孵化—落地实施”的社区文化和产业孵化的路径。笔者实地探访了猛追湾望平街社区,这里的街道空间已经得到系统化提升。建筑外立面经过景观改造,并辅以大量社区文化符号的小品,其中不乏运用互联网和多媒体技术的文化展示节点,整个街道空间连续且生动,构成了一派市井的城市意象。这样的景观文化氛围吸引了大量文创企业入驻猛追湾,在政府、居民、企业三方共建的机制下建立了“追湾文化”在线运营平台,积极孵化本地社区文化价值。猛追湾还运用城市智慧管理平台、社区共治平台提高社区治理水平,并引进音乐节、艺术展等活动,丰富了居民的精神生活,也创造了更多的高品质服务类就业岗位。
5 总结与展望
城市更新是我国推进高质量城镇化的大势所趋。城市更新不是简单粗暴的“更替”,而是城市空间结构的提升、城市人居环境的提高以及城市发展与产业结构的同步更新。社区和城市文化作为一种符号,能够增强其居民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并给予一定的社会支持,应是当下城市更新工作中关注的重点。
对于社区文化,一是延续与保护,二是重建与创新,缺一不可。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无论是维系搬迁居民的社会关系还是历史文化保护,或是社区文化创新,互联网、物联网技术将会更频繁地介入其中,“互联网+文化展览”“互联网+社区团建”“互联网+产业创新”等模式将会被广泛运用,以助力城市社区的良性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