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后的孟加拉国制衣业

伊莱恩·纳特｜文 张微明｜译

2013 年4 月，孟加拉国首都达卡发生了拉纳广场坍塌事故，1 134 名制衣厂工人遇难，2 500 多人受伤。这是一起彻底的人为灾难，让很多乐于购买廉价T 恤的人感到自己就像是事故的同谋，因为西方消费者对“快时尚”的需求，促使很多知名品牌把订单交给这些存在剥削和风险的服装厂。

全 球 贸 易 劳 工 联 盟（IndustriALL Global Union） 的纺织和服装业总监克里斯蒂娜，长期致力于提升孟加拉国的消防安全和建筑安全。她说，“那里的作业环境确实危险，”“拉纳广场也不是孟加拉国的第一起工业灾难；这个国家一直面临着火灾等类似事故的困扰，比如2012 年的塔兹雷恩制衣厂火灾就导致了117 人死亡。”

从废墟中而起

自那之后，进入公众视野的却是一个更大的悲剧，影响了制衣业数百万的工人：业内的安全健康防护现状骇人听闻，灰尘、染料、化学品引发了大量呼吸相关问题，致残事故也经常发生。既没有完善的法规的保护，也没有行业主导的保护，大量年轻劳动力在一开始就注定要与较差的卫生状况为伴。

“标签背后的劳工” （Labour Behind the Label）是一家总部位于英国的非营利组织，其目标是在全球范围内提升服装行业的工人权利和安全状况。梅格·路易斯在这个机构内专门负责组织相关活动。他说，“这是一个自上而下的行业，存在大量不平等现象——权利和利益集中于最顶层的服装品牌上，工人处于底层。”

近八年来，数百个制衣厂的作业条件有了改善。向孟加拉国的工厂下订单的知名品牌与工会组织、活动家走到一起，创建了两个团体：孟加拉国火灾和建筑安全协议组织和孟加拉国作业人员安全联盟。品牌方和供应商签署捆绑协议，通过商业途径向制衣厂施压，制衣厂要么改善安全，要么失去订单。

虽然取得了一些进展，但所有人都相信这依然是个未竟的事业，或者说，大家依然不觉得西方的购物者在购买快时尚服装时，也为工人购买了平等对待的权利和安全保障。国际劳工组织孟加拉国主管图奥莫领导了一个100 多人的团队来改善当地所有行业的作业条件。图奥莫称，国家层面的安全监管网仍然贫乏，检查能力、执法能力都很差，相关数据几乎都不可靠。

疫情也造成了重大的影响，价值数十亿磅的订单被取消，工厂减少生产，有人担心这种情况下，安全会被忽视。路易斯认为，“这会对工人健康产生直接威胁，长远看，甚至会威胁到工厂已经取得的安全健康成果。”

凝聚力量

由于对拉纳广场事故抱有的共同责任感，多个品牌、利益相关群体开始联合起来。通常，多个品牌会向同一供应商采购，这意味着，任何单一品牌对供应商产生的牵制力是有限的。克里斯蒂娜说，“我们要利用品牌的多重关系来让这个体系产生变化。”

梅西百货、沃尔玛、杰西潘尼等品牌公司组成了孟加拉国作业人员安全联盟的核心，火灾和建筑安全协议组织的总部在阿姆斯特丹，由乐购、利多超市、海恩斯莫里斯服饰（H&M）、班尼顿等欧洲品牌主导。两个组织都会解决工厂建筑修缮、消防安全、疏散预案等问题，但孟加拉国火灾和建筑安全协议组织还专注于作业人员的安全健康培训、员工对企业决策的参与度，由此来创建一种更安全的作业文化。

为了向协议组织的工程师、检查员、咨询师提供经费，品牌会根据它们从孟加拉国采购的体量支付费用。供应商工厂应该为安全提升支付费用，但多数情况下，工厂最终又会受到品牌的资助。这些品牌要么跟工厂议价，然后提供贷款，要么自己为安全提升支付费用。

克里斯蒂娜说，“有些事项所需支出较大，因为要经过长期努力才能解决，还需要详细的工程方案。这些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拉纳广场反映出的建筑结构问题并不是孤立的，除此之外，消防和紧急疏散也比较糟糕，有些工人被困在了封闭的门后。”

经过第一次检查并上报检查结果后，协议所覆盖的1 200 个制衣厂都制定了整改计划，涵盖消防、电气安全、建筑结构安全，这个方案是专门从作业人员的角度制订的。

根据火灾和建筑安全协议组织的说法，他们已经为180 万工人提供了安全健康培训，还召开过多次上千人的全体员工大会，给每个作业人员发放了安全健康手册。此外，525 个工厂拥有完整的职业安全健康委员会，委员会成员也要接受密集的培训，加强能力建设。

另外一个活动是工人和社区职业安全健康倡议，由6 个非政府组织发起，资金来自国际捐赠，英国职业安全健康学会（IOSH）就是捐赠者之一。这个活动包括一套为期20 天的课程，对当地制衣厂的75 名工人进行培训，让他们成为合格的安全健康培训师，之后再由这些培训师对另外的6 000 名工人进行培训。

全面覆盖

火灾和建筑安全协议组织也只针对部分制衣厂。据世界劳工组织计算，两个团体共覆盖了60%～65%的制衣厂。除这些之外的工厂，有的也在“国家倡议”活动中经过了政府的评估。这个活动由国际劳工组织支持，资金来自于加拿大、荷兰和英国。

国际劳工组织孟加拉国主管图奥莫说，“还有很多工厂没有覆盖到，这就需要政府通过自己的能力来改善这些工厂的情况。”因为多数小工厂并没有和这些顶尖品牌建立联系。

孟加拉国作业人员安全联盟和火灾和建筑安全协议组织都只有5年的期限，其中前者在2018 年就收尾了。后者曾尝试延长生命周期，发展成一个“过度协议”，但在法律上立即激起了当地很多供应商贸易协会的强烈反抗，因为它呼吁关闭不合规的工厂。最终，消防和建筑安全协议组织和品牌方又重新谈判，通过法院制定了新协议，成立了“成衣可持续发展理事会”（RSC），一个在孟加拉国注册的有限公司，由品牌方、工会、制衣领域贸易组织共同拥有。

成衣可持续发展理事会的运营、员工、政策和基础设施都从火灾和建筑安全协议组织继承而来。严格地来说，理事会将代表协议签署人充分利用这些资源，直到2021年5 月。理事会也将承担起更多的责任，最终把工厂的覆盖率达到100%。

在“标签背后的劳工”内部，路易斯也表达了对这个新组织的担忧，虽然工人代表占据了50%的名额，但供应商的话语权减少了，占比缩减到了33%。她解释说，“火灾和建筑安全协议组织提升了工人的参与度，由此带来了很多提升，工人可以信任它，感觉到自己是这个组织的主人。”“在成衣可持续发展理事会中，决策平衡遭到削减，所以我们正在努力保护火灾和建筑安全协议组织的独立性、透明性和杠杆平衡。我们对理事会抱有希望，但也需要一个更好、法律效力更强的机制。”

火灾和建筑安全协议组织在其覆盖的工厂中，已经将建筑安全项目实施了90%以上，之后由理事会接手。克里斯蒂娜表示，“总会有那10%——有些工厂需要新的报警系统，或者喷淋系统。这些通常都是复杂的工程，需要翻新。每个工厂的进度不同，但这10%已经是一个挑战了。”

更高的权力机构

与此同时，在国际劳工组织的协助下，孟加拉国政府也在着力提升自己的监管和执法能力。工厂和企业监管局（DIFE）的检查员人数已经从2013 年的92 人增长到了如今的308 人，覆盖了200 万的成衣制造工人。他们的计划是建立一支1 700 人的检查员队伍。

当局希望解决的另一个问题就是事故和职业病数据。

图奥莫说，“数据系统极不完善。我们都是通过监控媒体报道来获取信息，因为媒体会报道一些重大事故的伤亡人数，还有一些火灾事故的数据。虽然火灾仍然时有发生，但死亡人数已经下降了。”

遗憾的是，目前的监管权和监管处罚还不能与面临的问题相匹配。工厂和企业监管局极少使用关停工厂的权力。

一系列劳工法的更新也在探讨之中。图奥莫说，“我们期望能完善法规，通过更多的资源来让雇主履行职责。”“这个国家还在成长，拥有大量人口，每年都会有200 万的青年男女进入劳动市场。因此必须要成体系，尽可能保障安全。”

疫情下的积极现象

新冠肺炎疫情对制衣业产生了很大冲击，迫使政府插手，实施刺激方案。成衣可持续发展理事会的工厂检查，在2020 年9 月已经恢复，安全健康培训也转为线上。克里斯蒂娜认为，“疫情也意味着节省了开支，还吸引了更多积极性高的工人参与到活动当中。”

图奥莫也提到了积极的现象。“整体看来，行业对疫情的态度相当严肃。很多雇主一直在按照国际劳工组织和国际金融公司协助起草的文件，争取最大限度的合规。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个人都在按要求做，为了鼓励工厂合规，无论在政策还是在实际执行上都做了很多投资。”

拉纳广场事故之后，工人有了多大的保护呢？图奥莫称，“这是一个不平均的行业，但工厂已经在工人教育上进行了投资，贸易协会的态度也非常积极，我希望行业能对如何保障安全有更高水平的认识。”

克里斯蒂娜对于消防和建筑安全协议所覆盖的那些企业目前取得的成效很有信心，“没错，你可以对很多事抱有信心，对作业场所安全抱有信心，因为我们拥有一个上报机制，问题被上报后就会被调查，会得到解决。从2013 年到2020 年，情况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