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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疫情时代的数字生态共建:2020年欧美出版产业发展评述及展望

2021-04-06任翔

出版广角 2021年2期
关键词:出版商出版业书店

【摘要】面对数字颠覆和疫情冲击的双重挑战,全球出版业在产业结构、商业模式、平台管制和生态构建等方面的固有矛盾凸显,转型压力剧增。文章聚焦欧美出版业面对变局的适应求存和创新求变,梳理、分析2020年欧美出版业发展动态,展望后疫情时代数字内容生态的构建与治理趋势,并就推动中国数字文化产业的高质量发展提出若干建议。

【关  键  词】后疫情时代;数字生态;欧美出版业

【作者单位】任翔,澳大利亚西悉尼大学。

【中图分类号】G239.1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1.02.008

面临数字转型和疫情冲击的双重挑战,2020年的欧美出版业前所未有地充满变数。业界资深记者HilletItalie回顾这动荡的一年,不无感慨地总结道:“2020年出版业的故事主题是,这个产业能够改变多少,愿意改变多少和必须改变多少。”[1]一方面,出版商、书店和内容创作者不得不应对变化不定的经营环境,从数字颠覆到封城闭店,从读者下滑到减支裁员,从巨头并购到平台博弈;另一方面,随着工作学习的远程化和数字化,以及互联网的大范围普及,数字内容消费迎来新热潮,大众焦虑促生新的知识需求,这些都是出版内容产业的利好和机遇。

本文聚焦于欧美出版业面对疫情冲击的适应求存,以及数字转型中的创新求变,梳理并分析2020年产业发展动态,展望后疫情时代的出版转型趋势,探讨数字化浪潮背景下数字内容生态的构建与治理;围绕对出版核心价值的重新思考,分析数字出版商业模式的演进,以及数字生态中出版商、作者、平台和政府之间的博弈,并从国际创新发展的视角,就推动中国数字文化产业的高质量发展提出若干建议。

一、疫情冲击凸显出版转型矛盾

1.全球传统阅读持续下滑

疫情暴发前,传统出版业受困于纸本读者数量的下滑和公众阅读时间的锐减。2020年发布的全球阅读报告对过去20年世界各国阅读市场进行比较研究,发现虽然各国之间存在一定差异[2],但传统阅读减少是全球性、长期性的趋势。年轻读者远离纸书、畅销书类别单一、读书频率时长递减等,都是隐忧所在。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跨媒体和流媒体内容消费成为主流,全球超过一半的读者同时阅读电子书、有声书和纸书,电子阅读正在被其他屏幕阅读取代。

Kindle引领的电子书革命之所以难以撼动传统出版,很重要的原因在于纸本阅读的用户基数庞大,以及传统出版文化的惯性,当然还有出版商的定价策略(纸电同价)和书店的渠道控制等垄断因素。这使得电子书仅占20%左右的市场份额,而印刷出版产业链(出版商、书店和老派读者)在数字颠覆下保住了一方净土。但是,后疫情时代的数字化浪潮,以及产业经济大环境的不确定性,使出版转型的基本矛盾进一步加剧,可能会打破这一平衡。

2.疫情封锁使欧美书店陷入困境

疫情期间,随着书店关门歇业,欧美传统书业几乎陷入绝境。意大利出版商协会直言:“封城期间不允许书店继续营业会伤害整个图书业的心脏,专业人员没有为此做好准备。”美国书店业主不遗余力地争取把图书零售列为核心产业,以此避免在封城期间停业。位于纽约曼哈顿的老牌独立书店Strand在疫情一开始就解雇了大约200名店员。其店主第二天写信给州长诉苦,恳请继续营业:“我们坚信,我们长达18英里的图书库存是纽约至关重要的资源,我们对这个世界是有用的。”虽然很多欧美国家在疫情封锁期间都给予书店一些特殊“照顾”,如意大利和德国在封城期间允许书店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有限营业”,但无法从根本上扭转市场困境。

2020年年末,欧美迎来第二波疫情,导致传统书店可能错失每年一次的季节性销售高峰——这是欧美出版业的生存基石,法国书业超过1/4的销售额、美国出版业超过1/5的零售份额,都来自感恩圣诞购物季。

书店的困境直接投射到出版商身上。2020年4月,英美出版公司销售额平均下降了70%—90%。尼爾森的数据显示,虽然封锁期间读书时间倍增,从每周3.5小时增加到6小时,但多数人都是阅读藏书而非购买新书,收入下滑直接导致出版业的裁员潮。据美国劳工署的统计数字,出版是整个信息板块裁员最严重的行业,超过6900个岗位被裁,高于电影、电信、数据、广播和互联网等行业。美国漫画出版巨头DC2020年进行了三轮裁员,其中包括众多资深员工——很多人在这家历史悠久的漫画公司工作超过25年。

3.后疫情时代欧美出版业面临的变局

更令人担忧的是,疫情冲击和不确定性所引发的长期衰退,使出版业不得不削减开支来应对生存压力,这将导致产业规模萎缩和发展停滞。随着书店和出版社员工的离职,很多出版选题不得不下马或延后。生产规模的收缩不可避免地影响作者群体,很多作者由此陷入困境,创作热情锐减。苏格兰作家协会的调研报告显示,超过65%的作家和自由撰稿人收入在疫情期间出现下滑,其中49%的人收入损失超过1/4;创意德国的调查显示,1/4的独立艺术家(包括作家)疫情封锁期的收入损失在30%以上。

当然,欧美各国政府和公共组织也看到了包括出版业在内的文化创意产业的困境,他们通过补贴、贷款和联合投资等方式施以援手,力图救助失业人员,挽救危机企业,盘活创意经济。法国政府在2020年3月划拨了2200万欧元作为文化紧急援助款项(其中500万欧元流向书业),4月又增加200万欧元用以支持书店、图书馆和出版社;德国在第一轮疫情封锁期间为个体艺术家和小型文化企业提供了超过5亿欧元的紧急援助经费,并在2021年预算中划拨了21亿欧元用以支持文化产业。

除政府拨款外,各类专业机构也在积极筹款放款,如法国出版写作团体在第一波疫情期间集资了100万欧元用于支持作家创作;创意苏格兰提供了60万英镑的专项拨款,救助陷于困境的作家。对比疫情带来的损失,这些援助计划虽然是杯水车薪,但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燃眉之急,为出版文化产业挽救了创意人才资源。除了救急援助,欧美国家也通过疫情援助项目促进产业的数字化转型,解决了一些固有的结构性问题。如德国和法国的援助项目都包含数字内容平台和基础设施建设项目,澳大利亚政府力图扶持本土独立出版商和土著文化出版,以避免本土文学出版在疫情危机中被英美巨头进一步边缘化。

应该说,欧美出版业在国家疫情拨款与资助方面得到了很多实际利益,从业者可以更从容地应对疫情冲击。但传统出版业的深层结构性问题,尤其是落后的出版技术与运营模式,在数字化的浪潮冲击下暴露无遗——面对居家办公、远程学习等新场景和突然剧增的数字内容需求,传统出版业几乎毫无准备,甚至视机遇为危机。这种转型挑战无法靠政府救助来解决,对陈旧模式施以援手甚至是一种饮鸩止渴。

此外,欧美出版业还面临人才断层和代际更迭的挑战。经历了出版黄金时代的老出版人开始退居二线,疫情裁员加速了这一进程。新生代出版人,尤其是数字原住民一代,正在成为大型出版公司的高层领导。平权运动对人事变迁也有影响,越来越多的女性和少数族裔开始担任出版高层,让出版业不再是白人男性的天下。这些人事变动必然会引发的文化动荡,是欧美出版业面临的另一个结构性矛盾,同样值得关注。

二、模式裂变:垄断竞争与创新驱动

1.出版业世纪并购的动因与影响

疫情期间,欧美主要出版市场的电子书、数字内容和在线图书零售出现爆炸性增长,这可能是2020年度最重要的市场信息之一,预示着数字出版在后疫情时代的增长点所在。但对于依赖纸本图书和实体渠道的传统出版模式而言,这一趋势并非利好,即便是传统出版巨头也面临被赶出市场的风险。可以说,疫情大流行正在加速新旧出版模式的裂变。

并购是出版巨头应对竞争挑战的通用策略。2020年书业最具轰动性的新闻无疑是企鹅兰登书屋对西蒙&舒斯特总价值高达21亿美元的收购。前者击败了包括默多克旗下的新闻集团(其拥有五大出版商之一哈珀科林斯)在内的众多买家,创纪录地实现了全球出版业“第一”对“第三”的收购。2013年,企鹅与兰登两大巨头的合并开创了出版业资本运营的新纪元,书业并购浪潮从此越发汹涌;2019年,貝塔斯曼又成功控股企鹅兰登,开始打造全球化超级出版体系, 2020年的这场世纪并购无疑是资本野心的延续。传统书业格局,乃至图书的商业本质都可能被改变——从寡头竞争转为赢家通吃。

业界对此存在普遍担忧,新的超级出版商将垄断渠道、作者乃至读者资源。对文学代理人和作家来说,意味着作品潜在买家的减少,没名气的小作者要出头会更难;拥有渠道优势的大型出版商在选题策略方面反而会更趋保守,因为超级畅销书和常销书无疑回报更高,风险更低,从而成为内容模式的核心。这无疑会进一步削弱出版的多元化,挤压新生代作家和多元文化作品的生存空间。

然而,如果跳出传统书业看待这次并购,考虑亚马逊对传统书业的威胁以及谷歌、脸书、奈飞等新媒体巨头的竞争压力,出版业两大巨头的合并也传递出一些积极信息:此举会进一步整合传统出版渠道与资源,节省开支,提升经济规模优势,这些变化有助于传统书业对抗互联网巨头的战略地位。一方面,合并后企鹅兰登和西蒙&舒斯特将占据大众图书市场份额的20%,从而在与亚马逊、Barnes&Noble等发行商的谈判中更具发言权;另一方面,贝塔斯曼试图打造的基于印刷出版体系的全球网络将拥有更丰富的内容资源,有助于吸引更多读者和零售商。这可能会成为书业后十年的基调,即传统出版商通过垄断并购提升规模效应,以此应对市场风险,与互联网巨头竞争博弈。

2.图书难以在数字内容生态中扮演重要角色

传统书业与新媒体生态可能进一步割裂,关于这一点,西蒙&舒斯特的母公司——传媒巨头维亚康姆对并购的态度颇为耐人寻味。这家多媒体巨头认为,这是向流媒体转型的断腕之举,关闭在未来数字流媒体战略体系中的无用部分,将优化集团的资金配置和产业链结构。换言之,在维亚康姆的决策层眼中,相比电影、电视、音乐等产业,出版与互联网模式最不具兼容性,图书难以在数字内容生态中扮演重要角色。

实事求是地讲,面对此次疫情所带来的“危”与“机”,欧美书业的应对策略和模式创新总体乏善可陈,很难获得心怀数字未来的战略决策者的青睐。多数书店应对疫情封锁的办法就是简单地转向电话或在线订购,而这种匆忙转型缺乏充分准备——从网络订单、员工培训到物流投递,很多书店根本不了解大规模电商的运营流程,其中的困难和风险可想而知。于是书店和出版商只能打情怀牌,“卖惨”成了最有效的营销手段。前文提到的Strand书店通过社交媒体向读者求助,恳请读者买书支持,否则将闭店大吉。这一“卖惨”之举带来了雪花般的订单,助其暂渡难关,但“卖惨”成功的案例毕竟是少数。

与经营惨淡的实体书店相比,在线售书才是出版商的救命稻草,而救星正是他们口诛笔伐的亚马逊。资深出版人RichardCharkin发自肺腑地感慨:“如果没有亚马逊的在线售书,我无法想象有多少作者和出版商能够熬过这几个月的封锁……所有出版人都欠贝佐斯这个人情,我们应该为此向亚马逊致敬!当然,对于亚马逊的那些问题,我们仍需继续战斗!”疫情期间,除亚马逊等大型电商平台外,就连美国图书发行协会的在线销售网站,流量都暴增了250%。

3.跨界创新突破传统出版的认知

除了在线售书,被疫情封锁在家里的读者对电子书和数字内容的需求也非常旺盛。电子有声书平台Kobo的首席执行官Michael Tamblyn在接受《出版商周刊》采访时说,自疫情暴发以来,电子书销售一直处于“以往旺季才能看到的水平”。自出版平台draft2Digital的营销公关总监Kevin Tumlinson也表示,“电子书零售平台订购平均增长25%,图书馆订购增长超过130%”。有意思的是,随着人们开始在家办公,通勤时间大幅缩短,有声书销售出现下滑——虽然近几年有声书是增长最强势的出版领域[3]。有声读物平台Findaway Voices的负责人Will Dages承认,“我们看到用户接触有声读物的频率锐减,尤其在上下班高峰时段”。

疫情期间,在线售书和数字内容的迅猛增长,让欧美传统书业重新思考产业的未来十年:纸书与电子书的比例能否继续维持8∶2的平衡,这一轮数字化浪潮是暂时性的还是长远趋势?疫情暴发前,欧美国家数字内容的拥护者主要是千禧一代和数字原住民一代,婴儿潮一代和老年人则更热衷于传统阅读,但疫情封城加速了老年人群的数字化趋势。英国相关研究指出,在不同年龄组的网购消费者中,上升最显著的是55岁及以上的人群,在2020年3月封城之后,他们的网购和数字内容消费数据几乎翻了一番。数字内容提供商成为直接受益者,《纽约时报》2020年第一季度创纪录地增加了587000个用户,达到650万总订阅用户。这种消费行为的改变,预示着疫情期间的数字化趋势可能永久改变了读者行为和出版市场,并将进一步推动出版产业的数字升级转型。

从数字内容产业看,跨界创新已经突破传统出版的认知。2020年内容风投领域相对平静,只有数字媒体与娱乐平台Buzz Feed收购新闻网站HuffPos一事值得关注。前者在2020年获得超过3亿美元的收入和3000万美元的利润,这一收购是整合二者内容、数字渠道与读者社交网络的双赢交易。而仅仅成立三年的美国新闻网站Axios对老牌社区新闻和分类广告商Charlotte Agenda的收购,则意在进一步蚕食地方报纸和出版机构的广告市场。

除了战略资本运作,数字出版企业也在探索收入来源的多元化。以免费内容和读者捐助为商业模式的《卫报》平台2019年首次实现盈利,利润高达80万英镑;以出版消费电子和流行文化杂志著称的英国独立出版公司Dennis则另辟蹊径,利用互联网向忠实读者贩售汽车,取得了不菲的收入。这些跨界数字出版创新看上去离传统书业很远,但事实上是在争夺传统出版的读者群体和市场资源。这也是后疫情时代出版业面临的挑战,一方面是新旧体系进一步割裂,另一方面是跨界创新蚕食出版资源。出版商如不能放宽眼界,与时俱进,其利益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流失。

三、管控大平台成为政策共识

1.互联网巨头是疫情的最大赢家

疫情封闭让数字传播成为工作生活学习的基本手段,人们对互联网平台从未如此依赖。无论是与出版业密切相关的亚马逊,还是社交媒体巨头脸书、流媒体平台奈飞及互联网广告的垄断者谷歌,都因此赚得盆满钵满。然而,互联网巨头的暴利和垄断也引发了越来越多的不满。无论是利益受损的出版商等传统产业,还是信息安全与隐私意识渐强的互联网用户,都在呼吁欧美政府加强对大平台的管控。

出版產业对亚马逊的垄断一直颇有微词,2020年,美国图书馆协会曾因电子书借阅争议对亚马逊发难。传统出版商一般都授予图书馆为期两年的电子书许可服务并可续期,允许图书馆用户阅读下载电子书内容。但是亚马逊无视这一出版常规,不允许图书馆购买和外借自有品牌电子书——其总量超过100万种。也就是说,读者除了从亚马逊平台购买这些电子书,别无其他阅读渠道。美国图书馆协会的政府政策关系主管Alan Inouye就此发出公共倡议对亚马逊进行施压,以改变这一不合理的垄断行为。这只是互联网巨头垄断所造成的诸多问题之一。

正因为如此,书业对企鹅兰登对西蒙&舒斯特的并购并无太大非议,因为大家都看到此举有助于对抗亚马逊。正如美国《大西洋周刊》主笔Franklin Foer所言:“亚马逊利用2020年的危机和零售业的崩溃迅速扩张,强化其垄断地位。监管部门对两大出版巨头合并的支持态度传递出一个重要信号——必须在图书市场保持资本主义竞争性。”[4]换言之,面对亚马逊的统治地位,传统出版业只有通过横向合并增加产业集中度,才能维系竞争力。

2.互联网广告收入下滑激化数字内容产业矛盾

出版业与互联网巨头博弈的另一个焦点是广告收入。数字内容生态中,仅靠订阅和读者付费无法维系经济可持续性,必须依靠不同程度的广告补贴。而谷歌和苹果等巨头掌控着数据、算法和广告商资源,这使得出版商在这一领域同样处于弱势地位。由于疫情影响,几乎所有行业的营销预算都出现大幅下降,2020年全球广告支出至少下降了8%,且这一趋势将是长期性的。普华永道估计全球报纸广告金额(包括印刷广告和在线广告),将从2019年的492亿美元下降至2024年的360亿美元。

2020年疫情危机造成的互联网广告收入下滑,让数字内容领域的矛盾集中爆发。谷歌在全球范围内被多家出版商告上法庭,诉讼问题包括广告收入分成不公、算法缺乏透明度以及对互联网广告产业链的垄断。媒体公司Sweepstakes的代理律师认为,“垄断为谷歌带来越来越多的数字广告收入,而出版商收入相应地大幅下降。谷歌既是平台,又是广告代理商,控制着买家(广告商)和卖家(出版商)的互动和交易,并从两边双重获利”。在另一桩美国反托拉斯诉讼中,控方指责谷歌的广告服务器和帮助广告买家决策的算法存在信息扭曲、人为操控广告流量等的反竞争规则行为。

3.对大平台的监管已经成为欧美政府的政策共识

在出版领域,德国出版商和互联网监管机构一直对美国科技平台施压,为本土内容企业争取更大利益;法国出版商联盟与互联网平台就内容补偿问题一直在谈判;美国国会在2020年多次举行听证会,要求扎克伯格、贝佐斯和皮查伊等高科技公司的领军人物到会并接受质询,其中涉及垄断、信息操控、数据私有化等争议问题。在发展中国家,巴西政府与新闻业自2012年起就抵制互联网平台对本地内容的野蛮式掠夺。新冠肺炎疫情将引发更大的经济社会动荡,以及出版内容产业的收入下滑,可以预见,各国政府对全球化互联网平台的监管力度将持续加强,以打击垄断,维护本地内容方、广告方和公众的利益。

四、数字内容生态的共建与共享

1.从平台化到生态化

无论从监管治理角度,还是从技术商业创新角度看,全球内容产业的发展趋势都是从平台化向生态化转变。“数字生态”的概念最早由互联网巨头提出,并以其大平台为主导,但是真正健康、有活力的生态体系应该由多方共建、共享和共治,这是“数字生态”概念被再次提出的重要原因。

对出版业而言,数字生态建设的首要问题是平衡出版商与平台间的利益。美国出版咨询机构AdvantageCS总裁Philippevan Mastrigt认为,数字转型是后疫情时代的大方向,但是数字化并不是脱离出版业而单独存在的“救世主”。没有广告,没有纸本出版物和可靠的发行渠道、没有多样化的收入来源,出版业就会在收入下降的情况下崩溃。换言之,一个由平台主导的、利益虚无的数字生态对出版商毫无意义。针对这一问题,澳大利亚政府2020年强硬出手,要求谷歌、脸书等互联网巨头向该国传统新闻出版机构支付内容使用费用,并开出了高达6亿美元的年度账单,由财政部强制执行。虽然澳大利亚挑战国际大平台的举措略显莽撞,其维护默多克新闻集团利益的背后动机也颇具争议,但是就保护本土出版商而言,政府的直接介入模式是一种有益的尝试。

2.走出科技巨头主导的平台生态

在高科技巨头所主导的内容生态中,出版商的收入主要来自付费内容和广告补贴,但这一主流模式存在诸多弊病。由于马太效应,大出版商会占据订阅收入的大部分份额,知名度较低、内容规模有限的中小出版商则难以获得稳定收入。一方面,从用户角度讲,付费墙对高质量内容的隔阻导致数字生态整体品质下滑,习惯于免费内容的人会不断寻找免费新闻,从而成为假新闻和垃圾内容的消费群體,其产生的流量和广告收益又反哺低质内容的生产。另一方面,多元化小众内容面临付费和广告二者双输的困局。未来数字生态的构建需要解决内容品质和平台收益脱钩的问题,为高质量、多元、独立的内容提供更广阔的空间。这不仅需要打破目前的平台内容分发体系和盈利模式,互联网广告和平台补贴的分配也要走出流量为王的误区,通过平台机制对假新闻和低质内容加以限制。

中小出版商应该在数字生态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并通过产业联盟扩大话语权和影响力。在疫情期间上线的独立书店联合网购平台Bookshop.org大获成功,就很具启发意义。该平台区别于亚马逊的垄断模式,与130多家独立书店合作,让它们开辟自己的网店吸引读者购书,以支持喜爱的独立书店。网店购书产生的利润全部划归相应的独立书店,但如果读者从其他链接购书,订单利润则由所有加盟商均分。虽然网络售书对书店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但是独立书店在资金、仓储和物流方面无法与亚马逊抗衡,只有联合起来才能与之竞争,摆脱对书业大平台的依赖。疫情封锁期间,该网站每天销售额高达100万美元,帮助众多独立书店度过了艰难时期。这一模式说明,中小独立机构联盟是建设数字生态和数字基础设施的重要力量,也是制衡高科技巨头的多元化力量,有助于数字生态的健康发展。

3.作者与读者应成为数字生态的最终受益者

数字生态构建要关怀个体作者,为更多内容创作者提供创意空间和获利机会。2020年疫情封锁期间,许多传统的图书推广活动无法举行,这也迫使欧美主流作家、编辑和出版商放弃了轻车熟路的宣传渠道——国际书展、作家节、研讨会和新书发布会等,转战社交媒体和网络直播。从这个意义上说,疫情让主流作家和自出版作家回到同一起跑线。与中国高度发达的网络文学产业不同,欧美主流作家仍依赖传统的文学代理出版体系,并获益于建制体系的文化符号资本,而网络作家则被视为低品质写作的代名词。需要强调的是,数字内容生态绝不是对传统建制体系的复制,而是更加开放和包容,服务于所有内容创作者。

内容消费者的生态体验也同样重要。根据德勤最新研究,美国人均拥有3—4种数字内容订阅服务,每月平均花费29美元,从而互联网用户成为多种跨平台流媒体服务的节点,处于“流媒体消费疲劳”中——不停地在各种订阅服务中切换,管理登录密码和续订,解决平台设备兼容性等问题。可以说,数字内容生态构建的最终目的,是为读者提供一站式的无障碍阅读体验,这不仅需要技术创新,也需要平台方、版权方和监管部门的协调与合作。

五、结语

疫情冲击加速了欧美出版业的数字化转型,也凸显了产业结构、商业模式、平台管制和生态构建中的诸多深层次矛盾,欧美国家在这些领域的创新实践和政策探索对中国推动数字文化产业高质量发展具有一定的启发借鉴价值。虽然中国出版业和互联网产业相对独立于西方体系之外,但技术市场融合和国际文化交流仍是大势所趋。中国被视为后疫情时代驱动全球出版业增长的重要市场之一,因此其数字文化产业的战略布局应该具有国际视野和开放意识,使中国在全球数字内容体系中扮演更具创新性和领导力的角色。

中国数字文化产业的发展应从野蛮增长模式向以数字生态为核心的健康、多元、可持续发展的创新体系转型。如前文所述,欧美国家经验表明,必须加强对科技巨头及大平台的管制,只有这样才能保障内容创作者、中小出版商和公众的利益,保持数字文化产业的竞争活力和创新空间。在“创意者经济”时代,人的创造力是创意经济之源,数字生态的构建应该开放包容,多方共建,共同享有,集体治理,尤其要发挥互联网公众的文化参与热情和草根创新动能。出版企业作为数字文化产业的主体,虽然面临疫情动荡和新旧模式裂变的双重压力,但传统出版领域仍有生存空间可以挖掘。当然更多机遇在于数字生态,出版企业以生态思维来重构出版的核心价值、竞争优势和产业定位。

|参考文献|

[1]Italie H. Publishing saw upheaval in 2020, but ‘books are resilient [EB/OL]. https://apnews.com/article/race-and-ethnicity-publishing-coronavirus-pandemic-book-publishing-jonathan-karp-9c6cb2f6f9c91f91d4f5ce224378f046.

[2]Hegdal A. Reading matters: Surveys and campaigns: How to keep and recover readers. [R]. International Publisher Association. 2020.

[3]任翔. 后数字时代的颠覆与融合 ——2019 年欧美数字出版评述及展望 [J]. 出版广角, 2020 (5):10-14.

[4]Foer F. The Monster Publishing Merger Is About Amazon [EB/OL]. https://amp.theatlantic.com/amp/article/617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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