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平原最近的山（组诗）

杨秀武

从陈旧的事物想到狼

我迷恋的陈旧事物

从房屋上盖的石板开始

把石板当作瓦盖在屋顶上

只有三里城的人，才想得出来

能要无孔不入的雨水

跳过乱七八糟，甚至是

百孔千疮的石板

准确蹦到指定的地方

我想只有狼，才敢这么做

这石头的外衣披在屋上

不是像狼披着羊皮

才能生存

就是风把石板吹得像狼嚎一样

也是三里城的方言

石板铺在屋上

石板屋就是一条狼，晚上

把羊吃进牛圈，把人吃进厢房

狼在白天，把太阳

嚼成鸡蛋、鸭蛋、鹅蛋

然后，丢在堂屋

三里城的血管里就有了狼性

现在，钢筋水泥紧紧抓住泥土

强势的爪

推倒历史，掀掉绝活

土墙石板屋

像狼一样，濒临灭绝

我站在这处狼窝

不敢变心啊

如果有一天，狼回三里城

那将是它唯一记得的家

在古驿站行走

点灯的人已熄灭了自己

拴马钉在木柱上，正套住

马匹和驮篓的影子

我的头颅，在长长的画框里

所有的汗水溢出了外框

太阳下的盐水，滴落在石板上

埋葬在肉体里的大山

骨头里，有奔向太阳的蹄声

以头颅为太阳照耀的山水

咫尺就是天下

弯弓射出喘息的鬃毛，时而

像竖起的山脊，时而

像倒下去的山坡

古盐道留下遗体

像一条蚯蚓

被砍断头，被剁断腰

沉默着，蠕动着，仍在爬行

三里城喊母亲

在哨棚顶，我用伞

遮住飘落的乳雾

可以预见

天空迷惑的谎言

把当时的狼烟、战争以及

血淋淋的锋刃

最终弄得物是人非

此刻，一只乌鸦飞过头顶

在巴国的屋脊之上

背着一生的黑锅

快乐地唱出，人生的孝道

把感恩请在良心的上席

當乳雾

正穿过它甜腻的喉咙时

炊烟从母亲的手里升起来

乳雾渐渐散去

细雨停了，伞收成拐杖

我杵着护身的力量

站在清江之上，绝壁之前

在最危险的瞬间呼救：

妈啊———

我在三里城，把母亲河

喊成清江画廊

离平原最近的山

在三里城修城墙

就是画蛇添足，可老天爷不信邪

端一盘月亮和星星上来

摆在绝壁崖顶

以故事下酒，相逢的石头

坐成天边城墙

现在，我坐在城墙上

与高山和平原侃侃而谈

然后，看一轮太阳

滚落长江时的含蓄和淡定

听远古巴人，依托石头

在这里修城的号子

我喜欢这座高山的险

奔走的白马群，越过城墙

像从平原跑出来的风

垒高了我

又坍塌回到原地

像白云一样漂泊

平原上有我的影子

时而在跑，时而在走

时而又停了下来

天河

一条蟒

在三里城左边的绝壁上

弯着弯着就躲了

当它躲过三里城

从右边的绝壁上

跑出来时，继续弯着弯着

就弯出一个符号：天河

我在三里城

俯瞰这一条水渠

是一条缆绳

牢牢拴住一条船

我站在船上

仿佛是《后汉书》里的廪君

再俯瞰清江

是逆水而上，还是顺水而下

船的左边，泊着长江

船的右边，泊着清江

我在船上何去何从

同样左右为难，上下为难

船像个老者仍然沉静

天河像个小孩依然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