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玛拉沁夫小说艺术的汉文学影响
——以《茫茫的草原》、《花的草原》、《活佛的故事》为例
2021-04-08宝兰
宝 兰
(内蒙古师范大学,内蒙古 呼和浩特010000)
一、前言
众所周知,玛拉沁夫是我国蒙古族当代小说的奠基人之一,新中国成立初期,蒙古族小说创作处于酝酿阶段,直到1952 年玛拉沁夫在《人民文学》期刊上发表了他的第一篇短篇小说《科尔沁草原的人们》,从此,玛拉沁夫的创作道路正式开始,也正因《科尔沁草原的人们》的发表,他的名字响遍中国。1952 年秋,玛拉泌夫得到了在中央文学研究所学习的机会,这段在文研所里学习的经历,给予了他创作上的无限可能,也激发了他的创作动力。在文研所里,玛拉沁夫有充分的时间去阅读大量的古今中外的文学类书籍,并得到了广泛的学习与交流,同时有了很大的提升。玛拉沁夫深深扎根于本民族优秀的文化传统中,在此基础上不断学习借鉴其他民族优秀的文学素养,因而创作出了很多颇有影响力的作品。对此,玛拉沁夫自己也曾表过态,古今中外一切有用的文学创作手法,只要对他有用,他都会拿来用。
二、对中国古典文学《水浒传》的学习借鉴
玛拉沁夫迷恋过鲁迅、赵树理、沈从文的小说,也曾被托尔斯泰、肖洛霍夫的作品深深吸引,一本《水浒传》,他就精读了半年。玛拉沁夫不仅详细研究了《水浒传》是如何组织情节,如何展开了矛盾,如何渲染了环境,细节是怎样描写的……等等问题,他还从《水浒传》中学习借鉴了一些写作方法。
首先,从各个版本的《水浒传》回目命名来看,“夜”是常常被用来修饰叙事情景的重要文字,如贯华堂本第二回“史大郎夜走华阴县”、第十回“林冲雪夜上梁山”、第十九回“邪城县月夜走刘唐”、第三十回“武行者夜走娱蛤岭”等等。而且,许多未注明“夜”字的回目也在不断地叙述“夜”故事。这意味着“水浒传”具有鲜明的“夜色化”叙事特征。《水浒传》里这些回目中的“夜”意象作为一种提点笼罩全文,在小说中起到烘托人物和情节气氛的作用。玛拉沁夫借鉴了这一“夜色化”叙事写作手法,他的长篇小说《茫茫的草原》可以说都是在夜里发生的故事。故事开始后,铁木尔和官布在夜色中的特古日克湖边聊着工作队的事,官布告诉铁木尔想建立队伍的事情;铁木尔和斯琴在夜色中的柳林相见,斯琴拒绝了铁木尔;苏荣官布等带领的蒙古骑兵中队在夜色中追赶烧杀抢夺的“假八路”方达仁一行人并成功抓捕;铁木尔一个人追赶落单的几个敌人,最后把逃走的敌人杀死,又缴获了敌人的大小枪支数把;铁木尔带着斯琴在夜色中挖枪;铁木尔带领着自己建立的由沙克蒂尔等组成的小队夜袭国民党军队;斯琴烧死国民党军官;反派贡郭尔、刘峰等人深夜里秘密交谈等等事件都是在夜色中发生的。
其次,作为《水浒传》的第一个主角——宋江,他首先是一个忠义者,忠就是忠于皇帝,忠于宋朝;义就是对弟兄们兴义。其次,他是起义领袖,宋江无论是在历史记载还是在《水浒传》中,都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起义军领导者。宋江既是起义领袖,又忠于皇帝,显然他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叶舒宪认为宋江“既是忠君报国、行侠仗义的英雄,是伦理道德的楷模,也是助纣为虐,充当屠杀梁山英雄的刽子手”。赵小雷认为,“纵观宋江的一生,作为其行为内在动力的,就是封建士大夫的报效朝廷和建功立业的正统观念。”再来看玛拉沁夫的《茫茫的草原》主人公铁木尔,也是一个忠义者,他忠于党,义于自己的民族;也可以说他是个领袖者,带领蒙古青年参加革命。但跟宋江不同的是,这两者之间没有矛盾,因为铁木尔的这种把蒙古民族同胞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的意愿和共产党的解放蒙古地区目标的客观现实没有矛盾,都是一气呵成的,并最终走向了胜利。
还有就是作为领导者的宋江对侦察谍报、兵力部署、里应外合、声东击西等等兵略运筹之事很在行。研究者们对宋江上梁山后的卓著战绩也给予了充分肯定。玛拉沁夫的小说《茫茫的草原》在战术运用方面也学习借鉴了《水浒传》。首先,注重战地考察,做到知己知彼。在《水浒传》中,梁山义军的首领们深刻明白这一道理,每次斗争之前都会命令手下前去做战地考察,摸清敌情;《茫茫的草原》亦如此。其次,精心细致的兵力部署。如宋江领众将攻破祝家庄时,把队伍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人随宋江出征,一部分人则留守后方,他还把出征的队伍也分为了两拨,当第一拨人马困于盘陀路的时候,正好第二拨人马前来增援,一同杀敌前进,最终宋江等人才得到了胜利。在《茫茫的草原》里,消灭假八路时,官布队长也做了既准确又灵活的兵力部署。第三,灵活机动的战术呈现。在《茫茫的草原》故事的最后,抓捕国民党特务刘峰时,斯琴、笃日玛等人的“里应外合”之计等。
三、对鲁迅小说的学习借鉴
玛拉沁夫除了对中国古典文学《水浒传》学习借鉴之外,对中国现代文学的学习借鉴也是必不可少的。玛拉沁夫最喜欢鲁迅先生的小说,他在中央文学研究所里学习期间接触到了鲁迅小说,并系统地学习了鲁迅小说的艺术表现方法,因而从玛拉沁夫的小说作品中能清晰地看到鲁讯小说的明显痕迹。
首先,鲁迅先生写过他童年的伙伴——闰土,玛拉沁夫也同样写过他童年的小伙伴——玛拉哈。不同的是,闰土由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辛苦麻木的贫苦农民,成为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牺牲品;玛拉哈从天真、活泼的农村小孩变成了呆滞又疲惫不堪的转世活佛,又从转世活佛变成了造福百姓的蒙藏医学专家。同样,两部小说都运用了对比写作手法。比如,从童年时期的润土和长大成人之后的润土的对比中揭露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对贫苦农民的迫害,指出了封建迷信是扭曲人性的祸根,听天由命、任人摆布的麻木无知的生活态度则会逼近自己无尽的深渊,最后的道路就是一条死路;而少年玛拉哈和变成活佛后的玛拉哈的对比,揭示了宗教对人的异化作用。
其次,鲁迅的短篇小说《故乡》里,作者用慨叹的笔调刻画出了润土和杨二嫂等人物形象,揭露了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黑暗的本质。这篇小说的特点之一就是运用对话来刻画人物的性格。在作品里,二十年前的润土与“我”哥弟相称,二十年后,再同我见面时,语言极少,由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辛苦麻木”的贫苦农民,从而写出了他二十年前后的变化。玛拉沁夫把这一写作手法也运用到了他自己的短篇小说《活佛的故事》当中。在作品中,小玛拉哈说着“拿上筐,咱们爬树撸榆钱儿去!”、“咳!什么神树?谁见过神树?你见过?”的天真活泼的语言拉“我”去爬“神树”,这表明年少的玛拉哈性格多么活泼、心灵多么纯洁。几十年后,当“我”再次遇见同年的伙伴玛拉哈时,“我”忍不住问他“你现在是玛拉哈大夫,还是玛拉哈活佛?大夫是人,如果是活佛,那该是神了”,而玛拉哈回答到“咳!人世间原本是没有神的。人们为了寻求寄托,便创造出一个神来……”。玛拉哈的这段回答表明了玛拉哈的人性已经得到恢复,他终于懂得了人的尊严和人的价值,并最后充分发挥了他最擅长的才能,刻苦钻研,最终研究出蒙藏医学,为社会做出了应有的贡献,成了一名人人尊敬的“喇嘛大夫”。
第三,玛拉泌夫从鲁迅小说里学到了塑造典型形象的方法。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鲁迅笔下的祥林嫂正是一个既可怜又可恨的典型形象。对于封建礼教横加给她的种种迫害与摧残,她也进行过很多挣扎和抗争,但是她的这种反抗精神本身就有浓厚的封建迷信色彩,如祥林嫂为了赎与她毫无关系的“罪”,去土地庙里捐献了自己的门槛,为了反对再婚,她作出了“出格”的抗争,这只是为了保护自身的“贞节”。祥林嫂是在封建迷信和传统礼数的泥沼中挣扎和反抗的,这已决定了她不仅逃不出造成她人生悲剧的深渊,而且最终只能走向死亡的结局。我们再看玛拉沁夫《茫茫的草原》里的笃日玛这一形象。她虽然不是小说中塑造的主要人物,却贯穿着作品的始终。在贡郭尔和他父亲的奴役下,笃日玛过着水深火热、黑暗无比的非人生活,她变得麻木不仁,两眼失去了光芒,她已没有了生存信念和希望。可即便是这样,笃日玛又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一生拒绝鲜血和杀生。而最后,斯琴的牺牲终于唤醒了行尸走肉般的笃日玛,激发了她身为草原儿女的主人翁意识的复苏与极大爆发。笃日玛的这种特定意义上的新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看作是整个蒙古民族从衰败走向新生的象征。
四、结语
玛拉沁夫无疑是蒙古族当代小说最早、最伟大的开拓者,他在传承本民族的优秀文学传统的同时,紧跟时代的步伐,努力超越和创新,始终秉持着“始于传承,衷于发展”的写作理念。换句话说,作家玛拉沁夫的成功不仅在于他吸收了本民族优秀文学传统的滋养,还在于他汲取了它民族优秀文学素养的精华,为蒙古族当代文学的建设和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