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中小学图书馆战略规划体系研究：国家、地区与行业的联动模式*

刘容超

0 前言

战略规划涉及“一个机构(的)……长期目标和短期目标”以及与其使命密切相连的行动方向，在图书馆管理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1]。1980年代起，英美公共图书馆面临技术、经济等多方面挑战，开始使用战略规划彰显自己作为公共品的价值，竞争日益紧缩的公共资源，迎接信息技术带来的挑战，获得新的发展[2]。当前学界、业界对公共图书馆的战略规划已经有了较深入的研究[3]，但在中小学图书馆的战略规划方面几乎付之阙如。随着相关政策文件出台，如《教育部 文化部 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关于加强新时期中小学图书馆建设与应用工作的意见》(2015)、《中小学图书馆(室)规程》(2018)，我国中小学图书馆迎来新发展时期。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小学图书馆同样需要战略规划层面的布局和研究。本文以美国中小学图书馆的战略规划和年报文本为基础，对美国中小学图书馆行业的战略规划展开研究，拟为国内管理、规划、研究学校图书馆的部门和机构提供相应的启示。

1 图书馆战略规划研究综述

中国对战略规划的理论研究在“中外图书馆学理论关系互动”过程中获得发展[4]。2004年，吴建中较早地向中国图书馆同仁介绍国际上先进的管理理念、方法、工具，而战略规划是其中之一[1]。2008年，于良芝高度评价战略规划对公共图书馆管理的价值，并对“战略规划”和“长期规划”进行辨析，指出战略规划具有更远的前瞻性和更高的收益，但同时也具有更大的风险[2]。2010年柯平从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的角度论述战略规划的价值，提出研究战略规划有战略管理理论、公共服务理论、协同机制理论三种视角[5]。

2010-2020 年是战略规划理论内化的阶段。这一时期著述丰富，中国学者对理论、模型与实践进行了全方位的研究。南开大学柯平、赵益民团队的著作《图书馆战略规划研究》《图书馆战略规划流程研究》《图书馆战略规划：理论、模型与实证》，江洪团队的著作《图书馆战略规划研究》，国家图书馆组织汇编的《图书馆基础资源建设与图书馆中长期战略规划汇编指导手册》《图书馆行业中长期战略规划选编》相继出版。期刊论文多以特定图书馆或特定业务为主题展开研究，涵盖高校图书馆[6]、公共图书馆[7]、图书馆联盟[8]、图书馆协会[9]、资源建设[10]、服务空间[11]、“十二五”和“十三五”规划[12]等主题。此外，针对战略规划的介绍、案例和经验分析，也是比较经典的研究主题之一[13]。

尽管图书馆战略规划的相关研究如火如荼，但我国研究中小学图书馆战略规划的文献非常稀缺。2011年柯平等提到《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为中小学图书馆“十二五”战略规划创造新的需求，中小学图书馆要在所属机构指导下，参考高校、公共图书馆战略规划流程、工具、文本模型，制定规范的战略规划[14]，但无论是理论或实践仍有长足的发展空间。

2 美国中小学图书馆的战略规划实践

美国中小学图书馆战略规划的发展大致可以分为3个阶段：引入期(1970年代)、发展期(1980年代-1990年代)、成熟期(21世纪)。1970年代运用战略规划的方法管理中小学图书馆事业最早是从州级政府开始实行。这项工作一般由州教育部辖下图书馆管理机构或者州公共教育部辖下图书馆管理机构负责组织开展。比如，纽约州教育部学校图书馆管理署对学校图书馆的经费预算开展较为严格、明确的规划[15]；威斯康辛州公共教育部图书馆服务分部运用战略规划对全州的学校图书馆进行业务指导和评价[16]；马里兰州公共教育部图书馆服务分部将学校图书馆事业纳入教育部门的整体战略规划[17]。同时代James W.Liesener 研究学校图书馆规划工具的著作出版[18]，在理论方面做了一些构建工作，使得学校图书馆事业走出了20世纪初纯经验式的研究格局。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学区层面的战略规划日益受到重视，且在规划的内容上，不仅涉及常规的业务活动，也关注业务的转型、升级和创新。

进入21世纪，学校图书馆战略规划已经相当普遍。教育部，地方、地区教育管理部门，全国范围和地方的行业组织，乃至于各类相关机构都制定了与学校图书馆相关的战略规划，极大地促进学校图书馆事业的整体发展。基于此，本文拟分析不同层次的学校图书馆战略规划方案，探讨各级部门或机构在战略规划中起的作用，并进一步关注它们如何评估环境、研判局势、采取应对措施，建立不同层级之间的联动。为了展示战略规划体系上下级的纵向关联，本文所引用的案例为上下级隶属或对应一致的关系。

3 美国学校图书馆的多层次战略规划体系

由于美国公立教育管理权高度分散以及私立教育体系发达，美国教育战略体系具有主体多元化的特点[19]，导致学校图书馆事业的战略规划体系也具有主体多元化的特点。根据相关规划文本的分析和梳理，美国学校图书馆的战略规划体系主要有3个层级：(1)国家教育部规划部门，与我国的情况大致相仿，其规划是对全国未来较长时期内教育事业发展的重大的、全局的运筹与谋划[20]。(2)学区，这是公立教育的行政管理单位，是专门提供小学、中学和高中公立教育的一级地方政府，也是学生上学的区域单位[21]。一般来讲，学区设有管理学校图书馆事务的岗位，对学区内若干个学校图书馆及其馆员进行相应的管理。(3)行业协会，承担着保护从业人员的权利利益、支持他们的继续教育、引导和规范图书馆业务、实施行业自律和自治等一系列功能[22]。

这3个层级并非上下级隶属关系。国家和地方之间并没有行政上的直接联系，联邦政府向来是通过教育法案和项目经费补助等形式对全国的教育进行宏观管理。州教育厅只对州教育董事会负责，州教育董事会由本州选民选举产生。学区的组织形式类似。在这样的教育体制之下，各地学校图书馆事业的发展与协调需要对应的机制发挥作用。这3个层级之间的关系如下：一是国家教育部门发挥了宏观调控的作用。1958年《国防教育法案》(NDEA)和1965年《初等和中等教育法》(ESEA)都将学校图书馆建设纳入到联邦教育经费补助的范围内。在国家教育法案的激励下，各州提高对学校图书馆事业的重视程度。二是学区做为整个体系的“神经末梢”，其学校图书馆规划类似于基础性工程。三是行业协会通过制定行业标准对整体事业起到指引作用。在不同的地域范围与教育区域内它们互相补充、互相配合，或可认为是学校图书馆领域“美国图书馆模式”的一种特征[23]。

3.1 联邦教育部：国家教育发展战略

本节主要探讨国家层面与学校图书馆相关的战略规划。回顾20世纪，美国学校图书馆的发展历程与教育技术、教育媒体息息相关。教育技术、教育媒体功能已深入融合到学校图书馆之中。21世纪初至今，学校图书馆一般统称学校图书馆媒体中心(School Library Media Center)，被视为教育信息化的场所和力量，纳入国家级教育信息规划体系。

20世纪先后发布及修订的学校图书馆服务标准都是由美国学校图书馆员协会(American Association of School Librarians，AASL)与国家教育协会下属教育技术或教育媒体机构共同发布。1960年和1969年AASL与视听资料教导中心(Department of Audiovisual Instruction，DAVI)共同发布和修订《学校图书馆项目标准》(Standards for School Library Programs)。1971 年DAVI 更名为教育通信与技术协会(Association for Educational Communications and Technology，AECT)，后与AASL共同发布《媒体项目：学区与学校》(Media Programs：District and School)(1975)、《信息力量：学校图书馆媒体项目指南》 (Information Power：Guidelines for School Library Media Programs)(1988)、《信息力量：建立学习合作关系》(Information Power：Building Partnerships for Learning)(1998)等多部重要的指导文件。近十年最重要的两个国家级教育技术战略规划当属2010年颁布的《变革的美国教育：技术推动学习》(NETP2010)和2014年发起“联结教育”计划(ConnectED Initiative)，两者极大地促进了美国中小学图书馆事业的发展。

3.1.1 《变革的美国教育：技术推动学习》与中小学图书馆

2010年美国教育越来越不能满足社会对学生文凭和能力的要求，出现学生学习热情不高、高辍学率和低毕业率及社会对学生能力和学历的要求越来越高等矛盾[24]。为缓解矛盾，奥巴马政府提出教育改革的目标：一是提高大学毕业生比例(当时约41%)，到2020年达到60%的国民拥有两年或四年制学位；二是缩小学业水平的差距，帮助高中毕业生为求学生涯或职业生涯做好准备[25]。为了达到改革目标，NETP2010构建了新的学习模型，提出教育技术解决方案。该模型以学习者个人为中心，以技术为驱动力，对学习、评估、教学、基础设施、生产力这5个教育系统的基本要素进行改革。“通过技术在学习中的应用，来提高学生个人的学习效果”[24]。

这份指导性报告肯定了学校图书馆在教育事业中的作用，为学校图书馆发展提供了机遇，体现为4点[25]：(1)肯定馆员的地位。认为教学需要团队合作，而馆员是教师的伙伴，是教育社群的成员。(2)肯定馆员的作用。馆员能够帮助教师提高信息化教学水平，缩小“技术鸿沟”。(3)肯定图书馆是重要的学习场所之一。未来的学习场所应是无处不在，因此要建设覆盖教室、图书馆、博物馆、实验室、工作坊等场所的无线网络基础设施。(4)建议降低信息获取的费用门槛。提高原有“E费用”(E-Rate，专用于减免学校和图书馆联网费用的基金)补助力度，简化、优化图书馆和学校申请“E费用”基金的流程。值得注意的是上述报告文件虽然具有指导意义，但不具备行政效力[24]。

3.1.2 “联结教育”计划与中小学图书馆

2014年奥巴马政府发起以“联结教育”为名的行动，开展一系列促进教育技术发展的政府行为和措施(见表1)[26]，对中小学图书馆事业产生巨大影响。一是校园和图书馆的网络基础设施实现更新换代。无线网络全面覆盖，网速提高，费用降低。截至2019年，99%的K12公立学校有光纤宽带；99%学区达到每个教室无线网络覆盖，平均每个学生至少拥有100千比特每秒的网速；学校上网费用(兆比特每秒)成本中位数由2013 年的22 美元下降至2019 年的2.24 美元[27]。二是对学校图书馆的资源建设产生诸多影响。Open eBooks计划促进教学资源和版权的数字化，GoOpen计划推动和促进各个学区采购和使用电子教材，IT私企为学生提供教育软件和硬件的优惠减免措施，这些措施都为学校图书馆的资源规划提供了新的发展契机[28-29]。三是提升对图书馆和馆员的工作要求。在新形势下，学校图书馆的空间应能“容纳多种多样的活动和小组，为协作式和个性化学习提供灵活的学习空间”；设备应能“支持对数字内容、移动设备和在线学习平台的访问”；而馆员应是“学习数字化转型的领导者”[30]。一项名为“未来就绪馆员”(Future Ready Librarian)的计划就专门面向基层馆员开展系列培训，帮助基层馆员成为学区“数字化、个性化学习”的领导者[26]。

表1 “联结教育”行动目标与措施[26]

3.2 公立学校学区：地方、区域战略规划

学区是美国教育体制的基础，也是学校图书馆规划的主力。按照地理位置可将学区分为4个类型：城市学区、城郊学区、城镇学区、农村学区，4 类学区的比例各为27.1%、31.7%、13.6%、27.6%[31]。学区规模差异大，最大型的学区如纽约城学区，招生规模达98万人，而小型的只有区区数百人[31]。除经济发展水平外，学区类型和学区规模都会影响学校图书馆事业的发展和规划。经济发展水平是非系统性的外部环境，只可因地而宜，应时而宜，但学区类型、学区规模是系统内的重要影响因素，是研究体系的重要维度。为了体现学区规模、学区类型而非经济发展水平给图书馆事业发展水平带来的差异，本文选取两个学区规模差异较大，学区类型不同但地理位置相邻的学区作为分析案例。一是波士顿公立学校，辖内共有100多所学校5万多名学生，是全美排名前100的大型学区(按招生人数排名)；二是德达姆公立学校，辖内共有7所学校，总共不到3，000名学生。

3.2.1 《波士顿公立学校图书馆服务战略规划》[32]

波士顿公立学校位于马萨诸塞州的首府波士顿市。2016年波士顿公立学校学区内共有53所学校图书馆，其中25所小学图书馆、28所中学图书馆。学校图书馆事业的整体发展水平较高，但各馆发展水平不一。在规划前，学区对各馆情况进行了摸底调查，以研究各馆的困难是否存在共性，再发挥学区协调作用，解决共同面对的难题，进而给予发展指导和帮助。

规划委员会调查发现，虽然学区内各校的情况差异较大，但各馆面临的问题存在共同之处：(1)认证馆员的比例较低。学校图书馆认证馆员是指符合教育部门规定、被教育部门认可、具有教学资格的从业人员，一般由各州教育部进行认证[33]。全美66.4%公立学校至少有1名以上州教育部认证的全职馆员[34]。相较之下，波士顿学区认证馆员比例还有提升的空间。(2)数字资源不足。学校图书馆大多加入州公共图书馆体系的数字资源共享计划，但其资源结构与学生尤其是低年级学生的需求不符。而学校图书馆自身资源采购经费紧张，仅订购有Tumble数据库。该数据库是专门面向小学生用户开发的电子书数据库，含有约1，100种电子图书。(3)部分学校的纸质资源已经陈旧。例如，东波士顿高中图书馆纸质资源的平均出版日期是1985年，又如西罗克斯伯里学校的文献平均出版年份是1986年，纯科学和应用科学文献平均出版年份分别是1984年和1990年[32]。(4)学校图书馆利用率不高。2014年调查数据显示，学区40%的学生在就读高中前从未使用学校图书馆[32]。

针对上述问题，波士顿公立学校充分发挥学区协调作用，提出行动措施[32]：(1)明确责任主体，落实主体责任。学区管理层承担应有的职责，诸如经费筹集、人力资源建设、资源建设与协调、业务标准制定等。各个馆的馆员承担教学管理与课程开发的职责。(2)由学区管理层统一规划资源建设，发挥区域协调和资源共享的优势。比如，把控方向，降低纸质资源的采购经费，提高数字资源的比例。提高质量，资源采购来源多样化，采用美国图书馆协会的儿童馆藏建设标准。加强整合和数字化应用，对多校的数字图书馆进行整合，提高在线教育资源的“教学临场感”并开发数字应用程序。(3)给各馆指明发展方向。比如，学区管理层制定“信息素养/引导式探究”课程的标准，各馆开发符合该标准的课程，同时建议各馆分别开展家校合作，加强与波士顿公共图书馆的合作，规划并实施图书馆空间改造。

3.2.2 《德达姆公立学校图书馆服务战略规划》[35]

德达姆公立学校位于马萨诸塞州诺福克县，波士顿市的西南边界。学区内有7所学校，包括1所高中、1所初中、4所小学，以及1所幼儿早教中心。整个学区的学校图书馆事业发展水平较高，并且各馆办馆条件差距不大。其战略规划可为我国民办学校教育集团或者多校区的学校制定图书馆规划提供参考。

在制定战略规划之前，学区对各馆的发展水平进行充分、全面的调查。图书馆情况包括[35]：(1)各馆人员和经费的配置比较均衡。各馆均配有1名全职馆员。高中配有全职助手，资源采购经费9，950美元；初中配有兼职助手，资源采购经费8，750美元；4所小学有志愿者协助，平均资源采购经费2，637.5美元；幼儿早教中心还没有专职馆员。(2)数字资源基本能够满足需求。初中和高中图书馆没有购买数据库，但都加入公共图书馆体系的数字资源共享计划。(3)网络设施设备齐全。所有馆都有上网机、电子白板、可外借的平板电脑，高中图书馆还有3D打印设备和计算机实验室。(4)除了基本的信息素养课程，馆员开设各类丰富的拓展课程。比如，奥克代尔小学在图书馆课程里安排STEM教育(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教育)的内容。格林洛奇小学图书馆开设计算思维策略、编码和机器人的课程。(5)学校图书馆开展丰富多彩的阅读推广活动。比如，高中和初中开展书目推荐活动、阅读奖励活动以及暑假阅读活动。小学开展讲故事活动、书展、作家见面会。格林洛奇小学图书馆还提供绿幕摄影设备给学生录制新闻视频。

由于各馆发展比较均衡并且发展水平比较高，德达姆公立学校主要发挥学区的导向作用，向“未来就绪馆员”目标和AASL最新的标准看齐，制定行动措施[35]：(1)鼓励学生自主学习，采用多种方式提高学生自主学习的能力。课堂外，通过丰富多彩的活动促进阅读；课堂上，允许学生发展多样的学习风格，给学生机会展示自我，通过STEM课程发展学生创造性思维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2)与教师、学校、学区乃至社区建立合作关系。向教师介绍实用的教育信息技术，制造“跨学科的、项目式的学习机会”，提供配套教学资源；促进学区内各校学生的合作；通过家校合作项目加强与学生家庭的沟通；向社区宣传学校图书馆的价值。(3)建设具有文化多样性和包容性的馆藏；为低年级和幼龄儿童的学习创造便利；实施学习空间的改造，适应个人学习和小组学习的需求。

3.3 图书馆协会：行业组织战略规划

图书馆协会也是提供战略指导的重要力量。美国学校图书馆行业协会主要有AASL和覆盖各州、自发成立的地方行业组织。1975年《媒体项目：学区与学校》鼓励馆员根据馆情进行事业规划，且提供相应的行业指导意见，支持馆员的决策。其后，AASL不断完善各类标准、推广相关工具，继续指导基层图书馆开展规划工作[36]。AASL为保证战略规划的有效执行和延续，2015年制定战略规划的制度(Policy No：A-15)[37]。制度化使得战略规划的执行不受主席竞选和任职的影响，获得经费保障。比如，其中一项条款规定AASL所有的经费支出项目都必须阐明与战略规划目标的关联，并且由董事会负责评估相关性。为解读行业组织层面的战略规划设想，展现全国行业组织和地方行业组织战略规划的差异，本文选取AASL 和马萨诸塞州学校图书馆协会(Massachusetts School Library Association，MSLA)两个行业组织最新的战略规划文本进行分析。AASL和地方性行业组织这两个行业组织的选择，恰与3.1的国家教育部门、以及3.2的公立学校学区是互相对应的。

3.3.1 《美国中小学图书馆协会战略规划》

进入到21世纪10年代，学校图书馆事业面临着严峻的挑战。从业者一致认为学校图书馆的环境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对学校图书馆事业影响最大的4个方面包括：一是“共同核心”课程标准体系改革要求图书馆课程在各州体系的框架内实现统一标准；二是教育资源格式多样化为图书馆收藏和利用带来挑战；三是教育信息技术的重要性日渐提高；四是教育经费紧张[38]。这4个方面之间又是相互关联的。比如，教育信息化和课程标准化都需要经费支撑和人员保障，导致经费竞争更为激烈。又如，教育信息化的急剧变化势必产生形式多样的资源。这些形势变化带来巨大挑战：2010-2015年学校职工总数增加的情况下，学校图书馆馆员的职位数反而减少。公立学校教职工(包括馆员)总数增长3%，尤其是课程指导协调员的职位数增长26%，而学校图书馆员职位减少14%[31]。

2014年在行业面临裁员危机的情况下，AASL战略规划小组认为原来的机构使命已经不能发挥引领作用，有必要进行更新。于是AASL的使命宣言重新订为：AASL赋能领导者变革教学与学习。该提议被提交到董事会，获得一致通过。AASL董事会会议记录[39]详细解释了该使命宣言的用意：(1)学校图书馆员的角色一直处于演变和变化中。学校图书馆员的角色不是事物的守护者，而是使用新工具和新策略引领学习革命的领路人。(2)“学习”这一用词突出了学校图书馆存在的意义，解释了学校图书馆不能被公共图书馆取代的根本原因。(3)学校图书馆的中心任务就是学习。只有如此才能使得学校图书馆立足于所有教育讨论中心的位置。可见在董事会看来，在外部环境变化趋势下“学习”是比“技术”更为重要的未来指向。

2019年6月董事会最新批准的战略规划[40]仍沿用上述的使命宣言，侧面说明近年AASL对于形势和环境的判断如前。在最新战略规划中，行动措施主要变化包括：(1)更为深层次。推动学校图书馆的理论研究，学校图书馆用实证研究(evidence-informed)指导实践，满足行业深层次的发展需求。(2)更具针对性。通过参与和影响教育政策的制定，为学校图书馆事业营造良好的政策环境。向基层馆员传达教育政策法规，引起对政策的重视，加深对教育政策的理解。(3)内部管理更加系统化。建设会员“参与模式”(participation models)，提高管理者的管理水平。

3.3.2 《马萨诸塞州学校图书馆协会战略规划》

马萨诸塞州学校图书馆协会成立于1960年代。协会的名称、隶属关系、经费来源、业务内容都经历了诸多的变化。2000 年代美国兴起“21世纪技能”教育改革[41]；基于标准的课程改革蓬勃开展[42]。同一时期MSLA致力于推动信息素养课程标准化进程，先后制定和推广马萨诸塞州学校图书馆标准和评价量表(MSLMA Standards for School Library Media Programs and Model School Library Rubrics，2003)和义务教育阶段信息素养标准(PreK-12 Information Literacy Standards，2009)。MSLA还与公共图书馆系统合作推动图书馆立法。2010年代马萨诸塞州原有的6个区域图书馆体系深入推进资源共建共享，课程标准重要性日益凸显，这两个事件的进程都对该州学校图书馆产生巨大影响[43]。

在新形势下，2016 年MSLA 制定2017-2022年的战略规划。MSLA的机构使命是：马萨诸塞州的学生都能持续获得有效的学校图书馆项目，学校图书馆项目由符合资质要求的馆员领导、教授、执行。学校图书馆为学生创造学习和成功的机会[44]。其中“有效的学校图书馆项目”(effective school library program)是一个专有名词，来自2015年奥巴马签署的《每一个学生成功法案》。为了帮助各州和各学区获得该法案的专项经费，AASL进一步阐释“有效的学校图书馆项目”的内涵。MSLA引用“有效的学校图书馆项目”，帮助学校图书馆项目争取上述专项经费支持。

把MSLA 与AASL 的战略规划进行比较发现：它们都是行业组织，但行动的方向不尽相同。相同之处在于都重视对教育机构进行游说，向各级教育部门宣传学校图书馆的价值和作用；不同之处在于：(1)MSLA的首要目标是促进地方立法，这是由于美国教育经费和教育行政权的主要在州和地方。(2)MSLA侧重于为会员提供继续教育的学习机会，而AASL侧重于学校图书馆研究，为学校图书馆事业的发展提供理论基础和发展动力。不同层级的行业组织行动措施既彼此呼应，又各有侧重，对于战略体系的构建大有裨益。

4 战略规划体系的联动特征

上文从国家教育部门、各地方学区以及图书馆协会等3个层面对美国学校图书馆的一系列战略规划展开分析。在教育技术与知识结构迅猛变化的冲击下，21世纪美国中小学图书馆事业受到冲击，利益相关部门和机构纷纷展开行动——这些行动并非孤立无援，而是在国家、学区和行业的相互协作下展开的。可以说，美国在中小学图书馆行业内已经构建起一个战略规划体系，这一战略规划体系具有以下特征。

4.1 建立国家、学区和协会的多级战略规划体系

经近50年的逐步发展，多级战略规划体系已经建立并趋于稳固。最初战略规划是个别层级、个别机构的个别行动。如今战略规划已经成为学校图书馆广泛使用的管理工具，成为行业组织业务指导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为跨系统合作统筹规划的联动方式。较强的战略规划意识和密切相关的战略规划行动，对于加强学校图书馆事业的发展，提高这一工作的指导性，具有重要意义。多级战略规划体系的过程如下：

1970年代，战略规划体系已具雏形。战略规划最初由州级政府的学校图书馆管理部门引入并且由学区持续深入地展开和推进。这一时期奠定了州级和本地教育主管部门在推动学校图书馆事业规划上的主导地位。因此1975 年出台的《媒体项目：学区与学校》主旨上强调学区的主导性力量，细节上强调学校图书馆的规划目标应该主动地与学区的规划目标吻合。它具体描述图书馆项目如何响应学区和学校的目标。与之前的标准不同，这份文件强调学区层面的图书馆项目对学校层面图书馆项目的支持[45]。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图书馆体系的发展促进了战略规划体系的发展。由于发展联机书目和图书馆自动化系统的迫切需求，原本分散行动的图书馆不得不联合行动，共建共享数据和系统。战略规划体系也因此得以发展。在一定的区域范围内，不同系统的图书馆管理部门和不同类型的图书馆机构共同商议并制定构建图书馆体系的规划。学校或学区也加入到地方图书馆业务主管部门和机构主导的体系建设。在这样跨系统、跨层级的图书馆体系建设中，地方、学区、学校各级部门应承担的规划职能日渐清晰。1988年《信息力量：学校图书馆媒体项目指南》有一个章节重点描述学区、区域、州建设学校图书馆事业的相应职责。各校图书馆依靠学区来提供图书馆宣传和技术支撑，组织资源分享和合作项目；而学区依靠地方和州立机构领导自动化和变革[45]。

进入21世纪，联邦教育部加强了对各地的引导，下至学校，上至教育部的战略规划体系得以完善。国家教育战略规划对基层学校图书馆的影响力度和支持力度加大。联邦教育部推行的“联结教育”“未来就绪馆员”“联结图书馆挑战”、Open eBooks等计划和运动都对学校图书馆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国家、学区和协会多层级战略规划体系完全建立起来。

4.2 强化教育系统与公共系统之间的图书馆互动

美国公共图书馆与学校图书馆的合作具有悠久的历史，形成了多种多样的合作模式。整个美国学校图书馆的战略规划体系非常重视建立与公共图书馆的合作关系，并且通过战略规划的方式进行了落实。Fitzgibbons从美国学校图书馆和公共图书馆合作历史中总结成功经验：合作从规划开始就应该找到彼此定位和目标的共通之处，制定深入而细致的行动措施进行合作[46]。这一点尤其值得我国关注。

国家层面上，联邦教育部与美国博物馆和图书馆服务机构(IMLS)等积极合作。联邦教育部与美国公共数字图书馆(DPLA)、IMLS、纽约公共图书馆合作开发数字教育资源[28]，还与IMLS合作开展“联结图书馆挑战”(ConnectED Library Challenge)计划，提升学生对公共图书馆资源的获取能力[47]。联邦教育部也鼓励基层学校与公共图书馆等信息机构合作，运用云计算技术进行创新；肯定公共图书馆在消除弱势学生信息获取不平等上的作用[25]。

地方层面上，学校图书馆与公共图书馆密切合作。公共图书馆为学校图书馆提供便利。比如，各地积极响应“联结图书馆挑战”，由地方领导、学校校长和公共图书馆的馆长共同签署合作协议。协议规定公共图书馆为学生提供专门的便利措施，免除违约金，把图书资源送到学校，给学生办证，鼓励学生使用公共图书馆资源。在马萨诸塞州，学校图书馆是图书馆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统计数据显示，马萨诸塞州所有图书馆体系中，学校图书馆用户占到28.7%[48]。抽样调查显示，马萨诸塞州81%的学区加入到马萨诸塞州图书馆系统[49]。学校或学区向州图书馆理事会(MassachusettsBoardofLibraryCommissioners)提交战略规划并接受考核，能够获得“图书馆服务和技术法案”经费。

在基层，学校图书馆和公共图书馆进行战略合作。学校图书馆培养学生利用图书馆的习惯和技能，为公共图书馆带来更多的未成年读者；公共图书馆能够为学校图书馆带来更多资源和技术支持。以波士顿学区为例，学区不仅邀请公共图书馆代表加入到战略规划委员会，还制定与公共图书馆合作的具体措施。其中力度较大的措施包括：逐步将公交学生卡、公共图书馆读者证、学生证ID 3个系统的账号实现对接；鼓励学生安装公共图书馆的手机应用程序，获得其数据库资源，使用馆际互借。

4.3 重视调研，强调战略规划的科学性和系统性

不同层级都重视使用科学的方法制定学校图书馆的规划。规划制定者在前期的调查和研究就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从多种途径获取一手资料和二手资料，准备时间往往长达一到两年。它们愿意花费精力寻找最适合自己的规划模型，从回顾和评价规划执行情况中获取经验和教训。可以说，美国学校图书馆战略规划具有科学性和系统性，能够娴熟地运用这一管理工具。

AASL 制定规划的准备时间一般长达两年。以AASL 使命宣言和战略规划为例，早在2012年6月ALA阿纳海姆年会，AASL董事会总结规划的执行情况，并且开展初步调查。调查的对象是会员；调查目的是为新的规划收集会员意见；调查内容是行业面临的重要的外部环境、挑战和机会[38]。2013年1月，董事会齐聚西雅图召开仲冬会议。参会者讨论初步调查的结论，回顾上一版本的战略规划，决定成立战略规划工作小组，着手开始制定新的战略规划。经过半年时间的讨论，2014年6月ALA拉斯维加斯年会，新的规划获得董事会投票通过并开始执行[50]。

地方上，马萨诸塞州图书馆理事会和MSLA也会对学校图书馆制定战略规划给予科学的指导。理事会面向基层图书馆开办战略规划培训课程，指导学校、学区科学制定图书馆事业规划。具体做法包括：规范规划文本的体例，推广规划工具的使用，评估规划执行的效果。除了集中的业务指导服务，理事会的专家还会深入到基层馆提供现场指导服务。MSLA在科学战略规划指导上也起到了积极的作用。MSLA制定符合州教育部教师评价体系规范的馆员评价工具，可用于战略规划的评估。

在基层，学区制定战略规划前期，进行充分的调查。调查方法多样，调查对象广泛，调查内容全面。以德达姆学区为例，调查对象包括学生、教师和家长。考虑到学生的阅读理解能力呈阶梯性，分别为一至二年级学生、三至五年级学生、六至十二年级学生设计问卷。调查共收回有效问卷两千多份，响应率非常高。

4.4 重视学区的基础性作用，强化资源整合

学区是开展学校图书馆战略规划的重要主体，是推动学校图书馆事业向前发展的根本性力量，是美国教育体制的基层组织。美国学区制经过多年的发展，数量稳定在1.4万(个)左右，具有较大的教育行政权力，能够全面调动起各校的资源、人力和经费。这些体制性的原因决定了战略规划体系的建设需要以学区作为基础，只有战略规划深入到学区级别，才能够真正促进图书馆事业的发展。相应地，在我国以区级教育部门为单位制定战略规划是最为适宜的选择，如若要构建战略规划的体系，应该重视区级规划。

首先，学区具有非常高的决策自主权。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教育指标[51]，在被调查的34个国家中，教育体系41%的教育决策是在学校层面做出，36%是州或中央作出的，17%是地方一级作出的，也就学校层级的上一层级，6%的决定是在地区或次地区层级作出的。而美国学区(地方一级)占有高达53%的决策权。其中，教学组织(40%以上)、人事管理(20%以上)、规划与体制(20%以上)、资源管理(100%以上)。

其次，学区具有组织战略规划的人事安排。按照《信息力量：学校图书馆媒体项目指南》的要求，每个学区都应该设置图书馆业务管理岗位(District-Level Library Supervisors)[45]。根据AASL对城市学区的人力资源调查[52]，学区图书馆业务管理岗位的职责包括经费预算、筹款、员工评价、雇佣/人事决定、招聘、课程规划、专门项目、图书馆项目评估、解答馆员咨询和专业发展。根据IMLS 对学区管理岗职能的专门调查[53]，98.8%的被访者表示为图书馆项目制定愿景和使命是他们的任务，并且被访者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最后，学区组织战略规划的条件比较成熟。学区组织的战略规划一般由图书馆业务管理专员发起成立战略规划委员会，各馆馆员参与并分担任务。比如，波士顿公立学校的战略规划委员会由主席、顾问、委员构成。主席由学区的“图书馆和媒体服务主任”担任，顾问由“马萨诸塞州图书馆体系”的高级顾问担任，委员由校长、志愿者/社区代表、公共图书馆代表、馆员、非认证馆员、信息和指导技术办公室代表组成。

5 结语

我国基础教育改革正在深化，学校图书馆的数量发展已有坚实的基础，正向高质量发展转变，需促进理论研究与实践；关注馆员职业培养与成长；完善行业组织，建设行业标准与指导。美国建设中小学战略规划体系的历史经验对解决我国中小学图书馆的发展需求，促进事业和行业的全面发展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具体体现在其战略规划体系的路径建设。学校图书馆事业规划宜由地方(州级)教育管理部门组织开展，动员基层(学区)教育管理部门积极参与，再由全国性的教育管理部门加以宏观调控，同时由行业组织引导和规范，形成联动的战略规划体系。

需要注意的是，每个国家的国情不同，在美国，中小学教育经费来源以本地税收为主，地方和联邦税收为辅，教育决策权也高度集中在地方和基层，无法实现大范围大规模的统一规划、统一建设、统一管理，因此学校图书馆规划高度地依赖基层的自主性。这一方面中国的学校图书馆所面临的挑战截然不同，基层图书馆更应主动抓住国家教育规划出台的大好时机，在大框架之下寻找发展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