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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作品中的东方形象

2021-04-01周婷婷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1年1期
关键词:毛姆乌托邦意识形态

周婷婷

内容摘要:毛姆一生游历广泛,在其异域书写中塑造了大量的东方形象。本文拟采用比较文学形象学的相关理论对毛姆作品中的东方形象进行探讨,包括中国形象和马来半岛形象。总体来看,毛姆对东方形象的塑造在乌托邦和意识形态之间徘徊,充斥着矛盾与和谐。一方面,毛姆试图将作为“他者”的中国和马来半岛当作精神救济的良药,渴望在东方找到心灵的“伊甸园”;另一方面,他作品中的东方形象又是意识形态化的形象,其殖民优越感在消极、不雅的中国人物形象和“失语”的马来半岛形象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关键词:毛姆 东方形象 乌托邦 意识形态 西方中心主义

一.引言

英国作家威廉·萨姆赛特·毛姆以丰富的人生阅历、深邃的人性洞察及入木三分的形象刻画成为“二十世纪用英语写作的最受欢迎的作家”之一。美国传记作家泰德·摩根说:“在英国文学中,他的作品最富于异国情调”[1]6。毛姆一生酷爱旅游,为收集写作素材周游世界各地,“从南太平洋的碧涛万倾到北婆罗洲的莽莽丛林,从东印度群岛的椰林球礁到墨西哥庄园的牧歌琴声,从纸醉金迷的巴黎到船舶云集的大阪”[2]7,都见证了毛姆寻幽探奇的旅程。在异域书写中,毛姆表现出了对东方的痴迷与向往:“我整个心灵都渴念着东方,渴念着埃及,印度和日本……我知道到东方去肯定能比待在这儿知道得多一点”[3]114。他在作品中书写了形形色色的东方形象,从人物、风景到建筑,无不彰显出东方的异域特色。然而,东方作为西方眼中的“他者”,只能被迫地接受西方赋予的想象。正如萨义德在《东方学》中所说:“东方几乎是被欧洲人凭空创造出来的,自古以来就代表者罗曼司、异国情调、美丽风景、难忘的回忆、非凡的经历”[4]1,“西方与东方之间存在着一种权力关系,支配关系,霸權关系”[4]8。作为注视者,毛姆在构建作为“他者”的东方形象时,出于西方中心主义,其形象书写不可避免打上了殖民偏见的烙印。

二.中国形象书写

毛姆是一位对中国文化颇感兴趣的作家,创作了含有大量中国形象的作品。中国人物、风景、建筑形象为毛姆的作品增添了异国情调,却也言说了西方人头脑中对中国的社会集体想象。比较文学学者巴柔认为,“看似个人创作产物的异族形象,反映的是当时社会整体的看法和观念,是群体想象的结晶”[5]202。作为西方“他者”的中国“在不同场合被认为是富庶与贫瘠、发达与落后、聪明与愚笨、美丽与丑陋、强大与虚弱、诚实与狡诈”[6]2。对于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的毛姆来说,中国是一片幽静淳朴的乐园;然而,作为殖民者,他难以跳脱出西方中心主义的桎梏,以至于对中国人物形象的书写存在很多“刻板印象”。

(一)“乌托邦”化的形象:中国风物

毛姆对中国风物的描写体现了他对中国乌托邦形象的建构,彰显了他对中国文明的高度赞誉。“乌托邦”化的形象是“注视者用离心的、合乎注视者对相异性向往的话语塑造的他者形象”[7]128。这种形象建构具有一种“社会颠覆功能”[5]55-59,“乌托邦形象的构建宗旨在于表现出对异国文明的肯定,同时表达对本国现实的否定”[7]128。毛姆“希望这些文字可以给读者提供他所看到的中国一副真实而生动的图画,并有助于他们自己对中国的想象”[8]3。在游记《在中国屏风上》中,他书写了形形色色的中国风物,令人敬畏的长城、急流险滩的长江、天光水影的水田、竹林深处的农家……这一切都让毛姆心驰神往。在《黎明》篇中他对乡村的美丽景色进行了描写:“这是有着极为不可思议的最美的时刻,小山、峡谷,树林和水都有着非人世间所有的神秘感”[9]62。在毛姆眼中,生长在山谷里的松树和竹子,“宛如被一个灵巧的园丁出于一种整齐美的观念而安置在那里”[9]62,山谷在毛姆脑海中奇迹般地幻化成了古代皇帝行乐的御花园。

毛姆不仅对中国恬静美丽的自然景观心驰神往,他对古典艺术瑰宝更是赞叹不已。在《连绵装饰》篇中,毛姆面对雄伟壮观的长城时,发出感叹“在薄雾中,庞大、雄伟、寂静、令人敬畏地矗立着中国的长城”[9]106。看到威严肃穆的天坛时,对它进行了以下描述“面向东南西北方有四座上去的汉白玉阶梯,这就是代表着中国人的天体和它的中心之点”[9]23。天坛之威严,让毛姆不禁神思飞扬,脑海中浮现出了天子和王公大臣祭祀的庄严场面。在《内阁部长》篇中,他在看到巧夺天工的中国山水画时,由衷地赞赏“那虽然只不过是一系列的各类的鸟,各种花,几笔挥就的粗糙的石头,却具有如此有力的对形象的提示,如此伟大的对自然的感觉”[9]15-16。即使是在穷乡僻壤的村子里,他同样发现了“窗子的格状结构,形成一种繁复的优美花式”[9]205。

(二)“意识形态”化的形象:百态华人

毛姆虽然对中国美轮美奂的风物心动神驰,对中国人民却充满了复杂的感情,即作品中百态华人的“意识形态”化的形象塑造。整体来看,毛姆作品中很多中国人物形象都是消极、野蛮、丑化的。20世纪初期,英国小说家萨克斯·罗默在《傅满洲博士之谜》中塑造了“傅满洲”这一形象,从此中国人就以残忍、狡诈、无恶不作的“黄祸”形象持续占据着西方对于东方的文化想象。“意识形态化形象建构的宗旨在通过改造他者、否定他者的现实进而达到同化他者,强化和肯定自我”[7]128。毛姆身处“黄祸”论盛行的时代,在“黄祸”论和西方中心主义的双重影响下,意识形态化形象不可避免。在长篇小说《人性的枷锁》中,当宋先生和法国小姐凯西莉的恋情曝光后,周围的欧洲人都视他为洪水猛兽,“黄皮肤,塌鼻梁,一对小小的猪眼睛,想到那副尊容,就叫人恶心”[3]166。在欧洲人看来,接受低劣民族的人和西方小姐的婚恋关系,他们高贵的血统就受到了玷污。小说《面纱》中,修道院的中国小孩“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面黄肌瘦,身同侏儒,鼻子都是扁扁的,几乎没有正常人的模样,一看便令人生厌”[10]110。另外,毛姆在短篇小说中也多次塑造了中国人物形象,在《一片树叶的颤动》中他对街上的中国人进行了消极的描写:“中国男人身体肥胖,生活富足,却古怪地穿着美国人的衣服”[11]175。作者在船舱中参加宴会时,遇见了一位中国厨子:“那个中国厨子着实让我吓了一跳,因为他的的确确是我见过最丑陋的人。他很矮,又很粗壮,腿瘸得厉害……中国人戴这种帽子本来就怪模怪样,在他头上更无法让人忍受……开裂的上唇裂口处露出一颗巨大的黄牙,实在太恐怖了”[11]186-187。“他者形象既然是注视者建构出来的,那么它就不可能是他者现实的客观再现,而往往是注视者欲望投射的产物”[7]128。毛姆在塑造中国形象时,对中国风物以及人物采用了不一样的态度和表现形式,其出发点都是满足自身的需要。冷炙的工业革命和世界大战将西方变成了精神荒芜的名利场,毛姆为了寻求精神的归宿,将中国渲染成了乌托邦。然而毛姆没能跳脱出西方殖民身份的桎梏,导致作品中的中国人物形象是消极的、丑化的。

三.马来半岛形象书写

毛姆在短篇小说《木麻黄树》和《马来故事集》中一针见血、掷地有声地书写了在西方殖民侵略下,沦为西方“缩影”的马来半岛形象。毛姆笔下的马来形象是作为“他者”出现的,在“注视者”西方殖民者的经济掠夺和文化侵蚀之下,马来半岛形象呈现出了静默和“失语”的特征。这些特征集中表现为被“同化”的环境以及“失语”的人,折射出殖民地人民的悲惨处境,同时也反映出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一)景观书写:静默而被“同化”的环境

原始而热情的马来半岛对毛姆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阴翳蔽日的原始森林、零零星星的小村庄、绿草茵茵的河岸、天上的鸟儿与地面的野花相映成趣……,世外桃源般的马来半岛给予毛姆宾至如归的感觉。然而,美景背后,他看见了马来半岛的“静默”。在《马来故事集》的《丛林里的脚印》篇中,对马来半岛最富魅力的塔纳莫拉进行了以下描写:“这是一座让人昏昏欲睡的小镇,但凡来到这里的陌生人,也会失掉自己本来的激情……事实上,塔纳莫拉的这一角,那些安静、优美而又与世隔绝的东西可能会让你想起坎特伯雷的某些地方”[12]6。毛姆用精炼的语言书写出了在西方殖民者文化侵蚀下,马来半岛被“同化”成“坎特伯雷”的形象。诚如黄福海在《木麻黄树》的《译后记》中所说:“当时,英国殖民者把自己的生活习惯都带到那里,想把那里变成赤道上的另一个英国”[13]214。在西方殖民文化冲击下,不仅半岛的容貌逐渐被“同化”,殖民者们还试图用自己的文化将马来半岛与传统文化剥离,使马来人产生文化身份认同问题。在《丛林里的脚印》篇中对马来人的语言变化进行了描写:“很多家庭在这里定居已有三个世纪之久,他们中很多人早已忘记自己的语言,相互间用马来语或是混杂了其他语言的英语进行交流……马来联邦的过去仅仅存在于现存者之先辈的记忆中”[12]5。作为文化载体的语言“凝聚着几乎所有的文化成果,保存着几乎全部文化的信息……语言不仅是一种文化现象,而且是历史文化的活化石,是一种特殊的、综合性的文化凝聚体”[14]137。毛姆通过书写马来人语言受到的外来威胁,揭示西方殖民侵略对马来半岛的文化侵蚀和思想渗透,以达到从文化上对马来民族进行统治的目的。

(二)人物形象书写:“失语”而静默的马来人

毛姆笔下的马来人都具有“失语”的特征,在西方殖民者的统治下,他们被剥夺了“话语权”,被“规训成驯服的、训练有素的肉体,‘驯顺的肉体”[15]156。种植园雇工赖斯先生对马来女性主体性的缺失进行了直截了当的评论:“依我看来,那些马来女人都长一个样儿”[13]50。然而,剥夺“主体性”只是“规训”马来人的第一步,殖民者甚至剥夺了他们的“话语权”,致使当地的马来人得了“失语症”。面对着满口酒话的哈罗德,三四个马来人只是静默地听着,“脸上是谄媚又含有藐视的表情”[13](22)。沃伯顿的仆人把他的住处收拾得井井有条,甚至让他都觉得自己“就像有一个英国仆从一般”[13]71。这种“失语症”在英国人的马来情妇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们完全是麻木不仁的,仅仅知道取悦殖民者是她们活着的唯一价值。另外,在西方殖民过程中,逐渐出现了“混血儿”这类“文化边缘人”。这类“文化边缘人”长期处于“流亡”状态,在文化归属和民族身份认同上有着无尽的困惑与失落。在这两种不同文化“夹缝”中生存的“边缘人”,只能“在第三空间的漂移、变形中找到自由”[16]175。在《木麻黄树》的《胆怯》篇中,伊泽德是当地马来人与英国殖民者的混血儿,不同于那些被剥夺了主体性和话语权的当地马来人,伊泽德身上流淌着的一半英国血液为他赢得了一定的话语权。不幸的是,“混血儿”的“流亡”身份使伊泽德陷入了身份认同危机。伊泽德极力证明自己是个纯种的白人,却又无法割舍亲情。这样的身份认同使他陷入了尴尬的境地,英国殖民者不承认伊泽德的“混血儿”身份,而伊泽德极力向英国人靠拢导致他失去了自己的“根”。

四.结语

毛姆作为“注视者”,对“他者”的东方形象建构在乌托邦和意识形态之间徘徊,原因有几个方面:首先,毛姆心中向往东方,古老辉煌的中国和热情原始的马来半岛都让他心驰神往。其次,毛姆处于西方社会生产方式急剧变革的时代,冷炙的工业生产导致人们精神文明荒芜、社会精神文明受到冲击,人们陷入了信仰危机中。他将目光投向了东方,渴望从东方找到心灵的寄托。另外,毛姆作品中的东方书写充满异国情调,带给了西方读者不同的审美体验,迎合了当时读者的需要。然而,毛姆最终没有跳脱出西方中心主义的桎梏,作品中流露出殖民者的“优越感”,导致其笔下的东方人物形象带有意识形态批判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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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重庆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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