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年
2021-04-01钱红莉
钱红莉
在我童年的故乡,过年要从腊月开始,基本上是掃尘浆洗,余下的则是准备吃的了——无非是些孩子的零嘴儿,炒米糖、山芋角子、秕(bǐ)角子、玉米……
童年的腊月,晴天多。大人们拆被洗被,是重头戏。垫的毯子,盖的老布被里、缎子被面,一盆一盆端到河里洗,用棒槌一声叠一声捶打。每家门口都有大树,主妇们在两棵大树间拴一根尼龙绳,洗干净的毯子、被里,搭在上面晒,寒风料峭,这些尚且滴着水的棉织品在上面一荡一悠,远看,织物上那几只彩凤、喜鹊图案几欲展翅高飞。头顶的天空一片蔚蓝,地上的孩子们一边在喜鹊、彩凤间穿梭打闹,一边闻着阳光的味道。
胶靴、棉鞋、单鞋,棉袄棉裤、夹袄夹裤,都要洗,家里能洗的东西全部搬到小河边。洗筷箩,最要小心。筷箩是瓦质的,稍微一碰便会碎掉。釉青色筷箩,雕刻镂空的花,宛如一件艺术品。
洗完家里该洗的一切,接下来,要蒸米了,做炒米糖用。一个木砧(zhēn)子可蒸好几斗米,换算出来有十几斤米呢。木砧子蒸出的米,有扶摇直上的香味,趁着热气升腾,把它们一股脑儿倒在簸箕里摊凉,再拿到外面晾晒。家里冷得很,有时晚上蒸熟的米胚子,翌(yì)日便冻住了,需一点一点团在手心搓开,晒上十几天,彻底干透,干得捧在手心里沙沙响。
黑砂早已备好,倒在大铁锅里烧热,挖一勺米胚子入锅,米遇热瞬间膨胀,好大一粒,白生生的,迅速舀出来,放竹筛里过一下,黑砂漏下。小孩儿坐在灶(zào)间添火续柴,烧的是黄豆秆、棉花秆,火力猛。米胚子晒得越干,炒出来的颗粒膨胀得越大,做成的炒米糖口感就更酥脆。将秕角子、玉米、山芋角子依次炒好,把家里坛坛罐罐全部装满,可一直吃到春三月。
腊月二十四小年过了以后,就要熬糖稀了。如同做豆腐需要石膏作引子一样,熬糖稀同样需要麦芽作引子。小麦早半月前就开始泡发在淘米箩里,每日早晚过一遍温水,已长出半尺长的芽头。拿石锤将麦芽碾成糊状,山芋烀(hū)熟,去皮,过滤掉山芋渣,后掺进麦芽一齐揉烂,倒入锅中,加水,猛火烧开,改中火慢慢熬,不要急,等所有水分都蒸发,锅底便结了一层厚糖稀,金灿灿的黄,闪着光,食指勾一点放嘴里,无边无际的甜,世间,还有什么比糖稀更美味的东西呢?那种甜中夹杂着的香味,甜得如此纯粹,宛如外婆的怀抱,随时都是敞开的,让人安稳;又如记忆中的燕子在廊檐筑了一个巢,从此生根,不再飞走。糖稀的甜,是永恒不灭的。
糖稀熬好以后,可以做炒米糖了。米胚子已炒好,将糖稀按照一定的比例舀到锅里加热,然后倒进去炒米,快速搅匀,快速挖出来摊平,冷却之前切好。讲究点的人家,会在炒米里掺点熟花生米,吃起来更香一点儿。
那时节还流行一道待客的点心——溏心蛋泡炒米。后者的炒米是由糯米制成,较之炒米糖的米,更有嚼劲。家里来客人,一般都会打三个鸡蛋,放在红糖水里,再抓几把炒米覆盖。溏心蛋不能煮老了,咬一口,露出流质蛋黄,为最佳,再一口吮掉。
家里的尘都扫了,吃的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该买年画了。客厅正堂墙壁上挂的永远是松鹤延年图,老寿星左手托一只寿桃,右手拄一根拐,身后站着一只千年鹤,老者与仙鹤都是须发皆白,说不尽的慈祥吉瑞,画纸上撒满金箔……松鹤延年图两边是一副对联,历历饱满的字,永不掉色。世间朴素无华的,都是好东西,比如我家一树蜡梅上积淀了一些雪,黄白相间,就是朴素;还比如我家柑橘树上倘若也积淀了一些雪,那青白相间,同样朴实无华,让人流连忘返。
童年的一个个年,朴素,又隆重,比如贴门对子,连猪圈的门上都要贴……三十晚上,每一间屋里都要点一只灯盏,长夜不灭。这就是仪式感。
过完年三十,一切都是新天新地。年初一有舞狮子的人来村里,也可以去邻村看杂耍……这样忘情地玩,一直玩到正月十五吃完元宵,年,才算过完。
读完全文,请你说说作者故乡的年与我们今天的年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