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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来一片云

2021-04-08厉周吉

中国铁路文艺 2021年3期
关键词:李正祖坟堂弟

厉周吉

1

“要么听我的,要么离婚,你看着办吧!”杨菊说完就扔下?头气呼呼地回家了。

太阳落山,彩霞满天,星星开始眨眼,李承依旧呆呆地坐在地里。这些年他与妻子的关系很僵,近日矛盾更是激化,焦点在怎么利用这块地上。他觉得妻子不可理喻,妻子嫌棄他死心眼。

这块地东靠巍巍矗立的屋楼崮,西临清水长流的沭河,不远处有一条直通大海的公路。位置虽不错,土质却一般,多是沙石,少有泥土,种什么都长不好。“好地不种,偏要换成这块薄地,除了你,还有这么傻的吗?”自从李承换下这块地,妻子的这句话重复了上千遍,简直把李承的耳朵都磨出了老茧。地是李承用上好的地换来的。他这样做,出于强烈的家族意识,与堂哥和堂弟也有重要关系。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当时,堂哥在上海做生意,据说有数千万资产。堂弟在广州当老板,具体有多富,他不了解,但通过每次回家时的派头与花销来看,肯定也是响当当的大老板。他们家族在村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到李承这辈叔伯兄弟六人,只有李承生活在农村。20世纪80年代末期,他们家族在外闯荡的人纷纷遭遇寒流。堂哥投资失误,差点赔个精光。堂弟公司被会计卷走了数百万。当时堂哥让风水先生找寻原因,风水先生说与祖坟受到破坏有关。堂哥问李承具体情况,李承告诉堂哥祖坟并没有遭到破坏,只是在墓地不远处有人盖了个小猪圈并养了两窝猪。

李承告诉堂哥,风水先生表示就是这个原因。祖坟附近养猪,岂不污了环境,坏了风水。堂哥让李承设法解决。但土地是人家的,人家干啥,谁有权干涉?解决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把地变成自己的。李承费了好大周折才给人赔了钱并用自己的好地换下这块地。

此后,堂哥生意渐渐复苏,堂弟公司也慢慢走上发展快车道。可是李承的生活却变得越来越不顺利了。前些年村里人主要靠种地为生,这块地种啥啥不长,李承家每年都比别人少收入不少。后来种地获利小了,村里人又开始搞养殖,妻子也想搞,可是每每都是妻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承否定了。

几十年过去了,村里人纷纷富了起来,李承家却一直跟不上时代的发展节奏。如今,上大学的儿子李正毕业了,工作没着落,找媳妇的事更是八字没一撇。眼看年龄越来越大,是得好好考虑下找媳妇的事了。然而现在农村青年找个媳妇可不容易,有房有车,那是基本条件,这对李承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去年秋天,妻子再次提出养猪的事,李承依旧坚决反对。现在妻子跟自己闹别扭,也是因为养猪的事。

那晚,李承很晚才回家,他认定了,不管挣多少钱,猪是不能养的。妻子见他如此坚决,也就只好由着他。

转眼就到春节了。每年春节前,回老家给逝去的先人上坟,是这一带的风俗。然而,从大伯与伯母去世,堂哥、堂弟已经有六年没回家了。过了腊月二十,李承开始考虑上坟的事。年前祭祖,村里人讲究排场,对村人来说,这不仅是对先祖的祭奠,而且体现一个家族的门面,更是对过去一年的总结和对新年的美好期待。虽然堂哥、堂弟们都不回家,毕竟家族里出了两个大老板,李承不想被别人家比下去。

腊月二十六那天,李承领着儿子和几个从外地回来的侄子去了墓地。祭祖仪式简洁而庄严,李承觉得今年的礼花绽放得特别漂亮。他让儿子录制了视频,并发到了家族微信群里。视频刚发上去,堂哥、堂弟以及小辈们便纷纷点赞,沉寂了近一年的家族群再次活跃,小辈们问好,长辈们发红包。热闹了一阵,堂哥忽然问起了家里的收入情况,李承表示和往年差不多,挣钱比以前容易多了,可惜自己的体力一年不如一年。

“岁数大了,也该歇歇了,今年猪肉价格很高,你没养猪试试?”堂弟忽然问道。

“你嫂子也想养,还想把养猪场建在咱那祖坟边上,被我一顿好训。”李承说。

“嫂子想的对,你该听嫂子的。”堂弟说。

“你为啥不听我弟妹的啊?今年生猪行情太好了!要是资金不足,包在我们身上。”堂哥也跟着问。

“李承没出息呀!手里没钱,心中没谱。要不他怎么会落魄到这般田地。我算过,建个中型养猪场也就四五十万,这事我做主了,你们的钱哪天到位了,我哪天立马开建。”杨菊回应。

“什么玩笑都能开,真没数!”李承说完,把半杯酒一口喝下。

新年即将来临,李承家的紧张气氛最终被幸福的憧憬所替代,因为堂哥、堂弟都表示让李正到自己那边工作。去上海还是去广州,这事还真得好好掂量掂量。

2

“我们认真考虑过了,李正最好还是在家乡发展,一来他年轻,对农村熟悉,现在农村有很多发展机遇;二来我们这边的活都与他的专业不对口,恐怕没有他的用武之地。”正月初三那天,堂哥忽然打电话对李承说。

“是呀!这孩子腼腆,也没出过远门,要是叫他到大城市去,恐怕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出来,更别说干事了。”李承说。

“不让去就不让去吧!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看到了吗,你觉得你和人家是一家,在家辛辛苦苦地为人家守着个祖坟,人家在外发财,你在家受穷,他们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人家不单要你守,还打算连咱儿子也得继续守着,只有我们祖祖辈辈都替他们守着,他们才高兴呢!你说说,世上哪有这样的理?咱们到底哪里欠下他们的了?”李承打完电话,杨菊就开始絮叨。

李承想,杨菊说得虽然有些过分,但似乎也在理。但是,他知道杨菊的脾气,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顺着她说,否则更不利于控制局面。

“祖坟是大家的,就我们在家,守好祖坟是每一个后辈最基本的责任。”李承说。

“你愿意守,你就老老实实地在家守着,我可不愿跟你受这份罪了。”杨菊气愤地说。

“我觉得他婶子的想法很好,在家乡搞养殖,绝对能行,你提供个账号,我一会儿把钱给打过去,我先提供30万,要是不足,以后再说。”两人正在赌气,堂哥在微信里跟李承说。

“胡闹!胡闹!真是胡闹!”生气归生气,李承不想继续激化矛盾,所以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立即回复。

“你准备怎么回复?”杨菊直直地盯着李承说。

“我没想好怎么回复,但是我觉得这钱咱不该要。”李承很坚定地说。

“你说为什么不能要?”

“反正就是不能要。”

“你敢说不要试试!”杨菊同样非常堅决。

那天他们争了好长时间,还是没有个结果。杨菊的意思是这钱必须得收下,最主要的是他们现在太需要钱了,而这点钱对堂哥、堂弟们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他们这些年守护着祖坟,获得一些报酬是应该的。再说,人家压根就没说这钱是送给他们的,他们完全可以先收下钱,即便是不搞养殖,也可以干别的,等以后有钱了,再还给他们也不迟,甚至可以给他们利息。

李承则觉得这钱绝对不能收。对李承来说,他更喜欢哥哥、弟弟们需要他的那种自豪感,或者说,能够为堂哥堂弟做点什么,他觉得自己从很大程度上实现了自己的价值。虽然他们在外面呼风唤雨,但是离不开老家,也离不开自己。这些年,他们不管在哪里发展的,回家几乎都是奔着他来的,即便不是奔着自己,也都会带着东西来看自己,不在于东西多少,关键在于那份心意。他就是大家的依靠,是兄弟们的家。他要是要了这钱,或者即便只是借钱,他不但觉得在外面闯荡的不再欠他的,而且甚至觉得他会欠他们的,这是他非常不想要的状态。当然李承的这些想法只能放在心里,即便是对自己的妻子,也不便说,他和妻子说的是为自己的祖坟做点事,是每一个人分内的事,不应说谁该做,谁不该做,既然都是分内的事,也就是说不让别的兄弟们欠自己的,自然也就不应该向别人索取好处。

两个人的说法似乎都有道理,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别跟我讲那些大道理了,就算是你说得对,你想过没有,儿子的工作怎么解决?转眼就该找儿媳妇了,家里没钱怎么办?即便你讲的大道理是正确的,靠你这些大道理能买上楼房,能娶上儿媳妇?”杨菊跟李承争过一阵之后,变得更加理智。

“这是两码事,人穷志不能穷,我们总不能因为自己没有钱,就要别人的钱吧!”李承嘴上虽然在继续辩解,但是心中早就没了底气。

“这钱我是要定了!你要是敢跟我犟,信不信我直接跟你离婚!至于怎么处理,我说了算。”杨菊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李承和妻子关系还算和谐,日常小的争吵虽然有,但是这样激烈的争吵却很少。他虽然有自己的处事原则,但是在这个事上,到底怎么做合适,他还真觉得很难说清楚。既然妻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只好暂且顺着妻子。

3

李家山村西靠沂蒙山区,东望大海,四季分明,气候温和宜人。然而这些年,气候变化太快,除了夏季还有点样子,别的季节都越来越不像话了。今年的春天就来得特别早。都说“五九木芽生”,这“四九”还没结束,阳坡的花木都已急吼吼地开始发芽了。刚刚解冻的土地格外松软,人踩上去,立即形成一个清晰的脚印。

附近村中多数建筑队尚未行动,李家的建筑项目就已经在一片鞭炮声中开工了。

负责查看风水的赵一岭在开工之前已经多次查看风水。他让李正开着车,先是爬上了十多里路之外的屋楼崮,接着又跑到附近的另一座小山上,仔细查看山形水势之后,又认真地对着好几本书查找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确定了具体的施工日期和施工位置。

至于为什么这样做,赵一岭从《易经》讲到《青囊经》,从黄河讲到沭河,从脚下的小土堆讲到远方的屋楼崮,最后才讲到具体的施工方法及注意事项……转眼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停下的架势。

“你讲的这些,我不懂,更想不完全,你最好画一张详细的施工图,然后说明注意事项,这样他们就可以按照你的图纸施工了。”李正说。

“我哪里会画施工图呀!虽然整幅图在我头脑中清清楚楚地装着,但是要是叫我画出来,我却不会。”赵一岭捋着长长的胡须说,“我说一遍,你听不懂,也算正常。但是他们施工的,应该能够记住。就是记不住,也不要紧,随时可以问我嘛。”

“你们能够听懂吗?”李正问施工的包工头周鸣。周鸣和几个大工纷纷表示已经听得非常明白了。

“施工过程中,你们一定要谨慎小心,不能有半点闪失,这个只能往下挖120厘米,这120厘米都是松软的金黄色的沙土,再往下是一层灰色的石头,这层石头很薄,一定不能伤着,伤着这层沙石,那可不得了,会伤着气脉的。”赵一岭离开时再次强调,“你们一定挖到120厘米就停下来,我吃了饭就回来,查看效果。”

“你们这地方的地气非常好,一定要好好保护!和他们在一起,我不便透露,这地方有一股少有的地气,你的下一代准能出大富大贵之人,至于你的大爷辈上,那都是毛毛雨,他们那点钱,根本提不到嘴上。”赵一岭边喝酒边说。李正在一边毕恭毕敬地伺候着。

李正和赵一岭,刚下车,就看见李承气呼呼地蹲在地头,旁边的民工们都坐在砖石上抽烟。

“你小子!你这是要干什么?我和你妈叫你自由支配这些资金,可不是叫你胡来的,你这不是造孽吗?抓紧时间给我填回去。”李承指着儿子的鼻子就骂。

“你快回家吧!别给我添乱了!你看,我在施工前专门请了全镇最出名的风水先生赵大师,你尽管放心好了。”李正急忙向父亲解释。

“不行!谁说了也不行!你这样胡来,要是叫你的大爷、叔叔们知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李承看自己说话的分量不足,就搬出别人来增加说话的分量。

虽然李正一再解释,李承就是不松口。

“我们到底还干不干?要是还干,你说该怎么干?”趁着他们争吵的空隙,包工头周鸣一脸坏笑地让李正看施工的现场。

原来,他们已经往下挖了七八十厘米了,这七八十厘米都是黑乎乎的夹杂着小石子的生土,黑土下全是大大小小的灰白色鹅卵石,与赵一岭所说的土质特征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干什么干!绝对不能再干了,你们现在就把挖出来的土全部填回去,给我走人!”李承气愤地说。

“你不要在这里添乱了,好不好?你这样,我怎么干事。”李正好不容易才把父亲弄到车上,送回家中。

当他再次赶回工地,想跟赵一岭商议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他,问施工者,才知道他早就走了。

“打算怎么干,你自己决定就是了!你就别指望他了,你要是不信,你可以打他电话试试,他保证不接。这次,很明显他没有懵对,哪次懵对了,别说他自己走,你就是想赶都赶不走他。我们天天施工,这样的事见多了。他那两下子,我们可真看不起。”一位民工笑着说。

“好吧!你们根据情况看,需要挖多深就挖多深吧!”李正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

4

“叫我不要管,你说不管能行吗?这事我必须得管。这混小子到底跟你商量过没有,你就由着他胡闹?你都不知道他把咱那祖坟破坏成啥样了,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挖了接近一米深了,现在恐怕已经挖到两米深了,这不是典型的自掘祖坟吗?真是胡闹!”李承回家后气愤地朝老婆吼。

“你不用这个样,我觉得咱儿子办事还是有数的。不管是他干了什么,你都不要着急,我问明白再说!”杨菊说完就拿起手机给儿子打电话。杨菊嘴里是这样说,但心里也拿不准,毕竟儿子年轻,弄出不合适的事情也未可知,本来她是为了避免丈夫不答应才把决定权给儿子的,万一真弄出不合适的事来就不好了。

手机一拨通,儿子就挂断了。杨菊准备再打,儿子已經推门进来了。

“你爸爸说你把地里挖了一米多深,你到底准备干什么?”杨菊着急地问。

“你们不是说好给我主动权了嘛!我干什么,你们不用管。”李正干脆地说。

“不管是我们一般不干涉,但是干了这么出格的事,你得跟我和你爸爸说清楚呀!总不能任你胡来!”杨菊说。

“好吧!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大家都跟着学,我们有可能赚不到钱,甚至还会亏本。”李正说。

待到父母都点头答应,李正才介绍起自己的打算来。

原来他打算开一家饭店,同时提供住宿,并通过网络搞一些以“莒文化”为特色的文化营销。顾客群体主要针对回乡上坟祭祖的人,李正觉得现在在乡村发展的人越来越少了,但是很多人的根还在乡下,每到清明、农历七月十五、冬至、春节等日子,回家上坟祭祖的人特别多,但是因为大家平日生活在城里,大老远的回来,很不方便。附近也没有个落脚的地方,要是有这么一个饭店,重点针对这类群体做生意,为他们提供吃饭和落脚的地方,生意肯定会不错。

对于儿子的想法,杨菊高度赞许。但是李承却有太多的顾虑,他最关心的还是是否会影响墓地的风水,对这个问题,李正的解释是他专门找人仔细研究过。

“那先生靠谱吗?”李承很不相信。

“怎么不靠谱,在县城一带,他是最出名的风水先生。”李正解释。

听李正如此自信的辩驳,自己也就不再跟儿子争。因为对算命先生赵一岭的名声,他也早有耳闻。

“就算你的想法合理,可是你有经营经验吗?你既不会做饭,也没有饭店的经营管理经验,能干好吗?”李承再次质疑儿子。

“他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干什么有经验?照你这样说,前怕狼,后怕虎,只能像你一样,一辈子一事无成了!”杨菊抢白丈夫。

“我又没有制止,只是了解一下,有什么错?”李承虽然觉得妻子说的有理,还是忍不住跟妻子争。

“我虽然没有经验,但是我想超越自己,大学期间,我在一家饭店打过工,对饭店的经营和管理有所了解,同时,我从书上也学了不少经营管理经验,我觉得我能行,这个你们尽管放心。

其实,我之所以干这个,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我们弄好了,首先可以为自己服务,前几次我的大爷、叔叔们回来,只能挤在咱家,很不方便,到城里去住宿,就更不方便了。现在,建个饭店,他们不管谁回来,都可以住下,无论时间长短,都很方便。他们回来的时候,这就是他们的别墅,他们不回来,我们可以用来赚钱,可谓一举两得。”李正解释说。

“对!我觉得咱儿子考虑得很全面,他一定能赚到钱。”杨菊高兴地说。

“你说,你还准备通过网络搞一些什么活动,到底是什么?你可不能胡来,犯法的事咱可不能干。”李承还是对儿子不放心。

“这个我就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明白!反正我考虑得很全面了。”李正说。

等李正离开,杨菊狠狠地拧着李承的耳朵,面带微笑地说:“你就别多管闲事了,我觉得正正比你强多了,我越想越觉得咱儿子聪明,你想呀,咱儿子的主意可谓两全其美,既继续守护着你家的祖坟,又能有所收益。更主要的,你想呀!咱这钱也算是用到了你们家的祖坟上了,对你那腰缠万贯的兄弟来说,我们不向他要替他看护管理祖坟的费用就不错了,他还好意思再把这钱要回去吗?”

李承看着满面笑容的杨菊,目瞪口呆。

5

李承敲开饭店的门后,李正满脸的不满意。“这个时候,你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到这里干什么?”“我凭什么不能到这里?”李承拽了把椅子就坐下了。“你来这里,影响我们工作呀!”李正更不高兴了。“你该干啥就干啥,我绝不影响你们。”李承说。“那不行,你在这里,我们无法工作。”李正气愤地说。

“好吧!既然你不想叫我知道你到底干啥,我也不多管闲事,但是我问你,你这一年到底赚不赚钱?赚了多少?要是不赚钱,瞎在这里胡闹干什么?还不如把房子拆了,你老实外出打工呢!”李承不依不饶。

“赚钱,肯定赚钱,不赚钱我在这里吃什么,喝什么?但是到底赚多少,我还真不能告诉你!”李正似乎比父亲还执拗。

“不告诉我也行,你必须回答,借你大爷的钱,什么时间你能还上?”李承继续逼问。

“我大爷要了吗?我大爷都没要,你操什么闲心?这事我妈不是说不要你管吗?”李正说。

“你再这样信不信我揍你!”李承一拍桌子,吼道。

“大叔生气的样子真帅!别动,千万别动!我先给你来一个特写,一会你再表演一遍,我给你录制下来,就靠这段视频,我们保证能涨粉无数。”一个女服务员嗲声嗲气地从里屋走出来,手持手机朝李承这边走来。服务员是儿子饭店里的两个女服务员之一,叫什么名字他不知道,只知道她姓赵。

“别拍!别拍!谁允许你拍了!”李承对小赵很有意见,对其为人更是深有怀疑,但就是她,却几乎全天都在店里,不管自己什么时候来,她总是在最不应该出现的时候出现。面对这样一个女孩,李承除了落荒而逃,几乎没有别的任何办法。

虽然时代迅速变化,但是有些传统却根深蒂固地影响着人们。对莒地而言,清明节的习俗,主要是春游与祭祖。春游主要是年轻人的事,对中老年人来说,更多的内容是祭奠先祖。这地方的风俗,是在寒食节那天早上给祖坟添土,清明节那天下午进行祭奠。添土越早越好,祭奠越晚越好。

寒食节那天,天尚未放亮,李承就起床了。虽然说好了今年由李正负责添土上坟,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还是忍不住早起出去逛逛。

顺着一条蜿蜒的小路,李承慢慢地往前走着,脑海中又浮现出自己年轻时的光景。自己父母去世早,年轻时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就差点靠要饭度日,多亏遇上了改革开放,自己虽然一直生活在农村,生活也越来越好,娶上了媳妇,也能够安居乐业了,虽说生活依旧有许多困难和问题,但是他对生活基本上是满意的,何况他相信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亮堂,就像现在,虽然天尚未亮,但他知道很快就会朝霞满天。

6

对李承来说,儿子的店,几乎就是一个谜,他没事时经常过去转悠,可是实在看不出门道来。当然,那些基本的饭店生意他明白,但是别的赚钱项目在哪里、是什么,他真是猜不透。反正自从儿子的店开业,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越来越多。他想深入了解,儿子却一直排斥他,这更增加了他深入了解的欲望,于是他只能变着方式从侧面了解,可是他能够获得的信息实在有限。但无论如何,他隐约觉得儿子的店经营得不错,這足以让他感到欣慰了。

但是对于儿子的未来,他还是有些担忧,现在在农村发展的年轻人不多,如果一直在农村发展,到底行不行?眼看儿子的年龄越来越大,现在时兴到城里去买房子,可是自己根本没有那个实力。如果不买车、不买房,找儿媳妇自然没有希望,那怎么办?

关于大哥的钱应该怎么处理,他更觉得有些头疼,这钱肯定得还,但是何时能还上,儿子和老婆到底有没有这个打算,他不了解,更掌控不了局面。很多时候,他异常苦恼,他觉得自己像一片风中的小草,根本无法驾驭自己的命运。多亏大哥压根就没有提还钱的事,否则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李承虽是地道的农民,但是思想却非常开通,对这些自己想不通也解决不了的难题,他习惯用一种淡定的心态来面对。搁置矛盾,照常生活,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生活习惯,毕竟生活总得继续,并且很多时候,有些看起来根本无法解决的困难,突然有那么一天,一下就解决了,这些年,他遇到过无数次这样的事。他相信现在遇到的情况也会这样。

转眼间,一年的时间又过去了。这一年来,来饭店吃饭住宿的人似乎越来越多,并且还有许多是外地人,看那架势,都像是有学问的人。他们为何而来,儿子的店到底有什么独特魅力,他有些纳闷。

“不错!不错!通过这几天的考察,我对莒文化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尤其是今天早上拍摄的照片,那真叫一个美!尤其是那一片云,真是来得太及时了!我觉得这些照片是我搞摄影多年以来拍摄的最得意也是最有文化含量的一组。”这天,他看到几个背着相机的中年人离开儿子饭店后高兴地说。

“你们来这里照什么?”李承笑着跟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搭讪道。

“来拍摄中国最古老的文字‘旦的实景照呀!”那人笑着说。

李承急忙点头,表示自己对这件事非常了解。其实对这件事他只是一知半解。作为一个莒县人,他早就听说了一些关于中国最古老的汉字“旦”的一些文化知识,据说那是迄今为止在中国发现的最早文字,比甲骨文还早1500余年,那个字他在邻居家孩子的历史课本上见过,在县城的很多地方也见过。文字由“日云山”三部分组成,据考证,那座山就是离自己家不远的屋楼崮。当然,对这些事情,他虽然有所了解,但是却不愿意深究。他觉得能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就不错了,至于那些遥远的看上去与现实生活没有直接联系的事情,他不想耗费精力,他觉得那是与自己无关的,也不需要自己费心的事情。想不到儿子不但想到了,还把它开发成赚钱的门路,他忽然觉得儿子非常了不起,比自己强多了。他内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自豪感,为有这样一个儿子,为自己是一个莒地人,为自己就生活在世界最古老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我们决定明年春分那天结婚。”当李正领着赵昭突然出现在父母面前并说出自己的打算时,他们简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结婚是人生大事,我们什么准备都没有,再说结婚是要选好日子的,怎么你们想什么时间就什么时间!”过了一大会儿,杨菊才说。“日子我们可不是随便选的,这可是我爹用了一年多认真挑选的,要不是为了等这个日子,我们早就结婚了。”赵昭笑着说。“你爹是谁?他懂吗?”杨菊追问。“你们就别管了,她爹比你们懂多了,她爹就是三年前我开店时找的风水大师。”李承和杨菊再次被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巧合?还是赵一岭早就看上咱儿子了?”等他们俩走了,老两口既高兴又疑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无论如何,这是绝顶的好事,老两口兴奋得好几晚没睡着觉。

7

儿子结婚,是必须告诉在外地的亲友的,尤其是在广州和上海的哥哥与弟弟,更一定得通知到,至于来不来,那是他们的事。

想不到他们收到邀请后都决定来,而且哥哥李大树还准备永远住下来,这真是大大出乎了李承的预料。

“这个小店非常好,有地方特色,还有文化韵味,再加上时尚的营销方式,肯定会越开越火的!小正很了不起呀!”李大树回来那天,李正专门在饭店炒了一桌饭菜给大爷接风,李大树一边吃着菜一边说。

“这还不是多亏了你,要是没有你的钱,小正哪能有今天!别说把店开成这样,恐怕连找个对象都难。”李承急忙满脸堆笑地说,“我们现在手头紧,等有钱了,立即把钱还给你。”

“还什么还?那点钱还叫钱吗?实话跟你们说吧!这点钱在我手里,真的不算什么。不过,我手头宽裕也只是这十来年的事,以前我虽然有几个钱,但根本不宽裕。十多年前我在那边开了个特色餐馆,专门卖羊肉汤,完全按我们这地方的方式进行加工经营,想不到生意很不错,后来就渐渐有钱了。现在我年纪大了,饭店已经由孩子去经营,我的挂牵少了,就是越来越想家,综合考虑,我还是决定来老家这边。现在老家到处都在搞开发,商机很多,随便找个门路就能赚钱。我手头还有些钱,我相信能够找到合适的投资机会。至于放在你这边的钱,小正已经跟我联系过几次了,他早就打算把钱给我,其实我根本就没打算要,这些年你在家中很不容易,为整个家族做了不少事,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都有数,我们早就想表示一下,你总不给我们机会,现在侄子结婚,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李大树笑着解释说。

“那怎么行?绝对不行。”李承很坚决地说。

“这是我和侄子之间的事,也是我对侄子的一点心意,你就不要掺和了!”李大树笑着说。

李正和赵昭的婚期定在今年春分那天,婚礼尚未举行,已有几十名本地和外地的摄影爱好者提前入住他们的饭店。据说婚礼当天,还会有更多的摄影爱好者前来。因为据赵一岭精确测算分析,今年春分,是个千年不遇的好日子,是拍摄“旦”字实景照的最佳时间。

“明天日出时分的万丈霞光,会把充满活力的古莒大地映照得灿烂辉煌,同时,会有一片祥云从屋楼崮山巅轻轻飘过,也就是在那时,一场既有现代气息又有古老传统特色的浪漫婚礼将正式开始……明天的幸运者,会拍出最有特色的‘旦字照片,肯定能在国际摄影大展上获大奖……”喝了点小酒的赵一岭,面色红润,面对一群摄影爱好者和部分媒体记者侃侃而谈,颇有大将风度。

看着岳父指手画脚地介绍着,李正笑着说:“我爸的预测可准了,你们可得抓住机会好好照呀!”赵昭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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