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才明白的道理(组诗)
2021-04-08杨秀武
◆杨秀武
父老乡亲围着铝盘炉烤火
半空中的寒冷
一年一度,包围着故乡
我看到父老乡亲
从衣袖里抽出寒冷的双手
相聚,围着铝盘桌
亲热是宇宙的一个圆
他们说,住在高山
个个都是有地位的人
我听到的是,春风
在他们嘴上发出声音
像柴禾的手指
火焰很深,像眼珠和指头
朝白色的发热体一望
温度就开始发芽,拔节
炉心暖着人心
人心暖着人间
我居住在城市的小区
灰白色的圆
钢筋围栏,是一根根
无血无肉的手指
指头是一把把
尖利的匕首,我突然感到
另一种寒冷
山巅的仪式
重阳节那天,叶子着火
我们登上山顶
一个较真,一个恐惧
加上两部手机
就是一个仪式
燃烧那么美,那么远
我们走得很近
但她,总感到站在门外
显然担足了心
无明火把自己烤成一棵红枫
我好像同样站在门外
私宅里的卫生没有打扫
陈旧的东西没有丢掉
就像历史没必要保留什么
再清除什么
甚至再美化什么
我也想燃烧自己,但忍住了
人生没必要害怕
被人戳到软肋
我把私宅的钥匙当作监控
安装在她的指尖
就像一把卷尺掏空了心
一生才明白的道理
记得小时候放学
一根赶狗棍是我的同伴
一路上,打着草回家
母亲正在山上割猪草
或阳光下,或月光里
母亲的手变得比草柔软
她以柔软爱着草
就像以柔软疼着我
我看见,母亲在庄稼地里
对草一反常态
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可同样是草啊
母亲90多岁,我快70
她说我一生最大的错误
长在田里的时间多了
还说我很多时间
没把自己当成草
今夜,我在老家
盛夏的老家,夜很凉
母亲找出父亲的一件秋衣
要我穿上,母亲说
你的皱纹,嗓音,越来越像了
我感觉血,骨头,脾气
也越来越像父亲了
我第一次,穿上父亲的衣服
在母亲眼里,我就是父亲
我的身体里有他最好的遗址
我推开木格窗,一轮弯月
像一把枪瞄准我
母亲站在我身后,仿佛
把枪抢到手里
向自己扣动扳机
手指亮起来暗下去
早上,我去探望幺叔
他正在洗脸,刷牙,反复洗手
低声地咳嗽,自问自答
径直走到我为他栽的几株月季前
幺叔生怕把月季弄痛,弄脏
他的手像舌头
手指有节奏地亮起来暗下去
花坛边的一座山坡上
一只羊正下崽
羊模仿幺叔,用舌头
把羊羔毛上的水慢慢舔干
瞳仁的闪亮隐藏在手指上
他一生享受的都是黑暗
谁是靠得住的人
水洗的阳光
从一棵杜鹃树落下来
像一地鹅卵石
一个人蹲在杜鹃树下
在鹅卵石上,刻一个人的名字
刻着刻着,鹅卵石跑了
在另一棵树下
另外一个人也刻着名字
刻着刻着,地上写的是同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