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贸易冲突、“一带一路”与中国农产品进口多元化策略研究

2021-04-06崔连标翁世梅宋马林

科学决策 2021年1期
关键词:情景进口一带

崔连标 翁世梅 宋马林

1 引 言

2019年12月13日,中美两国就贸易摩擦问题达成了第一阶段协议,美国宣布取消12月15日的关税加征计划,而中国则需要在知识产权、技术转让、非关税壁垒和汇率等方面进行结构性改革。上述协议的签署意味着自2018年3月持续至今的中美贸易战取得了阶段性缓和,但这并不表示贸易冲突的彻底结束。实际上,本轮协议美国并未取消之前已经实施的对华关税加征计划,美国仅同意对9月已加征的商品(约1200亿美元)关税税率从15%降至7.5%,但会继续保留对2500亿美元商品加征25%的关税。由于美国已将中国视为主要竞争对手加以应对,两国的贸易摩擦将具有长期性和日益严峻性(雷达,2018[1])。中国有必要对贸易冲突的走势进行研判,做好各种情景的应对预案,努力提升应对贸易冲突的能力水平。

纵观本轮贸易冲突,农产品是中国反制美国贸易制裁的主要工具之一(刘英,2018[2])。在贸易战爆发之初,中国公布的500亿美元征税清单就包含了大量农产品,涉及从美进口的大豆、玉米、小麦和棉花等多个品类(黄鹏等,2018[3];李春顶等,2018[4])。此后,为应对特朗普政府的极限施压,2019年8月6日,中国商务部进一步宣布中国企业暂停采购美国农产品的反制举措。中国对美农产品进口限制虽会打击后者的发展,但本身经济也会遭受一定的损失(崔连标等,2018[5])。为弥补美国农产品的缺位,中国提出实施农产品进口多元化策略。例如,2018年6月26日,中国下调亚太进口协定税率,实行大豆进口零关税①https://www.guancha.cn/economy/2018_06_26_461501.shtml;2018年12月19-21日,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推动全方位对外开放,提出削减进口环节制度性成本等建议②https://www.sohu.com/a/283863573_99909493。特别的,中国还与“一带一路”国家加强农业合作。例如,中俄两国于2018年11月和2019年6月分别签署了《中国东北地区和俄罗斯远东及贝加尔地区农业发展规划》和《关于深化中俄大豆合作的发展规划》,宣布两国将共同促进大豆、水稻生产,发展蔬菜种植,强化农产品贸易合作③http://www.chinareports.org.cn/djbd/2019/0108/7456.html;2019年4月中国与有“欧洲粮仓”之称的乌克兰签署了5份协议,确定了大米、玉米等一系列谷物出口标准,为乌克兰对华农产品出口提供便利④http://www.sohu.com/a/328240494_334198。

中美贸易摩擦问题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学术界对此展开了大量探究,大体包含三个方面。首先,众多学者讨论了中美贸易战爆发的原因,主要有经济和政治两个方面。从经济上看,现有文献认为美国以贸易逆差为名发动贸易战,实则是为了遏制中国经济发展,阻碍中国产业结构升级和技术赶超(刘英等,2018[2];杨飞等,2018[6];宋海英和胡冰川,2019[7];Kim,2019[8])。例如,刘英(2018)[2]指出特朗普发动贸易战主要是为了从全球攫取经济利益,吸引资金和投资回流到美国;杨飞等(2018)[6]发现中美技术差距缩小和贸易逆差扩大是美国对华反倾销的主要影响因素,美国出于战略考虑遏制中国高技术产业发展的观点具有可信性。政治上,许多研究发现此轮贸易冲突并非是减少美中货物贸易逆差所能解决的,而是由于美国对华战略由渐进接触到全面遏制的转变,具有深刻的政治经济学内涵(陈继勇,2018[9];谢地和张巩,2018[10];李巍,2019[11])。例如,雷达(2018)[1]相信美国挑起此轮贸易战主要目的为了遏制中国发展,中国的妥协并不能满足美方的要求,中美贸易冲突是个长期问题,并趋于严峻;陈继勇(2018)[9]发现此轮贸易战的本质是,作为老牌守成帝国的美国与迅速发展的社会主义中国之间的全球战略竞争在经贸领域的反映,具有结构性、复杂性和长期性。综上,中美关系正经历从量变到质变的阶段,随着中国经济崛起,美国对华战略发生了重大转变,中美贸易冲突将是一个长期话题。

其次,为弄清中美贸易冲突的经济影响,部分学者借助可计算一般均衡模型(Computable General Equilibrium,CGE)进行量化评估,普遍认为贸易冲突对中美两国经济增长均产生不利影响,但中国受损程度更高(李春顶等,2018[4];崔连标等,2018[5]; 翟 柱 玉 等,2020[12];Rosyadi和 Widodo,2018[13];Cui和 Sun,2019[14];王军英和张姝,2019[15])。例如,翟柱玉等(2020)[12]构建了动态全球贸易分析模型(Global Trade Analysis Project,GTAP)模拟了中美贸易摩擦加剧后的政策应对情景,研究表明短期内贸易摩擦对中国的经济增速影响大于美国,长期来看这种影响更加显著;Rosyadi和Widodo(2018)[13]估算了美国对中国加征关税的经济影响,发现从实际GDP、居民福利和贸易条件等多个维度来看,贸易战对中美两国均不利,但会显著减少中国对美的贸易顺差;李春顶等(2018)[4]模拟了中美贸易摩擦的经济影响,发现贸易摩擦会给双方带来损害,且中国受损大于美国,该文建议中国推进人民币汇率贬值、建设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和中美达成合作开放等措施予以应对;Cui和Sun(2019)[14]评估了中美贸易脱钩的国际经济效应,结果显示当两国间贸易完全停止时,中美两国实际GDP分别下降0.56%和0.07%,贸易战会引发显著的出口转向效应,其中,中国对东盟和欧盟地区出口增幅较为明显。

最后,一些学者聚焦了贸易摩擦对中国具体产业的冲击效应,通过量化不同产业的产出和进出口等指标变化,找出受损较为严重的行业并探索潜在的应对举措。例如,王军英和张姝(2019)[15]基于贸易增加值的调整成本指数模型,得出中国制造业在加征关税条件下面临较大调整压力,以此提出建立调整成本风险预警机制来规避贸易保护对中国产生的不利影响;梁明(2019)[16]指出美国关税措施对中国高新技术产业和高端制造业影响较大,中国需要加大技术研发并积极寻找替代来源,蒋茂荣(2020)[17]等基于投入占用产出局部闭模型,测算出贸易摩擦下新兴ICT产业受直接影响较大,且其上下游产业也将受到明显冲击。此外,也有学者测算了中国对美农产品加征关税的经济效应,并提出相应的辅助策略[7,16,18]。例如,宋海英和胡冰川(2019)[7]认为中国对美农产品加征关税将削弱后者的国际竞争力,冲击美国农产品出口,但本国经济会有损失,考虑到拉美国家在农产品出口方面具有潜力,中国可从这些地区寻找进口替代来源;周曙东等(2019)[18]探讨了贸易争端对中国农产品进出口格局的影响,发现中美互加关税后,中国大豆等油料受到的冲击最大,由此提出调整农业种植结构,鼓励和扶持国内农作物生产的中长期策略。

综上,尽管学术界对中美贸易冲突展开了大量研究,但将贸易冲突和“一带一路”纳入统一框架进行量化分析的文献还较为缺乏。实际上,中美贸易摩擦的阶段性缓和并不意味着两国贸易战的结束,前瞻未来,因美方在贸易谈判立场上反复无常,双方贸易摩擦仍存在进一步扩大的风险。以底线思维为指导,中国在农产品贸易领域能够对美方采取的最强反制措施是停止进口一切源自美国的农产品。在此极端情景下,中国的贸易反制措施效果如何?对美国农业乃至整个宏观经济影响如何?对中国国内生产生活以及宏观经济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另一方面,中国不断提升对外开放水平,尤其是对“一带一路”国家的开放程度不断深化,为有效应对中美摩擦冲击提供了新的外部条件。在此背景下,中国应如何调整农业对外开放政策及农产品进口策略以降低贸易反制措施对国内经济造成的负面影响?关于上述问题的分析和讨论,不仅有助于弄清中国对美农产品采取极端进口限制措施的经济冲击效应,也有助于完善中国农产品的进口多元化策略,从而保障农产品供给的安全性,最终提升中国应对中美贸易冲突的能力水平。

本文采用多区域CGE模型,根据“一带一路”国家农产品出口潜力设置了五种政策情景,模拟了中国对不同“一带一路”国家减免农产品进口关税的国际经济效应,探究了贸易战背景下中国农产品进口多元化策略的实施效果。与已有文献相比,本文的创新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1)定量揭示了中国对美实施农产品贸易脱钩的经济影响,这有助于识别中国贸易反制措施对美国农业的打击上限,以及中国自身经济所遭受的影响边界;2)首次测算了贸易冲突背景下中国对不同“一带一路”国家开放农产市场的经济效应,这有助于挖掘农产品进口的重要替代来源,为贸易战背景下中国如何有效推进国际合作寻找潜在突破口;3)创新性的评估了在中国市场上美国农产品被“一带一路”国家的替代程度,剖析了替代效果随着中国进口多元化策略调整的变化情况,研究对中国提升农产品供给安全性意义明显。

2 中国与“一带一路”国家农产品贸易往来

2.1 中国与“一带一路”国家农产品贸易状况

“一带一路”辐射国家参考了国家信息中心2018年5月发布的《“一带一路”贸易合作大数据报告2018》,该报告指出“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共有71个,本研究也沿用这一假定。表1展示了2018年世界主要地区农产品出口结构以及对华农产品出口状况, “一带一路”国家在全球农产品出口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其对中国农产品出口尚存较大的增长潜力,有能力成为美国农产品的重要替代来源。

表1 世界农产品出口结构及对华农产品出口情况

具体来看,2018年世界农产品累计出口额16937.80亿美元,其中,美国出口额1619.65亿美元,占比9.56%,中国出口额784.38亿美元,占比4.63%,“一带一路”国家出口额4741.11亿美元,占比27.99%。这表明,“一带一路”国家在世界农产品出口中占有较大比例,故当中国对美农产品采取进口限制措施时,“一带一路”国家有望成为中国农产品重要的进口替代来源。表1显示,2018年中国累计进口农产品1143.33亿美元,其中,从美进口219.21亿美元,占比19.17%,从“一带一路”国家进口286.44亿美元,占比25.06%,中国绝大部分农产品进口来源世界其他地区(ROW),占比55.77%,这表明中国暂停美国农产品进口的负面影响是可控的。经计算发现,“一带一路”国家仅约6%的农产品出口到中国,故该地区对中国农产品出口尚存较大的增长潜力。

为探究潜在的进口替代来源,有必要对当前“一带一路”国家农产品出口特点进行分析,找到农产品出口潜力较大的地区。表2以“一带一路”国家中农产品出口额前20位的国家为例进行分析,可知,印度尼西亚、印度、波兰、越南、泰国、俄罗斯、马来西亚、新西兰、乌克兰和土耳其在世界农产品出口中占比均超过1%,是“一带一路”国家中农产品出口大国。中国应重点与这些国家寻求农产品贸易合作,努力摆脱对美国农产品的依赖。

表2 “一带一路”国家对中国农产品出口情况(农产品出口额前20位国家)

2.2 中国与“一带一路”国家农产品关税壁垒分析

关税壁垒是阻碍区域间贸易往来的重要因素之一,也是各国提升贸易水平的主要决策变量。为释放中国与“一带一路”国家的农产品贸易潜力,我们以农产品出口额前20的国家为例,对比中国与这些国家间农产品关税壁垒情况。如图1所示,中国对“一带一路”整体农产品进口关税为3.36%,略低于对美关税水平4%。分国家来看,中国对韩国、匈牙利、捷克和波兰等地农产品设置的进口关税较高,依次为12.31%、10.05%、8.38%和6.97%。因此,如果中国对上述四国减免农产品进口关税,预期这些国家对华农产品出口将大幅提升。此外,印度尼西亚、越南、泰国、马来西亚和新西兰等亚洲大洋洲地区虽然关税壁垒不高,但由于中国有相当比例的农产品来源于这些地区,一旦中国开放本国农产品市场,这些地区对华农产品出口额或将明显上升。

图1 中国农产品进口关税情况

综上,“一带一路”国家在全球农产品出口中占比28%,是世界上重要的农产品出口源。而在这其中,印度尼西亚、印度、波兰、越南、泰国、俄罗斯、马来西亚、新西兰和乌克兰等地农产品出口额相对较大,但对中国出口比例普遍偏低,这些地区对华农产品尚有较大的增长空间,应是未来中国农产品进口多元化的重要考虑对象。尽管中国对“一带一路”整体的农产品关税水平不高,但是具体到国别层面,不同国家间差异较大,如对越南和泰国的关税水平不足1%,而对韩国和匈牙利关税税率均在10%以上。这意味着,中国对不同“一带一路”国家减免农产品关税,将会带来不同的政策效果,故对美国农产品的替代效应也会有所不同。

3 分析方法与情景设置

3.1 模型简介

实证分析将基于GTAP模型展开。GTAP模型是由美国普渡大学开发的全球多区域多部门CGE模型,被广泛应用于国际贸易问题的分析中(Wei等,2019[19];Jafari和Britz,2018[20];孙乾坤等,2020[21])。与单国CGE模型不同,GTAP模型以全球经济为背景,它假设各国市场是完全竞争的,企业遵循规模报酬不变且满足成本最小化约束,消费者在不同商品间进行权衡以追求效用最大化,国产品和进口品非同质且满足阿明顿假定,全球经济均衡点由各国商品市场和要素市场同时出清获得。由于贸易冲突不仅涉及中美两国,也会对其他国家产生重要影响,GTAP模型能够较好刻画不同国家间的产业关联,故也被广泛应用于评估中美贸易摩擦的经济影响(李春顶等,2018[4];崔连标等,2018[5];Rosyadi和 Widodo,2018[13];Cui和 Sun,2019[14])。

GTAP模型的理论架构如图2所示。可知,模型为各国分配一个虚拟的区域部门,用来汇集该地区所有收入来源,包括资本所得、工资收入和进口关税等。区域部门在储蓄、居民消费和政府消费三者间进行分配,遵循Cobb-Douglas 函数形式,即支出份额保持不变[12]。对于居民消费,模型假定其遵循固定差异弹性(constant difference of elasticity,CDE)函数形式,主要便于利用交叉价格弹性和自价格弹性对消费相关的行为参数进行校准。GTAP模型对进口也有着特殊的处理,它假定国产品和进口品是非同质的,而且不同国家的进口品也是非同质的,即均满足Armington假设(Cui和Sun,2019[14])。进口关税主要包含两类变量:对所有国家同时征收或减免关税 (tm);仅对目标国家征收或减免关税(tms)。本研究主要关注贸易冲突背景下中国与“一带一路”国家的农产品合作策略,仅包括中国对美农产品加征关税和中国对“一带一路”国家农产品减免关税两类措施,并未涉及到世界其他地区,故选取tms作为冲击变量。

图2 GTAP模型框架图

本文将基于GTAP模型最新版数据库(GTAP10.0)进行定量分析,该数据库包含141个国家(或地区)和65个行业部门,模拟基期为2014年。为便于结果展示,我们对原始数据库进行必要的区域和行业的归并。合并后的国家(或地区)共有24个:中国、美国、印度尼西亚、印度、波兰、越南、泰国、俄罗斯、马来西亚、新西兰、乌克兰、土耳其、韩国、新加坡、南非、捷克、匈牙利、罗马尼亚、菲律宾、伊朗、阿联酋、立陶宛、其他“一带一路”国家(OBRI)以及世界其他地区(ROW)。合并后的行业主要有6大类:农业、采掘业、纺织服装业、轻工业、重工业和服务业。基于区域和行业归并,研究不仅能够模拟中国对美农产品限购的影响,也可以分析中国对“一带一路”国家开放农产品市场的经济关联效应。本文考察了中国停止进口美国农产品的极端影响,为实现政策冲击,需要对相关的内外生变量进行置换。具体的,将中国对美农产品进口关税(tms)设为内生变量,而中国从美农产品进口量(qxs)设为外生变量。考虑到中美贸易冲突对劳动力市场会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为模拟贸易战引致的失业现象,参考已有文献的设置(孙乾坤等,2020[22];Cui等,2019[23]),假设各地区劳动力需求(qo)为内生变量,与之相关的实际工资率(pfactreal)设为外生变量。

3.2 情景设置

“一带一路”辐射国家众多,想要在短期达成一个各方均满意的贸易合作协议,势必会付出非常高昂的谈判成本。此外,中国若对“一带一路”国家同时单方面开放农产品市场,可能会对本国农业发展带来重要负面冲击。为此需要在“一带一路”国家中找出潜在的重点合作对象,通过对这些重点地区率先实施关税减免,以缓冲美国贸易制裁对中国的短期负面冲击,并以此为经验,逐步扩大“一带一路”其他国家农业关税减免范围。考虑到“一带一路”国家农产品出口潜力不同,根据表2中不同国家的农产品出口规模,本研究设置了5种政策情景,如表3所示。情景S1代表中国停止进口美国农产品,情景S2-S4表示中国在停止进口美国农产品的同时,分别对“一带一路”国家中农产品出口额前5,前10和前20的国家采取关税减免措施,情景S5为在中国停止进口美国农产品同时,对“一带一路”71个国家均免除农产品进口关税。上述情景不仅可以模拟中国对美农产品限购的经济影响,也能分析不同进口多元化策略下中国经济所能获得的补偿效果,情景设置具备合理性。

表3 情景设置

4 实证结果及分析

4.1 实际GDP的变化

表4展示了不同政策情景下各地区实际GDP的变化。可知,为应对美国的贸易挑衅行为,当中国停止进口美国农产品时(S1),中美两国经济都会遭受一定的负面影响。其中,美国实际GDP下降主要与其农业部门产出萎缩有关,中国实际GDP下降主要是因为进口中断导致的农产品供给不足,国内企业生产成本上涨所致。从降幅来看,中国实际GDP下降0.25%,略高于美国降幅0.15%,但从绝对变化额来看,美国GDP下降266.58亿美元,略高于中国GDP损失额度261.35亿美元。在S1情景下,中美以外的大多数国家其实际GDP均有不同程度的增加,其中新西兰受益最大,增幅约为0.20%。与之不同,越南和马来西亚等国的GDP呈现小幅下降。实际上,当中国限制美国农产品进口后,其他国家经济增长会遭受正反两个方面的影响:一方面,为抢占美国农产品在华市场份额,其他国家对华农产品出口将会增长,这有助于经济增长;另一方面,农业产出增加会促使劳动力和资本等生产要素向该行业聚集,这对其他行业发展不利,进而拖累经济增长。当前者强于后者时表现为GDP变化为正,而当后者强化前者时表现为GDP变化为负。

如表4所示,中国对“一带一路”国家开放农产品市场,可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美国农产品短缺对我国经济的负面冲击,但并不能完全弥补负面损失。从实际效果来看,对不同国家采取农产品减税策略的作用效果不同。随着农产品市场开放程度的扩大,中国实际GDP的损失会逐步缩小,而美国的GDP损失则在进一步扩大。具体来看,当中国对71个“一带一路”同时开放农产品市场时(S5),中国经济所遭受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GDP损失相比S1下降了约50亿美元,下降19%。与之不同,美国的GDP损失达到最大,相比S1增加了约5亿美元。从边际效果来看,中国对“一带一路”出口额前20的国家开放市场(S4)的经济改善效果较为显著,此时中国实际GDP损失相对S1情景减少约45亿美元,改善程度与S5情景相差不大。在中国目前农产品进口结构中,出口额前20的国家占比23.50%(超过美国农产品份额19.17%),当中国对这些国家开放市场后,他们对中国农产品出口会进一步增加,形成对美国产品的较好替代。

表4 不同政策情景下各地区实际GDP的变化

4.2 区域总收入和居民福利变化

经济规模的扩张往往伴随着区域收入的增加和福利水平的改善。表5展示了不同政策情景下各地区总收入和居民福利的变化情况。首先,从收入层面来看,当中国停止进口美国农产品后(S1),中美两国的总收入均会遭受一定的负面影响,与樊海潮等(2020)[24]认为中美贸易摩擦会恶化两国的总体福利水平的结论是一致的。其中,美国总收入下降0.53%,中国总收入下降0.06%。与之不同,中美以外地区总收入呈现不同程度的增加,其中新西兰受益最大,增幅为0.77%。与实际GDP变化类似,当中国对“一带一路”国家开放农产品市场后,中国总收入降幅有所减少,而美国总收入降幅将会扩大,且随着开放力度的增强,美国农产品被更多“一带一路”国家替代,这种异质化的影响就会越显著。例如,S2情景下中国总收入下降0.05%,美国则下降0.53%,而在S5情景下,中国收入降幅减少至0.04%,美国降幅则增至0.54%。对于“一带一路”国家,中国的进口多元化策略促使这些地区对华出口增加,提高后者的收入水平,其增幅将由S1情景的0.14%增至S5情景的0.20%。

表5 不同政策情景下各地区总收入和居民福利的变化

表5显示,“一带一路”进口多元化策略有助于缓解美国农产品短缺对中国的福利损害,但不能完全弥补。当中国对“一带一路”国家开放农产品市场后,中国的福利损失较S1情景有所减少,且在S5情景下福利损失可降到最低,此时居民福利相比S1情景改善了约45亿美元,改善幅度接近20%。与中国相反,美国的居民福利会随着中国开放力度的增强而趋于恶化,特别的,S5情景下美国福利恶化362.63亿美元,较S1情景损失增加约6亿美元。中国进口多元化策略有助于“一带一路”贸易伙伴国的福利改善,且随着开放程度的提高呈递增趋势,其值由S1情景的34.88亿美元增至S5的48.68亿美元。从国别层面看,俄罗斯、马来西亚和新西兰等地的福利改善较为明显,鉴于这些地区是中国农产品重要的进口来源(表2),中国可继续深化与这些国家合作,利用贸易替代效应降低美国农产品进口中断对国内经济的负面冲击,实现多边互利共赢。

4.3 短期就业变化

表6展示了不同政策情景下各地区就业机会的变化。可知,中国暂停美国农产品进口后(S1),中美失业率均有不同程度的上升。其中,中国就业机会减少约300万人,降幅为0.40%,这主要源于非农业部门产出萎缩导致的劳动力需求下降;而美国就业机会将减少约33万人,降幅0.22%,主要源于农业部门产出萎缩导致的劳动力需求下降。与中美不同,其他国家的就业机会大都呈现不同程度的增加,其中印度、印度尼西亚、泰国、俄罗斯和乌克兰等国的就业增加较为明显。

表6 不同政策情景下各地区就业机会的变化

中国对“一带一路”国家减免农产品关税能够缓解本国劳动力市场的负面影响,同时也会进一步减少美国就业机会,尽管幅度较为有限。具体而言,如果中国对“一带一路”国家出口额前10的国家免除农产品关税(S3),中国劳动力需求将减少约259万人,与S1相比失业人数减少了39.63万人。随着开放程度的提高,中国失业人数将会进一步下降,如S5情景下中国劳动力需求下降0.32%,相比S1情景失业人数减少了55.93万人。对美国而言,中国的农产品进口多元化策略会加剧美国失业问题,尽管幅度相对有限。例如,S5情景下美国失业人数增加32.90万人,与S1相比失业增加0.63万人。

4.4 农业产出变化

表7展示了在不同政策情景下各地区农业产出的变化情况。可知,中国限制美国农产品进口是对本国农业的变相保护,由于进口受阻,S1情景下中国农业产出将增加335.37亿美元,增幅为1.23%。而对美国来说,中国的贸易反制措施会对美国农业造成一定的负面冲击,后者产出预期下降418.91亿美元,降幅达到2.99%。在S1情景下,为抢夺美国农产品在华的市场份额,“一带一路”国家会加大对中国农产品出口规模。其中,新西兰农业产出增幅最大,约为1.64%,印度农业产出增加额最高,约为13.83亿美元。

中国对“一带一路”国家开放农产品市场后,美国农业产出会进一步下滑,如S5情景下美国农业产出下降435.72亿美元,较S1情景损失增加了16.81亿美元。随着对外开放水平的提高,中国农业产出增幅(或增加额)较S1情景有所下降,但与基准情景相比增幅均在1%以上。如表7所示,中国对不同“一带一路”国家实施农产品关税免除的经济效果虽有不同,但总体看,被免除关税国家的农业产出均有一定增长,而其他国家的农业产出较S1情景则会受损。实际上,“一带一路”国家间也存在竞争关系,当中国对部分国家开放农产品市场后,其余“一带一路”国家农产品可能处于不利的竞争地位,表现为产出增幅有所放缓。

4.5 美国农产品在中国市场被替代情况

中国自美进口的农产品可在多大程度上被其他国家替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这关乎到中国贸易反制措施会对本国经济造成何种损害。本部分采用农产品进口替代率来反映其他国家农产品对美国农产品的替代情况。根据国家和地区的不同,我们定义了两种农产品进口替代率:美国以外国家的农产品替代率和 “一带一路”国家的农产品替代率。其中,美国以外国家农产品替代率是美国以外国家对华农产品出口增加额与中国从美农产品进口减少额之比;“一带一路”国家农产品替代率是“一带一路”国家对华农产品出口增加额与中国自美农产品进口减少额之比。

图3展示了中国停止进口美国农产品后的贸易替代效应。总的来看,美国以外国家农产品替代率在50%-60%之间波动,这表明中国自美进口的农产品约有50%-60%的比例可被替代。而在这其中,有16%-32%的部分可以通过“一带一路”国家来实现。这表明,中国对“一带一路”国家开放农产品市场的确有助于缓解美国农产品进口中断所带来的不利影响,但若能进一步加大开放水平,从“一带一路”以外国家寻找农产品进口替代来源亦是一种重要的策略选择。

图3 中国停止进口美国农产品后的贸易替代效应

4.6 中国农产品进口来源及进口结构的演变

表8展示了不同政策情景下中国农产品进口贸易的变化情况。可知,当停止进口美国农产品后,其他地区对华农产品输出均会增加,其中“一带一路”整体对华农产品出口增加48.00亿美元,增幅约为13.75%。中国免除“一带一路”国家农产品进口关税会提升这些地区对华的出口规模,但其增幅对关税减免对象敏感。例如,当中国对农产品出口额前5的国家减免关税时(S2),“一带一路”对华农产品出口增加59.54亿美元,增幅为17.05%;当中国对农产品出口额前10国家减免关税时(S3),“一带一路”对华农产品出口增加79.77亿美元,增幅为22.84%;而当中国对“一带一路”整体免除农产品关税时(S5),后者对华农产品出口增加92.47亿美元,增幅为26.48%。从边际效果看,S3情景对应的出口增幅改变最为显著。

表8 中国农产品进口来源的变化

表9展示了不同政策情景下中国农产品进口结构的演变情况。可以发现,当中国限制美国农产品进入后,与贸易替代效应有关,中国对ROW的进口份额将由政策实施前的51.06%提升至65.83%,而对“一带一路”进口份额则由26.68%提升至34.17%。分国家来看,中国对新西兰、泰国、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等国的农产品需求增加明显,与S0相比,S1情景下四国农产品所占份额依次增加1.39、1.22、0.84和0.74个百分点。事实上,“一带一路”国家中,新西兰、泰国、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是中国农产品进口的四大来源国,S5情景下四国农产品所占份额依次为6.98%、5.52%、4.21%和3.90%,且与S0相比,四国进口占比增加也最为明显。这表明,尽管中美贸易冲突能够深化中国与“一带一路”国家间的农产品贸易,但与不同国家拥有不同的合作潜力。中国对印度尼西亚、新西兰、泰国和马来西亚等地区农产品的依赖性较强,应是贸易冲突背景下中国农产品进口多元化的重要参考对象。

表9 不同政策情景下中国农产品进口结构的变化

5 结论及政策建议

中美贸易摩擦问题具有高度的敏感性和不确定性,尽管两国已就第一阶段协议取得共识,但这仅是阶段性缓和远非结束。由于美国已将中国视为主要战略竞争对手加以应对,中美贸易冲突预期具有长期性和日益严峻性,因此做好各种情景的应对预案刻不容缓。农产品是中国应对贸易冲突的主要政策工具之一,但中国限制美国农产品进口会造成国内供给短缺,进而波及经济增长,因此有必要实施农产品进口多元化。“一带一路”倡议是中国近年来实施的一项重大对外战略,研究“一带一路”倡议对中国农产品进口多元化的促进作用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决策价值。为探究贸易摩擦背景下中国如何更好地开展农产品多元化策略,本研究根据“一带一路”国家的农产品出口潜力设置了五种政策情景,利用全球多区域CGE模型展开定量评估,测算了中国对不同国家减免农产品进口关税的国际经济效应,探究了贸易冲突背景下中国农产品进口多元化策略的实施效果以及潜在的贸易合作对象。

经过实证分析,得到如下重要发现:1)若中国停止进口美国农产品,中美两国的实际GDP均有所下降,失业率都会增加,居民福利均呈现恶化,与美国农业产出下降约3%不同,中国农业产出大约增加1%;2)中国对“一带一路”国家开放市场能够缓解美国农产品进口中断对国内经济造成的负面冲击,当中国对 “一带一路”国家同时免除农产品进口关税时,与停止进口美国农产品相比,中国实际GDP损失减少19%,福利恶化缓解20%,失业人数减少约56万人,而美国上述损失均会被进一步放大;3)经测算,中国自美进口农产品中有50%-60%的部分可被美国以外国家所替代,有16%-32%的部分可被“一带一路”国家所取代,替代率会随着中国农产品市场开放程度的增加而上升;4)不同国家对华农产品的出口潜力不同,贸易冲突会加剧中国对印度尼西亚、新西兰、泰国和马来西亚等国的进口依赖性,这些国家可作为中国农产品进口多元化的重要合作对象。

本文发现,2018年“一带一路”国家累计出口农产品的全球占比为27.99%,远高于美国的9.56%,同时在“一带一路”农产品贸易中,对华出口仅占其总出口额的6%左右,因此“一带一路”国家是全球重要的农产品供给方,该地区与中国农产品合作潜力巨大。此外,实证测算发现,中国与不同国家农产品合作的经济效果不同,当贸易冲突发生后,印度尼西亚、新西兰、泰国和马来西亚对华出口增加较为明显,说明这些国家农产品对美农产品的替代效果较佳,应是中国农产品进口多元化的优先合作对象。不仅如此,考虑到印度、波兰、越南、俄罗斯、乌克兰、土耳其和韩国等也是世界重要的农产品出口国,并且这些国家农产品出口去向中中国占比不足10%,部分国家如波兰和土耳其占比甚至不足1%,说明中国与上述国家农产品贸易尚有较大的合作空间。中国需要根据中美贸易冲突采取灵活的农产品进口策略,统筹对美限制进口和对他国开放进口,在实现最大化应对效果的同时,努力降低自身所遭受的负面影响。

从中长期来看,虽然目前中美贸易摩擦出现一些积极变化的信号,但中美关系的复杂多变和全方面摩擦的长期化,仍然具有种种不确定性。中国需要提前谋划,做好各种极端情景的应对措施。本文以农产品为例,从进口多元化视角出发,发现扩大中国与“一带一路”国家间农产品贸易,不仅可以对进口美国农产品形成有效替代,在宏观经济层面,对中美贸易战负面影响也具有明显的抵消作用。实际上,中国还需实施出口多元化策略,避免出现由于出口过度依赖美国市场而导致的受制于人局面。本文建议,中国以加强与“一带一路”国家农产品贸易合作为突破口,探讨多边互相减免农产品关税的可能性,并逐步向制造业领域拓展,这不仅有利于中国农产品进出口的多元化,降低对美商品和市场的依赖度,提高我国产业安全水平,更因为这一政策取向符合这些国家的发展利益,易于赢得这些国家的理解支持,从而为我国深入推进“一带一路”倡议和有效应对中美贸易冲突创造良好条件。

本研究也有一些不足之处,亟待下一步改进。首先,本文仅从经济视角评估了中国停止进口美国农产品的潜在影响,测算了中国对“一带一路”国家开放农产品市场的经济效果,并未考虑地缘政治因素的干扰。实际上,政治因素会影响中国与“一带一路”国家间的合作进程与深度,但政治因素难以在CGE模型中进行定量刻画。本文在探究进口多元化策略时假设中国单方面减免农产品进口关税,并未要求贸易伙伴国也采取对等措施,主要考虑了政策可行性问题。其次,本研究提供了一个比较静态分析,未能考察相关政策的动态演变效果。未来需要开发构建全球多区域动态CGE模型,并围绕中国进口多元化策略展开更为全面系统地评估,为贸易冲突背景下中国开展多边合作提供更加准确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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