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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洛古国』的文化密码

2021-04-08韩达

中国铁路文艺 2021年3期
关键词:古国河洛中华文明

韩达

初知巩义,是因为杜甫。早年读诗圣那些开合排荡、深厚雄浑、沉郁顿挫的作品,深为他那种不顾个人遭际、不倦地追求理想,以及顽强精神、忧国忧民的人格所感动。他的诗歌,不仅抒写了个人浩茫的心事和深广的忧愤,最可贵的是让人读后,如闻盛唐之音中洪钟巨响,使人惊策、激醒。

巩义是杜甫的故乡,他的出生地数年前就已是一个著名的景区,因此,巩义留给我的总体印象,便是一座充满诗意的古城。五年前到杜甫故里采风,曾写过一篇自以为很用心的散文。事后深感自己有点不自量力——杜甫和他的故里,深邃得犹如大海,书写它们,就像拿着一只小瓶去装海水。

庚子年初夏,应“新时期巩义文学研讨会”之邀,再次踏入这块土地,似乎减去些许愧疚之意,至少没有太大的压力,因为活动的其中一项议程,是考察双槐树遗址。驱车前往双槐树的路上,窗外满眼绿树。临近目的地的道路两旁、一排排高大的泡桐,淡紫色的花朵仍在盛开。迅速在记忆中搜寻,曾记得杜工部在《秋兴》中的两句与入目的景致有关:“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只是诗人写作的时间是在秋天,而且写作的地点也不在他的故乡。

地处黄河南岸、邙山腹地的巩义,土地肥沃、四季分明,无论山下入目的稻田,抑或岭上的黍地,仿佛都在有意附会诗圣的那两行诗句。

在双槐树遗址下车,越壕沟、过桥,便是占地近百亩的河洛古国。历经数年的保护性发掘,上千件出土文物均已在陈列厅里展示:一只只经过精心修复后的彩陶容器,一根根早已钙化了的骨针,以及锈迹斑驳的石器和一段又一段的朽木……这些沉睡地下千年的文物,把一切秘密凝固在自己身上,仿佛一个个突然“失语”的聋哑人。它们把曾经的身世,以及它们曾历经的往事,统统藏于心底,任由前来参观的人去观赏、玩味和想象。

这是迄今为止,在黄河流域仰韶文化中晚期中,中华文明形成的初期阶段发现的规格最高、且具有都邑性质的中心聚落。21世纪初年开始的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历经数年,均在辽河流域和长江中下游等地发现了距今5000年左右的高等级都邑遗址,而在作为中华文明核心的中原地区却没有进展,一直是个很大的遗憾,双槐树遗址的发现,无疑填补了这一空白。

我们是谁?又从何处而来?这些人类起源之谜以及人类童年的历史演变,始终让我们充满好奇,并为之探索不止。古今中外的有識之士,为什么心醉于自身奥秘的探寻,幻想着千万种可能,感叹人生的虚幻和时光一去不复返的遗憾?眼前这庞大的遗址现场仿佛就是一种有力的解答,挪用杜甫的诗句,就是“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变幻如苍狗”。

文物,作为一个民族文化的图谱,是民族历史的见证者。河洛古国的地理位置,以及所处的时代举足轻重——伊洛河在此交流后,汇入黄河,遗址呈现出的景象与内涵,契合了《易经》中“河出图,洛土书”的记载——诸种现象都在说明:不排除双槐树遗址是黄帝时代的都邑所在,至少是早期“中国雏形”的酝酿阶段。如果说,将遗址与某段历史进行对照还为时尚早,那么,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就其规模,还是所处的地理方位,包括出土文物的价值和文化信息,至少是黄河流域仰韶文化中晚期的文明中心。

双槐树遗址仿佛专为今人考证而被发掘,不仅是考古专家代不可止的惊叹和欣喜,而且还有每一位观赏者的赞誉和嘉许。拒绝是需要理由的。宏大的建筑规模,前殿后寝的格局,包括用九只陶罐模拟北斗九星的天文图景,乃至不远处高规格的随葬物品……呈现出的无不是古国时代的王者气象。

作为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它的社会发展模式、思想观念……中华文明是唯一延续至今未曾中断的文明,它是如何起源并发展至今的,向来备受关注,双槐树遗址的发掘,为此主根脉络延续不断、瓜瓞绵绵的中华文明,提供了有力的注脚。

置身双槐树遗址,很容易联想到距此数十公里外的二里头遗址。河洛地区向来被视为中华文明的腹心地带,自古就有“居天下之中”之称。二里头遗址作为夏代中晚期的都城遗址,它的发现,使史书中记载的第一个世袭制朝代——夏的存在得到了证实。而河洛古国的发现,则把人们的目光带向更遥远的过去。

5000多年前,曾经自出峰岭峡谷,持续在华北平原恣意横流的黄河得到控制后,平静地从邙山脚下流过,河洛地区以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和优越的地理环境,成为河洛古国的都城。可以想象这样一个5000年前的画面:九个陶罐和麋鹿都埋在地下,自信的居住者,日常活动时俨然自骑麋鹿,行走于天上星辰之间,向诸聚落氏族郑重表达,他自己才是呼天应地的王者。由此专家根据诸多出土物证推测:居住在这里的主人,应该是一位谙悉巫术和天文的古国首领。国人向来都有崇尚天地、图腾崇拜的心理,包括被冠以伟大现实主义的诗圣,也曾感怀托事,在《登楼》中把天上星辰与朝廷归为一体:“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他以这种方式设计自己的居室,实际上是在神化自己。

河洛古国的主人,以及他所属的聚落,早已化作历史的烟尘。与他们有关的物品,历经时间长河的演变,都凝在每一只陶罐中、每一根骨针上和每段朽木间,这是历史的惠存,是人类过往的文化结晶,是民族历史的见证。它们见证了人类社会步入农耕时代后,华夏民族由小变大,由弱到强的过渡历史——这些出土文物,无疑也在向世界证明了中华民族文明起源,同时也展现了中华文化生生不息的强大基因!

“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看看曹植的《薤露》或许会更深刻地理解眼下这些出土文物——是面对天地永恒的咏叹,是对宇宙奥秘不解的困惑,是对有限人生的叹息。虽伤感,但总有对生命的不甘。

当时人们的生活现状早已无法详考,但从发掘现场及出土实物上,以及与之相关年代的其他文明中,还可见之大概。双槐树遗址发掘出来的国宝级文物,是一只用猪獠牙雕刻而成的家蚕——腹足、胸足,头部组合明晰,和现代的家蚕毫无二致。其背部凸起,昂头翘尾的形象,是家蚕吐丝或即将吐丝时的典型造型。这是迄今为止所发现的,仰韶时期与家蚕及丝绸起源相关联的,最直观的实物资料,其学术价值无法估量。丝绸和玉制品,作为中华文明的高端标志,再次向世界表明,在其背后,肯定有更高端的文明存在。

把联想拓展得更广一些,是由壕沟外而近周围的乡野。5000多年前,清澈的溪水从壕沟循环流向域外,碎石和夯土铺就的街巷,规整的房屋矮檐相衔,首屋相连的胡同中有儿童追逐嬉戏其间,鸡犬相闻中,有人在溪边浣衣洗菜。淡淡的风中透着浓浓的古意,一派可赋桃源之咏的图景……当然,城外,时而也会有风啸马鸣,但是伴着黄河的潮涌潮落,多是令人向往的“男耕女织”景象。

遗址北端的“观星台”值得流连。登上郁郁葱葱的山脊高处,四周开阔的景致与凉爽的夏风一同袭来。极目北眺,两岸碧绿的林带和北岸无际的农田尽收眼底。汛期来临前的黄河,波流平缓,从容而悠闲,气度酷似一位浪漫诗人般翩然。另一边,低昂无定的邙山峰岭,默然肃立——它们的沉思之状,也令我限入沉思。

双槐树遗址的发掘工作,还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脚下的河洛古国,究竟何时埋于地下?我们的祖先,经过多少艰难的抉择,最终安居在黄河流域这块黄土地上?一切都待考古工作者得出结论。

人类在告别童年之前,于混沌蒙昧之中,曾经迎来过一道又一道划破天宇的闪电。从结绳记事,到红陶、彩陶的制作,直至文字的诞生,这一道道告别荒蛮、问候文明的闪电,照耀着我们的祖先,在满足基本生存之后,开始了一个又一个新的探索、新的追寻。

双槐树之行,似同距今5000余年前的故人有了神交。他们的村落都邑……包括所有“形”的存与灭,似乎已不重要,因为我是在古意和诗境里流连——意境与心相连后,再温河洛古国的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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