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土地
2021-04-08邵锦平
邵锦平
消失了六年的李建国突然添加玉梅为微信好友,这让玉梅很是惊讶。她怦怦乱跳的心,将要冲出胸膛。与这个男人的遇见是福是祸说不清,千丝万缕,牵扯着她的记忆,无法抹去。
玉梅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夏夜,她在电脑前玩QQ农场,全神贯注地偷菜。看着自己的农场又有一块土地升级为金土地,玉梅昂起胜利者的头颅,哼起小调:“咱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
腾讯QQ图标不断闪烁,有人要加她QQ好友。玉梅想都没想便顺手接收,快乐农场需要互相偷菜的队友,多多益善。
“你好,随心所欲,我叫顺其自然。”对方跟她打招呼。玉梅忍不住扑哧一笑,来访者的网名跟自己的网名还挺搭。这让她想起儿时看过的老电影中的对接口号:“地瓜地瓜,我是土豆。”
“你好。看了你的QQ农场,你的土地都是金土地了,厉害!”
“我本身就是种地的,这不奇怪。”
“少来了,在QQ农场种地,跟实际种地能一样吗?说说,你有什么妙招?”
“这能有什么妙招?勤快点,及时更新,再就是记住QQ好友的菜成熟的时间,没事儿偷偷菜呗!”
那时候很多人都在QQ农场里种菜、偷菜,玉梅更是乐此不疲。有时深更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偷菜,就是为了把自己农场的黑土地变成红土地,再把红土地变成金土地。28岁的大姑娘失恋了两次,玉梅对自己的未来爱情归宿没有了心思,工作之余玩QQ农场打发时间,也寄托对家乡那片土地的怀念之情。
玉梅一个人在举目无亲的东城打拼,算起来也有四五年光景了。东城的夜晚,灯光璀璨华丽,比山村夜空中的繁星灿烂、魅惑,可东城再好,也终究不是自己的家。她更像是行走在孤寂城市中的游魂,整个人都飘着。
顺其自然的出现,就像在旅途中的某个小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旅伴,没有刻意铺垫,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闲聊。他们聊得轻松惬意,从QQ农场到人生境遇,像很多人一样,在堆砌的日子中,渐生信任、好感。
他的真名叫李建国,在红星农场承包了百亩稻田。李建国把自家的稻田拍成图片发给玉梅看,那才是真正的金土地,玉梅似乎闻到了稻子成熟的气息。玉梅跟李建国聊起自己的家乡,山村里的炊烟,还有夜晚的繁星,也谈自己现在的工作,唯独不谈自己的性别,也不露面,玉梅为自己设置了这一道保护屏障。李建国也不介意,日子久了,干脆直呼兄弟。对于这个称呼,玉梅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哀,生活的磨砺让她身上确实有股汉子的味道。
整个秋天,李建国都在忙着收割他的稻子,QQ农场的地荒着。玉梅看着李建国一直灰暗的头像,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失落。这天夜里,她收好QQ农场的菜地,正准备下线,突然发现李建国的头像图标亮了。
几乎是同时,两人发出对接暗号:“呼叫顺其自然。”“呼叫随心所欲。”两人隔屏会心一笑,完美默契。
“我说兄弟还偷菜呢?你的土地也都是金土地了吧?这么晚咋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吗?”
“农民秋收忙,可累坏我了!看看你哥我是不是黑了?”不容玉梅反应过来,对方的摄像头突然打开了,露出一张古铜色男人的脸。除了肤色暗,这张脸倒也是眉清目秀的英俊模样。李建国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玉石般好看的白牙:“看看,哥就是这个样子。兄弟,你别像个娘们似的,也露个脸,让哥瞧瞧。”建国一脸戏谑。他看不到玉梅涨红的鸭蛋脸和气鼓鼓的杏眼,只知道在屏幕前自顾自地调侃傻笑。
“你这个大地主发财了呗,是不是美得找不着北了?还知道自己姓什么不?”
“你还别说,今年的收成是不赖,哥我发了点财。这不,正打算到东城去看看兄弟你,顺便把咱自家种的稻子给你带两袋过去。长粒香的品种,那真是嘎嘎香。”
“这个真不用,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平时也不太做饭,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心意领了。”
“别跟我客套,过几天我要到东城去买收割机零件,你要是看得起我这个哥,咱哥俩见一面,喝几盅小酒,交个朋友。”
李建国真要到东城来了,这让玉梅感到十分慌乱。若是见了面,自己冒充的男性身份就暴露无遗,关键是自己一个大姑娘怎么能轻易见网友呢?而这个网友又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农民汉子,想想都不靠谱。网络不可信,不止一个人跟她这样说过。自己的同事闲聊时,多半也感叹,相见不如怀念。网络可生情人、蓝颜,走进现实生活里,就是扯下面具的欺骗。不可思议的是玉梅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地点定在火车站附近的聚友小酒馆。
初冬的第一场雪,留不住。太阳明晃晃地照着,街面上湿漉漉的,有点阳春三月的感觉。玉梅选了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看得见聚友小酒馆门前来来往往的车辆、人群,以及对面火车站的时钟。
中午11点,聚友小酒馆顾客满员,人声嘈杂。菜香酒香在这热气腾腾的小酒馆里弥漫开来。门口出现一个三十几岁的高个子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短款羽绒服,一头浓密的黑发,自来卷顺着两鬓倒向脑后。玉梅一眼就认出他是李建国,比电脑屏幕上见到的要整洁清爽,若不说话,根本找不到农民大哥的痕迹。
李建国扫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到玉梅身上,也只是停留了幾秒钟,便转过身去,想向外走。
“顺其自然,我是随心所欲。”玉梅开口说道。
李建国迈出的脚紧急收住,旋即转过身来,眼里有一抹疑惑掺杂着的惊喜。
“随心所欲,我是顺其自然。”
两人对视,“扑哧”一声都笑了。
“兄弟,你,你怎么变成了妹子?”
“我从来没变,是你眼拙,分不出雌雄。你还可以叫我兄弟。”
“这事整的,都怪我。妹子就是妹子,不能叫兄弟。”
“无所谓,就是个称呼。”
玉梅点了四小个菜,两荤两素,外加紫菜蛋花汤,还专门为李建国点了佳凤啤酒以尽地主之谊。
李建国说自己是开车来的,只喝一瓶可乐。玉梅笑着说:“你还真发家了,自己买车了?”
李建国两手习惯性地拽拽厚耳垂:“不是什么好车。我买的是五菱七座,来回能拉点货,实用。”
“很多暴发户有了钱,都买金链子,貂皮大衣,显摆。你买实用车,倒是靠谱。”
“必须得靠谱啊,咱农民兄弟挣的钱可都是辛苦钱,有钱也得用到刀刃上。我打算再贷点款,扩大我的水稻种植面积,哪儿都需要钱的。”
“了不得,你还真想做大农场主啊?”
“大农场主不大农场主的,没想那么多。我就想把我们红星农场北坡的地全部承包下来。明年秋天,我来接妹子,让你看看真正的金土地。”
“好,一言为定。”
“必须的,哥说话算数。”
他们聊得嗨,没有芥蒂。李建国说他每年都会来东城两次。夏天一次,冬天一次。夏天农闲日子多,他来东城看行情,维修农机。冬天专程来跑贷款、还款业务,也跑粮食销售。这男人的目光坦荡,说话实诚,信任的种子就不知不觉在玉梅的心里扎下了根。他们彼此留下了电话号,并说这是用了好多年的号码,以后也不会更换。
吃完饭,李建国抢先结了账,他说作为男人,哪能让女人请。
“大男子主义,性别歧视。”玉梅忿忿地嚷道。李建国一咧嘴笑了,说等明年夏天他再来东城,让玉梅请。玉梅这才作罢。李建国执意开车送玉梅回家,顺便把车里的两袋米、黏豆包、粉条送过去。玉梅推脱不了,点头答应。
玉梅的家住在枫和小区。一套60平方米的旧商品楼还是租下来的。李建国扛着两袋各50斤的大米攀爬到五楼,额头冒出一层细微的汗珠,呼吸也变粗了。他把米放到玉梅家的阳台上,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环顾简陋却洁净的两居室说:“城里人住的地儿就像个鸟笼子。不像我们农场,房子宽敞,院子大,推开门就能看到山。”
玉梅嘴一撇:“好像谁没见过山似的。话说回来了,城里寸土寸金的,要是能有这么大的一个鸟笼子属于自己还真就不错了呢。”
“死心眼,找个人嫁了,你不就住上大房子了?”李建国坏笑。
玉梅不作声,脸色也不好看。李建国这才觉察到这种玩笑开不得,立刻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妹子,你别生气,哥不开玩笑了。你人好,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网络时代,人心漂浮。网友见面的结果常常会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如胶似漆,要么是最后的晚餐。玉梅和李建国却不在这两种之内,他们的见面没有因相见恨晚而感情升华,也没有因相见不如怀念而友谊破裂。日子一如从前一样云淡风轻。
上网聊天,张口第一句还是那句不变的暗号,然后不着边际地海阔天空。直到有一天玉梅收到李建国快递邮寄来的一份生日礼物,她的心不淡定了。一条价格不菲的和田玉项链,圆润光滑,没有瑕疵,雕刻着梅花的图案,精致罕见。这礼物过于贵重,送礼物的人太用心,就显得暧昧。玉梅有些不知所措。
“我和你嫂子在云南呢。导游说这里的玉特别好。都说好玉养人。你嫂子要了一个玉镯子,我看这条项链上有梅花,想你能喜欢,就买下来送给妹子做生日礼物,喜欢吧?生日快乐!”
“谢谢,你们还在云南没回来吗?”
“还没呢,我们下一站是去西双版纳的野象谷。忙了一年,我带你嫂子出来转转,过几天就回了。”
“算你有心,做老公合格。”
“做哥也合格。”
李建国在电话那头爽朗大笑,笑声驱散了玉梅心头的不解和扭捏。玉梅着实喜欢玉,玉戴在脖子上有股子微凉的爽心,要比那些金银首饰好得多。玉梅不愿意欠人情,在她这里有来就得有往。转过年的五一是李建国的生日,玉梅从东城百货商店买了一个缅甸玉的平安扣,用红绳穿上,并邮寄到红星农场。
晚上,李建国打开视频,让玉梅看他戴在脖子上的平安扣,满脸的笑意:“妹子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以后天天戴着,天天平安。”
“好,祝你天天平安快乐。嫂子不吃醋就好。”
“你嫂子的心呀,拿出来比倭瓜大。再说了,妹子送我的礼物,她有啥醋可吃的?你要是不嫌麻烦,今年夏天,我带你嫂子一起到东城看你去。”
“那有什么麻烦的,欢迎欢迎。”
李建国果然带着嫂子李秋红来东城了,玉梅还是在聚友小酒馆招待他们。李秋红的个子不高,偏瘦,穿着一件黑底红花的裙子,暗红的脸上涂了粉底,一双鼓鼓的大眼睛里藏着锐气。她说话快言快语,一副爽快泼辣的模样。玉梅和秋红也对脾气,两个人越唠越欢,还推杯换盏地喝起酒来,李建国在一边拽着耳垂,瞅着她俩直咧嘴。
秋红说他们在东城只待一天,然后去虎林看她网上结识的好姐姐青兰,并邀请玉梅跟他们一起去。从东城到虎林,开车只需大半日。玉梅自然不能去,她推脱有事,最后和秋红彼此也留了电话,一再嘱咐他们开车要小心。望着李建国驾驶的五菱七座混进来来往往的车流中,玉梅的心里有些怅然,她盘算着是否今年的秋天,也应他们夫妻之邀到红星农场去,亲眼看看那片真正的金土地。
十月,红星农场满地碎金。玉梅走在金黄的稻田里,用力嗅着稻香,鼻翼间沁着细密的汗珠。她踩着田埂,一直往稻田深处走,还不自觉地张开双臂,像小时候一样做蝴蝶飞状。秋风撩起她的长发,如同梦中。
玉梅感念李建國的说话算数,果然开着他的五菱七座专程去东城,把玉梅接来看他现实版的金土地。秋红宰杀了一只老母鸡,忙前忙后地招待玉梅和从虎林来的那个姐姐青兰。夫妻俩的那股热情劲儿,让玉梅找到了家的感觉,这是她在东城从未有过的体验。玉梅心里温暖、踏实。
热气腾腾的农家菜端上来,几个人围坐一起。李建国给每个人斟了一杯二锅头,举起杯说:“我这第一杯敬远道来的大姐、妹子,你们能来我们家做客,说明你们信我和秋红,不嫌弃我们是农民,这就是给我们两口子的肯定!”
“那是,都说网上不可信,可我就信你们两口子,都是实诚人,值得结交。”青兰站起身,端起杯接着建国的话说。
玉梅也端起杯:“建国哥,秋红嫂,谢谢你们让我看到了真正的金土地。为了你们的好收成,也为了信任、靠谱,干杯——”
酒杯碰撞到一起,喝酒的人心情就像飞溅起的酒沫儿,膨胀激荡。闲话家常,玉梅问建国:“看今年的收成又不错,你这回把北坡的地都承包下來了吧?”
“这得看今天卖完粮,还完贷款后,再能从银行贷多少。如果银行的贷款不够,我想出高利,从亲朋好友那儿借一些,也要把北坡的地全都承包下来。”建国呷了一口酒,信心满满。
“兄弟,用钱你说话,姐多了没有,十万块,到时都给你打过来,利息不利息的,有秋红妹子在,那都不算事。”青兰脸泛红晕,借着酒劲儿,慷慨应道。
“那哪能呢?说话得算数,二分利。大姐敞亮,兄弟的心里热乎。来,我和秋红再敬大姐一杯。”
酒席间的这个小高潮让玉梅有些尴尬,秋红不断往她碗里夹菜,她心里越发不安,最终咬咬唇说:“我在东城打工,这几年只攒了几万块钱。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拿出五万。”
李建国的眼睛一亮:“妹子,你把嫁妆都拿出来借给哥用,那是对哥的信任。让哥说什么好呢?哥保证利息,不耽误妹子。”
“瞎说什么呢?谁说那是我的嫁妆了。”玉梅的脸绯红、滚烫,她瞪了一眼李建国。
秋红伸手拧建国的耳朵:“瞧你这张嘴,真不会说话。就凭妹子这相貌、人品,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上门提亲的还不踏破门槛?”又是一阵笑,玉梅的脸更红了,心里火烧火燎的,热浪翻滚。
过罢年,李建国破例在春天来到了东城。他把一张农行卡,自己的身份证和一张标明借款五万元、利息一万元的欠条一同摆在玉梅面前。
“这都是事先说好的,你把卡号发给我,我直接把钱打给你就成了,何苦要跑这么远的路,亲自来。”
“那不成,我要把借条留给你,让你再看看我的身份证,踏踏实实把钱借给我。哥说话算话,今年年末连本带利还钱。”
“没必要,哥是实诚人,我信得过。再说你家我也去过,人又跑不了。”
“那也不一定,万一我卷款逃跑了呢?你哭都没地儿去哭。”
“那我就跑到红星农场去,霸占你的金土地,我来当农场主。”
“哈哈,你是个鬼丫头!说点正经的,给我一个永远不变的银行卡号,我还钱时直接打到这个卡上。”
“好,不变的电话号码,不变的银行卡号,诚信为本。”
玉梅也很纳闷,他对网上结识的李建国竟如此信任,或许是因为那片金土地为她编织了一个美丽的童话,在偌大孤寂的东城,她渴望做童话中的公主,哪怕是一场梦。
夏季,接二连三的暴风雨打碎了玉梅的童话梦。当她看到沿江公园被连根拔起的小树时,心一惊一惊地起着波澜。这是多年来罕见的暴风雨,席卷了整个黑龙江。玉梅开始为李建国担心,农民靠天吃饭,这自然界的风雨也真是太没准了,来得这么凶猛,要把人吓死,建国承包的土地,如何承受得起?
这个夏天,李建国没有来东城。他的QQ头像死寂一样的灰暗。玉梅忍不住用手机发信息给他:“你好吗?你北坡的地怎么样了?”
“完了,全完了,全泡汤了。”隔着手机屏幕,玉梅也听得到李建国掩面而泣的嘶哑声,她揪起的心也一点点被吼叫的风扯碎。
她宽慰李建国:“别绝望,自然灾害是我们无法预知和控制的,我们的国家不会不管的。只要人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我没事儿,放心吧。”李建国回复了玉梅之后,就像沉入海底的石头,没有了踪影。李建国在玉梅的世界里蒸发了,玉梅陷入焦虑惶恐之中。起初是为李建国担忧,跟着上火,随着李建国的杳无音信,她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会那么轻易相信一个网友的话呢。自然灾害只是可怕,人心的灾害却令人窒息。现在玉梅仅存的希望就是去年秋天她见到的那片金土地,总不会是漂移的大陆,也湮没在大海中了吧?
备受煎熬的半年后,玉梅乘坐大巴去了红星农场。寒冬腊月,红星农场,白雪茫茫。玉梅站在李建国的家门口,看着上锁的铁门,自己顷刻间化成了一座冰雕,从内到外彻底凉透。“都是套路,你就是个蠢货!”玉梅暗骂自己,陷在雪地里的脚冻僵了一般,怎么也抬不起来。
从红星农场回来,玉梅病倒了,发高烧,咳嗽不止,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成了一具空壳。玉梅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这么容易上当受骗?恋爱如此,交友也如此,人财两空,到现在自己孤零零的什么都没有了。“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老祖宗总结的至理名言,自己怎么就不长记性。网络不可信,人心更不可信,玉梅咬紧的唇出现了一道深红的血痕。
打了一个星期的吊瓶,高烧退去,却仍无精神。她像一只受了伤的猫,躲在角落里,舔舐着自己的伤口。这天夜里,玉梅睡不着,望着天花板出神。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在静静的夜里如雷,震得她一哆嗦。
“随心所欲,我是顺其自然。”
“你,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
“我,我在北京。红星农场的房子抵押还了贷款,没有钱还亲戚朋友,我和秋红出来打工,想把欠的钱都还上。哥说话算数,不能让你没地哭去。我把钱打到你的那个卡号上了,你记得查收。”
果然,短信提示六万元进卡。玉梅哽咽了:“哥,我不要利息,你和秋红在外面还好吗?”
“不用惦记我们,扛得下。哥说话得算数,那一万块钱就算是哥送你的嫁妆吧。你年龄也不小了,自己过日子多难。听哥劝,心气儿别太高,找个可靠的人嫁了吧!”
“哥,在外面不容易,你们一定要平安!”
“放心吧,我一直戴着你送我的平安扣,会平安无事的。”电话出现了忙音,玉梅拽过被子,把自己整个捂起来,埋头哭泣。
至此,李建国彻底消失了,不再和玉梅联系,一晃就是六年。这期间,玉梅偶尔也会想起他,想起红星农场的那片金土地,对玉梅而言,那是她人生的一个遇见,一个经历。
随着时代的发展,微信逐渐成为人们主要的沟通模式。在跟过去告别时,玉梅保存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和银行卡号,还用自己的电话号码注册了微信。她甚至在想,或许有一天自己的电话又会被自己叫哥的人打过来,告诉自己他很好,已平安归来。只是如今女儿已经三岁了,那个人却再没有出现过。玉梅把他和那片金土地封存在记忆的角落里,任由它自生自灭。
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夏夜,玉梅哄睡女儿,打开手机微信,通讯录里显示有人加她微信好友。
“随心所欲,我是顺其自然。”玉梅的手在颤抖,心怦怦直跳,多年前的似曾相识,让她不敢相信这不是梦。抚摸着起伏不定的胸口,稳住心神,她快速接受,并回复道:“顺其自然,我是随心所欲。”
“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挺好的。这么多年,你们去了哪里?”
“去了很多地方,北京、上海、山东,我们现在河北。”
“你们在外面都做什么?还好吗?”
“我做过保安、建筑工、快递小哥、送餐员,现在遇到一个好心的老板,让我给他看管一个厂子。秋红也在这个厂子,管职工食堂。”
“这么多年,漂泊在外,你们一定受了很多苦。能有今天的结果,也是好人有好报!大城市的机会多,好好把握。”
“省吃俭用,我欠的债都还完了。再打拼几年,攒些钱,我还要回到红星农场去,那才是我的根据地。”
“你还想着你的金土地?”
“当然想,红星农场北坡地最适合种稻子。夏天绿油油,秋天金灿灿,哪儿也比不了……”
“哥,咱们认识几年了?”
“十年整。有六年没联系。你的样子我还记得。”
“都说时间会改变一切,你觉得呢?”
“也对也不对。时间能把人变老,变成熟,可有些东西不管过多少年,都改变不了。比如,不变的电话号码,你送我的平安扣,我是顺其自然,你是随心所欲,还有那片金土地。”
“也有人说,做朋友能达到十年,就可以把他请进生命里。”
“哦,那我得赶紧补上那六年。”
突然间,谁也不说话了,陷入沉默。两颗泪珠顺着玉梅的眼角滑落。玉梅说:“这个夜晚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