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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历史的场
——读徐则臣《北上》

2021-04-08和丽琼

壹读 2021年12期
关键词:大运河运河小说

◆和丽琼

徐则臣在他的小说中创造了一个“场”。这个“场”关乎远方,关乎运河,关乎历史。当我翻开厚厚的书页,文字徐徐进入眼眸,帆船林立,风吹芦苇,我进了他设置的“场”。这个“场”,似一股暗流,将我裹挟着,往前奔去,到达那个时代,那条运河边。

一、“北上”运河:京杭大运河是最大的主角

在徐则臣的小说中,大运河是一个绕不开的关键词。《耶路撒冷》写的是一群生长在运河边的少年成年以后各自的生活,是一种个人式的叙述。以景天赐为中心,用扇形结构将各个人物串联起来。在这部小说里,运河更多的成为了人物故事的背景。包含初平阳在内的6个主要人物成年后从事各行各业,各显神通,但他们个人的命运始终都抹不掉运河留在生命里的底色。运河是一个大背景,谁都逃不开它。到了《北上》,运河不满足于充当背景,冲到幕前成了最大的主角。汤汤大水,浩浩荡荡,流淌在这部小说的每一页上,从始至终。

小说名为《北上》。“东南西北”里“北”处于最末,“上北下南”里它处于最上。“北”,不仅专指地理位置的北,“北”更是中国人民的梦想。“北”是中心,“北”是信仰,“北”在远方。作者选择用一个简练的“北上”,意指不仅运河北上,人也随着大运河北上。“北上”何处?这个毫不犹豫的动词,它的终点在遥远的、未知的、诱人的北京。

《北上》的开头和结尾都写到一封信。这封信是意大利人费德尔·迪马克写的。一个以马可·波罗为偶像的青年,从军奔赴万里之外的中国,渴望在当年马可·波罗行过的运河上荡漾生命中的一段时光。他来了,他留在了运河上,并写了这封信。此后,他的命运与运河相连。在小说的结尾,后辈们研究这份成为文物的书信,一字一句,千丝万缕牵出了运河的昔日风云。百年过去了,人物散去,只有大运河一直在。作者创造了两个意大利人,他们从威尼斯出发,从那里到达中国的京杭大运河。弟弟费德尔追求心中的梦想去了中国,音信全无。哥哥保罗随后也到中国来,来到运河边,建立起了一个团队,一艘船从南而上,寻找亲人。他们的故事发生在运河里,他们的命也刻在了运河里。

这本小说30余万字,结构复杂,其中涉及到很多历史事件中的真实场景,需要大量的进行调查、考证,作者甚至亲自走了一趟水路,从南到北,1797公里。那么大的写作难度,历时4年,我认为作者能坚持下来的自信来源于大运河,因为运河是作者心中的主角,是小说唯一的主角。大运河是宝藏,包罗万象,融进了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它甚至刻画了主宰时代变迁的格局与人物。徐则臣曾说:“之前我对运河的认识也停留在功能性的层面,后来研究、了解后发现,整个中国的经济和文化,包括中国人的人格构造、思维方式都与运河有着很大关系。我当时觉得,这真是了不得的一件事,值得从文化的层面上好好挖掘。这才是我写运河的最大原因。”在《北上》中,作者拧着一股野心,就是要把运河写深、写透、写活。而要深刻当然要写历史。作者通过对大运河百余年的沧桑巨变及发生在大运河上的历史、革命等进行深刻地叙述,渗透进每一个人物的命运中,让读者了解了大运河对中国历史文化的影响,对中国人品性的雕琢。

在小说中,徐则臣是通过书写人物的个人命运来写运河,通过生活在运河边的中国人的视角来写运河,通过真实存在的物件包括历史文物来书写运河。除了中国人看运河的视角,还有外国人看运河的视角。

波罗·迪马克的视角:

1、沿途也见过星星点点的油菜花,但如此洪水一般的巨大规模,头一次见。……小波罗大呼小叫的说,震撼,震撼。这让他想起故乡维罗纳,想起他和父亲从维罗纳到威尼斯来回的路上,看到过的那些油菜花。……他相信这座伟大的城市与维罗纳的关系,就是眼前这片油菜地跟故乡油菜地的关系。他曾在故乡的油菜地里打过滚。他吸着鼻子说,真香,跟乡愁的味道一模一样。

2、如此壮观的场面小波罗从没见过。威尼斯的潟湖里船也不少,城里的河道中也穿梭着很多贡多拉,但跟这里没法比。

3、就算在我们家,我对运河也不是最懂行的,兴趣也不是最大。说实话,在受伤躺倒之前,运河于我,就是一个东方古国伟大的壮举和奇观而已,上了岸三分钟我就会彻底忘掉。受了伤动不了了,从济宁开始,一天二十四小时跟这条河平行着躺在一起,白天听它涛声四起,夜晚听它睡梦悠长,我经常发现,我的呼吸跟这条河保持了相同的节奏,我感受到了这条大河的激昂蓬勃的生命。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能跟这条河相守的人,有福了。上帝保佑你们。

4、我就在船上坐卧行走,喝茶、抽烟、看书、拍照、发呆,就安安心心地看它流动和静止,听它喧嚣与沉默。我就单单跟这条河摽在一起。运河说话了。运河是能说话的。它用连绵不绝的涛声跟我说:该来就来,该去就去。就像这条大河里上上下下的水,顺水,逆水,起起落落,随风流转,因势赋形。我突然就明白了,对死应该跟对生一样决绝,对生也应该跟对死一样坦荡……

谢平遥的视角:

夜幕垂帘,天似穹庐,夜空蓝黑,星星明亮;人声沉入水底,涛声跃出河面,耳边是运河水拍打船舷的轻柔之声,以及船只晃动时木头挤压摩擦的细碎吱嘎声。偶尔有人咳嗽,早睡的人打起第一声呼噜,说第一声梦话。有人惊呼某个宝贝东西落水里了。有人偷偷摸摸地往运河里撒尿。这就是烟火人生。有那一会儿,谢平遥觉得自己正在沉入生活的底部,那是某种幸福的沉实感,可以不思不动,人被某种洋溢的卑微的温暖怀抱。

邵秉义的视角:

我的命,一半在船上,另一半在这条河上。

谢望和的视角:

我可以告诉它们,这些年我和父亲生在北京,心系故土,时刻关注着运河的风吹草动。在这座城市,除了GDP,最重要的肯定是运河。千年运河穿城而过,它是它的血脉,也是它文化的源头。

费德尔·迪马克的视角:

1、芦苇密布,从芦叶、鸟鸣到来来去去的风,都有种蓬勃的野生之感。

2、皓月当空,白云千里万里,百无禁忌。意大利没有这么好的月亮。……我把那片芦苇荡称作伊甸园。

3、我喜欢船行水上的感觉。这让我想起在威尼斯的时候,我从船夫们手里抢过贡多拉的橹,我说我来帮你们摇,别告诉我父亲啊。

这样的描写在小说中不少见,别致又生动,对运河有了空间和时间的对照,这种多重视角的描写极大渲染了运河的存在感。作者让读者有了一个“上帝视角”,从历史现场的上空,全方位对运河的故事看得一清二楚,让人感同身受。作者在小说中设置各种人物和不同的情节,旨在用一个完整的故事结构将大运河百余年来的状态“和盘托出”。作者想让读者思考,它的曾经辉煌至此,它的现在衰弱如柳,它的未来又该当如何?

它一直是主角。

二、“北上”历史:场景细节的真实与事件人物的典型

《北上》被很多评论家认为是一部“史诗”。这部小说从某种程度上说,的确是可以称作“史诗”,因为它是纪实的,故事体系的主题符合真实的历史,时间跨度长、覆盖面广,宏观且客观。

这部小说的主角京杭大运河是真实存在的,这就决定了作者写大运河就必须纪实。作者在写这部小说之前进行了大量的田野调查、实地走访、翻看史书等工作,甚至真的走了一遍水路,遍访全程,亲力亲为,处处较真,极大加深了对运河的感触。在小说中,大到社会背景的描写,小到人物的服饰、使用的器具等,事无巨细,作者都做了大量的考察,避免出破绽,体现出了作者极大的求真精神。

我认为时间就是历史。进入历史就是进入当时的时间。

在《北上》中,作者选取的时间节点非常重要,分别是:1901年和2014年。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1901年,中国被迫签订《辛丑条约》,开始沦为半殖民半封建国家。中国这艘古老的巨轮摇摇晃晃开始了备受煎熬的百年之路。这是古代中国向现代中国巨变之前的黑暗时期,国民们要经过无数的阵痛,才会看见一丝黎明。2014年,中国摆脱了厄运,已经走在阳光大道上。作者为什么选择这两个年份呢?因为这两个年份与大运河的命运息息相关。1901年,公历8月15日,光绪帝颁发废漕令,开始全面限制漕运。2014年6月22日,建设于春秋时期的京杭大运河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不得不说,作者挑选时间的切入点是稳、准、狠的。在小说中,作者并没有写1900-2014年这百余年的社会历史,而是只选取了这两年的历史事件,支撑起全文,构建了一个在记实基础上的故事。

在整篇小说中,各处细节都经得起推敲,给人以一种可靠、真实的感觉。比如:谢平遥一行人到达邵伯闸时,书里对邵伯闸整个船闸的构造、运作方式、外形等都做了详细、真实的描写;对高邮镇的景物描写也完全符合当地的具体风物;在“2012年,鸬鹚与罗盘”章节中,对邵家儿子在船上举行的整个婚礼流程的确是当地船民的风俗,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书中写到:“天星号是婚床,左边两条和右边两条做酒席备宴用,左边第三条做厨房,锅碗瓢盆、蒸煮炒炖都在那里。”“清理好船只,支凉棚的支凉棚,摆桌椅的摆桌椅,搭台子的搭台子,戏台给乐队用,明天会有两支乐队来添喜,一支民乐队,一支西洋乐队”。在凡人的印象中,船民人家过的一直都是漂泊的生活,每每谈及总有一股凄凉之感。但在这段婚礼的细节描写中,我能直接地感受到船民作为一种职业,他们本身拥有着常人的幸福,在船上演绎着烟火人生。

在《北上》中,作者用多种视角对运河上、运河边的生活风物进行了全面、详实的叙述,呈现出了一幅幅运河沿岸的尘世烟火。而谈到烟火,不能避开的就是对衣食住行的描写,其中最吸引人的就属食物了。比如,河下镇的“茶馓”,谢望和孙宴临点的淮扬菜系,孙过程给哥哥点的“油炸花生米、汪雨丝和烧罗汉面筋”等等,都是当时当地的特色产物,是当时的人们日常吃的食物。在我看来,徐则臣就是把现实中一个个真实的生活细节套上人名,在书中完成了一个个真实的动作,产生了立体而又丰富的个人命运。当个体融在巨大的历史背景中,就形成了具有时代感的动人故事。

徐则臣曾提到:“小说中涉及历史的部分我都做过仔细研究,重大节点完全忠于史实,义和团的、八国联军的、运河的过往和改道,都可以在历史中找到对应。”不仅如此,作者在人物的具体塑造过程中,也尽量做到求真,基本都符合了当时的实际。小说中,对船事、地理、水文、摄影、戏曲、考古等具体的细节描写时,作者都做了大量的专业性考察、研究,不仅保障了小说的真实,甚至体现了一种科普的专业态度。读者在阅读小说时,不仅能沉浸在故事里,从中还能学到不少的专业知识。可以说,《北上》呈现出了坚不可摧的历史真实,作者通过书写一群生活在运河上的人物,折射出了一条可闻可看可触摸的真实的运河。

百年余间,大运河的繁华已远去,历史的现场我们只能进行想象。要进入历史的现场,必须进行穿越,利用小说中的人物进入当时的现场,还原当时的生活。因此,虚构成了重回历史现场、思考运河古今变化的最佳途径。徐则臣作为写作经验丰富的作家,自然明白虚构对还原历史的重要性。他说过:“大运河的故事必须通过与它相关的人与事呈现出来,大运河的历史与沧桑也必须通过与它相关的人与事的历史与沧桑中呈现出来。”在我看来,这句话总结了这部小说:有人在大运河上穿梭往来。

在虚构中,人物的塑造极为重要,因为担负着整个故事的血肉与精神。作者极为巧妙的塑造了两条时间线,两拨人。第一条时间线写第一拨人,1901年意大利人波罗·迪马克以考察专家的身份来到中国,雇佣了翻译员谢平遥、厨子邵常来、保镖孙过程、开船小工周义彦等,组成了一个从南向北的运河旅行团。在游历过程中,百态尽显,还原了当时社会的真实状态,有让人轻松的一面,如运河上帆船林立,运河沿岸一路的迷人风光,沿岸小镇的特色建筑与美食,船闸的气势宏伟(过邵伯闸时甚至要排队四五天)等;同时也伴随了沉重的一面,比如艰辛生存的纤夫,破落的村子,饱受战争摧残的老百姓等等。最终,因为义和拳民的抢劫,保罗重伤,在临近北京的时候,死在通州运河的船上,这趟旅程就此结束。11天后,朝廷颁发了废漕令,运河的命运有了重大改变。在这个时间段的章节中,作者主要以谢平遥、保罗、费德尔的视角描写,描绘了一个繁华与苦难并行的运河。作者将谢平遥定位为清末知识分子,对国家的现状和自己的命运,比一般的民众具有更清醒的认知。当时中国在风雨中飘零,外有列强的侵略,内有没落皇朝、义和拳等欺压,百姓们处于黑暗之中。最先在黑暗中觉醒的那批人就是清末知识分子。这样一批人不断地思辨、尝试、改革,试图将笼罩在国民头上的黑影抹去。波罗从始至终都是意大利人,在小说中用他和费德尔的视角对当时的中国社会状态、运河情况进行了细致的描写。作者用外国人的视野来抒写中国大运河,与意大利的威尼斯进行了多重比较,同时也突显了本书中对运河的客观性。特别是费德尔最后变成中国人马福德,在运河边上安身立命,娶妻生子,他的个人命运完全融在了当时中国的时代背景中,他既是意大利人,也是中国人,双重身份帮助他对运河、对中国有了更深刻、更理性的认识。

第二条时间线牵出第二拨人,即2014年(作者写作的年份)谢望和、周海阔、邵炳义、孙宴临、胡念之等,他们是第一条时间线中重要人物的后代。在这条时间线中,主要抒写漕运废除百余年后的大运河的现状。冥冥之中,他们都从事跟运河相关的工作,谢望和制作《大河谭》节目、周海阔在运河边开设“博物馆”连锁民宿、孙宴临进行运河系列的拍摄、胡念之从事运河考古。而邵秉义父子最为特殊,他们是运河上最后的船民代表,直接见证了运河的兴衰。这群人对运河有着挥之不去的情结,总想着千年运河有挖掘不尽的文化和价值。不可否认的是,在这条时间线的叙述中,充斥着一丝“挽歌”式的情调,哀叹繁华逝去,在翻阅书页的缝隙间飘着几许凄凉之感,但更多的是对大运河文化价值的充分肯定,体现了一种昂扬的文化自信。正因为大运河好,所以书里所有人都围绕在运河边生活着、游历着、靠近着、思考着。

作者在塑造这些人物之初,就预定好了这些人物本身具有的典型特质。他们不仅仅是个人,更是代表了身后一群人。在叙述过程中,将不同的身份、阶层所代表的形象浓缩于这几个主要人物身上,给予人物血肉,再注入灵魂,透过他们,可以观摩到当时的运河。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的典型上,无疑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在小说中,作者通过历史与当下两条时间线索,在真实的历史时间里,虚构了几个故事,设置了几个人物形象,进行了精细入微的描写,完美地将纪实与虚构融于一体,刻画了一个立体丰富、有血有肉、让人回味无穷的大运河世界。

三、“北上”人心:内心世界与外在世界的融合

在《北上》中,运河是主角,但关于运河是通过人物的遭际反映出来的,从人物的视角出发,全面、整体的看运河。因此,运河的历史与人物的个人史是相互映照的。而就小说中的人物而言,他们个人的感情、生活本身就具有抒情色彩,抒发着他们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情”在这部小说的地位可见一斑。在小说中,作者利用巧妙的方法将人物内心的情感与客观的外在世界连接起来,呈现出了独特的魅力。

波罗·迪马克千里迢迢来到中国大运河,从南到北的旅程危机四伏,最后命丧于运河上,目的是为了寻找弟弟费德尔。弟弟去中国后失去了联系,因为他喜欢运河,猜想肯定生活在运河一线,发于情,笃定的来了。费德尔从小对运河有很深的情结,喜欢的偶像是马可·波罗,当他踏上开往中国的船板,包里也带上了《马可·波罗游记》。他想去偶像去过的地方,去向往已久的中国运河看看,于是带着向往之情来到中国。意想不到的是,费德尔爱上运河女子秦如玉,跟她在乱世中相守半生,当如玉被日本人的狼狗咬死,他拿上手枪拼死为妻报仇。洋人在当时的民众中是极不寻常的,义和拳民对洋人更是“宁可错杀,不可漏杀”的态度。一般人家都不敢与洋人有交集,更不用说结婚。在八国联军入侵,义和团疯狂运动的年代里,如玉勇敢、果断地接受了这个洋人的爱。这份跨越种族、跨越语言、跨越战争的爱情是这部小说中最感性的存在。作者将更多的柔情投注到这份感情的抒写上,因为这是珍贵的人“性”。而这样的故事在当时社会是有真实原型的。他们无异于那个黑暗时代里的星星之光。

在小说中,“情”随处可见。比如,孙过路铭记当年谢平遥的一念慈悲,最后用性命救他们脱离困境;波罗与船上的中国人建立起了珍贵的友谊;费德尔与大卫在战争中惺惺相惜,以及周海阔与孙宴临擦出的爱情火花。这种种情感线贯穿着全文,引领着读者沉浸在人世的情海里。全文读起来既有当年那个时代的真实感,又可以代入自己。其实,情与人随行。情,照亮一切,融化一切,消解一切。清末,当时的老百姓凄惶度日,备受战争的煎熬。他们的心里苦、生活苦、处处苦,但是依然可以寻见暗处的温柔情义。作者将人物内心的情绪描写得丝丝入扣,更昭显出时代的黑暗,生存的艰辛,人情的温暖。

虽然《北上》写的是运河历史,但是作者通过着重描写百年历史上的关键时刻里的几个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来以小见大,形成“历史中的个人”,这“个人”具有普通人的一切情感,作者在行云流水的文笔间赋予了人物深刻的意义与丰满的情绪,与读者建立了共情。

四、“北上”唤醒:审视过去与思考未来

徐则臣创作的许多作品都与大运河有关。在他的运河系列作品中,有一个关键词:世界。到世界中去。《耶路撒冷》的扉页上写着:“中国的年轻人如今像中子一样,在全世界无规则地快速运动。——都出去了。都出去吧。跑得越远越好。”《耶路撒冷》里的几个主要人物长大后离开位于运河边的家乡,跑到各个地方,跑到世界中。小说里并没有具体描述耶路撒冷这个具体的地理城市,它仅仅代表的是一种隐喻,是一种信仰:逃离原地,到不认识的地方去。在《北上》中,同样存在“世界”这个概念。两个意大利人保罗·迪马克,费德尔·迪马克,加上文中提到的马可·波罗,三个外国人先后离开欧洲奔赴中国的大运河,延续了“到世界去”这个内涵。在小说中,他们来到的“世界”正是大运河,作者从小熟知的京杭大运河。

黑格尔有句哲理名言:“一般说来,熟知的东西之所以不是真正知道了的东西,正因为它是熟知的。”这就印证了作者为什么选择以两个意大利人的视角来抒写大运河,因为外国人对京杭大运河是陌生的、全新的,他们的视角、看法更为全面、客观、真实。“他者”的陌生视角的融入,顺利实现了对运河的审视。出走,或者远离是为了更好的认知,更好的靠近。在小说中,同时出现外国人对运河的看法、中国人对运河的看法,以及当代中国人对运河的看法,形成的“多重比较”不仅使大运河更加立体丰富,还使小说增加了辩证与哲思的力量。打破固有的认知,去建立新的思考,作者的目的在于:处在不同人群、不同时间里的运河是怎样的面貌?将真实还于它。

船民邵秉义说:“你们天天都在说什么‘唤醒’运河,我不懂什么叫‘唤醒’。跑了一辈子船,我能明白的‘醒’就是睁开眼,下床,该干什么干什么;让一条河‘醒’,就是让这条河你来我往地动起来。‘醒’了不动,叫醒吗?‘醒’了不动,‘醒’又有什么意义?”“运河运河,有‘运’才有河。不‘运’它就是条死水。”这两句点出小说里包含的主题问题:如何唤醒?

在小说“小博物馆之歌”章节里,有一场精彩的“辩论”,是周海阔与邵星池关于“快”与“慢”的讨论。周海阔的意见是,“慢,也可能是快。”“咱们凡事都在求快,快怎么就能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指标了呢?”邵的意见是,“我们是否有能力变慢为快……我只要在适宜船运的范围内找到最佳货物,在所有路线中找到最佳路线,那不就等于把慢变快了吗?……在正视局限性的前提下,发扬和扩展它的优势。”俩人谈论间,词语与词语的对碰,正是思想与理念的碰撞,同时,作者也输出了自己的价值理念,起到了呼吁社会的作用:更新观念,转换思维。

作者通过审视,进而提出问题,最后思考未来。在小说结尾,作者以谢望和的口吻写道:“《大河谭》肯定没问题了。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我突然意识到,对眼前这条大河,也是攸关生死的契机,一个必须更加切实有效地去审视、反思和真正地唤醒它的契机。”这个契机,当然指的是大运河申遗成功。申遗的成功,再次证明了大运河的价值魅力,与作者的写作初衷相互印证:大运河是优秀文化的代表,是瑰宝,值得挖掘与宣扬。可以这么说,“北上”之路就是唤醒之路,洋洋洒洒30万字,每一字都是褒扬之义,都是唤醒之举。

正如徐则臣所说:“一部小说更大的责任在于提出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无疑,《北上》将大运河再次推向了人们的眼前,并留下了一个惊世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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