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

叶仲健

官里传出消息，皇上纳妃，当朝官员如有待嫁女儿，可以将画像上呈甄选。

李知府很激动，他有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待字闺中。

当然得先找一名画师。

应征者络绎不绝，经层层筛选，入围者五人。

春来百花相争艳，唯有牡丹真国色——最后一关比的是画牡丹。

管家将五幅牡丹图呈给李知府。

赏着一幅幅牡丹图，李知府眉头紧蹙。五位画师笔下的牡丹跟真的一样，似乎能从画中闻到牡丹的香气，实难取舍呀。

咦，不对，是真真切切的香气！李知府将画凑于鼻下，翻至其中一幅，舒展眉头，对管家说，就这个了

作这幅画的是最年轻的画师，年方二八，白皙清瘦，管家对他有印象。

命人召之前来。

李知府问画师，你画的牡丹为何有香气？

画师答，草民作画用的是香墨，加了牡丹汁液的香墨。

香墨？

香墨是我家祖传技艺。除了牡丹香，还有桂花香、海棠香、玉兰香、茉莉香、蜡梅香……

还有吗？李知府打断画师的话。

画师很自信，大人能想到的香气，只要给草民足够时间，都能调制出来。

李知府说，不错，凭你的画技，加上这独特的墨香，再凭我……

初见李知府之女，画师惊愕不已。他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肤若凝脂，明眸善睐，出尘脱俗，仿若仙子。走近了，竟有香气袭来，丝丝缕缕，若有若无。

画师作揖道，不知小姐用的是何种香料？

一旁婢女呵斥，那是我家小姐天生体香，不懂莫乱说话！

体香？画师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时间，画师为李知府之女作画。或倚窗，或含羞，或忧伤，或眺望，或沉思，或抿笑……

只是类似李知府女儿体香的墨，一直未能调制出来。时间一天天过去，画师越来越焦虑。

李知府说，用其他香墨吧，吸引皇上兴致即可。

画师摇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香，也没有草民調不出的墨，再给草民几日时间吧。

一个春意盎然的清晨，画师终于露出笑容，随即，一丝忧伤又爬上面庞。

勾线、点墨、上色……画师用调好的香墨为李知府之女画了最满意的一幅画。末了，画师说，京城，太遥远了一

屋内光华，瞬间暗淡。

李知府的女儿果然入选，天生体香，深得皇上宠爱，被赐封为宣妃，在宫中传为美谈。

两年后，春天，御花园，百花争艳，牡丹正红，蝶儿纷飞，宣妃跟皇上说起画师的事，说想让画师再为她画一幅画像。

皇上也想见见传说中的画师，遂传召入官。

画师成为宫中最年轻的御用画师。

有人向皇上进言，说画师的香墨极好，理应在宫中推广，但画师对配方守口如瓶，这是对皇上不忠呀。

皇上觉得有道理，传令画师写下所有香墨配方，说好东西不应埋没。

画师知道躲不过，一一写好呈给皇上。

几日后，有人对皇上说，用香墨作画，效果奇佳。只是有种香墨，臣试过多次，有些不对。

皇上问，哪种？

那人答，宣妃的香。

皇上还是很喜欢画师的，召他来，问他是不是有所遗漏。

是，或不是，画师不说。

再问，还是不说。

皇上觉得很没面子，盛怒之下，说，难不成还怕朕盗你配方不成！即命人将画师关进大牢，说给你三天时间，若再执迷不悟，把你头砍了。

皇上原本只是想吓吓他，但得知宣妃私下去牢里看望画师，就真的起了杀心。

宣妃去牢里看画师，说，那个配方，真有所遗漏？

画师说，是的。

宣妃说，为何不说？

画师说，有些事，不能说。

宣妃说，比性命还重要？

画师说，比我的命还重要。

宣妃说，让你入官，是害了你，我——

画师说，娘娘不要说了，这几年来，我时时刻刻想进宫，你——我懂。

宣妃说，你真懂？

画师郑重点头。

宣妃淌了泪。

画师被斩首。

那道配方并不复杂，所需材料有甘草、菊梗、薄荷、丁香、百合……还有牛粪。是的，牛粪。牛粪有着独特的清香。年少时，父亲告诉画师，很多的香，需要臭的孕育。

不就牛粪吗？至于丢掉性命也不能说？

画师知道，他还真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