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伦理学”生命三论审视、反省与融贯*
2021-04-03袁永飞田林杰
袁永飞,田林杰
(1 遵义医科大学人文医学研究中心,贵州 遵义 563000,3620642692@qq.com;2 遵义医科大学麻醉医学院,贵州 遵义 563000)
生命到底是什么,是当代科学与哲学深度探索的普遍议题。通常看法是,科学尽力研究生命实际是什么,重点关注生命内部的完整构造与具体功能,如何运作的连贯过程与独特形态;哲学全心推演其应当是什么,主要思考生命全体的圆满意义与宏伟目标,怎样领会它的幸运志愿与神奇向往。前者提供生命的现实基础、内容和路径,知其局限、关联与转变;后者追究生命的历史事业、关节和欲望,明其境界、态度与精神;二者应共同完成生命的现实征程和历史布局的全部内蕴与表征。本文以科学一分支——医学与哲学一分支——伦理学,共建跨领域的医学伦理学,探讨其生命神圣论、生命质量论与生命价值论即生命三论之缘起、成行、内蕴与表征(1)在本文中,这四词是名词的动词化用意为主,仍保有其名词原义。这是某种学说在特定认知条件下,用它的中行(有效行为)的过程论,贯通其原形(原始造形)的动机论与定型(确定类型)的目的论的必备见证。因而一种观念学说创构成功进序是,可能的思维对象或形式,成为可行的认知方式或路径,提取可名的理论模式或典范,这主要是其未定形到有成行,再到能定型的动态理解过程,而不仅是完形到全行,再到范型的静态剖析成果,更多为经验人的知性时空互变、交融的综合把握实况。,回应其现实的希望作为与历史的真实诉求。
1 生命三论的基本界定
人们当前对生命的认识多元纷杂,但以有机体的基因验证为生命科学的关键判断标准,是现今生活世界的主导做法。这个标准与做法是否适合生命哲学的研判与求索,我们虽仍不断质疑它的可行的有效性验证,但也该保留其可能的必要的合理性异议。下面,笔者以国内一些医学院校通用的《医学伦理学》教材为据,对生命含义与意义特别是关于生命的三种理论的诠解来考察其基本规定。
1.1 生命含义与意义
山西医科大学王洪奇与东南大学程国斌列举《不列颠百科全书》的生命定义是生理学、新陈代谢、生物化学、遗传学、热力学五个系统的说法,并指出广义的生命包括“有机物、微生物、植物、动物等”与人;而且,他们赋予“生物学生命定义的意义”是“将生物与非生物从是否具有生命的角度进行了区分”,医学与医学伦理学的生命定义的意义分别是从生命功能角度区分人类生命与其他生物生命、从“生物属性和社会属性”区分人类生命的“自然性和社会性”[1]115-116。突出生物学、医学、医学伦理学的三种生命定义与意义,基点在生物体,标判是人,或者说是以人的经验认知(包括科学实验与历史经验)来区分的生命系统与其功能属性。
南京医科大学郭玉宇以生命观来反推“生命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构成”,要如何看待与认识它在其认识主体的目的与哲学立场,也在于用“何种结构、形态、性质等与人类认识构成对象性关系”,以此生命本质的反思展现生命三论的发展阶段[2]20。与上述的从生命的实际定义来考察其意义的判法不同,它是从生命意义构建的可能观念来看待其希望存在的复合系统、说解生命理论的内蕴与表征。而此对生命意蕴与象征是概说,缺细节证明。
以上看法可追问生命存在的判据是什么,其发展的价值目标是什么?依中西文化思想传统,中国是《周易》的生生之易、《道德经》的自然之道、孔孟的仁义之心,求解天地万物的终极命运、全体范导、人文觉解;西方以柏拉图的灵魂、生命科学的基因、柏格森的意识,推绎万象实在的理念、机体、本质[3]。这是从思想谱系的认知原点的设定,统领生命事物运动的实际所做的完整判析,其过程由经验认定、结果被命运宰制而根源由观念赋予,侧重生命价值塑造却局限于生命事实说明。基于生命事实与价值的矛盾困惑,大体了解了“生命三论”在参考教材上的内涵界定,但我们会更侧重于“全面融贯自然的宇宙生命的本真存在与实质规定”[3]的普遍流行。
1.2 关于生命神圣论的界定
据上面所引两本教材的生命内涵理解,对生命神圣论的基本内容与局限稍作分析。
教材一的看法即“人的生命是神圣的,旨在引导人们在道德上关心人的生命、尊重人的生命、维护人的生命,提倡患者的生命利益和健康利益高于一切”,此论为“传统医学道德”基础而强调“生命至上和生命存在的绝对价值”、未认识到“生命存在的相对性和有条件性”[2]20。教材二的“基本内容”是要“无条件地保存人的生命”“不惜任何代价地维护、延长和救治人的生命”且“一切人为终止生命的行为都是不道德的”,该理论始源于“宗教和传统神话思想”,其时代局限是未认清“人的生命”非“绝对神圣”及坚持生命神圣带来的现实疑难[1]118-119。两种说法的共同处是生命的绝对神圣存在与发展及其道德的普遍关爱与护卫,差异为前者由生命神圣、认肯其道德主旨、判断其特殊利益、突出其绝对价值、疏忽其条件存在,后者却由绝对保存、投付其全部努力、高扬其道德作为、追溯其神圣传统、局限其现实困境。
这意味着,生命神圣论的生命是现实的条件存在,其神圣是历史的无条件赋予,由此建构的生命神圣论调是道德的价值诉求、非自然的事实陈述。也可以说,是生命自觉神圣的一种期望与努力,要求其现实条件的历史突破,获得普遍的生活希望与绝对的文化价值。因而,这神圣遮蔽宇宙生命融贯的无限可能,虚设人间愿望的一切可行,它终成人类生命永久的文化理想与历史精神。
1.3 关于生命质量论的界定
如果说生命神圣论是人类生命历史的道德崇高性的有限作为,执迷于无限期许的价值信念;那么,生命质量论是其实体存在的素质因缘,能充分决定人们现实发展的优质成果的价值评定。或可说,生命神圣是人的历史的道德所期望的价值赋予,其质量是人的现实的因素所模塑的有效成果。以上教材如何界定呢?
一种“在认同生命神圣的基础上,把注意力集中在对生命质量的考察,主张医学不仅在于保存人的性命,更重要的是要努力提高、增进人的生命质量”而“以人的自然素质的高低、优劣(如器官功能、全身状态等)为依据”,其“一个基本道德信条”是“尊重人的生命,接受人的死亡”,提供人类生命的现实评价标准、忽视历史文化因素的深刻影响、导致具体操作的共识缺乏[2]21。另一种也是“以人的体能和智能等自然素质的高低、优劣为依据,来衡量生命对自身、他人和社会的影响和意义”,它的“基本内容是强调人的生命价值”在其“质量”而非生命本身、应追求生命质量而非其数量,它的“标准”三层次是人的“身体和智力状态”之“主要质量”、生命意义和目的之“根本质量”、具体测定其智力与生理状况之“操作质量”,它的“局限性”表现在“对生命敬畏的降低”也“容易引发医学伦理难题”[1]119。二者依据相同,差别是前者认同人的生命神圣,集中考察生命质量,突出其道德评价的现实基础,忽视命运塑造的历史因素,难以达成具体共识;后者强调人的现实生命质量对自身与数量的超越,划分三个标准层次,衡量其现有资质与期望目标及具体操作,降低生命的神圣性并困顿于历史的道德性。
由此可见,生命质量论的生命是实在的自然素质,其质量是可控的社会目标而包含人的个体、社会与共同期许,由此获得的生命质量的主要论点是基于现有生命素质的期望生活品质的具体评定的标准建构。或许,这是生活庸俗功利的生命价值的真实完整体现与分级管理。它与生命神圣论的实在生命认知概况相同,差别在生命神圣无限放大了人类的文化历史的理想诉求、生命质量细致检测着人们的现实生活的品质要求。这是以人的生活品质来裁剪宇宙的生命素质。
1.4 关于生命价值论的界定
就以上生命二论即神圣论和质量论的基本界定,我们通常用价值来归结其最高的理论诉求,一是人的生命价值理想引领其事实存在,另一个是人的生命价值实现规制其希望可能,二者共同表达人的生命的价值理想与实现,各有侧重且相互制约。因而,人的生命价值该如何界定?
一种观点是,生命价值论成为“把生命神圣与生命质量相统一的崭新的生命伦理观”,也成了“当代医学道德的主导思想”和“对人的生命干预的主要依据”,其价值具有满足“人的需要的效用性”并判分生命质量决定的“内在价值和自我价值”与外在“创造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社会价值”,其核心是内外价值合一与个体“生物学生命”“人格生命”并重,这是对前述两种生命理论的继承和发展[2]21。另一种观点认为它是据“生命对自身和他人、社会的效用如何,而采取不同对待方式的一种伦理观”,也由内外价值统合成生命价值且形成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为生命质量论的进一步发展准备了基础,其局限是未考虑到“人类社会的复杂性、人的社会价值的多样性”,最好构建“生命神圣-质量-价值论”的“完善认识”[1]119-120。两种观点的一致处是生命价值的内外区分与整体合成、突出其效用,殊异处为前者承继并升华生命神圣与质量的有效认知,成为当代人的主导思想与主要依据,后者提升生命质量的理解却未形成完善认识、局限于人的实在性与单纯性并简化其复杂性与多样性。
可见生命价值论的生命为效用的塑造对象,其价值或为神圣与质量的有效整合、做人的生命本据与主导,或为人的生命质量的直接提升而待复合、完善,由此探讨的生命价值议题——如何从起源与终结上安顿神圣期望,且又能在实在历程与依靠上树立质量标准。可惜,他们更多关注在生命价值内外识别与创发,成为生命质量评价的翻版,失去综合生命神圣与质量的优势、作更新的理论认知。或者说,生命价值内化神圣为德性、外化质量为特性,企图内外合成人的完整个性,创构崇高理想也体证卑微现实,寄望有目标与指标、实惠与意义相统一的幸福存在。然而它以人所求与所得的幸福生活成果,改观并改造宇宙自在与自化的幸运生命成就。
2 生命三论缘起与成行
总括前述三论的生命认知基础是生物医学与伦理学的知识构造,非生命哲学与科学的精神提炼,其内核是针对世俗社会的实在局限而系统模塑的神圣、质量与价值的内涵,但对此缘起与成行,说得较粗略,如生命神圣论源于传统神话与宗教、生命质量论没有具体说法、生命价值论有时间限定。因此,我们需要对三论源起之因缘、成形之运行、发展之转进等有更明确、连贯的解释,即对其缘起状况、成行可能与实际展呈有具体了解。
2.1 生命神圣论的缘起与成行
谁最先使用生命神圣一词,最早提出生命神圣论,他依据什么又求解什么,如何论证的?这一系列问题应有所回答。翻阅《甲骨文字典》得“疾、圣、医”三字义,分别是“来之疾”或急速而非疾病、“听闻之功效”而非神通、“蔽矢之器”而非行医术[4];据医学史说解,古代医学先以自然的本能的“经验医学为主”而后“发展起魔术的医学”的信仰的崇拜[5]31,中国商代巫医“掌管占卜”且“分管天象和医疗活动”并“总管一切‘神事’”[6],医学“圣源说”如“中国古代将黄帝、伏羲、神农视为医学的始祖”,这实际是对当时著名医生的“神圣化”[7]5。这些表明,人类早期的经验医学并无神圣做法与神秘气息,巫医出现与圣源发掘才走向魔术医学的绝对崇拜与神圣化,这在某些研究论文里可得相关佐证。
原第四军医大学王东营概说“生命神圣观是继原始人类的生命崇拜观之后”“一个影响最大、历史最长的生命观念”“一种强调人的生命的不可侵犯和至高无上的道德观念”,它产生和发展的思想基础是原始生命崇拜观与古代“生命繁衍观等人类生死观念演化的必然结果”,其医学基础是“人类医疗实践长期积累的思想和内在要求”、社会基础是“近代人文主义运动”直接作用、文化基础是“宗教关于人及其生命的思想”[8]。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程新宇讲《中西方医学史》中”对“生命神圣的论述”,最早是《内经·素问》讲天地万物“莫贵于人”和《希波克拉底誓言》说“我要保护自己生命和技艺的纯洁和神圣”,产生“生命神圣论”的原因是上帝造人说(见《圣经》)与“生命现象十分神秘”(如毕达哥拉斯、柏拉图、孔子等),从起源看“这种古老的生命神圣论”“非理性,不科学”且“理论基础和心理基础”已动摇或消失,其“新的根基”是人的“知识、情感、意志”“主体性和创造性”“潜在的和现实的价值”“特定意义的人格和尊严”[9]。苏州大学陆树程等从严格意义上否决了“生命神圣思想最早起源于神灵主义医学模式时期”,而是“古希腊哲学思想”,如毕达哥拉斯说“生命是神圣的”,其在现代生命伦理语境中到“基督教的出现才开始真正产生”并“日益发展成熟”[10]。由此得到生命神圣的三种判断,一是缘起在远古生命崇拜而凸显道德理想、成行于近代人文主义运动却富有宗教色彩;二是缘起在中古非理性时代而神化圣贤人物、成行于现代理性时代以张扬主体价值尊严;三是缘起在古希腊哲学时期而有经典说法、成行于基督教时期并得以真正体现。三种缘起判断或以理想,或以人物,或以说法,相对而言,其说法更可信;其成行判断,以人文主义与现代理性都不契合,在宗教语境更有利于它的理论信仰成长与成熟。
据此,该论缘起于中西哲学思想原创期,如古希腊和我国先秦(《庄子·天道》篇以老子之口讲“夫巧知神圣之人”、《韩非子·主道》以明君“行罚也,畏乎如雷霆,神圣不能解”、《黄帝内经·素问·至真要大论》以黄帝之名说“工巧神圣”,已涉及人类生命、政治、医技三层面的神圣性),成行于基督教、伊斯兰教时(中世纪)与儒释道三教初期(中国汉代)。
2.2 生命质量论的缘起与成行
如果说生命神圣论缘起于古代哲学思考的命题转入其医学实践的誓言,如《黄帝内经》与《希波克拉底誓言》,其成行在中国儒释道三家的典籍与西方的经文解读,那么,生命质量论可追溯到质量概念内涵的清晰赋予与应用上,其成行有具体的认知进路与标识。可惜国内这方面研究不多,或许是资料搜寻受限与不明等原因,暂略述于此。
朱艳萍[11]认为生命质量研究起源于医学与社会经济学两个领域;医学领域可追溯到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爱尔兰、澳大利亚的生命质量测评情况调查,再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Karnofsky的“KPS量表”,广泛开展其研究工作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中国是始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社会经济学领域是始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美国,到1957年Gurin等“主要研究美国民众的精神健康和幸福感”、1961年Brad burn主持全美“精神健康状况监测”,中国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才开始重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进行了“生命质量实证性研究”;据统计1991—1999年发表“生命质量论文”数10399篇。这两个领域的研究表明,医学的生命质量研究应始于十九世纪中期、繁盛于二十世纪末期,但未阐明生命质量的说法由何人最先提出、如何使用并怎样建构理论,我们有必要就“质量”与“生命质量”的观念做些探讨。
杨敏姣[12]判定“质量概念的前身是物质的量”,最早柏拉图学派时期为“体积单位”,中世纪经院哲学时为“确定维度和不确定维度两个量的比例”被十七世纪“牛顿力学”采用,经“牛顿式的粒子本体”的“物理实在论”的推证为“密度与体积的乘积”。这意味着,质量概念定型由十七世纪牛顿完成。这种物质实在的生命与生命质量的理解何时开始的呢?李琳[13]推断“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前是恩格斯“最接近生命本质的描述”,在“相关生物学和哲学原理的基础上”总结生命与生命质量的关系为“DNA是生命的本质”、先天遗传因素与后天生活方式“决定生命长度和质量”、要提高生命质量的关键在其平衡与潜能及适应。生命本质实在的观念形成于二十世纪中期DNA双螺旋结构发现后,生命与质量的实质性关联的明证也紧随其后,世界生命质量的实证研究稍晚于此,这照应中国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的生命质量实证性探索。
还可补充实验医学研究“主线和着眼点”是“生物机体和人体的生物性”“强调结构与功能的统一原则”的生物医学模式、突出“客观性原则和认识手段的物化”[7]118,其特色学科从十六七世纪“形态学”的“大体水平”经十八世纪“组织水平”到十九世纪“细胞水平”[7]56-57,十七世纪机能学的生理学循环系统突破到十八九世纪获取“生物化学的许多基础性成果”及“病原生物学和免疫学”推进[7]58,60,这些学科为人类个体生命质量的细节测定提供物质技术基础与客观认知标准。因而在生物体结构的细胞水平、生化成果与病原免疫增进的实力支持下,十九世纪有机生命质量检测技术才真正发挥强大作用。
这可说,生命质量论的缘起是十七世纪牛顿力学的物理实在粒子的质量范畴与十九世纪恩格斯认知的物质实体构造的生命本质,以及实验医学的细胞形态、生化机能与病原免疫的技术助推,成行于十九世纪中期爱尔兰与澳大利亚的生命质量测评情况调查活动。
2.3 生命价值论的缘起与成行
依前述,假如说生命神圣论有人的更多主观意愿在导引生命的神圣诉求,那么,生命质量论是物的实质因素在架构生命的质量成果;基于二者认知的生命价值论,如何统合其主观意愿设计与实质因素检验,获得适当、更新的观念把握与实践作为呢?或者说,生命价值论提出的初衷是什么,怎样展开其理论诉求?就二十世纪以来的现代医学发展的主要特点[7]115-126看,一是其“不断分化与交错综合”形成“整体网络化趋势”,二是其“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构建需要“重视群体健康防护”“防治结合”“心理损伤和反应”“综合性多因素分析”等,三是“健康观”与“死亡观”的转变,四是其“研究方式的新进展”,如“综合性研究”“动态定量研究”“注重理论思维”,五是其“社会化趋势显著”,六是“生命科学的研究趋势”在方向上细化、在领域上外扩。这为生命价值观念的前后内外整合,提供网络系统化技术支持、新型医学模式指引、身心健康指标评定、动态认知方式追踪、社会功能属性检测与生命科学发展潜力推引。这是偏重实验数据的生物医学,转向彰显人文关怀的生命医学的价值标识。
刘露晓[14]认肯“从生命伦理学(尤其是医学伦理学)的角度来研究生命价值是一个热点”和主流方向,并举证“约翰·哈里斯(John Harris)的经典著作《生命价值》(再版为《生命价值:医学伦理学导论》)”(1985年第1版)的独特贡献;又说“人的生命价值的一个根本前提是人的自然生物机体的健康存在”即“人的自然生命”,还有它“根源于人的自我意识、主体意识”和“来源于生死意识与生死价值”。当然,她也在西方哲学、中国哲学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生命价值思想点滴里溯源与分流,关键是生命价值的哲学观念的检讨与其认知的推进,并未提供其清晰的历史线索与确切的现实情境来叙述相关内容与细节,唯一做出真实分判是1985年版《生命价值》一书在医学伦理学领域的目标宣导和资料指证。这表明全球视野下的生命质量实证研究应早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不能在实质性认证的前提下早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因此,基于这种实证研究的生命价值论,成型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是它不同于生命神圣论与质量论之处,有明确文本指示。
因此,从认知过程看,生命价值论直接缘起于对生命质量论的修正与推进,也受现代医学转型发展特点的强烈影响,成行于生命科学的内外扩充与生命伦理学的价值探讨。
总结上述三论缘起与成行,可得生命神圣论的缘起在中西哲学原创期,成行于中世纪宗教思想成熟期;生命质量论的缘起在牛顿经典力学的质量公式与恩格斯客观实在的生命本质及实验医学技术进步,成行于十九世纪中期部分国家对民众生命质量状况测评数据里;生命价值论缘起于生命质量论的反省与更正,也在生命神圣论的觉悟与期许中,更在现代医学转型发展中,成行于生命科学与伦理学的深化与细化。
3 生命三论内蕴与表征
虽从相关研究初步探讨了生命三论的缘起与成行,但生命神圣、生命质量、生命价值的概念首次使用及其理论建构,还缺乏过程性的明确解释与成果性的主体指称。或许,生命神圣说法在古希腊医家希波克拉底的誓言中呈现,生命质量测评在十九世纪中叶的部分国家民众健康状况调查中落实,生命价值引导在二十世纪末生命伦理学思潮刺激下证立,仍需对各自理论内涵与延展作更多考量。
3.1 生命神圣论的内蕴与表征
生命神圣论的主要观点是通过人的现实条件存在的生命体、获历史无条件赋予的神圣性,它与传统宗教思想图谱关系密切。据一些不同认知,对其内蕴及表征稍加增补与澄清。
梁中天[15]更正教科书式的“生命神圣与生命质量和价值的关系”理解,不是后者为“因”、为“第一性”而前者为“果”、为“第二性”且后者决定前者有无,应是生命的质量、价值与时值三要素都神圣并完整来统筹其内涵认识与实际体现。生命神圣包含两个条件,一是它的“终极条件”即“生命的价值超过其他所有价值”,二是其“平等条件”即“所有生命都具备同等价值”;而且生命神圣的终极条件可推出三层意含,即生命有绝对价值、无限价值和最大有限价值[16]。生命神圣包含人的自然“生命”与心灵“神圣”这“两个基本概念”,其“一般含义”是“人的生命在与某超越性存在的联系中获得其神圣性”[10]。此“生命神圣观”是“义务论”建立与“医学人道主义原则”确立的“前提和出发点”,它暴露出理论片面性与历史局限性是“强调对人的生命的尊重”而缺“尊重人的人格”思想、“重视生命的数量”却忽视其质量、绝对抽象化了也模糊了矛盾[8]。生命神圣的意涵与关联,需在现实的生命质量与价值的权衡中完整把握;它的两个基本条件的核心诉求是终极与平等,可在终极条件的绝对、无限、最大设定上,确认其平等的可能与实现;它由自然生命与心灵神圣两者构成,着重于某种超越性的赋予与领会;它是医学伦理学的基本理论的奠基石和立足点,但突出生命本身的绝对的神圣的存在和发展,忽视其人格尊严的尊重、质量评估与具体认知。另有以“马克思主义伦理学”观点证明“生命的神圣在于生命的价值和质量”、前者为后二者“前提和归宿”且后二者为神圣“补充”[17],这以人类生命神圣信仰的始终来统摄其生活过程的质量与价值;再有美国生命伦理学家托马斯·香农相信生命神圣“概念始于对生物学生命本身魅力和丰富性的认可”且“包括很多神学家的观点”[18],他似乎突出了生命对神圣、质量与价值的观念引领。不管怎样,人得先是生命存在,然后才考虑神圣信仰、质量指标与价值评判。
因而,生命神圣论的内蕴是人的心灵或灵魂的超越的、向往的、圆满绽放的希望成果的绝对无限的普遍赋予,其表征在形式上是生命与神圣两个词语组合、在实践中是观念建构与指引功能的体现,其存在条件必须满足终极的完整诉求与平等的共享要求,其发展局限在人格思想缺乏、质量评估忽视、具体认知模糊,其先决前提是生命存在。
3.2 生命质量论的内蕴与表征
生命质量论不同于生命神圣论,侧重人类生命的实际素质的综合评定,非其超越存在的终极发展;或者说,以生命为基本前提,它的关注点在质量、不在神圣。因而有必要在前述教材说明的基础上,增补一些新的认知,简括其内核与外征。
Cohen等[19]指出,“‘生命质量’一词”见于四种医学伦理学文献,一是“治疗确认证明书”以表“某种治疗能否提高生命的质量”,二是“治疗否定证明书”以示“某种治疗是否会降低生命的质量”,三是“人工流产”以“对胎儿出生后生命质量的预测”“决定是否应终止妊娠”,四是“安乐死”以对患者现实与“未来的生命质量”评价而“决定是否应结束其生命”。朱艳萍[11]指出“生命质量是一个多维的概念,其包括躯体机能、心理功能、社会功能等,也包含被测试者自评的主观体验且必须建立在一定的文化价值体系下”。这表明生命质量的文献表述在医学的书面证明和实际操作中,以此研判其衡量指标的能否可行、高低情形、特殊处置与预估前景,取决于某种治疗技术成效与生命本有尊重;也大体界定它的概念内涵的客观机能、功能与主体测评、依据,几乎与现代医学技术进步、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转变的主流趋势大致吻合,有生命质量指标成为生命价值尺度的客观努力与主体心思。这是生命质量概念高度抽象化的实践要求与理论内涵,缺其鲜活的历史内涵即如何形成与现实内涵即怎样应用,主要是静态的观念元素分析,完全遮蔽其动态的概念发展历程。毕竟,欧洲随着“中世纪经济、社会、宗教信仰模式的瓦解”到“十七世纪掀起医学革命的浪潮”[20]169,是“科学已经深刻地成了生命和思想的核心”[20]171,何况“临床医学兴起于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才“建立一个更加朴实而有限的解释框架”[20]300。所以,在临床医学标识下赋予生命质量内涵的时间不早于十九世纪,这与生命质量论的缘起、成行的时限推断符合。
再就生命质量这个词,它由什么样的生命内涵与质量内涵合成?前面虽对生命与质量的内涵作了一定解析,但未将其合成的生命质量内涵有更清晰的诠解,我们可据此合成词的单词与其观念演变的理论进一步推绎。在之前已反复强调生命与质量的实在性,前者被规定在有机物的基因检测,后者被约束在实存物的客体权衡,由此构成的生命质量概念应是客观实在的可验内容,其推演的理论涵摄也在现实基础上架构与圆融。生命“完整有机系统”的“命”可作为其承担“遗传功能”的“信息子系统”,它的“生”看作其承担“代谢功能”的“物质支持子系统”,二者“协同配合”成物质、能量、信息相适宜的“生命统一体”[21]。另按黑格尔“实有是规定了的有;它的规定性是有的规定性,即质”[22]100,此“最初的、直接的规定性”来界识无限的“纯量”的绝对同一与有限的“定量”的相对统一[22]192,质与量都是实有的尺度规定、为事物计数的标准体系。也可说,质是实有的总体规定性内核,量是它的具体规定性表征,质量是实有的规定性标识。生命与质量为有机的物质信息系统与实有的规定性要求,共同规约生命质量的内涵与形式。在“医疗领域的生命质量就是健康相关生命质量(HRQOL)”[23],它“不仅要考虑客观的生活指标(如身体症状、器官功能、日常活动等),而且要强调个人的主观感受和技能状况(包括心理症状、认知功能、人际关系等)”[23]。这生命质量“又称为生存质量、生活质量等”[24],此生活指标评价体系在医疗实践面临“一些挑战”如“忽视平等、公正”“指标难以量化”“‘反应转移’现象”“无价值的生命”[24],其“评估的复杂性”却体现于“神经心理学”的“个体情绪”与“灵性关怀”的“个人信仰”[24]上。这说明生命的实有的内外规定性,变成生活的应有的主客因素分析,虽然在实践操作层面增加了其有效评定的精度,但导致在综合价值权衡上合理评估的难度。
因此,生命质量论的内蕴是物质系统的生、信息系统的命、实有规定的质的内核与量的表征所融铸的理论内容,有科学实验的规范要求与哲学思考的价值判断的功效整合特征。以此看其表征,物质的生为物体,信息的命为指令,实质的核为基因,计量的行为变数,在构词上分为四个单字、整体上表现为一种尺度。但更多是个体现实健康生活的指标要求,并非生命实有规定性的充分展现与合理把握。
3.3 生命价值论的内蕴与表征
由以上诠解,我们可说生命神圣论与质量论是人类生命的两种价值尺度系统,前者以神圣为最高价值标准、期许俗人的超越存在的绝对认可;后者却以质量为最高价值原则、完成实物的经验限定的程序操作。这可追问生命价值论是前二者内容组合,还是有其独特的内涵要求与实际表现?作为生命伦理和医学伦理范畴的生命价值内涵是最基本的“生命存在价值”与重要的“生命质量价值”“生命社会价值”,这可“确立生命价值原则作为医学伦理的最终依据和最高原则”[25]。以生命价值分判其内涵三种指向即存在、质量、社会,再按物质、人类、意识的实体把存在分成自然、社会、思维的领域,据生活、现实、历史的主体将社会分为个体、群体、整体构成,那么可得自然生命存在是价值创造的基础,个体生活质量是价值评估的对象,整体文化期望是价值寄托的目标,这是以价值为三维坐标原点、底线是生命、实线是质量、虚线是信仰或神圣的认知谱系构造。
在马克思主义哲学视野中的价值范畴是“一个存在于由主体、客体、实践所组成的三维结构中的关系范畴”,生命价值指“社会实践活动中”的生命“存在和属性以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的全面进步为尺度而建立起来的一种客观的主客体关系”,可从性质上讲“生命价值观是一种系统化、理论化的生命价值意识”[26]。对这种主客体关系构建的生命价值内涵理解,依存在论和能生的物本性、人本性、情本性的“三维生命”判定其为“人的生命现实存在本身”与“人性能力无限发展的目的和程度”及“在主体间对象性关系中生命的地位和作用”[27]。刘露晓[14]综述目前学界对人的价值阐述有意义说、关系说、属性说、效应说、实体说,她推证的生命价值观是“生命的价值在于创造”并借此“使自身生命获得美感和自由”、也“使他人和社会”因此变得更美好。这三种说法,简括为生命价值意识的理论系统、生命主体存在与能力及关系的发展谱系、生命创造的美感与自由及美好。虽然第一种说法立足于主客体关系在实践活动的价值意识的自觉统摄,第二种基于主体间关系在“三本”即物本、人本、情本的价值性能的自我发挥,第三种是关注生命本身在“五说”的价值创造的美善成果,但其生命共同体是人类主体、理论关怀是价值自觉及成就。这是以人类生命为主体,开示价值意识的实践、价值性能的发展、价值创造的善愿,即人的生命价值的认识、作为与期望。可推演为,生命是基点,价值认识是质量,价值作为是时值,价值期望是神圣,如此得人类生命维系其质量、价值、神圣的生活图谱构建。
据人类这种价值生活与认知架构,可得知生命价值论的内蕴是价值创造主体本身的自觉展示与自由裁量,既有神圣观念的目标启引,又有质量指标的实际制约,是生命存在前提下二者的自我价值把握与社会价值贡献的适度整合,是人的价值发现与评定的标准化建设体系。它的内在尺度是价值,外在表现是生命(确切说为生活),这是以生命来表现价值,不是以价值来规定生命,与生命质量论的根本差异在此。它也无生命神圣论的绝对超越的价值诉求,真正体现生命神圣论与质量论的度的掌控且偏重世俗层面与历史进程,使神圣成为世俗的价值目标、质量变作历史的价值起点。
综上三论界定、缘起、成行、内蕴与表征,医学伦理学教科书上的认知定位基本准确,但未提供系统的认知历程与深层的理论意涵,在来龙去脉上模糊、观念塑造上断裂、关系推演上纠结、实践应用上偏执。据前面探讨,可归纳如下:生命神圣论的基本界定是生命自觉神圣的普遍愿望与绝对努力的历史超越性存在的永久认同,缘起于世界哲学思想原创时期、成行于世界宗教文化传播阶段,其内蕴是心灵或灵魂的全部希望成果、表征为尘世的一切实体启引;生命质量论的基本界定是生命自然素质的特殊检测与相关联的现实经验性发展的日常标识,缘起于十七世纪物体力学的质量范畴与十九世纪人体化学的生命本质及实验医学的技术进步、成行于十九世纪中期民众生命质量状况的实际测评,其内蕴是实有规定的质与量构造的信息系统、表征为个体与群体的活动尺度;生命价值论的基本界定是从根源与终结上安顿生命的神圣期望并从实在历程与依靠上树立质量标准,缘起于二十世纪初机械式生命质量的人文价值修正且受现代医学转型发展影响、成行于二十世纪中期生命科学的内外扩充与生命伦理学的价值探讨上,其内蕴是人类作为价值创造主体本身的自觉展示与自由裁量、表征为综合的标准化评价体系的建立。我们再以英国学者托马斯·帕斯瓦尔在1803年出版第一本世界专著《医学伦理学》[1]8为断,研判这“三论”在医学伦理学教材中裁定应晚于十九世纪初、定型二十世纪中后期、蓬勃于二十一世纪,其历史回顾在人类生命神圣的漫长岁月、现实测定在生命质量的直接证明、全面把控在生命价值的整体评析。“三论”由生命融贯始终,生命神圣论以传统文化基础模塑其绝对精神追求,生命质量论以客观物质基础创建其科学认知尺度,生命价值论以主体理论基础规范其综合系统作为。这正是生命“三论”所展示的历史精神、现实指标与理论作为,对人类日常生活的希望天空、实验大地和幸福成果的审视与权衡。
由此推导,用生命医学总括其历史进程、现实内蕴与未来趋势,先是经验的生命医学从自然的自觉走向现实的存在(动物本能活动期到人类实体改造期)、表现在自然的器物→自觉的字符→实存的人类的原始塑造中,再是神圣的生灵医学从人文的觉悟走向宗教的超越(为世界哲学原创期到宗教观念成熟期)、表达在人文的智识→觉悟的义理→宗教的信仰的观念典范中,再为质量的生物医学从科学的觉解走向技术的应用(为欧洲科学革命期到临床医学广泛实践期)、表达在科学的规律→觉解的主体→技术的作品的系列创造中,再就是价值的生活医学从社会的觉察走向历史的整合(为现代医学发展转型期到生命科学蓬勃推进期)、表达在社会的控制→觉察的信息→历史的系统的希望事业中,最后是自在的生命医学从普遍的回归走向永恒的发展(贯穿生命事物始终过程)、表达在普遍的根源→回归的过程→永恒的终极的全体流行中。这当是生命医学(即为生命服务的医学,其他也可如此解)从经验→神圣→质量→价值→自在的发展历程,其间的神灵医学、生物医学、生活医学所表达的是生命有灵、有物、有活而非专属灵、物、活,决不能以灵、物、活来标判生命的存在范围与发展期限。这是医学的生命伦理底蕴,也是人类科学与文明的生活发展边界,它真实反映了生命医学在人类社会发展不同阶段的主要伦理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